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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語中的“X什么Y”構式研究述評
胡德明,徐思思
(浙江師范大學國際文化與教育學院,浙江金華321004)
[摘要]“X什么Y”構式是指詞或短語被“什么”離析所形成的表達否定性語義的結構式。最近幾年,這種句式的研究取得了相當豐富的成果。但不可否認,學術界在該句式的歸屬、句法結構的定性、結構意義的歸納等方面仍然存在不小的爭議。
[關鍵詞]“X什么Y”構式;構式語法;構式義
“X什么Y”構式是指詞或短語被“什么”離析所形成的表達否定性語義的結構式,如下面句子中帶下劃線的部分:
(1)韓:你也瘋了,放這好好的日子不過結什么婚啊!(《新閨蜜時代》)
(2)王:誒,等等等等。我正將他的軍呢,你看。
孩子:哎呀,還將什么軍呢?還挺愛下。(《新閨蜜時代》)
(3)韓文靜:你學過交通規(guī)則嗎?國家明文規(guī)定市區(qū)內不許摁喇叭你不知道嗎?你摁什么喇叭,就你有喇叭是嗎?(《新閨蜜時代》)
(4)周小北:可能是樊斌的什么朋友跟他開玩笑吧,回頭我問問。
樊斌媽:開玩笑,開什么玩笑啊,怎么能開這個玩笑?。浚ā缎麻|蜜時代》)
(5)圓圓:你走,你走~你倒是走啊
文良:我真走了再見。
圓圓:還再什么見?。孔吡艘院笥肋h別來見我?。ā段覑畚壹摇罚?/p>
結構在口語中非?;钴S,呂叔湘(1985)[1]是最早對這類格式進行描述的,八十年代后期,邵敬敏、趙秀鳳(1989)[2]對現代漢語中的“X什么Y”作過簡要的描寫。此后一段時間,學者們紛紛著眼于對“X什么X”的研究,而關于“X什么Y”的研究卻并不多見。近年來,在構式語法理論的指導下,對該格式的研究也逐漸從傳統(tǒng)的句法語義的角度轉向了構式語塊的角度。學者們對該構式的研究不管是從深度還是廣度上都有所發(fā)展和突破。
有學者認為,“X什么Y”、“X什么”(如:好什么!一點兒都不好),“什么X”(如:什么老字號啊!越老越不值錢)等結構統(tǒng)屬于“X什么X”格式(如:笑什么笑!好什么好!)。魏霞(2012)[3]提出“X什么Y”、“X+什么”,“什么+Y”等結構都是“X什么X”格式泛形化的結果。吳丹華(2011)[4]認為“X什么X”、“什么X”和“X什么Y(XY)”這三種句式在結構性質方面一致,使用范圍上互補(分別可以容納不同類型的語言單位),可視為一類,將其統(tǒng)稱為“X什么X”。艾哈邁德(2012)[5]將“X什么Y”定義為“X什么X”構式最不典型的一類。朱姝(2006)[6]將“X什么X”句式概括為如下兩種:常式“X什么X”(X是單音節(jié)詞或雙音節(jié)詞);變式“X什么YXY”(朱文寫作“X什么OXO”)XY為動賓關系的雙音節(jié)動詞、離合詞、慣用語、短語等,如“帶什么頭帶頭?”“洗什么澡洗澡?”“洗什么衣服洗衣服?”顯然,她將“X什么Y”看成是“X什么X”的變式。
相反,另有學者將“X什么X”看成為“X什么Y”的小類。管志斌(2011)[7]提出“X什么Y”有兩種構成方式:一是“X”和“Y”為同一單音節(jié)行為動詞,形成“V什么V”構式;二是由動賓式結構“VN”中間插入“什么”構成,形成“V什么N”構式。很顯然,他將“X什么X”囊括進了“X什么Y”結構當中。
多數學者將“什么”前后附加兩個形式不一樣的成分的“X什么Y”結構單獨列為一類,把“X什么Y”、“X什么X”、“什么X”看成不同的類別,這以邵敬敏、趙秀鳳(1989)[2]為代表。邵文指出,反詰性“什么”有三種格式:(一)“什么”直接充當賓語的“X什么”和前面的動詞或形容詞在“什么”之后再重復一次形成的“X什么X”格式;(二)“什么X”作賓語的格式。X是動詞性的,有“什么”修飾才可以作賓語,如“人家都叫我大方,……大方有什么不好?”(三)“什么”插在動賓詞組或支配式動詞中間形成的“X什么Y”格式。此外,王海峰(2003)[8]、肖任飛(2006)[9]、崔少娟(2012)[10]等也持類似的看法。我們也贊成這種觀點。前兩種觀點將“X什么Y”、“X什么X”、“什么X”看成是相同的結構,抹殺了其間的不同性質的差異,也不利于此類格式研究的深入發(fā)展。
關于XY的詞類性質,學界普遍認為,“XY”主要為述賓式動詞或述賓短語。邵敬敏、趙秀鳳(1989)[2]認為“什么”插在動賓詞組或支配式動詞中間。管志斌(2011)[7]也指出該構式是由動賓式結構“VN”中間插入“什么”構成,形成“V什么N”構式。肖任飛(2006)[9]提及結構中的“X”一般為單音節(jié)詞。王海峰(2003)[8]將“X什么Y”限制為離合詞的分離用法,是復合詞離析化的一種形式。崔少娟(2012)[10]從“什么”的離析功能出發(fā),認為格式中的“XY”是一個被“什么”所離析的雙音節(jié)離合詞,這些離合詞大部分都是最容易擴展的動賓式復合詞。少數學者也注意到一些形容詞、名詞也能進入該構式。邵敬敏、趙秀鳳(1989)[2]指出,有時在口語中,個別形容詞、名詞仿造這種類型,詞中間也插入“什么”,如“我不在要什么緊?”“他是‘勞?!?,勞什么模!”應該說,這種眼光是十分敏銳的。
關于“X什么Y”的層次構造,學者們的看法不盡一致。朱姝(2006)[6]認為,“X什么Y”是主謂結構,其中的“X”是“什么Y”的陳述判斷對象,是主語,“什么Y”是謂語。如果句首有Np,則整個句子是主謂謂語句。吳丹華(2011)[4]從邏輯角度提出該構式為“索引-否定”結構,即“X什么Y”應為“X什么YXY”形式,其中“XY”為索引部分,容納動賓關系的詞或詞組,因其較長,所以常常被省略。但該文沒有回答句法分析的問題。崔少娟(2012)[10]認為格式中的“XY”是動賓式離合詞,插入“什么”之后整個格式為動賓結構,少部分非動賓式復合詞如“廢話、研究、要緊”在中間插入“什么”后被該結構類化為動賓結構。因此,無論“X什么Y”中的離合詞“XY”是哪一種構詞法復合詞,其離析結構“X什么Y”的句法特點都可以描述為“V什么O”,即動賓結構。這一觀點代表了大多數學者的看法。但是,作者借鑒趙金銘(1984)[11]的觀點認為,這些離析結構中插入的“什么”等形式,并不單獨同離合詞的后項成分Y發(fā)生聯系,而是同整個離合詞“XY”發(fā)生關系。這種說法似乎前后矛盾、混沌不清。既然說動賓式復合詞插入“什么”之后整個格式為動賓結構,那么,什么是動?什么是賓?我們的理解,X當然為動,“什么Y”自然為賓,可是作者又說“什么”與Y不單獨發(fā)生聯系,這就讓人費解。
造成崔文表述不清的根本原因是沒有將句法和語義分開。從形式上講,“X什么Y”,X是述語,“什么Y”是X的賓語?!笆裁碮”我們可以仿照朱德熙(1982)[12]對離合結構“(我來)幫你的忙”“開我的玩笑”“打他的主意”的分析而將“什么”看成是Y的準定語。從語義上看,“什么”與Y沒有直接的語義關系,而是整個結構XY的一個論元。
關于“X什么Y”的下位類型,邵敬敏、趙秀鳳(1989)[2]指出“什么”插在動賓詞組或支配動詞中間,有三種類型:(1)“X什么Y”,如“這兒有的是人,你占什么先……”;(2)“X的什么Y”,如“你搗的什么亂!嗯?交待你的問題!”(3)“X的是什么Y”,如“這辦的是什么公?”“到處都是臭蟲咬的,這到底睡的是什么覺?”朱姝(2006)[6]補充了一種類型:“X什么YXY”。
呂叔湘(1985)[1]142-146將“X什么Y”歸在一般反詰句中,他敏銳地指出,含有“什么”的反詰句,有些是單純的否定,意思是“不”或“沒”??墒怯泻芏嗬洳皇菃渭兊摹安弧被颉皼]”的意思,而是“何必”,問的不是“什么?”而是“做什么?”
(6)兒也,你只自奔你的前程,顧甚我?。ㄔx35.2.9)
(7)他不饑,吃甚么飯?。ǘ瓷?20c)
(8)我說有呢就有,沒有就沒有,起什么誓呢?(紅樓夢28.4)
按照呂先生的說法,“顧甚我!”意思是“顧我做什么!”不要顧我;“吃甚么飯!”意思是“吃飯做什么!”意即不必吃飯。這是很有見地的。下面的例子略有不同,原來問的不是“做什么?”而是“怎么樣?”結果是一樣的“不必”,可是前者是因為無須做,而后者是因為做不成:
(9)爾向枯骨上覓什么汁?(臨濟501c)
(10)沒酒沒漿,做甚么道場?。ㄋ疂G21.72)
(11)連我兩個所知所能的,你還不知不能呢,還去參什么禪呢?(紅樓夢22.14)
邵敬敏、趙秀鳳(1989)[2]指出該構式表達了一種強烈而急切的語氣,歸納為反詰意義。王海峰(2003)[8]考察了120余萬字的語料,得出42個復合詞中間插入“什么”所形成的離析結構,認為復合詞離析后不僅增加了信息量,而且產生了新的結構意義——評論?!癤什么Y”構式是人們在言談交際中為了表現主觀性而采取的一種語法化的形式,這些結構均表示說話人的輕視、蔑視、強烈的不滿以及否定等消極態(tài)度。肖任飛(2006)[9]、朱姝(2006)[6]、管志斌(2011)[7]等也都提出了相似的觀點,認為“X什么Y”構式是出于人們主觀情感抒發(fā)的需要,具有強烈的感情傾向,并帶有明顯的自我印記。
目前,該構式主要表達“否定”義是大部分學者普遍認可的看法。此外,魏霞(2012)[3]還針對不同性質的“X”,分析出了其所表達的不同的具體的意義,即分別表示說話者對某種動作、行為或性質狀態(tài)的主觀否定。崔少娟(2012)[10]在肯定該格式整體表示否定義的前提下指出,此格式主要是針對離合詞所表動作義的否定,并且常常帶有不滿、反駁、消極等語氣。當該格式出現在反問句中時,反映出說話人強烈的消極感情傾向和主觀否定態(tài)度;當出現在否定陳述句中時,主要是表示主觀量少、程度低。她還指出此格式不僅有表否定義的用法,也可以表疑問和任指?!癤什么Y”表達說話人對某事或某行為的疑問,重在問“為什么XY?”主要是對“XY”所指事情或行為的疑問。如:
(12)“你要向她道歉?道什么歉?”何老太好奇地問。(岑凱倫《合家歡》)
作者認為,“道什么歉”由于語境中的提示詞“好奇”而明顯是表示“老太太對你的道歉行為的不解”。當“X什么Y”出現在肯定陳述句的話題位置時,表示“無論什么情況,結果都無一例外”。如:
(13)一個美麗的女人在男人面前,無論說什么話,男人通常都會覺得很有趣的。(《陸小鳳傳奇》)
管志斌(2011)[7]在肯定“否定”為該構式的核心義以外,還提出其非核心義為“責備”和“提醒”。整個構式與前文語句形成一種“話題-情態(tài)”的拷貝關系?!癤什么Y”構式跟上下文的關系是一種拷貝式話題結構,構式的成分“X”和“Y”要么回指前文,要么回指話語現場,具有篇章關聯功能。然而,說話人無論是對自身的自責和抱怨還是對他人的指責和提醒,該構式都表達了對構式所指陳事件行為的否定。
首先,學界對該構式的性質和分類尚無明確定論。有人將其劃入“X什么X”格式,有人又認為該格式包括“X什么X”格式。另外,崔少娟(2012)[10]提出的表任指功能的“X什么Y”,我們覺得,應該不屬于本文所討論的否定意義的“X什么Y”構式,因為兩式中的代詞“什么”的意義和性質并不相同,前者中的“什么”表示任指,后者中的“什么”表示否定或反詰,不能混為一談。到目前為止,可以說還沒有深入討論“X什么X”和“X什么Y”的差異問題。我們認為“X什么Y”與“X什么X”有相同之處,但它們之間還有許多差異,二者應是并列關系,而不是包含關系。
其次,目前尚未見到對該構式的原型及歷時演變問題的全面考察。邵敬敏、趙秀鳳(1989)[2]所提出的“X的什么Y”、“X的是什么Y”,朱姝(2006)[6]補充的類型“X什么YXY”是不是該構式在發(fā)展過程中所出現的變體也需要在歷時考察中進一步得到澄清,理清其關系。
再次,就研究方法而言,現有的對構式中“X”的音節(jié)數量、詞類、XY的語義特征等的研究大都建立在主觀內省的基礎之上,缺乏建立在大量真實文本語料基礎上的量化統(tǒng)計研究。
最后,目前對該構式語義特別是語用方面的研究缺乏理論觀照和應有的深度。比如,該構式中XY對前文的回指、對行為的指稱特點、不同詞類成分進入該格式后對語境依賴程度的不同,等等,這些問題都還鮮有論及。我們期待著對該構式更加全面深入的專題研究、更有分量的成果問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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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146-148.
[責任編輯:余義兵]
作者簡介:胡德明(1963-),男,安徽蕪湖人,浙江師范大學國際文化與教育學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為漢語語法,語言習得研究;徐思思(1989-),女,浙江溫州人,浙江師范大學國際文化與教育學院漢語國際教育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漢語語法及應用研究。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12YJA740024)。
收稿日期:2014-05-17
DOI:10.13420/j.cnki.jczu.2015.01.029
[文章編號]1674-1102(2015)01-0113-03
[文獻標識碼]A
[中圖分類號]H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