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2013年,加拿大女作家艾麗絲·門羅憑借她筆觸細膩、寓意深刻、內(nèi)涵深遠的短篇小說,幾乎不受爭議地成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作為第十三位獲此榮譽的女性,門羅賦予“女性主義作家”更為復雜、豐富的含義。而她的作品則是真正意義上的“女性文學”。她用女性獨有的語言來談論、描述形形色色的女人的生活?!逗蕖⒂颜x、追求、愛情、婚姻》(Hardship,F(xiàn)riendship,Courtship,Loveship,Marriage)是門羅的第十部短篇小說集,其中與小說集同名的短篇小說尤為引人注目。講述的是女主人公喬安娜從一名被壓抑、被忽視、毫無話語權(quán)的女管家成長為擁有幸福家庭的女主人的經(jīng)歷,揭示了女性特質(zhì)的強大以及女性意識覺醒的不可抗性。
關(guān)鍵詞:女性意識;命運;頓悟;救贖;重生
中圖分類號:I102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15)20-0093-02
門羅筆下的女性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不同的職業(yè)行當,生活在不同的時代:有面對抉擇、猶豫彷徨的少女,有瑣事纏身、內(nèi)心矛盾的中年女性,也有身體孱弱、孤獨寂寞的老婦人。她們在家庭中扮演著女兒、妻子、情人、繼母、祖母等等角色。她們大多生活在加拿大的小鎮(zhèn)上,日子看似平靜如水,實則暗流涌動,矛盾重重。在《恨、友誼、追求、愛情、婚姻》這篇短篇小說中,門羅以她獨特地現(xiàn)實主義風格刻畫了女主人公喬安娜看似偶然、實際必然的成長與蛻變的過程。
一
小說的開篇就直接指出了喬安娜無論哪方面都是平凡無奇的。首先她的相貌平平:額頭高聳,上面布滿雀斑,一頭散亂的紅色卷發(fā),“不是什么選美皇后,也永遠都不可能是(No beauty queen,ever.P138)”。除了外貌毫不出眾外,她的衣著也很寒酸:“在這么暖和的九月,她穿著黃褐色的長外套,笨重的系帶鞋和短襪。”這身裝束就如同“穿著樸素的修女”。在這個男權(quán)至上的時代,一個女性既然外表沒有絲毫魅力,那么她的儀態(tài)舉止是否端莊大方呢。事實也并非如此。在車站辦事員眼中,她穿短襪而不是長筒襪,既沒戴帽子,也沒有手套,完全有可能是農(nóng)場上的婦女。而她的舉止并非鄉(xiāng)下人的樣子,事實上,她根本沒有禮貌可言。也正是因為這些原因,頗有男性優(yōu)越感的辦事員本來是經(jīng)常和來車站的女性調(diào)侃一番的,在他看來,尤其是那些相貌平平的女人對此是心存感激的,而在與喬安娜三言兩語之后他便一本正經(jīng)談正事了。在他眼中,喬安娜并不是鎮(zhèn)上所謂的核心階層的一員,甚至并不真正屬于這個小鎮(zhèn)(她要么是昨天剛剛到達,要么是隨時準備離開P140)由此可見喬安娜在鎮(zhèn)上處于一個邊緣化的位置,幾乎是被眾人忽視的。而這其中也包括老麥考利先生:當喬安娜拿著包裝顯眼的新衣在街上遇到自己的顧主時,她并不擔心,因為這“自以為是”的老人根本不會注意到她手里的盒子。他會“用手指輕觸一下帽檐,可能認出她是自己的管家,也有可能沒認出來。(P149)”作為靠辛勤勞動養(yǎng)活自己的喬安娜和她周圍同等身份的女性一樣,并不被看作鎮(zhèn)上的“女士”,自然也不會受到同等的尊重和禮遇。
而喬安娜的出身更是決定了這個事實不可改變:她五歲時因生母再婚而被拋棄,進了孤兒院。十一歲時被人領(lǐng)養(yǎng)來到加拿大,但是這對夫婦卻把她當勞工而不是女兒,那上學受教育更是不可及的事情了。成年后的她先是在掃帚廠當工人,之后便給一位老婦人當陪護直到她九十六歲離世。如今是給老麥考利先生當管家了。已步入中年的喬安娜孑然一身,沒有結(jié)婚,也沒有任何親人和朋友,而她付出心血照料的祖孫倆對她的態(tài)度是冷漠甚至是輕蔑嘲弄的。在這個等級分明、男性權(quán)力至上的社會,出身卑微、舉止粗魯、相貌平平的喬安娜已經(jīng)被牢牢鎖定在“下等人”的位置,沒有人在乎她的生存狀態(tài),沒有人理解她內(nèi)心的孤獨苦悶。而對于未來她也不抱有任何的期待,為人管家的工作隨時可能會丟掉,而家庭、丈夫、孩子這些對她來說更是奢望。喬安娜,無論是她的肉體或是靈魂已經(jīng)被社會環(huán)境及其意識形態(tài)所打造的重重鎖鏈禁錮得無法喘息,完全喪失了女性的聲音,被剝奪了爭取女性權(quán)利的主動和機會。
二
命運的復雜多變和不可預期也是門羅小說的一個重要主題,而打破喬安娜寂靜如死水生活的是來自她所照顧的少女薩比莎的鰥夫父親的一次漫不經(jīng)心的邀請。在波德魯先生來探望女兒時帶她去逛逛附近的集市。而這次出行也包含了薩比莎的好友伊迪斯和喬安娜。在其他人眼中再平常不過的一次出游,卻在喬安娜的內(nèi)心世界產(chǎn)生了巨大的震動。從小被生母冷酷拋棄的喬安娜唯一愛過的人便是她曾經(jīng)照看過的年邁的維麗茨太太(盡管她因為年事已高經(jīng)常叫錯她的名字)。表面上她對自己單調(diào)、蒼白的生活沒有任何抱怨,但是內(nèi)心卻埋藏著對人與人之間作為平等個體的交流和關(guān)愛的極度渴望。而這次邀約便開啟了她被壓抑已久的感情閘門,點燃了她對生活中那些看似不可及的事物的向往。
門羅以女性作家特有的敏感捕捉到了改變喬安娜命運的關(guān)鍵時刻,并且運用喬伊斯的頓悟方式把它展現(xiàn)出來。在門羅的作品中,引發(fā)頓悟的經(jīng)常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話,瑣碎細小的一件事,甚至是一個不經(jīng)意的眼神,抑或是改變命運、生死攸關(guān)的一則消息。對于喬安娜來講,這個一同出游的邀請就如同天空中出現(xiàn)的一道霞光。在它的光耀下,任何細小的事物都無從遁形,原本迷惘、猶豫的心靈一下變得通透。在這樣的情況下,再審視自我在社會、家庭以及內(nèi)心的各種角色時,得出的結(jié)論是全然不同的、深刻而長遠的。
雖然喬安娜的內(nèi)心世界經(jīng)歷了巨大的變動,但是如果波德魯先生和她生活在同一小鎮(zhèn),那么身為管家的她是不太可能跨越主仆這個鴻溝,向他敞開心扉的。但是他身在異地,這就給了喬安娜一個絕佳的傾訴自己情感與愿望的渠道:書信。于是她把自己充滿肺腑真情的一封信夾帶在薩比莎給父親的信中,讓她到郵局寄出。而這封信到了散漫慵懶的波德魯先生手中卻完全被忽視,甚至沒有一個字的回音。那么喬安娜孤獨心靈的傾訴,似乎就要不了了之。但是門羅作品中命運的不可預知性、不可控制性又在這里彰顯:喬安娜夾帶的信被薩比莎和她的好友伊迪絲發(fā)現(xiàn),并且以這個年齡女孩特有的心態(tài)去偷讀了她的信。本就對既沒相貌有沒地位的老女人管家充滿了蔑視與不屑,她們固執(zhí)地以為喬安娜是一廂情愿地戀愛上了。但是當波德魯先生的回信對喬安娜只字未提時,她們又決定假借他的名義給她回信。這種行為表面看就如同她們倆常玩的“恨、友誼、追求、愛情、婚姻”的游戲,但事實上卻不是單純幼稚的少女們的惡作劇,而是她們對同為女性的女管家作為個體存在的權(quán)利的否定。在她們的眼中,身為下人的喬安娜渴望愛與被愛的愿望和追求是荒唐可笑的,是可以被當成游戲來任她們控制擺布的。她們代寫書信的做法無論用意或目的都是充滿惡意的。但最后令她們驚訝的是自己的行為竟然導致喬安娜的命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在收到言語熾烈的第二封信后,喬安娜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大膽決定,她要將存放在東家谷倉里波德魯先生的家具用火車托運給他,而她自己也會一同前往。她計劃得謹慎細致、面面俱到,實施得堅決果敢,體現(xiàn)了喬安娜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
三
當喬安娜到達波德魯所在的小鎮(zhèn)后,卻發(fā)現(xiàn)那是個死氣沉沉、令人沮喪的地方。而所謂的旅店更像是廢棄的住房。在走廊盡頭的臥室,她找到了波德魯先生。他不是喬安娜記憶中“自信迷人的模樣”,而是身患重病、惡習纏身,經(jīng)濟上他也是窮途末路。事實上,波德魯本就是一個意氣用事、懶惰散漫、胸無大志的人,他在辭去毫無前途的保險員工作后,就無所事事,這破敗的旅店也是他在別人給他抵債的,并且天真地以為修葺后開業(yè)就可以成為一個賺錢的買賣。面對如此令人失望的境況,喬安娜只是自言自語地說了聲“我是個傻瓜?!北阋耘颂赜械膱砸汶[忍承擔起了旅店“女主人”的角色:她細心照料支氣管炎發(fā)作的波德魯先生,給他端水喂藥,擦洗身體,準備食物,打掃房間。她的舉動是建立在之前的書信交往的基礎(chǔ)上的,因為她已經(jīng)認定波德魯先生是自己尊重和愛慕的精神伴侶,而在現(xiàn)實世界中對他的關(guān)懷和照顧便是順理成章的了。波德魯起初對喬安娜的出現(xiàn)還心存不解和防備,但是很快他就覺得她是“上天派來的不應質(zhì)疑的恩惠”,于是就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喬安娜賣掉旅店,去薩蒙阿姆開始新生活的建議。并對自己說:“這是我需要的改變。我們需要的就是建立一個家。(This is the change I need. All we need to make home.P189)”
小說發(fā)展到這里可以看到在喬安娜和波德魯身上,男性和女性的社會身份是倒置的。在父權(quán)至上、夫權(quán)至上的社會,身為女性就意味著從屬性。大多時候,她們是以自我意識、自我價值為代價,屈從于男性意志,以獲得經(jīng)濟上的安全感、生活中的穩(wěn)定感。但是身為女性的喬安娜卻是遇事有主見,未來有計劃,而且不畏艱苦勞作。更重要的是,她在經(jīng)濟上是獨立自主的(她銀行賬戶上的數(shù)目還是挺可觀的)。所以在波德魯和喬安娜的關(guān)系中,男性反而處在被救贖,被扶持的地位上了。
門羅的很多小說,故事的結(jié)局是含糊的、不清楚的。而這部短篇小說中雖然門羅沒有對喬安娜的婚姻生活幸福與否進行正面的描述,卻從老麥考利先生的訃告中間接地表明她與波德魯先生已結(jié)婚并育有一子的事實。從薩比莎、伊迪斯等人的驚訝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出身卑微、衣著寒磣、舉止粗魯?shù)呐芗页砷L為受人尊重的妻子與母親,從而成為她的世界的“女主人”的破繭成蝶式的蛻變。
參考文獻:
[1]Alice Munro. Vintage Munro[M]. New York: Random House,2014.
[2]Howells, Coral Ann. Alice Munro. Manchester[M]. England: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1998
[3]Thacker, Robert. Alice Munro: Writing Her Lives[M]. Toronto: McClelland and Stewart,2005
[4]艾麗絲·門羅.恨,友誼,追求,愛情,婚姻[M].馬永波,楊于軍,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
[5]張磊.崛起的女性聲音——艾麗絲·門羅小說研究[M].北京:中國財富出版社,2014.
[6]劉文.神秘、寓言、與頓悟:艾麗絲·門羅小說研究[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