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元凱
(宿遷市青華中學,江蘇 宿遷 223800)
散文教學,教與學的對象是散文,所以必須首先關注散文這一文體,研究散文這一文體的個性,緊扣散文的文體個性。
研究散文的文體個性,自然離不開下面兩個問題:什么是散文?散文的審美特征是怎樣的?先來談談第一個問題:什么是散文?“散文”這個稱謂早先在中國其實并不通用。“事實上,相當于‘散文’的篇什,在先秦、兩漢徑稱‘文’或‘文章’;而魏晉六朝時則區(qū)‘文’分‘筆’。所謂‘有韻為文,無韻為筆’;至唐韓柳‘古文運動’后直至清末則都叫‘古文’了。”[1]中國古代散文是一個內涵相當寬泛的概念,除詩、詞、曲等韻文外,其他文章體裁均歸入散文?!拔囊暂d道”是中國古代散文的傳統,“它以孔、孟的儒家之道為其‘道統’,以韓、柳的復古古文為其‘文統’,大大制約了精神獨創(chuàng)和個性張揚的活動空間和現實可能性?!囊暂d道’,‘文’本身毫無獨立價值可言,它只是作為負載或闡發(fā)‘道’的一種器具(所謂‘貫道之器’),這就把‘文’放到了奴仆、附庸的微末地位之”。[1]散文作為與詩歌、小說、戲劇并列而成為一種獨立的文學體裁,是在“五四”文學革命之后。需要指出的是,本文要論述的散文也正是“五四”新文學之后的散文,特別是其中的藝術性散文(報告文學、傳記文學、雜文除外),古代散文不在論述之列。
那么,到底什么是散文?對于這一問題,向來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但是對關注散文、研究散文的人而言,這一問題是不容回避的。于是,一些富有學術韌性的人,一直努力去把握散文的本質,不斷推進對于散文的認識。
例如,著名散文研究專家喻大翔在2002年“梳理近20年兩岸三地(大陸、臺灣、香港)的散文家和文學理論家對于散文本質的認識”[2]之后,情不自禁地發(fā)出感嘆:“看來,確定散文的特質并為其定義……不是輕而易舉的事,近20年兩岸三地的散文理論批評實踐,證明了這一點?!盵2]盡管不能輕而易舉,喻大翔還是在辨析余光中、吳調公、楊牧、林非、童慶炳等眾多學者的觀點之后,有理有據地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凡創(chuàng)作主體運用與自己相關的種種題材,直接將自我的個性、情懷、觀點等,以散體文句在較短篇幅中自由而又藝術地表達出來,進行多重真實主體的情思互動,且試圖傳達或改變現實精神結構者,都是散文?!盵2](之后,喻大翔又從七個角度并在文體的一般現象上對這個界定進行全方位闡釋,在此不再贅述。)
再來看看第二個問題,散文作為一種獨立的文體,文體審美特征又是怎樣的?對于這一問題,中國散文學會副會長、揚州大學教授吳周文有過較為深入細致的分析:“作為文學體裁的散文,基本特征是通過它的外部形態(tài)表現出來的,根本特征則是通過它的‘內核’——內在的審美特質表現出來的?!盵3]從散文的“外殼”即外部形態(tài)對散文審美特征進行考察與辨析,散文主要具有以下特征:“題材交叉的邊緣性、文本顯在的‘自我’性、題材質的非虛構性、‘最不講技巧’的藝術性”[3];從散文的“內核”即內在的審美特質上看,“關于中國現代散文審美的特質,如果用一個字來概括,就是‘真’;如果用一個關鍵詞組來概括,就是作者的‘本真’;如果用一句話加以概括,這就是:作者絕對真實地抒寫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并且絕對真實地抒寫自己的內心體驗和對客觀事物的感悟與思考?!盵3]
通過上述兩位學者的研究,我們不難發(fā)現,從本質上看,散文是一種非常自我、非常真我的文體:真實地書寫自我,真人、真事、真景、真性情。正因為散文的這一文體個性,我們常常會產生這樣的閱讀感受:散文離我們最近,動情入理,真實可信,是作者心靈感應的真實顯現,最能看出作家個人的風采,具有鮮明的作家個性。而這種鮮明的作家個性,一旦形之為文,融入文本,必然鑄就為作家文本的個性。散文教學既要注意到散文文體的個性,也要注意到作家文本的個性。
文本的個性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題材、情思、言語等。
從文體規(guī)范上看,“散文的題材不像詩歌要求那么凝練、浪漫、高蹈,也不像小說戲劇那樣重新排演人間的悲喜劇,它更偏愛現實關聯性與平易性,尤其側重于創(chuàng)作主體自身與自心的雙重相關性。不但親身感覺、經歷、親身體會,而且要在‘我’心掀起漣漪甚至波瀾。”[2]具體到文本,由于作家個人的生活經歷、學識積累、精神氣度、人格修養(yǎng)、審美興趣等諸多方面的差異,體現在散文作品中的題材內容自然會各具特色、各有側重。而恰恰正是這種題材內容上的無限豐富、自由灑脫給我們的散文教學提供了廣闊的創(chuàng)造空間,讓我們神游其間,怡然自得。當然,作家創(chuàng)作的題材范圍也常常會出現交集,表現為對某些題材的共同關注。但是即便如此,散文文本依然會呈現出鮮明的作家個性、文本個性。
譬如,同樣寫春,寫春風,朱自清的《春》和林斤瀾的《春風》,無論是作家情思,還是言語表述,都個性鮮明,各顯其妙,福建師大的孫紹振先生在《兩種不同的春天的美——讀朱自清的<春>和林斤瀾的<春風>》[4]一文中就此有過精細的比較:
在文本情思上,朱自清的《春》“滲透著一種屬于他的對于春天的美好感情”,“這種感情和平常的感情最大的區(qū)別就是,他是有意詩化了的”,他表現的春天的情趣,“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比較婉約的情趣”;從美感上看,“朱先生的美,是溫文爾雅的,經過古典的詩情畫意的提煉,很優(yōu)雅的”,“是江南的、文人氣質的”。而林斤瀾的《春風》“別有一番詩意的美”,“與江南的春風春雨的柔婉的美不同,這是一種粗豪的美”,“帶著一種豪邁的、蒼勁的氣勢”;從美感上看,是“是北方的、勞動漢子氣質的”。
與文本情思相統一,兩文在言語表述上大異其趣。出于詩化感情的需要,《春》的言語特點是成人文化趣味的話語和兒童趣味的話語相結合。很多句子是兒童式的,不少句子又是成人式的,“還有好些句子,兩種趣味水乳交融,分不清是成人的,還是兒童的:‘牛背上牧童的短笛,這時候也成天嘹亮地響著?!@是很詩意的,可能出自‘牧童遙指杏花村’,也可能出自‘短笛無腔信口吹’,這都是古典的詩意,但是相當淺白,和兒童的感覺是可以交融的”。對于《春風》的言語特點,孫紹振先生語焉不詳。我認為,《春風》的語言粗獷豪放、鏗鏘有力、節(jié)奏感強:
一夜之間,春風來了。忽然從塞外的蒼蒼草原、莽莽沙漠,滾滾而來。從關外撲過山頭,漫過山梁,插山溝,灌山口,嗚嗚吹號,哄哄呼嘯,飛沙走石,撲在窗戶上,撒拉撒拉,撲在人臉上,如無數的針扎。
《春風》的語言就像北方的春風一樣帶著氣勢與陽剛,“好不痛快人也”。
以上主要從題材、情思、言語三個方面談了散文的文本個性,當然散文的文本個性絕不局限于以上三個方面,我們還可以從其他的角度來分析,比如寫作章法。
從創(chuàng)作主體的角度上看,散文文本中的“我”與現實生活中的作家具有同一性,散文中的“我”就是作者“這一個”,作者全方位參與文本,一切由“我”而生發(fā),又都歸于“我”。散文創(chuàng)作,本質就是作者對于“自我”的真實書寫。所以,對于散文文本的教學,無論教學哪一篇,我們必須品味出文本中的作家個性,個性化的題材、個性化的情思、個性化的言語表達……概而言之,我們必須教出散文文本的個性來。
從讀者層面來分析,根據發(fā)生認識論的原理,讀者進入閱讀時,主體心理上已經有一個既成的結構圖式,這種圖式,用現代解釋學的代表人物海德格爾的話,叫作“前結構”,用接受美學的代表人物堯斯的術語,則叫“審美經驗的期待視界”。(按:期待視界,也譯作期待視域或期待視野)“審美經驗的期待視界”是閱讀得以可能的首要條件。它是讀者進入閱讀之前的特殊的視界或視域,離開這一視界或視域,作為歷史流傳物的文本意義就無法顯現和理解。那么什么是“審美經驗的期待視界”,它是如何形成的呢?復旦大學朱立元教授認為“正是世界觀和人生觀、一般文化視野、藝術文化修養(yǎng)和文學能力這四層次、四要素的有機總合,才以經驗形式形成每個讀者現實地進行審美閱讀的前結構和心理圖式,即審美經驗的期待視界”[5]。讀者不同,在審美經驗的期待視界上必然存在差異。而這樣的差異,使得不同的讀者,即使面對同一部作品,也會產生不同的審美體驗與感悟。
所以在文本教學過程中,我們發(fā)現,對于同一個文本,學生與學生之間、學生與老師之間的領悟常常會存在差異,對于這樣的閱讀上的差異或個性,我們又應該如何來辨析、取舍或者綜合呢?如何確定更有價值的教學內容呢?對于這一問題,上海師大的王榮生教授給我們開了一劑良方,在此與讀者共享:
“我們認為,從文本體式與學情出發(fā)固然是確定教學內容的兩個基本依據,而它們之間的交集則往往是確定教學內容的核心所在。根據文本體式分析,有些最核心的內容要素必須作為教學內容;但是如果根據學情分析發(fā)現學生理解這一內容可能存在嚴重困難,這時教師必須根據實際情況相機調整,就不妨犧牲一點文本體式而遷就一點學生實際。如果根據學情分析,發(fā)現學生全體的關注點均偏離文本,教師固然不能不顧學生的實際需求,但完全可以通過其他渠道給予滿足,大可不必因此就隨意取消文本自身的圓滿。教師這時可以暫時擱置學生的需求而作一強力糾偏,使學生回到正確的解讀文本的路徑上來?!盵6]
我認為,王榮生教授的這一做法較為科學,具有可操作性,對當下的散文教學有指導意義,值得大家關注。
綜合以上分析,本文從文體、文本、閱讀三個層面闡述了散文教學內容上的“個性”。散文教學,一定要重視散文教學內容上的這些“個性”。唯有如此,散文教學,才能真正教出“個性”,教出散文味。
[1]劉錫慶.世紀之交∶對“散文”發(fā)展的回顧與思考[J].文學評論,1997(2).
[2]喻大翔.論散文的內涵與類型[J].海南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2(4).
[3]吳周文.散文審美與解讀[M].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
[4]孫紹振.兩種不同的春天的美——讀朱自清的<春>和林斤瀾的<春風>[J].河南教育,2005(12).
[5]朱立元.接受美學導論[M].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
[6]王榮生.散文教學確定的基本路徑[J].中學語文教學,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