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麗[太原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 太原 030024]
“困境中的反抗”
——丹蒂卡《海的光芒》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解讀
⊙楊曉麗[太原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 太原 030024]
美籍加勒比裔女作家近年來在美國文壇備受關注。作為一個特殊的群體,她們在審視和反思自身雙重的民族和文化身份以及在異質文化語境中身份的構建與變遷的同時,也極為關注加勒比地區(qū)作為離散文學主體和留守本地的兩種類型女性的生活與遭遇,以及各自獨特的女性身份構建。2013年丹蒂卡發(fā)表新作小說《海的光芒》將留守家鄉(xiāng)海地的女性作為自己作品的主要敘述主體,塑造了以克萊爾、嘉爾夫人、露易絲和弗洛爾為代表的海地留守女性群像,講述這些女性與周圍生態(tài)環(huán)境相互依存的密切關系,揭示留守女性在生活的艱難困境中的掙扎、覺醒與反抗以及她們與大海、高山、野生生物等自然要素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這些生態(tài)要素既毀滅生命,又孕育生命。小說典型性地體現(xiàn)了作者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意識,即在重重的苦難中,在特殊而復雜的生態(tài)背景下,海地女性堅持尋求生的意義和希望,并在對抗死亡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愛的力量。
埃德維奇·丹蒂卡 《海的光芒》 海地 反抗 身份構建
美籍加勒比裔女作家埃德維奇·丹蒂卡1969年生于海地。從1973年四歲起直到1981年的八年里,丹蒂卡一直作為留守兒童留居海地。十二歲時才被接到美國,與父母一起生活在紐約布魯克林區(qū)的海地人社區(qū)。但這段留守歲月對丹蒂卡卻是難以磨滅的永恒記憶,也是其日后文學創(chuàng)作素材的土壤。丹蒂卡的寫作天賦在九歲時便得以展現(xiàn),寫作成為丹蒂卡留守生活的安慰與調劑。1994年丹蒂卡出版了她的第一部小說《呼吸 眼睛 記憶》(Breath,Eyes,Memory),開始其以海地為背景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此后,陸續(xù)出版了短篇小說集《克里克 克拉克!》(Krik Kra k!,1995)和《踏露人》(The Dew Breaker,2004),歷史小說《鋤骨》(The Farming of Bones,1998)以及回憶錄《兄弟,我要去了》(Brother,I’m Dying,2007)等。自第一部小說出版起,丹蒂卡獲得過多種文學獎項,包括《呼吸眼睛 記憶》獲得1994年加勒比作家小說獎(Fiction Award The Caribbean Writer);1995年《克里克 克拉克!》榮獲美國國家圖書獎;《鋤骨》獲得1999年美國圖書獎和超級弗萊亞諾獎;2007年《兄弟,我要去了》再度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和國家圖書批評界大獎。
《海的光芒》(Claire of the Sea Light,2013,以下簡稱《海》),是丹蒂卡又一部以海地為背景的小說。小說分為兩部分,每部分又分為四節(jié),以克萊爾失蹤的那個夜晚為時間基點,以倒敘、插敘的方式追述失蹤前十年內發(fā)生的事件。每部分由數(shù)個相互關聯(lián)的敘述者以第三人稱方式來講述各自的活動和遭遇,小說中第一位敘述者是諾奇亞斯(Nozias)。他在妻子去世后的七年里,獨自撫養(yǎng)獨生女兒克萊爾,而為了更好的生活,他決定將克萊爾送給生活條件相對較好的布商遺孀嘉爾夫人(Ga?lle Lavaud)。而正是在嘉爾夫人來帶她走的當晚,她卻失蹤了。故事以此為分水嶺,向著前后兩端對折展開來敘述,通過講述八個命運相互關聯(lián)的人物的遭遇,描繪了被叫做“玫瑰別墅”(Villa Rose)的海邊小城里形形色色留居者的生活與命運。
“生態(tài)女性主義”(Ecofeminism or Ecological Feminism)是法國女性主義學者弗朗索瓦·德·埃奧博尼(Fran?oise d'Eaubonne)1974年在《女性主義·毀滅》(Le Féminisme ou la Mort)中首次提出的文學批評概念。這是繼后結構主義女性理論、精神分析女性理論、后殖民女性理論之后,提出的又一個女性主義的文學批評思潮。德·埃奧博尼提出這一術語的目的是將女性運動與生態(tài)運動相結合,探索兩者的有效結合及相互促進和共同發(fā)展的途徑。1980年,卡洛林·麥茜特(Carolyn Merchant)出版《自然之死——婦女、生態(tài)和科學革命》(The Death of Nature),從婦女與生態(tài)的雙重視角來重新評價當前的科學革命及其對女性與自然、生態(tài)的現(xiàn)狀的相關影響,并試圖找出有效的解決方法,成為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重要著作之一。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出發(fā)點和基本立場是反對人類中心主義與男權中心主義。前者是自然生態(tài)的對立面,而后者則是女性主義長期對抗的中心主體。1996年,美國生態(tài)批評家格洛特費爾蒂(Cheryll Glotfelty)在她與哈羅德·布魯姆合編的《生態(tài)批評讀本》(The Ecocriticism Reader:Landmarks inLiterary Ecology,1996)的導言中概括了女性生態(tài)批評發(fā)展的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發(fā)掘女性主義文學的主題與作品;第二階段,追溯女性主義文學傳統(tǒng),發(fā)掘其內涵;第三階段,考察包括經(jīng)典文本在內的生態(tài)女性文學的內在結構。①
在《?!分?,丹蒂卡深入地探究了海地形形色色的留守女性各自的生活之路和人生選擇,有悲劇、有不公、有抗爭、有覺醒,每一位女性人物都被迫地或被動地與其周邊男權中心主義和人類中心主義相處或對抗,這些關系包括克萊爾與其父親、嘉爾夫人與其丈夫、弗洛爾與麥克斯父子等等。
后殖民的歷史經(jīng)歷是以海地為代表的眾多前殖民地人民不幸遭遇與悲慘命運的“冤之頭、債之主”,曾經(jīng)的后殖民歷史為這些大多至今仍屬于不發(fā)達國家的經(jīng)濟、政治、社會、文化和教育的發(fā)展帶來種種沉重的歷史負擔。由于歷史上長期遭受西方殖民等原因,包括海地在內的加勒比地區(qū)長期處于赤貧狀態(tài),政治動蕩不安,經(jīng)濟多不景氣,文化也長期蕭條。那些宗主國雖被稱為母國,但實質上卻代表著蠻橫、暴虐和殘酷的“父權”形象,壓制著殖民地人民的生存與命運。
無數(shù)的海地人選擇背井離鄉(xiāng),去往大海北面的美國,帶著屬于他們自己的“美國夢”尋求新的生活和希望,但總有人會選擇留下,成為所謂的與移民相對應的留守者。長期以來丹蒂卡一直將關注的焦點更多地放在這些留守者身上。他們選擇不去“離散”似的移民,堅守故土,最終成為海地人和海地精神的本土代表。一直朦朦朧朧地保守著去尋求更好生活的諾奇亞斯最終留下來;丈夫被不明不白地殺害的嘉爾夫人選擇留下來;為逃避被送人的命運的只有七歲的克萊爾也終止“失蹤”回來了;即使是自殺,小麥克斯也選擇從美國回到了海地的家鄉(xiāng),他們都曾有著這樣或那樣的誘惑,離開貧困、骯臟、無望的故鄉(xiāng),但最終都選擇了回歸。
麥茜特認為資本主義的制度與體系主張婦女應該馴服并老老實實地待在被驅使的位置上,“與難以駕馭的自然相聯(lián)系的象征是婦女的陰暗面。雖然文藝復興時期柏拉圖式的情人體現(xiàn)真、善、美,貞女瑪麗被崇拜為救世之母,但婦女也被看作更接近自然、在社會等級中從屬于男人的階級、有著強得多的性欲。……和混沌的荒蠻自然一樣,婦女需要馴服以便使之待在她們的位置上”②。
與莫里森的黑人小說不同,丹蒂卡小說《?!分腥狈ε灾苯硬捎谩坝脖┝Α钡母笝嘈蜗?,而是塑造了形形色色的“軟暴力”或“冷暴力”的男性形象,他們不直接壓迫,而是進行精神的排斥與孤立,這造成了女性人物生活中的古怪的表面化的“父權的缺失”。這一容易令人產(chǎn)生誤解的“父權的缺失”,表現(xiàn)在父權的讓渡(諾奇亞斯)、父權的剝離(老麥克斯)、父權的棄權(嘉爾夫人的丈夫)和父權的失?。ㄐ←溈怂梗5@些不同類型的所謂的“父權的缺失”只是一種表面現(xiàn)象,父權的壓制,依舊保留在留守者生活的深層,如鬼魅般陰魂不散。老麥克斯試圖用金錢來彌補被摧毀的弗洛爾的人生,間接造成了小麥克斯父權的失敗,并使得老麥克斯最終失去了自己的兒子,成為父權虛偽的代表人物。
然而,這些父權的讓渡或者棄權只是一種表面現(xiàn)象。父權的壓制,自始至終陰魂不散。比如,學校所有人老麥克斯面對無理取鬧的學生及其家長,無意去伸張正義,而是縱容和默許學生家長掌摑心懷理想化的教育觀念的學校代課老師露易絲,而露易絲其實之前也是老麥克斯的情人。表面上看,老麥克斯給予露易絲一定自由,準許她以自己的理念教授孩子知識,但一旦涉及學校生源或“生意”的時候,壓制性的“父權”毫不遲疑地出場了。
丹蒂卡以塑造眾多女性形象為己任,也的確成功地塑造了一大批這樣的人物,但她也留意到了海地留守女性背后那貌似有些低調,甚至偶爾表現(xiàn)為孱弱的父權。
麥茜特改造了 17世紀康帕內拉的《太陽城》(Tommaso Campanella’s City of the Sun,1602)和安德烈的《基督徒城》(JohannValentinAndrea’s Christianopoli's,1619)里提出的兩個烏托邦的理念,將其命名為“有機烏托邦”。麥茜特認為,“烏托邦共同體是以男女之間、工匠與主人之間的更加平等為出發(fā)點的”③?!敖裉煲呀?jīng)認識到,自然界中生態(tài)系統(tǒng)生存的關鍵是系統(tǒng)各部分的有機統(tǒng)一性和相互依存關系,以及維持生態(tài)多樣性?!雹墚斎畸溰缣氐挠袡C烏托邦在海地留守者們的生存環(huán)境里,還是很難實現(xiàn)的,烏托邦之位烏托邦,有著極為深厚的歷史累積的問題。但丹蒂卡的女性人物不顧生活之多艱,依然保留了對新希望的渴求和守望。當離家出走的克萊爾站在夜色掩蔽中的山腰上,俯瞰海邊忙于救人的父親和鄰居們,以及不遠處自己度過數(shù)年歲月的“家”的時候,她出走的決心動搖了,最終選擇了回歸,因為她頓悟到必須要堅守新希望的責任。這新希望引導弗洛爾走上自立的人生之路,決心去開一家美容店來養(yǎng)活自己和兒子。
諸多女性人物在《海》里保留了她們對人生(生存,更是生活)的新希望。這是丹蒂卡訴求的女性生態(tài)思想的核心之一,即女性生態(tài)的樂觀的一面,女性最終會堅守這份新希望,并最終克服男權中心主義的壓迫。嘉爾夫人在懷孕期悄然孤身前往家周邊的小溪,目睹了成片的蛙的滅絕性的死亡,她從中悟出了“自然將死”的可怕前景,但她最終也明白了女性(也是人類)的責任,這一頓悟對于嘉爾夫人來說,代表著她的新希望之旅的開始,最終在她的丈夫被暗殺后,她毅然決定改變之前的態(tài)度,收養(yǎng)克萊爾,這樣做的出發(fā)點是因為嘉爾夫人看到了她的責任。面對生活的種種困境,克萊爾的母親曾對嘉爾夫人說道:“我們必須互相照顧?!雹荻∨⒖巳R爾最終選擇回歸家庭,回到父親身邊,也在于她明白了人生中所必須堅守的新希望。
新希望的獲得不是男權中心主義的恩賜,而是通過自身的反抗來實現(xiàn)的。通過如嘉爾夫人這樣的女性人物,丹蒂卡反映出美籍加勒比裔移民身后的故土上生活著的一代又一代女性的生態(tài)體系及命運際遇,她們以自己人生中一個個“轉折性”的事件(嘉爾夫人收養(yǎng)克萊爾態(tài)度的改變,弗洛爾的離開和克萊爾最后的回歸),宣示著女性對于男權中心主義的反抗,從更深的層面上也宣示著對人類中心主義的反抗。
女性相較于男性,一直處于弱者的地位,而后殖民女性則更是處于社會生態(tài)的最底層,要遭受白人社會、本民族男性和家庭中的男性的三重壓迫。丹蒂卡列舉克萊爾、嘉爾夫人、弗洛爾和露易絲四位女性的生活遭遇和人生選擇,解讀了美籍加勒比裔的留守故土者的生態(tài)現(xiàn)狀,提出了堅守與抗爭的人生態(tài)度,并以此充實了美籍加勒比裔文學的生態(tài)與女性書寫和后殖民敘事。
① [美]格羅特費爾特·切麗爾和哈羅德·布羅姆主編:《生態(tài)批評的讀者:文學生態(tài)學的里程碑》,雅典喬治亞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215頁。
②③④ [美]卡洛琳·麥茜特:《自然之死》,吳國盛等譯,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46頁,第89頁,第93頁。
⑤ [美]埃德維熱·丹蒂卡:《海的光芒》,紐約克諾夫出版集團2013年版,第54頁。
[1] Glotfelty, Cheryll and Harold Bloom, Eds. The Ecocriticism Reader:Landmarks in Literary Ecology[A]. Athens: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96.
[2] Danticat,Edwidge.Claire ofthe Sea Light[M].New York:Knopf,2013.
作 者:楊曉麗,碩士,太原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編 輯: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本文系2015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項目“美國史詩性小說研究”的階段性成果;山西省軟科學研究項目:山西文化集群創(chuàng)新發(fā)展機制研究——以“英國經(jīng)驗”為鑒(2015041008-1);山西省高等學校教學改革項目:“信息化環(huán)境下大學英語翻轉課堂教學方法探索與實踐”(2015052)及山西省研究生教育改革研究課題:“翻轉課堂在研究生英語教學中的應用研究”(2015077)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