從廣州飛南京,再坐三小時汽車,穿過蘇北平原就是我心儀的興化市。蘇北平原河流密布,鄉(xiāng)村小橋流水,工業(yè)園比比皆是,中國最富裕的平原之一。地勢極其開闊,河涌交叉,水源豐沛,土地肥沃,魚米之鄉(xiāng)。風俗兼取南北,主調(diào)依附江南。比如南方米粉少見面條卻多,但較蘇杭更質(zhì)樸豪放。車過“楊州八怪”地,里下河文學現(xiàn)象記憶被喚起。高郵之于汪曾祺,興化之于鄭板橋,古代揚州府邸,文人聚集,文風繁盛之地。而興化市,即便在揚州和泰州大氣場的擠壓之中,依然保有自己獨特的光芒。
興化,一個不大的縣級市擁有屬于自己的四大古代文化名人:韓貞,明代平民哲學家,泰州學派王艮弟子;施耐庵,四大古典名著《水滸傳》作者;劉熙載,古代文藝理論大家,被譽為“東方黑格爾”,《藝概》的作者;鄭板橋,揚州八怪之首,其事跡加上詩書畫三絕,聲名遠播中華。而且興化與小說極有緣分。市政協(xié)副主席劉春榮隨意聊天地攤開興化小說版圖,中國四大古典名著都與我們有關(guān):施耐庵的《水滸傳》是板上釘釘,興化本土人;《三國演義》羅貫中是施耐庵學生,《水滸傳》有幾個古版本,其中就有師生共同署名的;《西游記》作者是不是吳承恩有爭議,其中一說是興化人、狀元宰相李春芳的作品,李不但是吳過從甚密好友,而且點校過《西游記》版本,他也有這樣的寫作水準;至于《紅樓夢》那是坊間戲言,進大觀園的劉姥姥就是興化鄉(xiāng)下的——眾人聽罷,哈哈大笑。除了有感于茅盾文學獎得主畢飛宇,以及王干、費振鐘等一批響當當?shù)奈膶W名人都出自一個縣級市以外,還有一個感動是這座十多萬人的縣級市區(qū)里,據(jù)說每晚有幾百人在燈下寫作。
除了有人氣,還有物象。老房子隨處可見,興化老街建筑修舊如舊,訣竅之一就是重用古磚。青石舊磚古意濃郁,滄桑自然流露。鎮(zhèn)守老街的是極有分量的四牌樓。傳統(tǒng)閣樓造型,四個門各有四個當代書法家書寫的大匾。最奇在樓中,人立樓里,仰望閣頂,一層一層掛滿古今名匾,歷朝歷代,名家賢者,題匾集成,可謂傳統(tǒng)聚焦,古城亮點。市文聯(lián)秘書長韓世凱帶我去看四牌樓,仰頭指著最高的那塊題有“東海賢人”的牌匾說,那就是我的祖先韓貞——韓樂吾,敬仰目光發(fā)自心底。韓世凱是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書法作品近年來獲得二十多次金銀大獎,被海內(nèi)外多處收藏。我看他的書法作品,最喜歡“下釣看魚躍,開籠放鶴飛”一幅,俊朗豪邁中又含有回歸自然的情調(diào)。韓先生談起興化,如數(shù)家珍,愛屋及烏,一份熱愛,溢于言表。他介紹我認識鄭板橋書畫傳人鄒昌霖先生,使我了解板橋書法,如何以“碎石鋪路”日常啟示,轉(zhuǎn)而神助般形成自家風格,即篆隸行草楷碑交替出場,面目殊異,卻又列隊而出,殊途同歸。在老街畫廊得以近處觀看這位嫡系后代書畫家當場揮毫題字贈畫一幅,蘭花高雅脫俗,佐以“板橋體”題款書法,直追板橋氣節(jié)風骨??芍^幸事,可謂歡喜。我還有幸見識了以油菜花聞名全國的畫家顧康寧,他的油菜花作品只見過一個小幅,卻極有氣勢:田野廣闊,生機勃發(fā),鋪滿畫面的大色塊上,用小筆極其細致地呈現(xiàn)油菜花的神韻,滿目星星點點,暈染黃色一片,仿佛向天邊鋪開一幅畫卷,細細端詳,畫面似乎有一股力量,把你把我拖進畫面,化成一只蜂,化成一只蝶——還有一位未謀面,書畫兼修的藝術(shù)家趙杰,職業(yè)是新華書店分店店長,他的書法娟秀又不失力道,繪畫小品延續(xù)古風又有自己風格,據(jù)說,像趙杰這樣非編制的書畫家有一大批。我看幾位藝術(shù)家的作品,均有俊朗豪邁氣勢與回歸自然的情調(diào)——或許也是興化文脈的延續(xù)。涓涓細流,不擇地而出;千年文脈,亦活躍生動。
回到廣州,每每懷想興化的一線文脈,每每羨慕興化的本土熱愛。也許,這也是我們一線城市稀缺的品質(zhì)。于是愈加珍貴,愈加覺得需要與市民們分享:在現(xiàn)代化都市喧囂的生活背后,我們還需要傳統(tǒng)文脈的滋潤嗎?關(guān)于自然、關(guān)于生活方式、關(guān)于靈魂安頓,興化可以給我們怎樣的啟示呢?有一種光芒,叫“本土熱愛”。因為,在我看來,他們最大的藝術(shù)動力就是本土熱愛,這就是他們作品特殊的精神光芒。也許,并不耀眼,但一直在那里。
江 冰:廣東財經(jīng)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院長、教授。并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副秘書長、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常務(wù)理事、廣東省中國文學學會副會長、廣州市文藝批評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小說年度排行榜評委。入選新世紀本領(lǐng)域最有影響的35篇論文、中國作家協(xié)會新銳批評家、廣東省十大優(yōu)秀社會科學科普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