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正處于一個“充滿中斷的時代”,隨時被打斷,時間的碎片化越來越強。科學家發(fā)現(xiàn),處于這種多任務切換狀態(tài)的人,其智商的下降比吸大麻還厲害。
南方周末記者 黃永明
在2004年,美國加州大學歐文分校的信息學教授格洛里亞·馬克(Gloria Mark)帶著她的研究生在兩個美國的科技公司對那里的員工做了一千小時的觀察。他們發(fā)現(xiàn),辦公室里的員工平均每11分鐘就會被電話、電子郵件或同事打擾一次,而他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早先的任務上則需要25分鐘之久。
這些數(shù)字讓人困惑:如此一來,人們?nèi)绾文馨压ぷ髯鐾昴??英國的隨筆作家比科·伊耶(Pico Iyer)更是由此引申說:“這意味著我們永遠追不上我們的生活。”
在手機和電子郵件被發(fā)明之前,如果撥打座機電話無人接聽會被認為是正常的,而現(xiàn)在,如果撥打手機未被接聽就會被認為不正常;以前發(fā)一封郵件的成本更高,人們也不會每天將大量的時間用于回復郵件?,F(xiàn)在完全不同,以至于一名神經(jīng)科學家10歲的兒子在被人問到他爸爸做什么工作的時候,給出的答案是:“他的工作是回復電子郵件?!?/p>
自馬克發(fā)現(xiàn)辦公室里的干擾周期以來的十多年里,技術帶來的分散人們注意力的因素只是越來越多。
我們過不了一會兒就要把手機屏幕按亮看一下,會中斷談話去查看微信消息。各種手持設備讓我們隨時隨地在回郵件。我們連睡覺都跟手機在一起。
“我們正處于一個‘充滿中斷的時代,移動設備增殖并一直處于運行狀態(tài),隨時能被打斷,觀看者時間的碎片化越來越強?!蹦霞又荽髮W馬歇爾商學院的訪問研究員詹姆斯·肖特(James Short)這樣說。
研究持續(xù)被打斷對人所產(chǎn)生的影響,甚至形成了一個科學領域,叫做“中斷科學”(interruption science)。其中一個常被提及的發(fā)現(xiàn)是,在做事情同時又忙于回郵件的人,其IQ會下降10點,這種影響比吸大麻的作用都強。
心理學家還發(fā)現(xiàn),正是由于技術讓人們能夠實時地了解到事情的發(fā)生,這讓我們感覺到必須馬上就了解。但實際上,許多消息可能并非那么重要。
“多任務”錯覺
一邊開車一邊發(fā)微信,或是一邊接電話一邊處理手上的活兒,許多人覺得自己是可以同時處理多項任務的,就像是專業(yè)的雜技演員那樣,能夠把好幾個球拋在空中。在科學家看來,人們其實更像是業(yè)余玩轉盤雜耍的人,同時有幾個盤子在棍子頂端旋轉,表演者要在盤子間周旋,隨時都可能有盤子掉下來摔碎。
人腦并不能真正地同時處理多項任務,它只是在不同的任務間來回切換。這是科學家們反復證明的一點。就像伊利諾伊大學的心理學家丹·西蒙(Dan Simons)的著名實驗所演示的那樣,當人們?nèi)ビ^察視頻中的籃球運動員究竟傳了幾次球的時候,會有一半的可能性看不到傳球過程中從場地上大大咧咧走過的“大猩猩”。
科學家的一些初步研究證實了我們的直覺:如果你同時做兩件事情,那么你哪件事都做不好。技術正在要求人腦做它做不到的事情。
斯坦福大學的神經(jīng)科學家拉斯·波德瑞克(Russ Poldrack)在實驗中發(fā)現(xiàn),人們在做多任務時所吸收的新信息會被儲存到錯誤的腦區(qū)。比如邊看電視邊學習,學業(yè)上的信息會被儲存到大腦的紋狀體,而不是通常的海馬體。前者主要負責記憶人的行動技巧,后者才是記憶事實和想法的腦區(qū)。記憶在海馬體中的信息更容易被回憶起來。
不過,最初的那個問題仍然存在:科學告訴我們多任務工作是不可能的,但我們分明又在每個工作日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這是如何做到的呢?
馬克后來在實驗室里設置了類似辦公室的環(huán)境,嘗試用實驗來回答這個問題。她和同事發(fā)現(xiàn),人們?yōu)榱藨獙Ω鞣N干擾,以更快的速度工作,以便在更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相同的工作量。但這樣做是有代價的。一方面,它會讓人的壓力增加,有更強的挫敗感,并且付出更多的努力;另一方面,有些時候人們是以犧牲工作質量為代價的。
在神經(jīng)科學中,研究者發(fā)現(xiàn),在不同的任務間切換會讓大腦的前額皮質和紋狀體快速消耗葡萄糖。腦組織是以葡萄糖的氧化來供能的,葡萄糖的快速消耗會讓人在短時間內(nèi)就感到疲憊和暈頭轉向。這不僅會影響到人的認知水平,還會影響人的身體機能。
加拿大麥吉爾大學的神經(jīng)科學家丹尼爾·列維京(Daniel Levitin)在他2014年出版的書中總結了多任務工作的人腦所產(chǎn)生的變化。除了葡萄糖的快速消耗,多任務會增加人的焦慮,這讓大腦分泌更多的皮質醇,而這種物質會讓人變得更有攻擊性,導致人發(fā)生沖動行為。
列維京還指出,多任務工作帶來的另一個問題是,在此過程中人要不斷地做決定:我看不看這個信息?我是否要回復一下?我是繼續(xù)手上的工作,還是先做另外那件事?雖然都是一些小的決定,但它們也在消耗大腦的能量。
大腦看起來并不會區(qū)分你要做出決定的事重要與否,對它來說重要的是決定的發(fā)生次數(shù),這似乎是有一個上限的,當你做決定的次數(shù)太多了,那么后面更多的決定就可能失控。一個人在小事情上做了很多次決定之后,他進入到消耗殆盡的狀態(tài),而此時如果有重要的事情出現(xiàn),那么他就可能做出一個很糟糕的決定。
“百萬美元問題”
人們著迷于微信、微博,有種無法抑制的沖動去查看最新消息,這可能與大腦中的多巴胺有關。這是一種在大腦許多區(qū)域都會分泌的物質,而根據(jù)美國密西根大學的神經(jīng)科學家肯特·貝里奇(Kent Berridge)的研究,多巴胺促使人們?nèi)ふ覉髢?,它讓人們“想要”。如果人們想要的東西得到了,快感則由類鴉片活性肽提供。
神經(jīng)科學的研究顯示,當出現(xiàn)意料之外的新穎事件時,人腦會分泌出多巴胺。在波德瑞克看來,現(xiàn)在的電子設備持續(xù)提供社交信息,而我們不知道新的信息在什么時候到達,也不知道新的信息是什么,這是造成這些設備令人成癮的最重要原因。
有了互聯(lián)網(wǎng),由多巴胺帶來的欲望能夠快速得到滿足。比如想要跟朋友說話,那就立即發(fā)一條微信給她,在半分鐘之內(nèi)就得到了回復,然后你就想要繼續(xù)回復。這形成一種“想要”和“滿足”的循環(huán),每一次滿足都帶來更多的欲望。
波德瑞克認為,人們一次次尋求信息的刺激與一次次尋求毒品的刺激是類似的?!霸诙酒泛碗娮釉O備上,我們的大腦面對了整個進化史上不曾出現(xiàn)的刺激,而相較于這些新穎之物帶來的沖動,我們的自控能力就太弱了。”他在一次與同行交流時這樣說。
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讓比科·伊耶感覺到,“我們越來越像是急診室醫(yī)生,永遠處在待命狀態(tài),需要讓自己恢復到正常狀態(tài),但又在雜亂的桌面上找不到處方。”
伊耶在他一本講述冥想的魅力的書中寫了這樣一句話:“不要只是做些什么,待在哪兒。”這話與人們常說的“不要只是待在那兒,做些什么”剛好相反。而科學上的研究也發(fā)現(xiàn),冥想能夠降低血壓,還能夠讓大腦和免疫系統(tǒng)產(chǎn)生積極的變化。
在人際關系的層面,人們也越來越多地發(fā)現(xiàn)電子設備帶來的負面影響。在一項研究中,英國科學家發(fā)現(xiàn),人們在談話時,僅僅是出現(xiàn)手機,就足以對人際親近程度、關系和談話質量造成負面影響。
這就是為什么一些公司開始設置專門的“安靜期”,每星期中都有一段時間要求所有員工關閉電腦和手機,在辦公室的門上掛上“請勿打擾”的字樣,然后靜思幾個小時。也有一些家庭安排特定的“互聯(lián)網(wǎng)安息日”,全家不看電視、不拿手機、不開電腦。
在波德瑞克看來,在現(xiàn)在這種快節(jié)奏的多任務環(huán)境中長大的孩子,他們成年后的大腦與前人是否會有不同,以及會有怎樣的不同,是科學家們?nèi)匀徊恢来鸢傅膯栴},而這正是一個“百萬美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