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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域理論視閾下《早秋》的人物塑造解讀*
周玲
(安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2)
[摘要]本文基于系統(tǒng)功能語法中語域理論的三個情景要素“語場”、“語旨”、“語式”,對蘭斯頓·休斯的經(jīng)典短篇小說《早秋》中的人物塑造進行語域分析,展示不同語域的選擇對刻畫人物的有效作用,并進一步指出語域理論在詮釋文學文本內(nèi)涵上的理論和實踐價值。
[關鍵詞]語域理論;語場;基調(diào);語式;人物塑造
一、引言
人物塑造是小說最基本的要素之一,而把人物刻畫得栩栩如生、印象深刻則是作者匠心獨運的語言藝術策略。美國黑人著名作家蘭斯頓·休斯的經(jīng)典短篇小說《早秋》沒有重大事件以助人物塑造,鮮有人物性格沖突,更談不上情節(jié)跌宕起伏。全文僅451個英文單詞,語言堪稱簡約、精煉。故事聚焦于一對昔日戀人的重逢,故事敘述的動力是由兩人的對話所推動,即問候、敘舊、告別。正是通過這些表面平淡無奇的話語對白,可以管窺到男女主人公的思想、情感和性格,從而對《早秋》中的人物刻畫有更準確的理解。在文學批評和語言學交叉產(chǎn)生的文體學日益發(fā)展的背景下,建立在系統(tǒng)功能語法基礎上的語域理論是一種“運用語言學理論和方法研究文學文本”[1](p13)的一種有效途徑?;谡Z域理論在文學批評中獨特的研究視角,本文力圖從情景語境的語場、語旨、語式三個維度解讀《早秋》中的人物塑造,從而更好地理解文本蘊含的主題和內(nèi)涵。
二、語域理論
發(fā)揚于倫敦學派的馬林諾夫斯基(Malinowski)和弗斯(Firth)的“語境主義”、韓禮德(Halliday)提出的語域理論是系統(tǒng)功能語法中的重要理論之一。他把語域解釋成一個意義概念,是由話語范圍(discourse field)、話語基調(diào)(discourse tenor)和話語方式(discourse mode)來支配的,即由語場、語旨和語式構成。語場、語旨和語式三要素是情景語境(situational context)的具體體現(xiàn),共同決定著一個語域。同時這三種情景語境變量與語義學的三大理論功一一對應,語場對應語言的概念功能,語旨對應語言的人際功能,語式則與語言的語篇功能密切相關。任何一項的變化都會引起交流意義的變異,產(chǎn)生新的語域。語言在特定的語境中產(chǎn)生,也在特定的語境中被理解。通過分析人物的語言,可以認識和評價人物的性格特征[2](p16)。運用語域理論來理解文本中的語言特征,有助于解讀作品的人物刻畫和理解深層主題。
三、《早秋》中人物塑造的語域分析
語場指語篇涉及的題材范圍和語言事件的背景,不僅涵蓋談論的話題,還包括說話者或參與者參加的整個活動。此外,語場決定詞匯和話語結構的選擇和使用。作者僅用了61個單詞就概述了《早秋》中的背景環(huán)境:昔日情侶瑪麗和比爾在華盛頓廣場意外相遇。年輕時,他們很相愛卻因為小事而鬧別扭最終分開。出于沖動,瑪麗嫁給了一個當年她自認為很愛的人。比爾則從此對女人心懷苦澀,遠走他鄉(xiāng)。這一段文字不是簡單地描述事件經(jīng)過,實則交代了男女主人公的心理情感歷程并埋下伏筆。故事真正展開是在瑪麗在人群中認出比爾后,兩個人展開了一段對白,談論的話題為各自現(xiàn)在的事業(yè)、住址、婚姻狀況,聊到配偶和孩子等家庭瑣事。表面上看不過是一次偶遇后的閑聊,然而對話中的語言以及交談時雙方截然不同的反應和態(tài)度,展示了瑪麗和比爾迥異的心態(tài)和情感,塑造了反差鮮明的人物形象。
“Bill Walker”,瑪麗一下子就叫出男主人公的名字,而比爾卻因為瑪麗顯老沒有立刻認出對方?,旣愋老驳馗嬖V對方自己就住在紐約,比爾只說了“Oh”,反應漠然。瑪麗急于了解比爾的現(xiàn)狀,連用了兩個省略句“Always wondered what happened to you,Bill”和“Married yet?”[3](p5),毫不隱晦對比爾的掛念。西方人向來不直截了當詢問對方的婚姻狀況,瑪麗卻表達直白,說明瑪麗對于曾經(jīng)的感情難以釋懷,一直牽掛比爾。對于瑪麗的詢問,比爾寥寥數(shù)語,用詞簡單,“I am a lawyer. Nice firm, way downtown. Sure. Two kids.”[3](p5),卻顯然在強調(diào)自己事業(yè)有成,家庭美滿。得知比爾早已組建家庭后,瑪麗同樣用了“Oh”這個詞,“哦”了一聲就沉默下來,兩人的對話出現(xiàn)了短暫的停頓?,旣惖氖дZ暗示瑪麗的心情由剛見面的驚喜轉(zhuǎn)向失落。比爾主動打破沉默,“And your husband?”,想了解瑪麗嫁給什么人?,旣悰]有直接回答,“We have three children. I work in the bursar’s office at Columbia.”[3](p6),只是含糊地說有三個小孩,自己在哥倫比亞大學財務處工作。可以想象出,她對自己的婚姻和丈夫不甚滿意,不愿談及丈夫的姓名和工作,甚至敷衍一下都勉強。但是瑪麗在昔日戀人面前也不甘示弱,暗示自己的財務工作收入不錯,過得很好??梢钥闯霈旣惡捅葼柕淖宰鸲己軓姡@也印證了前面背景中 “兩人因為一點小事而分手”的細節(jié)。兩人互相發(fā)出邀請也大有不同,瑪麗說“我們住在中央公園西路,什么時候過來看看”,希望比爾有空來看她;比爾則回應“找個晚上,你和你丈夫一定和我家人吃個飯。不管什么時候,露西爾和我都愿意和你聚聚”[3](p6),邀請瑪麗和她丈夫兩人并強調(diào)自己和妻子會非常歡迎。比爾這句話表面上禮貌客套,卻在炫耀他的優(yōu)越感“自己和妻子感情很好”,撇清既往和瑪麗的關系。瑪麗剛說“我等的公交車來了”,比爾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一句“Good-by”匆忙甚至有點迫不及待地結束了這次邂逅。瑪麗可能還有一絲希望,比爾會挽留她,但是比爾卻顯得如此瀟灑理性將過去的感情完全忘卻。痛苦的瑪麗用盡力氣,最后在車上朝比爾大聲告別“再見!”,眼中噙滿淚水,比爾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遠處。結尾處不忘點出重點“這時她才想起忘了給比爾她的住址——也沒有向比爾要他的住址——更沒有告訴他,她的小兒子也叫比爾……”[3](p6)。顯然,瑪麗對于當年的選擇無比后悔,一直活在對往事的回憶里,仍深愛著比爾。對比瑪麗始終不渝的愛情,在比爾身上已經(jīng)找不到愛情的痕跡,他對瑪麗的愛只是“隨風而去、隨水而逝”的沖動,淺薄而現(xiàn)實。小說塑造了兩個愛情觀截然不同的人物,瑪麗感性多情,比爾理性無情;兩個人都有很強的自尊,注定兩人有緣相識卻無緣相伴。
語旨指參與者親疏高下的人際關系,即參與交際事件的人物之間角色關系、交際意圖和藉此采用的不同正式程度及態(tài)度情感的語體,表明關系是疏遠還是親密。語旨通過語氣系統(tǒng)、情態(tài)以及稱呼語表現(xiàn)出來?!对缜铩分械恼Z旨:瑪麗和比爾是昔日的戀人關系,二人地位相當。但隨著交談的深入,二人說話的情感呈現(xiàn)出心理上的波動和變化,地位也發(fā)生反轉(zhuǎn)。分手時,比爾平靜坦然,瑪麗留戀痛苦以至于失聲痛哭。語言除了傳達內(nèi)容,展現(xiàn)語言修養(yǎng),還表現(xiàn)說話者對于這種內(nèi)容的態(tài)度。在這次邂逅中,比爾逐漸占據(jù)了話語主動權,進退有余,處于強勢交際角色。
再次重逢,瑪麗內(nèi)心激動不已,“下意識地抬起頭仿佛等待著一個吻”[3](p5),說明以前他們戀愛見面時經(jīng)常有親吻的動作,感情很好。而比爾卻只是伸出手,瑪麗雖覺尷尬卻無奈接受,說明他們現(xiàn)在情感疏遠?!癥ou are looking very… (he wanted to say old)…well,he said.”[3](p6), 比爾本來想說瑪麗看上去過得不好,最后話鋒一轉(zhuǎn)說她看上去很健康。這種言不由衷的客套拉大了兩人的距離,比爾刻意保持這種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癢hen... she wanted to say,but the bus was ready to pull off.”[3](p6),瑪麗本想問“何時再見面”卻欲言又止,不想就這樣分離卻不得不帶著遺憾離開。告別時,比爾敷衍了事,似乎再也不想和瑪麗有任何交集。
語氣是“與句式相對應”的另一種表述,“最能反映人物性格”。[2](p18)比爾一開始語氣冷淡、用詞簡單,句式多為簡單的陳述句,屬于被動應答。對話剛開始,瑪麗使用的疑問句較多,語氣顯得驚喜而迫切,說明她急與了解比爾的近況。后半程,比爾開始反問瑪麗的情況。這時瑪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語氣失落。廣義上講,情態(tài)包括概率、頻率、義務和意愿。[2](p18)比爾在對話中運用的情態(tài)詞較多,表明在談話過程中所占有的強勢地位。他用了兩次概率值極高的“當然(sure)”,一次是回應自己當然結婚了暗示自己不愁找不到對象,另一次是想都沒想,回應瑪麗的邀請。他在發(fā)出邀請時竟用到一個命令意義強烈的“必須(must)”,又用了“非常愿意(would love to)”這樣的意愿情態(tài)詞強調(diào)他和妻子很樂意邀請瑪麗一家來做客,甚至用了表示“義務”含義的“應該(ought to)”一詞要求對方來做客時要見識一下自家兩個孩子暗示孩子們聰明可愛,自己和太太為此自豪。反觀瑪麗,表達對比爾的掛念用了“總是(always)”的高頻率副詞,發(fā)出邀請用的是祈使句“Come and see us sometime.”語氣相對柔和。情態(tài)詞“always”暗示瑪麗一直留意比爾的消息,也吐露了瑪麗的心聲“日日思念比爾”。在稱呼語上,瑪麗在邂逅比爾時用全名“比爾·沃克(Bill Walker)”和對方打招呼,是很正式的稱呼,說明她念念不忘對方;而比爾只用“瑪麗(Mary)”稱呼對方,顯得很隨意。
語式指語言交際的媒介或渠道,也就是語言在情景中的作用以及語篇的符號組織方式,如口語或書面語,包括修辭方式等?!对缜铩分械恼Z式:人物對話采用非正式的口語體,以人物對話作為貫串連接小說的主要媒介。小說中穿插的環(huán)境描寫措辭則較為書面化,帶有文學性。故事以第三人稱全知視角敘述進行,尤其是瑪麗的心理刻畫。
措辭上,作者大都運用簡單詞匯和短語,如“kid”和“sure”等口語表達,除了“impulsively,unconsciously,desperately”等少數(shù)多音節(jié)詞,大部分都是單音節(jié)和雙音節(jié)詞。全文句子結構短小精煉,大都是簡單句,如“Where did you come from?”,“Married yet?”,“And your husband?”,“There’s my bus.”等。在故事敘述中,瑪麗每次情感受挫后,就有一段周圍情景描寫烘托氣氛。第一次“無數(shù)人從他們身邊走過,穿過公園。他們是陌生人。已是傍晚,夕陽西下。寒冷蕭瑟。(A great many people went past them through the park. People they didn’t know. It was late afternoon. Nearly sunset. Cold.)”[3](p5)第二次“廣場上,枯葉從樹上慢慢地飄落。無風自落。秋天的薄暮。她感到有些不適。(The leaves fell slowly from the trees in the Square. Fell without wind. Autumn dusk. She felt a little sick.)”[3](p6)第三次有三處“忽然,路燈亮了,照亮了整個第五大街,在憂郁的空氣中凝成兩條朦朧的光帶。(Suddenly the lights came on up the whole length of Fifth Avenue, chains of misty brilliance in the blue air.)”;“路燈在她的視線中模糊,閃爍,模糊。(The lights on the avenue blurred, twinkled, blurred.)”和“人群從他們身邊穿過,穿過街道,他們是陌生人。距離和人群。(People came between them outside, people crossing the street, people they didn’t know. Space and people.)”[3](p6)這三次景物描寫中,“人群”(people)這個詞共反復出現(xiàn)6次,“陌生人”(people they didn’t know)被重復了2次,“模糊(blurred)”出現(xiàn)2次,暗示這對昔日戀人已經(jīng)如同廣場上的匆匆過客成為陌生人,情感轉(zhuǎn)淡;并置結構中“距離”(space)一詞被強化,暗示兩人之間的冷漠和隔閡。文中還出現(xiàn)幾處帶有“衰敗”的意象如凋零的“落葉(leaves fell)”、凄冷的“落日(sunset)”,象征著他們的愛情從夏之熱烈走向秋之清冷?!爸貜汀薄ⅰ半p關”、“象征”修辭手法的運用形成了強烈的語言效果,這是典型的以景寫人的映襯:瑪麗和比爾的愛情正如如這寒冷的早秋,火熱的激情早已蕩然無存,留下的是因愛而逝的悲涼。此外,這些靜態(tài)景物描寫穿插在二人對話中,一靜一動,共同推動了《早秋》的敘事過程,形成特有的文本敘述節(jié)奏,使讀者有時間思考和想象的空間。敘事上,敘述時間重疊了“物理時間”和“心理時間”,事件順序穿插過往戀情的“閃回”,提供必要的敘事背景。[4](p213)小說以第三人稱全知敘述視角,帶領讀者感受到小說中人物的情感變化,尤其是瑪麗的心理波動?!八靼?。在華盛頓廣場的樹林下,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顧一切地向前追憶,回到過去。在俄亥俄州的時候她年齡就大于比爾。現(xiàn)在,她已完全不再年輕。而比爾依舊年輕如故?!保八ε聫埧谡f話,害怕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盵3](p6),敘述者好似隱身能夠透視瑪麗的心態(tài),進出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去體會這份早秋般美麗卻蒼涼的愛情。綜上,作者多種修辭敘事策略的綜合運用最終把這個男女愛情的平常故事講得引人入勝,回味無窮,使讀者對瑪麗和比爾的人物形象有更多共鳴。
四、結語
從“語場、語旨和語式”語域三個情景因素對《早秋》進行分析,不僅有助于我們理解小說中的人物塑造,而且有助于進一步理解詩化小說的語義語用特征和作品蘊含的意義。作為哈姆文藝復興運動的發(fā)起人之一,蘭斯頓·休斯最早確立的是其桂冠詩人的地位。因此他的短篇小說往往留下了“詩化”的痕跡,重視意境和意蘊,呈現(xiàn)生活真實而平常的一面。圍繞愛情這個人類亙古主題,作者在《早秋》中無意對男女主人公道德審視,判斷孰是孰非,只是帶領我們重溫或再次體驗了“平常生活的一個片段”,去感同身受一部“活在過去愛情回憶里”[3](p5)的女性情感悲劇,去體會那種“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唏噓無奈。透過小說表面波瀾不驚的語言敘述層面,處處可以感受到人物情感強烈的暗流浮動?!对缜铩啡缭姼璋氵\用人物情緒的流動和簡樸的對白來塑造人物性格,從具體的人物情節(jié)提升到普遍的意蘊,使人物塑造呈現(xiàn)出具體真實感,思想內(nèi)涵豐厚深遠。[5](p171)通過對作者選擇的語言及文體效果的分析,語域理論在文學文本的解讀鑒賞上還有很多應用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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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黃儒敏]
An Interpretation of Characterization in Early
Autumn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Register Theory
ZHOU Ling
(Foreign Languages College,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2,China)
Abstract:Based on register theory of functional linguistics, this paper gives a register analysis of characterization in Early Autumn, a classical short story by Langston Hughes from the three situational aspects of field, tenor and mode to show the effectiveness of different choices of register in character portrayal. Further, it is concluded that the application of register theory into literary text interpretation is both of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s.
Key words:register theory; field; tenor; mode; characterization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9882(2015)06-0123-03
[作者簡介]周玲(1980-),女,安徽銅陵人,碩士,安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基金項目]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科研究專項項目(sk2013b223);安徽師范大學項目培訓基金項目(2015xmpy08)
[收稿日期2015-0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