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海洋
(蘇州科技學院 人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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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駢文史上的“異類”
——論清初名才子尤侗的駢文創(chuàng)作*
路海洋
(蘇州科技學院 人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9)
長洲尤侗是清代乃至整個中國古代駢文史上的一個“異類”,在當代與后世,論者對尤文褒貶不一,以致形成了文學接受上的一個有意味的“模糊點”。其實,尤侗駢文不但數(shù)量可觀,而且風格獨特,成就頗高,特別是那些既具游戲精神、戲謔性和解構(gòu)性,又具奇思妙想、靈活體式和很高藝術(shù)水平的作品,正體現(xiàn)了清代駢文史上獨一無二的“尤侗體”的主要風貌。值得注意的是,如何評價游戲性十足的“尤侗體”駢文之優(yōu)劣得失,已經(jīng)涉及在根本上以怎樣的標準來衡量駢文總體成就的問題,而主要以作品是否合乎“文章正軌”、是否雅正來評判尤文成就與價值的觀點,顯然是有失偏頗的。
“異類”;尤侗體;駢文;戲謔
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一些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異類”,在當代與后世,既有人對他們的作品盛譽褒揚,又有人給予苛責詆抑,以致形成了不少文學接受上的“模糊點”。清初名才子尤侗的駢文創(chuàng)作,就是頗為典型的例證。尤侗(1618-1704),字同人,更字展成,別字悔庵,號艮齋,晚號西堂老人,江蘇長洲(今屬蘇州)人。他是曾經(jīng)獲得清初兩朝帝王青目的著名文人,順治稱他為“真才子”,康熙則贊之為“老名士”。這種特殊的經(jīng)歷,為他的人生涂抹上了一層令許多文人欣羨不已的亮色。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尤侗于詩歌、詞曲、古文、駢體、制藝可謂各體兼工,撰有《西堂文集》24卷、《西堂詩集》32卷、《西堂樂府》7卷、《艮齋倦稿文集》15卷等,稱得上名副其實的才子型文人。就駢文一體而言,近古駢文由元明兩代的相對衰弱,最終發(fā)展為清代乾嘉時期的全面復興之局,清初一百年左右包括尤侗在內(nèi)的駢文家們的努力必不可少。當然,尤侗駢文的文學史意義,不僅在于其構(gòu)成了清初駢文不可或缺的一個組成部分,又在于和陳維崧、吳農(nóng)祥、陸繁弨、章藻功、黃之雋、胡天游諸清初駢體名家創(chuàng)作的相互爭衡中,共同推動了清初駢文史的演進,更在于其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創(chuàng)作體式,我們不妨稱之為“尤侗體”。筆者即擬探討所謂“尤侗體”的特點、成就及不足,并對尤侗駢文的文學史地位進行衡論。
尤侗創(chuàng)作的駢體文,主要收錄于《西堂雜組》一、二、三集中,這三集總稱《西堂文集》。從體例上講,清初許多作家的文集,都是將駢體文和散體文區(qū)分開來,依照文體分別收錄,如《陳迦陵儷體文集》、《流鉛集》、《思綺堂四六文集》即分別單收陳維崧、吳農(nóng)祥、章藻功的各體駢文作品?!段魈梦募冯m亦是以體系文,但其是將駢散兩體作品一起收入,加之尤侗的一些作品介乎駢散之間,難以遽分,這就給我們?nèi)娼y(tǒng)計尤侗駢體作品的數(shù)量增加了難度。在盡可能細致、妥當區(qū)分駢散的基礎上,我們大體可以統(tǒng)計出《西堂文集》中所收尤氏駢體文的數(shù)量,至少在140篇上下,這樣的數(shù)量是頗為可觀的。 就文體而言,尤侗天才富贍、視野宏闊,又有展露才情的才子作風,因此他的駢文作品涉及了大量文體,這包括賦、頌、騷、七、表、冊文、檄、移文、彈文、判、序、跋、壽序、書、啟、贊、銘、誄、墓銘、祭文、疏、辭、說、禱、問、引、偈、帳詞、連珠、禽言以及難以歸類的乞巧、自祝、懺愁、上梁、戒賭等共計35類,這在清代駢文史上是不多見的。上述諸體作品中,有一些類別特別值得關(guān)注。首先是賦作?!段魈梦募饭彩沼榷辟x作27篇,其中《西堂雜組》一集和三集分別錄10篇,二集錄7篇?!峨s組》一集中的賦作,皆為律體,尤侗《西堂雜組一集自序》總結(jié)少年為文之不足時曾云:“顧八股之業(yè),束縛日深;四聲之作,嘲弄時有。”[1]卷首這些律賦無疑就是“八股之業(yè)”束縛下的產(chǎn)物?!峨s組》二集、三集中的賦作,皆是押韻駢賦,與尤氏早年的律賦相比,這一類作品雖沒有限押八韻,但在很大程度上延續(xù)了律賦的押韻特征,而這與清初陳維崧、吳農(nóng)祥、吳兆騫等作家駢賦的特點是非常相似的,換言之,賦體律化是清初駢文的一個基本特點。從藝術(shù)造詣上來說,尤氏賦作特別是10篇律賦,不但格律謹嚴,而且精巧自然,有些作品堪與清代中期律賦大家吳錫麒的作品相較,其總體成就是比較高的。
賦作而外,尤侗的檄、制、冊、判、彈五體之文更值關(guān)注。檄是軍書,《文體明辯》所謂“古者用兵,誓師而已”,另外,古者報答諭告、州邦征吏,也稱為檄[2]2096;制為王言,其體定型于唐,“大賞罰、大除授用之”[3]1616,即朝廷任命高級官吏時的文書;冊亦王言,其用較廣,大體分祝冊、玉冊、立冊、封冊、哀冊、贈冊、謚冊、贈謚冊、祭冊、賜冊十類[2]2087;判是古代斷獄文書,“古者折獄,以五聲聽訟,致之于刑而已”[2]2098,唐宋以后,科舉取士例有判詞一項;彈文是大臣彈劾官員,按法上奏的文書,《文章辨體》引《漢書》注云:“群臣上奏,若罪法按劾,公府送御史臺,卿校送謁者臺?!盵3]1620在清代駢文家的文集中,很少收錄上述文體,五體全收的極為少見,尤侗將這些文體盡數(shù)納入文集已是一個特色。更為特別的是,從文體性質(zhì)上看,檄、制、冊、判、彈等基本都是實用性很強且非常嚴肅的文體,此類文章在題材內(nèi)容和風格取向上是比較固定的,不過尤侗所創(chuàng)作的這類作品,幾乎都是用戲謔的口吻來寫作較為戲劇化的題材,如《討蚤檄》、《逐松鼠檄》、《戲冊竹夫人制》、《戲復立望帝冊》、《李益殺霍小玉判》、《斫鼠判》、《花神彈封姨文》等,這在清代駢文史上是獨一無二的。
《西堂文集》中所錄尤侗駢文,從創(chuàng)作時間、內(nèi)容和文章風格上講,可以比較清楚地分為三個大的階段,即《西堂雜組》一、二、三集所對應的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始自明崇禎十一年(1638),迄于清順治十三年(1656),就是《西堂雜組一集》目錄下所附的“自戊寅至丙申止”,亦即尤侗21歲至39歲時的創(chuàng)作。尤侗《西堂雜組二集自序》有云:“《西堂一集》,大抵少時嬉戲之作?!盵4]卷首又彭孫遹《西堂雜組三集序》也說:“其《初集》,少時之作?!盵5]卷首所謂“嬉戲”,一方面是寫實,《雜組一集》中的許多作品都是以戲謔的口吻來寫作,前述《討蚤檄》、《戲冊竹夫人制》、《戲復立望帝冊》、《花神彈封姨文》、《李益殺霍小玉判》而外,《斗雞檄》、《戲冊莊女九錫文》、《戲冊不夜侯制》、《呂雉殺戚夫人判》、《曹丕殺甄后判》、《孫秀殺綠珠判》、《韓擒虎殺張麗華判》、《陳元禮殺楊貴妃判》、《西施墓志銘》、《責鷹辭》、《說酒》、《貌問》、《牛馬問答》等皆是此類;另一方面也是自謙,因為這些作品在當時不但“為天子所賞,學士大夫群而郵之”,而且“田夫、市子、方外、婦女,亦有能讀之者”(《西堂雜組二集自序》)[4]卷首?!版覒蛑鳌本鼓塬@得上自天子,下及普通百姓的普遍喜愛,足以說明它們在嬉戲之外,另有一些佳處。事實上,我們細讀這些作品,其命意新奇,妙語連珠,古典往事,隨手拈來,且文脈流暢,一氣呵成,誠為才子佳文,尤侗的才情在此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示。可以說,《西堂雜組一集》代表了尤侗駢文的最高成就。
第二階段,自丁酉至辛亥止,即順治十四年(1657)到康熙十年(1671),尤侗40歲至54歲時的作品。正如彭孫遹《西堂雜組三集序》所云,此系尤侗“罷官閑居之所為作也”。順治十三年(1656),尤侗在永平推官任上因鞭撻旗丁被黜,返回故里。賦閑家居,一方面固然可以免去官衙瑣事,獲自由之身;同時,對于尤侗這樣不事生產(chǎn)的讀書人而言,失去官職也就等于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這樣的生活無疑又是艱辛的;再者,失職遭挫,年歲漸增,少年時無拘無束、戲謔縱橫的脾性也自然有所轉(zhuǎn)變。因此,這一時期的作品便體現(xiàn)出以下兩個特點:第一,在內(nèi)容上,自嘆困蹇、款語求人與閑情逸興并備,前者如《感士不遇賦》自抒“屏居下里,固窮寡歡”[4]卷1的人生感懷,《一錢賦》以戲謔之言自慰窮苦,《上龔總憲書》、《上曹通政書》、《與宋荔裳憲副書》等或婉陳苦況,或央人薦引;后者如《鴛鴦賦》寫池中鴛鴦,頗饒閑趣,《蟹賦》嬉笑形容,寫盡蟹之特質(zhì)功用,《斫鼠判》、《逐松鼠檄》苦中作樂,奇趣盎然。第二,從駢文風格上來講,這時期的作品雖仍不時呈現(xiàn)早期作品隨處可見的那種戲謔奇趣,前述《一錢賦》、《斫鼠判》、《逐松鼠檄》、《戲封茍變關(guān)內(nèi)侯制》、《戲與瑤宮花使啟》等即其代表,但主要格調(diào)無疑是嚴肅的,無論是自述遭際,還是蒼涼懷古;無論是為人詩集作序,還是賀謝祝引,其與諧謔嬉笑是保持相當?shù)木嚯x的。
第三階段,自壬子至癸亥止,即康熙十一年(1672)到二十二年(1683),尤侗55歲至66歲時的作品。康熙十八年(1679),徐乾學為《西堂雜組三集》作序時言道,尤侗于是年通過博學鴻詞考試后,“追感疇昔知遇之由,搜討近作若干首,為《雜組三集》”[5]卷首。事實上,尤侗“搜討近作”的工作,至少要持續(xù)到康熙二十二年(1683),這從《三集》所收作品的創(chuàng)作年限可以推知。這一階段的作品,很大一部分是尤侗擔任翰林院檢討時創(chuàng)作的。這一類作品的題材、風格都比較接近,那就是以雍容堂皇的筆調(diào),繪寫清王朝盛世風物、諛揚統(tǒng)治者輝煌功業(yè),《璿璣玉衡賦》、《南苑賦》、《帝京元夕賦》、《上林春燕賦》、《平蜀頌》、《平滇頌》等是其代表,其文采雖壯,但多非從真性情流出,因此藝術(shù)成就不高。此外,尤侗還寫了一些賀慶諛贊的啟、引、帳詞、壽序,大多也是形式大于內(nèi)容,虛譽多于真情,成就亦不高。值得注意的倒是那些比較真實地抒懷議論的短文,這指的是《公祭陳其年檢討文》和以《吳薗次林蕙堂文集序》、《藝圃詩序》為代表的詩文集序,這些作品造語老辣簡凈,能真實反映出尤侗晚年駢文的造詣??傮w言之,尤侗早年作品所體現(xiàn)的奇思妙趣、無拘無束,這時已經(jīng)消失殆盡,真正能體現(xiàn)尤侗才情、性情的佳作也屈指可數(shù)。故而,這一時期駢文的成就,自然不能與第一期相提并論,就是與第二期作品比較,也是相形見絀的。
尤侗駢文在清代駢文史上之所以能自樹一幟,固然跟他的博學多才和傳奇性的人生際遇有關(guān),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于其形成了與眾不同的藝術(shù)風貌,并取得了頗為卓越的藝術(shù)成就。概括起來說,“尤侗體”最主要的特點與成就有二:一是戲謔多趣、奇思勃郁;二是形式多變、眾貌爭妍。
(一)戲謔多趣,奇思勃郁
才子擅謔,自古而然,但以駢文為戲謔者,在清代尤侗可稱第一人。尤侗不但擅謔,而且擅長奇思妙想,這兩者在他的身上是完美交融的。翻開《西堂文集》,尤其是《西堂雜組》一、二兩集,最能引起我們閱讀興味的,首先就是那些既謔且奇的佳作,前述《討蚤檄》、《斗雞檄》等檄文,《戲冊竹夫人制》、《戲冊莊女九錫文》等冊文,《李益殺霍小玉判》、《斫鼠判》等判文,以及《西施墓志銘》、《責鷹辭》、《說酒》、《貌問》、《牛馬問答》、《一錢賦》、《戲與瑤宮花使啟》等,皆屬此類。其中《討蚤檄》堪稱代表。
該文討伐“牙爪橫行肘腋之間”的跳蚤,全文分四個層次:第一層總括撰檄之由,第二層義正辭嚴地申斥跳蚤之罪狀,第三層感慨古來文獻未能出現(xiàn)一篇非常到位、徹底的討蚤之文,第四層乃發(fā)出振聾發(fā)聵的討蚤之誓。如第二層繪寫跳蚤稟性及跳蚤給人帶來的苦痛云:
賦形幺么,稟性跳梁,憑寸喙以毛求,據(jù)四肢而血食。無小無大,恃鉆刺為生涯;倏去倏來,借彌縫為逋藪。十圍革帶,幾遍周流;七尺病肌,徒供醉飽。芒刺在背,常捉原憲之衿;剝床以膚,不煖仲尼之席。加以蜂生翠帳,燕啄鸞群,翻被底之鴛鴦,驚枕中之蝴蝶。偷香竊玉,西子以之顰眉;倒衣顛裳,曹綱因而插手。痛矣針心之女,儼然入幕之賓。
又第四層想象整兵誓師、力討跳蚤云:
方今堯舜垂裳,羲皇高枕,螳軍搏擊,蛛相經(jīng)論,豈容臥榻之旁,他人酣睡?況棄膏腴之地,小丑并吞!爰整甲兵,用推牙將。分掠股肱之郡,合糾唇齒之邦。運籌帷幄之中,過師枕席之上。握拳透爪,麻姑奮其先登;嚙齒穿齦,樊素司其后勁?;搓幩畱?zhàn),一勺橫尸;諸葛火攻,半篝流血。蠻爭觸斗,難逃魚麗之軍;鼠竊狗偷,悉伏爽鳩之法。不待鵂鹠之捕,務同螻蟻之擒。毋貽噬臍,早圖革面。[1]卷3
文章以擬人法,聲情并茂地描寫議論,各種與跳蚤相關(guān)的典故隨手拈來而極為流暢自然,并且音聲鏗鏘、一氣呵成,形象感、旋律感都極強。令人驚嘆的是,作者藉由超乎尋常的想象力,將日常生活感受、歷史事實與申斥議論非常巧妙地交融在一起,并在看似非常嚴肅的敘述中滲透、蘊生出令人忍俊不禁的戲謔之感,這樣的才華在清代駢文史上著實是不多見的,難怪連封建帝王(順治帝)都要對此贊嘆有加,稱為“奇文”。
《討蚤檄》而外,《逐松鼠檄》定松鼠三罪,并婉轉(zhuǎn)嚴厲地予以斥逐;《戲冊竹夫人制》冊封竹氏為涼國夫人;《戲復立望帝冊》冊立望帝杜鵑為鳥道王,并分別敕封杜鵑后人梁鴻、扁鵲;《斫鼠判》對偷盜、嚙食作者詩集的老鼠進行戲謔而無奈的判罰;《西施墓志銘》戲為西施立封墓之文;《貌問》戲召導致“主人不遇”的容貌以責難;《花神彈封姨文》擬寫花神向天帝彈劾“性成少女夭斜,兇比將軍跋扈”的吼天氏封(風)姨之文。如此等等,都是集超凡想象力與充分戲謔性于一體的好文章。在尤侗所有類型的文章中,只要是戲謔之文,在藝術(shù)上無一不精彩。值得注意的是,尤侗的戲謔之文還有一個比較顯著的特點,即這些作品對莊嚴文體及其題材內(nèi)容進行了解構(gòu),《西堂文集》中檄、判、冊文、彈文、墓志銘諸文都非常典型。無疑地,在清代駢文史上,以充滿戲謔和奇思妙想的方式對傳統(tǒng)莊嚴文體進行較大規(guī)模解構(gòu)者,尤侗而外,我們還找不出第二人。
當然,尤侗《西堂文集》中還有一些雖不戲謔但奇思勃郁的佳作,《鹔鹴裘貰酒賦》、《七釋》、《西堂銘》、《筆冢銘》、《青冢銘》、《責鷹辭》、《說酒》都是這方面的代表,可以《鹔鹴裘貰酒賦》為例來分析這一類作品的特點。尤侗此文以《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所載卓文君私奔相如并與他開酒舍酤酒事為藍本。文章開篇概寫司馬相如攜卓文君“馳歸成都”后,“家徒四壁,囊少五銖”,這樣艱苦的生活令生于富貴之家的卓文君“頭先欲白,顏不勝朱”,也令相如踟躕感喟,于是他解下身上的鹔鹴裘,“從陽昌以沽酒,就文君而稱娛”。文章最具創(chuàng)造性的地方,是尤侗為二人懸想了一段令人感動的對話,司馬相如的那段話是:
甚哉,貧賤之傷人也!昔予出蜀中,行天下,車騎雍容,衣冠閑雅,劍擊風歐,筆排屈賈。蓋業(yè)及乎列錦合組,而志存乎高輿駟馬。奈何一官落拓,萬事邅迍?長轅叢棘,曲突承塵。已固窮夫君子,乃波及于佳人。斂烏云于蓬鬢,蹙湘水于布裙,粉因紅而多淚,蛾雖綠而長顰。翟公之門惟羅雀,卜子之衣若懸鶉。幸乏秋胡之金,取羞少婦;愧無曼倩之肉,歸遺細君。然而與子偕老,宜言飲酒,破除萬事無過,斷送一生惟有。公子留姬以絕纓,田家挈婦而拊缶。況閑居以端憂,可稱觴而上壽。杯號蓮花,酤名楊柳。暈芙蓉之面,啟櫻桃之口,但思濡首,何辭見肘?笑牛衣之空泣,喜犢庫之尚厚。彼淳于男女同席,可飲一石;今相如夫婦攜手,豈不能飲一斗乎?[1]卷1
這段文字曲折周嚴,層次清晰,有真性情,有真感慨,局外人讀來不免動容,何況是對相如一往情深的卓文君呢?因乎此,她最后決定與相如“驅(qū)車而入市,賣酒于臨邛”,也就順理成章了??梢哉f,尤侗在《鹔鹴裘貰酒賦》中懸想的這一段入情入理的對話,足可給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故事更添幾分浪漫而感人的色彩。事實上,尤侗的這類作品,想象的方式雖然不盡相同,但奇妙而符合情理則是它們共同的特點。
需要指出的是,以戲謔和發(fā)揮奇思妙想擅勝的駢文作品,固然最能體現(xiàn)尤侗的才華,但尤侗駢文佳作并非僅限于這一類作品,楊旭輝在《“性情獨運”理論主張下的尤侗駢文創(chuàng)作》一文中所提到的尤氏以“深沉凝重的筆調(diào)”寫成的《感士不遇賦》、《西堂銘》等[6],便是思想內(nèi)蘊與藝術(shù)成就并堪稱賞的好文章,此處不一一舉述。
(二) 形式多變,眾貌爭妍
這里的“形式”包括兩個層面的意思:一指尤侗駢文的體式,二指尤侗駢文的句式。所謂體式,既指駢文的體裁格式,又指劉勰《文心雕龍·體性篇》所講的體貌風格。具體到《西堂文集》所收尤侗駢文作品來看,其既有自由體文,又有律體文(這指的是《西堂雜組》卷一所錄10篇律賦);既有單一主體敘述文,又有對話體文(《七釋》、《牛馬問答》即是);既有以簡雋擅勝之文(如《謝人饋藥啟》、《五色連珠》、《花圃詩跋》、《吳薗次林蕙堂文序》等),又有以鋪陳為長之文(如《七釋》、《牛馬問答》、《長白山賦》、《平滇頌》等);既有莊嚴肅穆之文(如《蘇臺覽古賦》、《璿璣玉衡賦》、《長白山賦》、《南苑賦》及諸表、頌、碑文等),又有嬉笑戲謔之文(前述檄、判、冊、彈諸文)。此外,還有素樸之文、綺艷之文、灑脫之文、沉痛之文等等??傊榷奔饶苎永m(xù)古來駢文作家既有的駢文體式,又能別開生面,自創(chuàng)新體,其可謂妙手琢玉,八面玲瓏,稱得上是清初駢壇少見的多面手。
與體式相比,尤侗駢文在句式上的變化多端更具文學史意義??傮w而言,尤文以六朝駢體為宗,兼采楚騷、漢賦及唐宋,其句式以四字、六字句為主,又參以三字、五字、七字、八字、九字等句,并依行文所需,自由組合;同時,其行文或全篇偶對,或駢中融散、駢散并下,或直敘勾連,或排比縱橫,真可謂變化多端,難測其涯。就不同字數(shù)句子的組合來看,四、六字句在尤侗駢文中使用頻率固然最高,其與同時作家相比較,也有比較鮮明的特色,那就是四字句的使用頗多,這使得尤文具有比較濃厚的六朝質(zhì)樸之風,如《桂樹賦》、《亦園賦》、《戲冊莊女九錫文》、《斗雞檄》、《恒棲集題詞》、《青冢銘》、《筆冢銘》、《戒賭文》等,都是這方面的典型。
不過,更能體現(xiàn)尤文句法特色的,是四、六字句與三到九字句的自由搭配使用,試舉數(shù)例如下:
桃花疑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春雪賦》)[5]卷1(單七式)
身迷六人,顛倒于眼耳鼻舌意之中;欲起四流,輾轉(zhuǎn)于生老病死苦之內(nèi)。(《懺愁文》)[1]卷3(四十式)
千金買妾白頭吟,尚爾悲啼;十斛易妻黑心符,可謂鑒戒。(《李益殺霍小玉判》)[1]卷6(七四式)
東風緩,西風急,胭脂國沼作空桑;南枝煖,北枝寒,芙蓉城墟為烏有。(《花神彈封姨文》)[1]卷3(三三七式)
蛾眉皓齒,非無真色也,施以脂粉則渥;玉琴錦瑟,非無真聲也,雜以瓦釜則啞。(《丁亥真風序》)[1]卷4(四五六式)
若言選色,則華茂春松,榮曜秋菊,豈隨瓊樹靈蕓?果解憐才,則詩稱塘上,琴操流泉,寧讓仲宣公干?(《曹丕殺甄后判》)[1]卷6(四五四六式)
若清友,若雅友,若名友,若艷友,九族同夷,不恤芝蘭舊譜;如仙客,如野客,如近客,如遠客,一網(wǎng)打盡,誰思桃李公門!(《花神彈封姨文》)[1]卷3(三三三三四六式)
此外,尚有單八式、四九式、五四式、五六式、五七式、十六式、三三四式、四四六式、四五八式、六五六式、七四六式、七五四式、七六四式、三三三七式等等,可謂極盡變化之能事。而且當這些變化多端的句式,被尤侗的天才妙手靈活組織在不同的篇章中時,這些篇章也就相應地顯示出各不相同的風貌特點。
另外,尤侗駢文在駢散融通方面所做的努力也特色鮮明。駢散的溝通交融,在明末陳子龍、李雯、夏允彝等人那里已經(jīng)獲得了初步的嘗試。清初駢文家中,陳維崧、毛奇齡而外,尤侗是不可不提的。林紓在《春覺齋論文》中,即曾就《告陸靈長文》一文,對尤侗在成功溝通駢散方面的才華予以表彰:“尤展成,四六家也,其《告陸靈長文》忽為散行體,每到結(jié)穴處卻加以兩三聯(lián)四六,自為創(chuàng)格。此焉可學?正出才多,無可展布,似不如是不成其為文體者?!盵7]108當然,尤侗在成功溝通駢散方面還有數(shù)量頗為可觀的作品,《自祝文》、《祭詩文》、《哭湯卿謀文》、《再哭湯卿謀文》、《祭吳祭酒文》、《公祭陳其年檢討文》、《追薦諸亡友啟》、《丁亥真風序》、《西堂銘》、《責鷹辭》、《渡魂辭》、《說酒》、《蘇臺覽古賦》、《一錢賦》、《答周侍郎書》等,皆其代表。
不過,這里需要強調(diào)的是,象《告陸靈長文》這樣“忽為散行體,每到結(jié)穴處卻加以兩三聯(lián)四六”的作品,在《西堂文集》中并不多見。多見而特別引人注目的,乃是那些駢散融通而不同程度運用排比手法行文的作品,其中《祭吳祭酒文》最稱典型。該文前面大半是駢中融散、時用排比的駢體之文,后面小半則幾乎全是散體之文,其駢體部分如下:
嗚呼!先生之文,如江如海;先生之詩,如云如霞;先生之詞與曲,爛兮如錦,灼兮如花。其華而壯者,如龍樓鳳閣;其清而逸者,如雪柱冰車;其美而艷者,如寶釵翠鈿;其哀而婉者,如玉笛金笳。其高文典冊,可以經(jīng)國,而法書妙畫,亦自名家。豈非才人大手,死而不朽者耶?若其弱冠登朝,南宮首策,蓮燭賜婚,花磚儤直,此先生之置身于勝國者也。及夫征書應召,禁庭橐筆,上林陪乘,成均端席,此先生之從事于王室者也。人望之以為榮,公受之以為戚。方且謝春夢于京華,矢嘯歌于泉石。獨居則慷慨傷懷,相對則咨嗟動色,雖縱情花月,遣興琴尊,而中若有不自得者,宜其形容憔悴,而須發(fā)之早白也。嗟乎!有涯者生,不齊者遇,忽然相遭者時,無可如何者數(shù)。彼夫羈旅而念舊鄉(xiāng),少年而惜遲暮,感歲月之已非,撫山河之如故。所以墨子垂泣于素絲,楊朱興悲于歧路,庾信有江南之哀,向秀著山陽之賦。[4]卷8
這段文字先對吳偉業(yè)的文學成就、一生行跡,進行了頗為精簡的勾勒,爾后乃自然地引出作者的感慨論議,文章敘事、議論、抒情隨文運灑,融合無間。從文章體式上看,其以排比法開頭,又以排比法收束,而駢散兼下,渾融流轉(zhuǎn),是尤侗駢文中比較完美地打通駢散的代表之作。此外,前述《祭詩文》、《哭湯卿謀文》、《追薦諸亡友啟》、《丁亥真風序》、《蘇臺覽古賦》、《一錢賦》等,也都是駢散不隔、靈活運用排比而各具風神的佳作,特別是《祭詩文》,全篇幾乎全以排比成文,其文脈流轉(zhuǎn),一氣貫穿,是一篇介于散文、駢體與詩歌之間的奇文。張仁青《中國駢文發(fā)展史》在提到“蓄意打通駢散之藩籬,恢復駢散合一之漢魏六朝體制”的清代作家時,清初即以尤侗和毛奇齡為代表,[8]420這正是對尤侗駢文在融通駢散方面努力的充分肯定。
要之,尤侗在駢文句式方面的試驗、創(chuàng)新,在清初是無人能及的。通觀清代駢文發(fā)展史,清初以尤侗、陳維崧、章藻功等為代表的駢文家在駢文句式方面的嘗試,事實上已為此后清代駢文句式的發(fā)展確立了基本范式。換言之,清代中后期駢文在句式設置上,基本沒有超出尤、陳、章等人劃定的范圍,而在駢文體式、句式融鑄方面,尤侗也與陳維崧、毛奇齡、毛先舒、章藻功等人一起,為清代中后期駢文的發(fā)展,提供了頗為成功的示范。
當然,尤侗駢文的特色與優(yōu)長并不止于以上兩點,工于敘事、長于議論與擅于用典,就是頗值得注意的三個方面。同時,尤侗駢文也存在許多不足,如他的一些作品騁才好辯,略少收束,缺乏凝煉之美;一些作品鋪排典故,有掉書袋習氣;一些作品過于講求韻律的和諧,尤其是講求押韻,反倒影響了文氣的疏宕順暢;還有部分作品戲謔過頭,影響了文格;另外他的后期不少作品都是奉命之文、應景之文,思想內(nèi)涵和藝術(shù)成就并弱。因此我們對尤侗駢文需要一分為二地看。
如何看待尤侗駢文的文學史地位,清代以來學界的意見并不統(tǒng)一:褒之者,將尤侗視為可與陳維崧頡頏并駕的清初駢壇大家,清末林傳甲的《中國文學史》最具代表性,書中提到:“國朝駢文,卓然號稱大家者,長洲尤西堂氏侗,宜興陳迦陵氏維崧,最為早出。自開寶后七百年,無此等作久矣?!盵9]237就實際駢文成就來看,林氏對于尤侗的推揚無疑是過高了。褒中有貶、以貶為主者,則特別強調(diào)尤侗駢文的游戲性,并對此“另眼相看”甚至大加貶抑。如朱一新《無邪堂答問》有云:“西堂熟于《騷》、《選》,擬《騷》及游戲文獨工,雖或有傷大雅,以之啟發(fā)初學則可?!盵10]91朱氏雖然肯定尤侗擬《騷》及游戲之文在藝術(shù)上“獨工”,可作為初學為文者的效仿對象,但同時也認為這些作品“有傷大雅”。又張仁青《中國駢文發(fā)展史》謂:“清代駢文,既儼然復興氣象,最早露頭角者,為尤侗、吳綺、毛奇齡、陳維崧、吳兆騫諸人,而陸繁弨、黃之雋、章藻功則其繼焉者也……尤侗精熟《騷》、《選》,間作儷辭,雜發(fā)諧謔,遂為四六別調(diào)?!盵8]416“別調(diào)”與正聲相對,其與朱一新的論調(diào)相似,都是褒中融貶,可以說是比較溫和地批評尤侗駢文之弊。又謝無量《駢文指南》謂:“明季士習漸慕華采,清初乃有以四六名家者,陳其年最號杰出。汪堯峰見其文曰:‘開寶以來七百年,無此奇文矣!’識者以為篤論。同時尤西堂亦能儷詞,特善為游戲文,非文章正軌?!盵11]79“非文章正軌”與張仁青所說“別調(diào)”意近,但貶抑的意思實際要甚于“別調(diào)”,這在謝無量的《中國大文學史》第五編第三章中就表述得十分清楚了:“當時尤西堂侗,熟于《騷》、《選》,亦間作儷詞,雜為諧謔游戲之文,有傷大雅,非其年之匹也?!盵12]29謝無量在這里所說的“有傷大雅”,與清人延君壽《老生常談》“尤西堂文,恃才而怪,不可法”[13]1795之論相似,乃是對尤文十分嚴厲的批評了。
其實,上述對尤侗駢文主要持貶抑態(tài)度的學者,他們的觀點大多扣緊或糾結(jié)于“游戲”一詞,而這正是問題之所在。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詩有正雅、變雅之別,詞有本色、別調(diào)之異。傳統(tǒng)的觀點,很多都是揚正雅、本色,而抑變雅、別調(diào),但正如學界已經(jīng)認為作為別調(diào)的豪放詞是對本色派婉約詞的突破與發(fā)展,是詞史的進步而非倒退,我們對作為清代駢文界之別調(diào)的尤侗駢文,也應當有更為融通和客觀的評價。從理論上講,正調(diào)、正雅、本色,故是文學正途、坦途,但別調(diào)、變雅何嘗又不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個發(fā)展路向?對此,尤侗實際就有著比較清晰、深刻的思考,他在《己丑真風序》中言道:
文者與世變者也,天地以大文造世……故文莫變于天地,人以天地之文造文,文與天地始,與天地中,與天地終。天地變而世變,世變而文變。使世而不變,則揖讓之后無征誅,征誅之后無封建,封建之后無郡縣,郡縣之后無割據(jù)矣。使文而不變,則典謨之后無誓誥,誓誥之后無論策,論策之后無詩賦,詩賦之后無詞曲,詞曲之后無制義矣。[1]卷4
在尤侗看來,文學的發(fā)展實受社會變遷之影響,而社會變遷又是天地輪轉(zhuǎn)的結(jié)果,因乎此,天地變、世變,文也必然隨之變化。由此衍伸開來說,后世的文學創(chuàng)作不必謹拘古法、常法,創(chuàng)新通變以成新“文”是勢所必然。具體到駢文的創(chuàng)作來講,后世的駢文創(chuàng)作未必非要謹遵成法,未必只能以漢魏六朝為唯一正則,更不必恪守唐、宋遺風,并且我們需要明白的是,六朝文已是對漢魏文的通變,唐文則是對六朝文的通變,而宋文也是對唐文的通變發(fā)展,那么,尤侗駢文為什么就不能成為對此前駢文史的一種積極通變呢?
進言之,如何評價尤侗駢文的問題,在根本上是一個以什么樣的標準來衡量駢文總體成就的問題。我們認為,衡量一個作家的駢文創(chuàng)作,一方面固然要考慮其風格特點、藝術(shù)趣尚,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考慮這些作品在字句錘煉、典故運用、修辭運使、篇章布局、意境蘊生等諸多方面所達到的境界及其總體藝術(shù)成就。依此而論,尤侗學識淵博、天才卓越,所為駢文佳者字鍛句煉、音韻諧協(xié),古事往典隨手拈來、源源不竭,修辭手法特別是擬人、排比法,因文取用,自然穩(wěn)妥,篇章布局或?qū)哟畏置?、或一氣呵成,皆能文完意足,意境蘊生方面或敘事、或議論、或抒情、或兩者及三者兼具,亦皆能充分調(diào)動和運用各種藝術(shù)要素,從而蘊生出比較飽滿、統(tǒng)一的意境;就風格而言,尤文或諧謔、或莊嚴,或素樸、或綺艷,或沉厚悲涼、或輕捷靈動,或簡雋凝練、或鋪排雍容,可謂眾風同呈而各具面目。若僅就尤侗駢文飽受貶抑而個性鮮明的風格特點即戲謔性而言,這一特點雖然與傳統(tǒng)評價視野中的正雅、本色背道而馳,但是如果考慮到尤侗具備這一特點的作品在藝術(shù)上幾乎都十分精彩的事實,我們不得不承認,尤侗駢文的戲謔性,不但不應成為保守的批評者貶抑這一藝術(shù)趣尚的論據(jù),反而應被視為尤侗駢文通變創(chuàng)新、特立獨行而自樹一幟的關(guān)鍵促成要素。
總之,綜合考慮尤侗駢文的總體成就、個性特色和清代駢文的概貌,我們可以說,尤侗首先是清代駢文史上創(chuàng)作成就頗高的一位駢文名家,同時,他還是一位才華卓越而特具游戲精神的駢文家,而既具游戲精神和戲謔性,又具奇思妙想和很高藝術(shù)水平的“尤侗體”駢文,在清代駢文史上無疑是獨一無二的。若將產(chǎn)生于清初的“尤侗體”駢文放置到中國古代駢文史的發(fā)展坐標中來考察,說其“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亦不為過。希望本文拋磚引玉式的研究,一方面能引起學界對尤侗駢文的充分重視和重新審視,另一方面還能引起學界對駢文藝術(shù)衡量標準的再思考。
[1]尤侗.西堂雜組一集[O].清康熙二十五年刻本.
[2]徐師曾.文體明辯序說[M]//王水照.歷代文話:第二冊.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
[3]吳訥.文章辨體序說[M]//王水照.歷代文話:第二冊.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
[4]尤侗.西堂雜組二集[O].清康熙二十五年刻本.
[5]尤侗.西堂雜組三集[O].清康熙二十五年刻本.
[6]楊旭輝.“性情獨運”理論主張下的尤侗駢文創(chuàng)作[J].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2):146-152.
[7]林紓.春覺齋論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
[8]張仁青.中國駢文發(fā)展史[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9.
[9]陳平原.早期北大文學史講義三種[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10]朱一新.無邪堂答問[M].呂鴻儒,張長法,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0.
[11]謝無量.駢文指南[M].北京:中華書局,1918.
[12]謝無量.中國大文學史[M].北京:中華書局,1940.
[13]延君壽.老生常談[M]//清詩話續(xù)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責任編輯:袁 茹)
The “Alien” in the History of Parallel Prose in Qing Dynasty:On the Writings of the Gifted Scholar You Dong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LU Haiyang
(School of Humanities, Suzhou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uzhou 215009, Jiangsu)
You Dong in Changzhou was an “alien” in Qing Dynasty, even in the whole history of parallel prose in ancient China. In his own time and the time after him, critics’ evaluation on You Dong’s parallel prose writing are in a variety mixed with praise and censure, making it an interesting “fuzzy point” of literature acceptance. In fact, You Dong’s writings are not only large in number, but also distinctive in style, thus having achieved a lot. His writings, especially those with game spirit, banter and deconstruction, and with whimsy, flexible posture and high artistic achievement, embodied the main features of the unique “You Dong style” in the history of parallel prose in Qing Dynasty. It is worth noting that, how to evaluate the advantages and disadvantages of You Dong’s writings with sufficient jest has already become fundamentally an issue of how to appraise (with what criteria) the overall achievements of parallel prose. And it is obviously biased to judge the achievements and values of You Dong’s writings simply by such standards as “the right path of articles”, or elegance and decency.
the “alien”; You Dong style; parallel prose; joking
2015-03-30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清代江南駢文發(fā)展研究”(09CZW041);姑蘇宣傳文化人才工程項目(LL2014004)
路海洋,男,蘇州科技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后,主要從事明清詩文、地域與家族文學研究。
I222.549
A
1672-0695(2015)03-004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