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洪更
[摘 要]亞述的楔形文字文獻大致可以分為王室銘文、管理檔案、法律文獻、書信和學術作品五大類,具有顯著的歷時性差別:古亞述時期,各類文獻時空分布不均,私人文獻多于官方文件;中亞述時期,各類文獻的時間分布不均,官方文件多于私人文獻;新亞述時期,各類文獻的時空分布較為均衡,官方文件多于私人文獻。楔形文字文獻是研究亞述歷史的前提和基礎,不過,由于不同類別文獻的時空分布的不均衡,加之,各類文獻史料價值差別明顯,亞述歷史研究尚存在不能盡如人意之處。
[關鍵詞]亞述;楔形文字文獻;史料價值
[中圖分類號]H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5)01-0102-06
亞述學①是一門主要通過發(fā)掘和釋讀楔形文字文獻來研究古代兩河流域歷史與文化的綜合性學科,亞述歷史文化研究是其最重要的課題之一,因此,楔形文字文獻是研究亞述歷史最重要的材料。根據(jù)亞述語的發(fā)展變化,亞述學界一般將亞述歷史分為古亞述(約公元前2000年至公元前18世紀)、中亞述(約公元前1400年至公元前1050年)和新亞述(約公元前934年至公元前612年)三個并不連貫的階段。全面地介紹和分析亞述的楔形文字文獻,不僅有助于我們理解為什么亞述某個階段的歷史研究得較為透徹,而某些時期仍屬于黑暗時代,而且有助于學界認識到亞述的某些問題是可以進行研究的。鑒于此,本文擬在前人研究基礎上,一方面梳理亞述各個歷史階段不同類別楔形文字文獻的時空分布狀況;另一方面,對其主要內容予以評述,并對其史料價值予以評判。
一、古亞述時期的楔形文字文獻
古亞述時期,亞述的楔形文字文獻主要出自安納托利亞的商業(yè)據(jù)點卡涅什(Kane,今屈爾泰培),幼發(fā)拉底河畔的馬里(Mari,今泰爾哈里里)也出土了為數(shù)較多的文獻,而本土的阿淑爾(Aur,今卡拉特·舍爾加特)城發(fā)現(xiàn)的文獻卻屈指可數(shù)。由于卡涅什出土的大部分文獻還沒有整理出來,古亞述文獻的全貌尚未揭開。迄今為止,已經整理的古亞述楔形文獻大致可以分為書信、法律文獻、管理檔案和王室銘文等四大類。
與其他文獻一樣,古亞述時期的書信也被稱為“泥板”( uppum),占卡涅什出土的文獻的1/3左右。這些書信又可分為私人書信和官方書信兩大類,其中前一類占絕大多數(shù)。私人書信又可以分為私人商業(yè)信函和商人的家信兩類,前者既有阿淑爾城的“家族貿易公司”與安納托利亞的亞述商人或其商業(yè)伙伴之間的書信,也有安納托利亞各商業(yè)據(jù)點的亞述商人之間的通信,主要涉及商品的種類、供求、運輸、價格、稅收、投融資等商業(yè)經營方面的事務;而后者主要指阿淑爾城的亞述商人,以及其商業(yè)代理人與安納托利亞的家庭成員之間的通信,主要涉及婚姻、收養(yǎng)、贈予和遺囑等家庭事務。古亞述時期的官方書信分為阿淑爾城邦當局與安納托利亞的商業(yè)據(jù)點及其之間的通信和與同時代的國家之間外交信件兩大類,前者既包括阿淑爾城邦與安納托利亞的商業(yè)據(jù)點之間、各商業(yè)據(jù)點之間就行政司法等事務而寫的信件,又包括馬里宮廷檔案中的沙馬什-阿達德一世(ama-Adad Ⅰ)父子之間及其與各級官員之間的通信。外交信件主要涉及政治和商業(yè)方面的事務,既包括阿淑爾城邦當局、商業(yè)據(jù)點與安納托利亞地區(qū)王公之間的信件,還包括沙馬什-阿達德一世父子與古巴比倫王國等同時代的國家之間的通信[1](pp.88-91)。
法律文獻是古亞述時期另一類重要材料,主要有商業(yè)契約、財產所有權轉讓證書、收據(jù)、判決文書、條約和法律文本五大類。商業(yè)契約是古亞述時期最重要的法律文獻,主要涉及商隊服務、商品運輸與儲存、合伙經營等方面,還有因資金借貸產生的借據(jù)。財產所有權轉讓證書也是法律文獻的組成部分,既有商人在經商過程中有關債權的豁免、放棄、轉移的記錄,也有在締結婚約、交付嫁妝、收養(yǎng)和財產繼承時形成的財產所有權證書。古亞述時期的收據(jù)主要涉及奴隸和房屋,而沒有提及與他們經營有關的紡織品、錫、銅和羊毛等商品。亞述人在卡涅什等商業(yè)據(jù)點建立了自己的司法機構,留下了數(shù)量可觀的敕令、法庭的傳喚記錄、訊問記錄、宣誓作證記錄、控辯雙方和證人的證詞和法庭判決的草稿及最終文本等等。古亞述時期的條約共分為兩類,一類是客居安納托利亞地的阿淑爾商人與當?shù)赝豕炗喌臈l約[2] (pp.249-268) ,另一類是“上美索不達米亞王國”(Upper Mesopotamian Kingdom)與古巴比倫王國簽訂的邊界條約。盡管卡涅什出土的法律文獻不止一次地提及“根據(jù)鐫刻在石碑上的文字”,但是,迄今為止,我們尚未發(fā)現(xiàn)阿淑爾城邦或其安納托利亞商業(yè)據(jù)點的法典。卡涅什出土的三塊泥板文獻最具有法典性質,但破損比較嚴重,可以辨識的部分主要涉及商業(yè)據(jù)點的審判程序[3] (pp.1717-1744) 。
備忘錄與物品清單是古亞述時期特有的文獻材料,主要指文件的撰寫者或所有者在書寫相關文件時所做的簡要記錄,可歸結為私人管理檔案。備忘錄和清單大概占所有文獻的20%—30%,長短不一,有的僅僅2—5行,有的則長達百余行。備忘錄和清單涉及的內容非常豐富,主要有付款、出售的紡織品、商隊旅行的費用、在商業(yè)據(jù)點倉庫儲存的商品和銀子等事務的清單和追討欠債的記錄等。一些備忘錄和清單非常詳細,商隊組織者通常在清單中不厭其煩地羅列各位商人委托運輸?shù)纳唐?、金銀、商隊需要支付的稅賦、賄賂關隘守軍的禮物、商隊人員的食物、宿營地、路線、替代死去馱獸和額外雇傭人員的方案等。備忘錄與物品清單既沒有證人的見證,也沒有有關人員的印章,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力。備忘錄和清單是正式文件的摘要,對恢復破損的文件有重要的參考價值;不過,它們通常不提撰寫者或所有者的名字,如果發(fā)掘者不仔細分類,后世的研究者將很難利用 [1](pp.96-98) 。
古亞述時期,王室銘文數(shù)量不多,主要出自阿淑爾城的阿淑爾神廟和伊什塔爾(Ishtar)神廟。古亞述時期的王室銘文直接來源于蘇美爾—巴比倫的國王獻祭銘文[3](p.41),大致可以分為獻祭銘文和建筑銘文兩大類。古亞述的獻祭銘文主要介紹了國王的名號、與神靈的關系以及奉獻的物品,這類銘文結構簡單,篇幅較短,數(shù)量不多。建筑銘文介紹了國王修建神廟的緣由和具體過程等細節(jié),一般結構復雜,篇幅較長,其中伊魯-舒馬(Ilu-uma)的兩篇文獻還提到了阿卡德人債務的豁免[5](p.15,17),沙馬什-阿達德一世的一篇銘文還記載了阿淑爾城的物價以及從附屬國收取的貢賦[5](p.49)??驳奈墨I還包括數(shù)份名年官表(eponym),盡管其內容簡潔,且先后順序有一定的矛盾,但對于確定相關文獻的年代順序至關重要[6](pp.1-83) 。馬里出土的名年官表,保存了從納拉姆辛一世(Naram-SinⅠ)到沙馬什-阿達德一世時期名年官的名字及其順序 [7](pp.160-164) 。
總的來說,古亞述時期的楔形文字文獻具有三個鮮明的特點,空間分布不平衡是其最突出的特點。安納托利亞地區(qū)商業(yè)據(jù)點出土的文獻多達23萬份 [8] (p.20) ,幼發(fā)拉底河畔的馬里城出土了2—25萬片泥板或泥板殘片,其中“上美索不達米亞王國”時期的文獻數(shù)以百計[9](p.1),而阿淑爾城本身出土的文獻僅僅十余篇。
時間分布不均衡是古亞述時期楔形文字文獻的另一個特點。從大約公元前2000年阿淑爾城掙脫烏爾第三王朝(UrⅢ)的羈絆到大約公元前1776年“上美索不達米亞王國”基本解體,古亞述時期延續(xù)了二百多年左右,但是,這一階段的文獻材料主要出自公元前1845年到公元前1835年以及公元前19世紀末和公元前18世紀初兩個時段,其他時段的材料非常匱乏,有些時段則沒有任何材料。
私人文獻多于官方文件是古亞述時期楔形文字文獻的第三個特點。古亞述時期,絕大多數(shù)文獻出自安納托利亞的商業(yè)據(jù)點,大多發(fā)現(xiàn)于商人的“檔案庫”中,而該城的行政管理中心則沒有發(fā)現(xiàn)多少文獻。商人保存的“檔案”大多與商業(yè)活動或家庭生活有關。因此,古亞述時期的文獻有助于研究商人的經營和生活,而對研究國家機構的構成和運作的作用不大。
二、中亞述時期的楔形文字文獻
中亞述時期,亞述的多數(shù)文獻主要出自阿淑爾城,新都卡爾—圖庫爾提-尼努爾塔(Kar-Tuklti-Ninurta,今圖盧爾 阿加爾)與什巴尼巴(ibaniba,今泰爾比拉)、扎馬哈(Zamaha,今泰爾阿爾-里馬赫)、西卡尼(Sikani,今泰爾法哈里亞)、杜爾—卡特里穆(Dur-Katlimmu,今泰爾舍赫—哈馬德)和巴里胡(Balihu,今泰爾薩比-阿伯亞德)等重要行省遺址也出土了數(shù)量不等的楔形文字文獻,埃爾-阿瑪爾納(ElAmarna,今埃及薩扎布)和赫梯都城哈圖沙(Hatua,今土耳其勃尕卡爾村)也出土了少量亞述楔形文字文獻。中亞述時期,文獻種類齊全,大致可分為王室銘文、行政管理檔案、法律文獻、書信和學術作品五大類。
中亞述時期,亞述特色的王室銘文初步定型,國王的軍事成就成為王室銘文的主要內容。阿達德-尼拉里一世(Adad-nirari Ⅰ)開創(chuàng)用王室銘文記錄國王軍事成就的先河,他的一篇銘文生動地描述了國王征戰(zhàn)哈尼伽爾巴特(Hanigalbat)的戰(zhàn)役。沙爾馬納沙爾一世(Shalmaneser Ⅰ)和圖庫爾提-尼努爾塔一世(Tukulti-Ninurta Ⅰ)時期,許多銘文的開頭和結尾的內容均是傳統(tǒng)的主題,然而,中間卻嵌入了國王征戰(zhàn)的業(yè)績。提格拉特皮拉沙爾一世(Tiglathpileser Ⅰ)時期,國王征戰(zhàn)的業(yè)績成為一些王室銘文的主題,而國王獻祭和建筑神廟的活動則不見蹤影,這是亞述王室銘文與蘇美爾—巴比倫王室銘文最大的區(qū)別[10](pp.154-155)。中亞述王國還留下了數(shù)片編年史殘篇,分別記錄了恩利爾—尼拉里一世(Enlil-nierari Ⅰ)、阿里克-登-伊里一世(Arik-den-iliⅠ)、圖庫爾提-尼努爾塔一世、阿淑爾—萊莎—伊沙一世(Aur-re-iiⅠ)和提格拉特皮拉沙爾一世等數(shù)位國王在位期間的大事[7](pp.184-191)。
行政管理檔案是中亞述時期最重要的文獻之一,主要分為神廟檔案和國家檔案兩大類,分別保存在國家官員和神廟管理人員的官署中 [11](pp.168-183) 。目前已知行政管理檔案大多出自阿淑爾城,還處在整理過程中從20世紀30年代起,亞述學家逐步整理德國考古學者在阿淑爾遺址發(fā)掘的中亞述文獻,比較重要的成果是,E. Ebeling,Keilschrifttexte aus Assur religisen Inhalts, Leipzig: J. C. Hinrichs, 1919; O. Schroeder, Keilschrifttexte aus Assur verschiedenen Inhalts, Leipzig: J. C. Hinrichs, 1920; E. Ebeling, Keilschrifttexte aus Assur juristichen inhalts, Leipzig: J. C. Hinrichs, 1927; H. Freydank, Mittelassyrische Rechtsurkunden und Verwaltungstexte, Berlin: Walter de Gruyter & Co., 1976. H. Freydank獨自或聯(lián)合其他學者整理的中亞述文獻迄今已有十余卷。,負責神廟供品供應的官員保存了一批神廟gin供品清單,以列表的形式介紹供奉神靈的物品接收和分配情況 [12](p.46) 。國王的大總管的官署里保存了大量行政管理檔案;其中一批是物品清單,記錄了這位官員接收的原材料和各種加工過的產品,另一部分是強制遷移人員的名單,主要羅列了人員的名字及其所在的城市[12](pp.76-74) 。阿淑爾神的神廟圖書館里還保存了圖庫爾提-尼努爾塔一世從巴比倫城掠奪的戰(zhàn)利品清單[12](p.34) 。值得注意的是,中亞述時期的一些行政管理檔案不像多數(shù)文獻一樣寫在泥板或鐫刻在石頭上,而是書寫在木質的寫字板上,多片寫字板鏈合在一起,以便記錄更多的人物和物品 [13](pp.22-26) 。
中亞述時期,法律文獻種類齊全,主要有財產所有權轉讓證書、契約、收據(jù)、國王的敕令和法典等。財產所有權轉讓證書是中亞述時期法律文獻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涉及土地和奴隸買賣、錫和谷物借貸,以及由于締結婚約、收養(yǎng)和繼承引起的財物的轉讓。契約是法律文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亞述人在經商和其他生產和生活過程中因借貸鉛、銀和谷物等物品而留下的記錄 [12](p.93) 。一些財產轉讓證書還記錄了婚姻和收養(yǎng)關系的確立,也可以視為契約。中亞述時期的法律文獻中還包括一些收據(jù),主要是亞述人在生產和生活過程中接受物品與服務的憑證 [12](p.93) 。中亞述時期,還有一份國王敕令則規(guī)定了賞賜神廟的供品、土地和谷物等 [14](pp.68-70) 。中亞述時期出現(xiàn)了亞述歷史上唯一的一部法典,即《中亞述法典》,該法典大致可以分為9表,只有3表保存比較完整,主要涉及土地等財產的所有權、債務與債務奴隸和婦女行為規(guī)范、物品的質押等 [15](pp.181-195) 。中亞述王國還流傳下來一些國王敕令,主要規(guī)定了宮廷人員,尤其是宮廷婦女的行為規(guī)范 [15](pp.196-208) 。
中亞述時期,書信數(shù)量不多,分為官方書信、外交函件和私人書信等三類。中亞述的官方書信大致可以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傳喚案件當事人出庭受審的信件,另一部分是關于稅賦或禮物的繳納和運送的信件[16](pp.1-153)。中亞述時期,外交函件主要是阿瑪爾納時代亞述國王與埃及、赫梯、巴比倫王國等西亞北非地區(qū)的大國國王之間的通信,是我們研究亞述與當時古代西亞北非地區(qū)大國外交關系的主要材料。中亞述時期的私人信件主要是普通人有關生產和生活方面事務的書信。
中亞述時期,學術作品主要保存在阿淑爾神廟的圖書館里,大致可以分為巴比倫尼亞的作品及其仿制品和各類專業(yè)人員的作品兩類。盡管亞述地區(qū)的史前文化早于巴比倫尼亞,但是,古代兩河流域文明的曙光卻最初照耀在兩河流域南部;亞述人非常熱愛蘇美爾—巴比倫尼亞的文化。圖庫爾提-尼努爾塔一世曾從巴比倫城掠奪了大量泥板文書,其中包括書吏知識、驅魔文獻、贊美詩、占卜文獻和醫(yī)療文獻等[17](p.194)。亞述人還模仿巴比倫尼亞的作品創(chuàng)作了一批文學作品,諸如《圖庫爾提-尼努爾塔(一世)史詩》和《提格拉特皮拉沙爾(一世)與動物》等作品。阿淑爾神廟的圖書館里有一批巴比倫文獻,可能是巴比倫作品的原件,也可能是從巴比倫的作品復制來的,主要有蘇美爾語、阿卡德語詞匯表、蘇美爾語與阿卡德語的兩種語言的贊美詩、史詩等文學作品。[12](p.34)阿淑爾城出土的驅魔咒語等文獻也是中亞述時期學術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可能是驅魔巫師驅魔治病時背誦的文獻咒語[12](p.30)。
中亞述時期的文獻有兩個突出特點:
其一,分布時間不均。提格拉特皮拉沙爾一世時期的文獻異常豐富,圖庫爾提-尼努爾塔一世、阿達德-尼拉里一世和沙爾馬納沙爾一世等強大國王在位期間文獻較多,一些在位較短的國王留下的文獻較少,阿淑爾—烏巴利特一世(Aur-ubali
瘙 塅 Ⅰ)以前的諸王基本沒有文獻材料,這就造成了亞述歷史上的“黑暗時代”。
其二,官方文件多于私人文檔,大多出自都城阿淑爾和重要的行省,分別保存在神廟和國家的官員官署里。中亞述時期的文獻大多與國王、行省和神廟有關,具有明顯的官方色彩,而私人文獻數(shù)量非常少。中亞述時期的文獻有助于研究國家機構的運作,而無益于考察微觀經濟運行的研究。
三、 新亞述時期的楔形文字文獻
新亞述時期是亞述的鼎盛階段,新亞述時期,亞述疆域廣闊,中央集權制的政治結構基本形成,通常稱為亞述帝國。但英國劍橋大學學者波斯特蓋特對此持不同的意見,他認為新亞述早期的國王阿淑爾納色爾帕二世(Ashurnasirpal Ⅱ)和沙爾馬納沙爾三世(Shalamaneser Ⅲ)的擴張與中亞述階段的對外征服沒有本質的差別,亞述帝國應始于提格拉特皮拉沙爾三世時期。參見J.N. Postgate, “The Economic Structure of the Assyria Empire”, in M.T. Larsen, ed., Power and Propaganda: A Symposium on Ancient Empires, Copenhagen: Akademisk Forlag, 1979, p.194.也是楔形文字文獻最豐富的時段。新亞述時期的楔形文字文獻主要出自尼尼微(Nineveh,今庫云基克)、卡爾胡(Kalhu,今尼姆魯?shù)拢?、杜爾—沙魯金(Dur-arruken,今霍薩巴德)和阿淑爾四個都城,提爾—巴爾西普/卡爾—沙爾馬納沙爾(Til-Barsib/kar-Shalmaneser,今泰爾阿赫馬爾)、杜爾—卡提里穆(Dur-katlimmu)和圖什罕(Tuhan,今濟亞雷特)等重要行省省會也出土了數(shù)量不等的文獻。新亞述時期的文獻大致可分為王室銘文、書信、法律文獻、行政管理文獻和學術作品等五大類。
新亞述時期是亞述王室銘文的成熟階段,王室銘文卷帙浩繁,但是,其內容不外乎國王南征北戰(zhàn)的軍事成就和修建神廟與城池的業(yè)績兩大主題。根據(jù)銘文的敘事方式,新亞述時期的王室銘文一般分為編年銘文和展示銘文兩大類,前者主要指以時間為順序,以第一人稱的口氣記述國王的成就,后者指以空間為順序、以第三人稱的口氣描述國王的業(yè)績。戰(zhàn)爭是編年銘文唯一的主題,不過,一些編年銘文只記述一場戰(zhàn)役,另一些王室銘文則記述了多次戰(zhàn)役。展示銘文涉及了亞述王室銘文的兩大主題,但是,一些展示銘文僅僅涉及國王的建筑成就,另一些展示銘文兼顧戰(zhàn)爭和建筑兩個主題[10](pp.150-154)。新亞述時期還留下了名年官表、國王年表和編年史。名年官表羅列了名年官的順序及當年的大事。新亞述時期,亞述王表不但記錄了新亞述時期國王在位的順序和統(tǒng)治時間,而且記錄了早期國王的在位的順序和統(tǒng)治時間[7](pp.136-143) 。巴比倫尼亞—亞述的同步編年史記錄了從普祖爾-阿淑爾三世(Puzur-Aur)到阿達德-尼拉里三世(Adad-nirariⅢ)期間的大事[7](pp.176-184) 。
新亞述時期,法律文獻主要出自尼尼微、卡爾胡等城市,它們不但數(shù)量大,而且種類多。物品所有權轉讓證書是亞述帝國最重要的法律文獻,既包括由于買賣產生的所有權的轉讓,又包括因饋贈、婚姻、收養(yǎng)和繼承等而導致的所有權的轉讓,涉及的主要物品包括土地、人口、房屋、谷物等。因借貸而產生的契約也是法律文獻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涉及銀、谷物等。新亞述時期,國王多次頒布敕令,或豁免臣僚和神廟所有地產的賦役,或規(guī)定神廟和宮廷的供應,或任命各類官吏等。新亞述時期還留下不少條約,既有明確亞述與附屬國之間權利和義務的條約,也有國王或王后與臣民就王位繼承問題簽訂的條約[18](pp.1-132) 。新亞述時期,法官們還留下了許多司法判決[19](pp.1-95) 。
新亞述時期,亞述疆域空前廣闊,交通體系十分發(fā)達,通信是國王管理國家的重要手段,共留下了3 450封書信或殘篇。芬蘭亞述學家西莫·帕爾波拉估計新亞述時期的書信大約有2300封,他可能沒有包括一些書信的殘片和行省的書信。參見Simo Parpola, “Assyrian Royal Inscriptions and Neo-Assyrian Letters”, in F.M. Fales, ed., Assyrian Royal Inscriptions: New Horizons in Literary, Ideological and Historical Analysis, Roma: Istituto per loriente centro per le antichità e la storia dellarte del vicino oriente, 1981, pp.118-119.新亞述時期的大部分書信出自都城尼尼微、卡爾胡和阿淑爾,大約96﹪的書信是寫給國王或者國王寫給有關人員的,4﹪左右的書信是寫給總督或其他官員的,只有大約32封書信是私人通信。因此,亞述書信一般稱為王室通信。新亞述的書信時間跨度大約為250年,最早的書信大致寫在公元前9世紀末期,而最晚的書信寫在亞述滅亡的前夕。新亞述各個時期的書信分布并不平均,其中阿達德-尼拉里三世(Adad-nirariⅢ)時期大約20封,提格拉特皮拉沙爾三世(Tiglathpileser Ⅲ)和沙爾馬納沙爾五世(ShalmaneserⅤ)時期有大約150封,薩爾貢二世(SargonⅡ)時期有大約1300封,辛納赫里布(Sennacherib)時期有30封,埃薩爾哈東(Esarhaddon)時期有大約九百封,阿淑爾拔尼拔(Aurbanipal)時期有大約700封,還有大約300封書信無法確定時間 [20](p.100) 。新亞述時期,書信涉及的區(qū)域十分廣闊,除了亞述本土外,西到地中海沿岸的奇里乞亞(Cilicia)、敘利亞和巴勒斯坦,東到埃蘭,北到烏拉爾圖(Urartu),南到巴比倫尼亞,亞述的大部分地區(qū)都曾在書信中提及。薩爾貢二世及其以前的通信人主要是亞述國王、附屬國國王、王室成員、宮廷高級官吏、行省總督、其他軍事和行政官吏,書信內容的重點是國家的政治、經濟和軍事等事務,而埃薩爾哈東和阿淑爾拔尼拔時期的通信人主要是形形色色的神職人員,書信的內容主要是與國王有關的各種臟卜、占星和征兆以及神廟和宮廷的管理方面等事務 [21](pp.118-119) 。
新亞述時期,行政管理檔案主要出自尼尼微和卡爾胡城的王宮,既有宮廷檔案,也有一些涉及神廟供品的檔案。收受和分配物品的清單或目錄是行政管理檔案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既涉及王宮,也包括神廟,提及的物品既有金、銀、寶石等貴重的物品,也有紡織品、食物、飲料等日常生活用品,還有牛、羊和馬等牲畜、磚石、木材和蘆葦?shù)冉ㄖ牧?。人員名單也是行政管理檔案的重要組成部分,既有宮廷的侍從、占卜師和巫師等各類專業(yè)人員,也包括行省的各類軍官、被征服地區(qū)流放者。行政管理檔案還保存了一批債務清單,很可能是行省沒有按時交付的稅賦。行政管理檔案還保存了一批人口和土地等財產的登記表,可能是國王賞賜臣僚的清單。
新亞述時期,學術作品主要保存在王宮和神廟的圖書館里,數(shù)量龐大,種類繁多。蘇美爾和巴比倫尼亞的文獻占有重要地位,多數(shù)文學文獻是亞述國王從蘇美爾和巴比倫尼亞各地搜集來的,有的是原件,有的則是復制品。書吏教育文獻是學術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書吏在訓練書寫技能時的習作,主要有各種楔形文字符號的解釋、同義詞表、亞述語與蘇美爾語及其他語言的對照表、蘇美爾語和阿卡德語對照的文獻等。占卜文獻是學術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記錄了各種征兆及其對應的含義。驅魔文獻也是學術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記載了巫師驅魔治病的儀式及其咒語。新亞述時期的學術作品還包括智慧文學,主要包括一些預言、格言及其他富有哲理性的文字作品。
與前兩個階段相比,新亞述時期的文獻具有兩個鮮明特點:
其一,空間分布更為廣泛。新亞述時期,亞述三次遷都,四個都城保存了數(shù)量不等的文獻;幼發(fā)拉底河中游的提爾-巴爾西普/卡爾-沙爾馬納沙爾、哈布爾河流域的杜爾-卡特里穆 [22](pp.1-256) 、北部山區(qū)的圖什罕[23](pp.1-146)等邊遠地區(qū)的重要行省也都發(fā)現(xiàn)了數(shù)量不少的文獻。材料分布的廣泛性增加了其代表性,有助于更全面地研究亞述政治經濟與文化。
其二,新亞述時期基本沒有 “黑暗時期”。盡管各個時期文獻的分布仍不是平均,但是,幾乎所有的亞述國王都保存了數(shù)量不等的文本文獻,這為我們全面、系統(tǒng)地考察亞述政治、經濟與文化的發(fā)展演變奠定了基礎。
四、亞述楔形文字文獻的史料價值
盡管楔形文字文獻對于亞述歷史研究至關重要,不過,不同類型的材料既有自己特殊價值,也有明顯的缺陷和不足,在研究亞述歷史中的作用不盡相同。
亞述各個歷史時期均有數(shù)量不等的王室銘文,是研究以帝王將相為中心的政治史和勾勒歷史框架的直接材料。不過,亞述王室銘文具有明顯的缺陷:一是亞述王室銘文在時間上分布并不均勻,新亞述時期多位國王的銘文卷帙浩繁,而古亞述和中亞述許多國王的銘文數(shù)量稀少,一些國王甚至沒有留下銘文;二是亞述的王室銘文,特別是以第一人稱口氣書寫的編年銘文,極力宣揚阿淑爾神的威力和亞述國王的英勇,肆意貶低敵人的能力和斗志;亞述的王室銘文細致地羅列、擴大斬殺、俘虜敵軍、戰(zhàn)利品和貢賦的數(shù)量[24](pp.117-156) ,幾乎只字不提亞述軍隊的傷亡情況。亞述王表、名年官表和編年史是歷史價值最高的文獻,但是,大部分文獻的內容過于簡單,許多部分殘缺難辨。
行政管理檔案是記錄政府機構和神廟活動最直接的材料,其中包括收受和分配稅賦和神廟供品的清單,是我們研究亞述各類賦役制度的重要材料。但是,亞述的行政管理檔案具有明顯的缺陷:首先,除了個別檔案外,亞述大多數(shù)行政管理檔案沒有標注時間,確定文獻的時間十分困難;其次,亞述的行政管理檔案大多非常簡短,中間不乏縮寫和難以釋讀的術語,利用起來非常困難;再次,書寫在泥板上的行政管理檔案的開頭和結尾破損嚴重,這給我們判斷文獻的用途和性質增加了難度。
亞述的各個歷史階段均有數(shù)量不等的法律文獻,涉及亞述經濟和社會生活的諸多方面,是我們研究亞述法制和社會經濟運行的主要材料。不過,法律文獻往往僅僅關注某一項事務,其內容相對較為單一。此外,亞述法律文獻的發(fā)現(xiàn)具有一定的特殊性:一方面,有些法律文獻,例如借貸文獻,往往在交易結束就被毀掉;另一方面,現(xiàn)有的法律文獻主要出自駐有政府機構和神廟的大中型城市,而鄉(xiāng)村地區(qū)的法律文獻數(shù)量稀少。
亞述的各個歷史階段均有數(shù)量不等的書信,其內容包羅萬象,涉及亞述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些內容是其他類別的材料未曾提及的。書信一般要傳達明確具體的信息,因此亞述書信的內容相對真實可靠。不過,亞述的書信作為史料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其一,亞述絕大多數(shù)書信沒有日期,即使根據(jù)書信的風格和內容等進行判斷,也只能給出一個大致的時間;其二,由于歷史背景不詳,一些書信的內容晦澀難判。因此,書信在亞述歷史的研究中扮演次要角色,豐富了其他材料勾勒的歷史框架的內容和色彩。
學術作品似乎與亞述歷史研究沒有直接的關系,實際上是研究亞述文化發(fā)展歷程最直接的材料。盡管學術作品總起來說史料價值不高,但是,一些作品的史料價值不容忽視,例如,以國王為主角的史詩保存了大量歷史事實,以神靈為主角的神話故事曲折地反映了歷史沿革,一些關于重要事務的預言和占卜則直接記錄相關的歷史事件。
綜上所述,楔形文字文本文獻決定了亞述歷史研究的基本狀況。亞述楔形文字文本文獻種類各異,數(shù)量眾多,這為我們研究亞述歷史創(chuàng)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不過,由于楔形文字文獻分布時空的不均衡性及其史料價值的差異,亞述歷史研究尚有許多空白需要填補。另外,亞述楔形文字文獻中有一些晦澀難懂的術語,亞述歷史研究還存在一些未解之謎。隨著既有楔形文字文獻的重新解讀和新楔形文字文獻的發(fā)掘整理,亞述歷史研究的一些薄弱之處也將逐漸獲得改善,一些謎團則有望被陸續(xù)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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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副研究員,歷史學博士)
[責任編輯 張曉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