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滿華 陳 光

稱謂關(guān)乎性別認同：不宜稱女性為先生

陳滿華 陳 光

【核心提示】任何女性，不論她如何年長、如何有地位、如何受人尊敬，都不宜稱呼其為“先生”。其實，以漢民族語言語匯之豐富，選擇合適的稱呼并不是一個什么難題。

有人將受過良好教育、很有地位、備受尊敬的年長女士稱為“先生”，這種做法由來已久。在筆者印象中，以往這一做法限于很小的圈子，一般在高層社交或文人雅士之間采用，人們具體運用起來也很“吝嗇”，很少有女士被稱為“先生”。但在當代，隨著媒體的傳播，這種用法有泛濫的趨勢，在知識界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筆者曾在一次學術(shù)會議上，聽到主持人在講話時稱一位50歲剛出頭的女士為“先生”，這位女士在業(yè)內(nèi)雖有一定影響，但是無論資歷和地位，與當時在場的好些老一輩著名專家（男女都有）相比，尚有距離。用此稱謂，不甚恰當。筆者不贊成在當代社會稱某些女士為“先生”。

稱謂習慣背后的性別尊卑感

稱部分女士為“先生”，多少有點男尊女卑或大男子主義味道：盡管字面上，“先生”并不等于“男子”或男士，但當代社會一切有男女集聚的交際場合，人們習慣于開場白稱“女士們，先生們”，這一極為普遍、常見的稱呼已經(jīng)給“女士”和“先生”劃定了指稱范圍：“先生”指男士，不包括女士。我們不能想象，當講話者以“女士們、先生們”向全場男女打招呼時，人們會認為在場者有少數(shù)德高望重的女士屬于“先生”，而另一部分女士只能屬于女士，沒資格被包括在“先生”里。也就是說，“先生”這個詞在當代社會最被人認可的義項應(yīng)該是指男士，把某些尊貴、杰出的女士有意地稱為先生，就隱隱地發(fā)出了涉及性別態(tài)度的一種信號：“女士”頭銜沒有“先生”頭銜那樣能獲得尊重。

現(xiàn)在，隨著這一風氣在文化界的蔓延，在一些人看來，對德高望重的女士如果仍然稱“女士”，似乎貶低了她，換一個“先生”的稱呼才能顯示足夠的尊敬。這樣，女人熬到相當高的境界才能躋身本屬于男子的“先生”之列，而男人們都是當然的“先生”，這確乎讓人感覺有稱謂習慣上隱含的性別不平等。“女士、先生”在現(xiàn)代漢語里本來是平行的一對詞兒，可是，如今這么一挪移，體現(xiàn)的實際是一種女性依附男性、以男性為主導(dǎo)的思想。毫無疑問，在現(xiàn)代文明社會，應(yīng)該盡量摒棄這種有不平等嫌疑的話語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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稱謂兼跨難以被大眾接受

事實上，稱呼部分女士為“先生”的用法不接地氣，難以被普通百姓接受。盡管在權(quán)威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里“先生”這個詞的第一義項是指稱“老師”，可是，如今在日常生活里已少有人不分男女地將老師們都稱為“先生”。因此，該詞典對此詞的這一釋義已明顯脫離當下現(xiàn)實。或許詞典編者的本意是想適當照顧詞語的早期用法，但是，作為一部反映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用法的語文詞典，不宜將詞的歷史狀況與（當代的）共時狀況攪到一起。由于上述的“女士們、先生們”等更為流行的稱謂習慣的“語義壓制”作用，在當代廣大老百姓的心目中，“先生”就是男子。你可以抱怨他（她）文化不高或孤陋寡聞，但你絕對不能改變他（她）的這一母語者的語感。正因為如此，每當媒體上出現(xiàn)將某德高望重女士以“先生”相稱時，總是有不少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然后又得靠一班（貌似）很有文化修養(yǎng)、懂高雅禮儀者出來，頗費口舌地進行指導(dǎo)，而不解者往往還是“不開竅”：明明是巾幗，偏要叫成須眉，賣什么關(guān)子？玩什么高雅？兩邊對陣打口水仗也并非鮮見。這樣既造成了交際的障礙，又浪費了社會資源，甚至可能影響“和諧”?？磥?，問題的根子是，將某些女士稱為先生的做法，出發(fā)點雖好，但是因為它破壞了當代漢語稱謂系統(tǒng)內(nèi)部的自足、自洽，打亂了其內(nèi)部的平衡，在不可能人人都成為（甚至多數(shù)人都不能成為）深諳社交“禮數(shù)”的“文化人”的社會，疑問、不解甚至言語沖突將永遠伴隨著這一稱謂習慣。因此，發(fā)展至今，這實在已不是一個什么好的稱謂習慣，它沒有、也不會獲得普遍的社會認同。

漢語語匯豐富可選合適稱呼

任何女性，不論她如何年長、如何有地位、如何受人尊敬，都不宜稱呼其為“先生”。其實，以漢民族語言語匯之豐富，選擇合適的稱呼并不是一個什么難題。例如，“×（姓氏）老”的稱呼法用于男女皆可，也能體現(xiàn)相當?shù)淖鹬?。另外，?jù)我們的觀察，現(xiàn)在被人稱為“先生”的女性，大多有資歷和閱歷，幾乎都會擁有某個或多個令人肅然起敬、至少也是較為體面的頭銜。那么，我們可以根據(jù)她的實際情況選用這些頭銜，同樣可以表示尊敬。即使是極端的或個別較為特殊的情況，也總能找到解決途徑。例如，上面提及的廖靜文女士，與一般的成功且年長的女士不一樣的地方是，她并沒有在某一個專業(yè)領(lǐng)域（所謂事業(yè)上）作出多大的貢獻，但是，她是聲震宇內(nèi)的大畫家徐悲鴻夫人，且半個多世紀堅守對徐悲鴻的深厚感情，不遺余力地保護、傳播徐悲鴻藝術(shù)而為國家文化事業(yè)作出了貢獻，因而也獲得了較高的聲譽，贏得大家的尊敬。要對她表示尊敬，在稱呼上，如果避用了“先生”，也不是沒有其他選擇，譬如，稱她為廖館長也是可以的——她的確一直是徐悲鴻紀念館館長。退一步說，即或她什么頭銜都沒有，稱她為“廖靜文女士”，也無不妥。

（陳滿華 陳光 北京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

（文章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語言學 2015年9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