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燕燕
(西南政法大學 民商法學院,重慶 401120)
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的正當性解構
——以我國《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為背景
鄭燕燕
(西南政法大學 民商法學院,重慶 401120)
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能夠很好地貫徹尊重私權、私人自治的理念,同時還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孤兒作品的困境。雖然延伸性集體許可制度在北歐五國有成功應用的經驗,但我國實施該制度的基礎薄弱。因此,構建我國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宜采取謹慎的態(tài)度,尤其在對非會員權利人的保護方面,實現(xiàn)權利人、使用者與產業(yè)三者利益的平衡發(fā)展。
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正當性;利益平衡
著作權集體管理的產生與發(fā)展經歷了三個歷史階段,從最初的廣播時代、模擬復制時代到如今的數(shù)字網絡時代,每一次的歷史跨越都經歷了變化、改良和創(chuàng)新。如今,在數(shù)字網絡環(huán)境下,著作權集體管理制度更是經歷了信息社會和網絡社會的重重夾擊,使用者和權利人之間授權難的問題愈發(fā)嚴峻。為了解決這一困境,北歐國家在傳統(tǒng)的自愿性集體管理制度的基礎上,率先采用了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通過將管理權向非會員權利人延伸的方式,將這些分散的權利予以集中進行管理和授權,在減少交易成本、提高交易效率方面體現(xiàn)了巨大的價值。
中國在著作權集體管理方面的歷史不僅十分的短暫,且大多伴隨著對西方制度的模仿和引進,2012年12月國家版權局出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修訂草案送審稿》(以下簡稱《修訂草案送審稿》)大幅修改原有的著作權集體管理制度,引入延伸性集體管理制度。雖然這種制度在北歐國家應對日趨復雜的交易環(huán)境時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但是理論界和實務界對這個方案提出了質疑。一方面,針對著作權延伸性集體管理的正當性問題,著作權作為一項私權,集體管理組織未經著作權人授權其代理便進行集中管理,是否涉嫌對私權的侵犯?另一方面,針對制度建構問題,如何保障非會員權利人的正當權利、促進權利的最大效益管理也是人們爭論的一個焦點。
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即根據法律的規(guī)定集體管理組織將其管理權限延伸至非會員著作權與鄰接權權利人的制度。作為介于著作權個別管理與非自愿許可之間的第三條道路,既堅持了著作權的排他性原則,又體現(xiàn)了高度的靈活性。而“延伸性”卻常常被人們所誤解,它既不是強制性許可的一種變種,也不意味著延伸性許可協(xié)議將涵蓋所有類型作品的權利。相反,它是在平等對待會員和非會員權利人的基礎上,對非會員權利人特定類型作品的特定權利進行管理,且最大程度上尊重權利人的意思自治,從制度構建上增加了非會員權利人禁止他人使用作品等相關權利。
(一)制度概況
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最先發(fā)源于北歐,在丹麥、芬蘭、冰島、挪威和瑞典的版權法中都有明確的體現(xiàn),并在隨后的歷史進程中不斷的演變發(fā)展,進一步拓寬了延伸管理的范圍,是一種典型的著作權授權問題的解決方案。該制度依托良好的管理機構,在版權交易市場中滿足了權利人、使用人以及社會公眾利益的需求。同時,權利人信任、依賴該機制能夠很好地為自身服務,很少提出禁止作品許可的聲明,從反面證明了該制度的成功。
北歐五國在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方面都有完善的規(guī)定,且每個國家在具體制度方面有些微區(qū)別,在此僅以丹麥為例。丹麥是北歐版權委員會的主要參與者之一,在本國成功踐行了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根據丹麥《著作權法》的規(guī)定,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可以應用在以下領域:教育機構的復制、商業(yè)企業(yè)內部信息交流的復制、圖書館數(shù)字化復制、為視覺障礙者對廣播作品的錄制、已公開的藝術作品的復制、某些丹麥國有電視公司的廣播、某些國營電視共識對廣播的存檔和超過兩個以上的有線轉播。有資質的集體管理組織根據使用者的申請,可以就未加入集體管理組織的權利人的作品與使用者簽訂協(xié)議。相對應的,權利人擁有眾多的權利保障自身利益,如權利人有權發(fā)出禁止使用作品的聲明,以排除他人的適用,向集體組織要求支付報酬。在救濟手段方面,權利人有權向文化部部長提出調解申請或者申請仲裁。[1]當然,權利人的權利也是有限制的,如在領取報酬方面,集體管理組織在向權利人分發(fā)費用時,將抽取三分之一的收入用于組織運作。同時,為了督促權利人盡快領取報酬,設定了5年的期限,超過期限未領取,該部分資金將作為集體管理組織的特殊基金。[2]
(二)對我國建立延伸性許可機制的啟示
首先,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的基本目標在于促進私人與公共利益平衡。“知識產權人的私權利益與公共利益之間的利益平衡,是知識產權法律制度的基石”。[3]集體管理制度下的利益主體不僅包括權利人、使用人和集體管理組織,同時還要兼顧社會公眾的利益。傳統(tǒng)的集體許可機制偏重保護權利人的利益,集體管理組織作為權利人與使用人溝通的橋梁,履行許可、收費等管理職能。但隨著市場格局的擴大和版權交易的日趨復雜,傳統(tǒng)的集體管理方式在解決海量作品授權和孤兒作品等問題上逐漸與時代脫軌,阻礙了作品的進一步流通。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通過延伸管理,擴大集體管理組織的管理范圍,解決使用者使用作品的后顧之憂,降低交易成本,是值得借鑒的先進制度。
其次,集體管理組織須具有“代表性”。集體管理組織的延伸權能關乎非會員權利者的重大利益,因此,在考量該制度的引進時須挑選合適的集體管理組織。實際操作中,針對“代表性”這個概念引發(fā)了人們的不同解讀。如在瑞典的著作權法中使用了“ettflertal”的概念,人們對此形成了兩種解釋,分別是代表權利的大多數(shù)方和指代相當數(shù)量的權利人,之后在最高院的判例中支持了后一種說法。[4]
最后,需要從立法上對非會員權利人進行保護。這種保護主要體現(xiàn)在主體權利的平等性上,傳統(tǒng)的會員通過合同授權集體管理組織代為管理自己的作品,而非會員由于法律的規(guī)定其作品在不經過主體的允許下即被授權、分發(fā),如果其法律地位與會員權利人不同,將會導致嚴重的利益失衡。會員權利人之所以向集體管理組織授權,是因為可以更好地管理自己的作品,實現(xiàn)收益。如果非會員權利人的權利義務與之相同,至少代表了其基本利益的保障,比作品處于無法利用的境地強。當然,集體管理組織只能針對主體的特定權利進行管理,以實現(xiàn)其平衡功能,否則涉及侵犯私人作品的權利。
關于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的正當性問題,許多學者從我國實施環(huán)境不佳角度否認其價值,但北歐國家的成功實踐已經證明了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的巨大價值,對國內實施環(huán)境的批評,不宜轉化為對一個先進制度的否定。一項新制度的推行不必然需要具備完善的實施條件,而應先考察其自身的正當性,如此方有利于提升群體法律意識,推進文化產業(yè)發(fā)展。
(一)外在現(xiàn)實因素:數(shù)字技術時代的召喚
1.數(shù)字技術與互聯(lián)網的快速發(fā)展沖擊傳統(tǒng)授權方式和權利管理體系
著作權集體管理的產生和發(fā)展和當時社會的技術變化密切關聯(lián),最初的廣播時代、模擬復制時代到如今的數(shù)字網絡時代,集體管理制度必須要對社會新的需求積極做出回應。“網絡技術背景的出現(xiàn),知識經濟時代的到來深層地改變了信息復制、知識傳播的速度與頻度,深刻的改變了知識創(chuàng)新和知識擴散的強度與密度?!保?]
互聯(lián)網對傳統(tǒng)集體管理的沖擊主要體現(xiàn)在:一方面,數(shù)字環(huán)境為人們提供了一種全新的創(chuàng)作途徑和方式,除了職業(yè)作家,眾多的個體在網絡環(huán)境中發(fā)表自己的文字、音樂、圖片和影像,創(chuàng)作主體急劇增加。另一方面,數(shù)字技術的普及也帶來了網絡傳播技術的全面發(fā)展,作品的復制和傳播速度在網絡環(huán)境下被無限放大,便利了作品使用的同時,也使權利人對作品的失控。在這種情況下,權利人無法知曉自身作品的使用、流轉情況,使用人也無法安全高效地引用作品,甚至索性直接利用作品,侵權在所難免。加之,許多網絡環(huán)境中的著作權人并無加入相關集體組織,海量作品處于無人管理的狀態(tài)。因此,為了防止未經授權的使用,尋求一種高效的授權模式迫在眉睫。
面對保護著作權人合法權益和高效授權模式的雙重壓力,傳統(tǒng)的自愿性集體管理難免捉襟見肘。自愿性集體管理無權管理非會員的作品,導致了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未能最大限度地保護著作權人以及滿足使用者的多樣化需求,且管理方式粗放,常常以犧牲權利人的經濟利益為代價。北歐國家推行的延伸性集體管理機制將非會員的作品權利納入管理,統(tǒng)一授權和收費,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這種壓力,當然,數(shù)字化環(huán)境下的版權問題還需要其他相配套制度的支持,才能適應數(shù)字化的發(fā)展。
2.推進孤兒作品公共獲取的現(xiàn)實需求
在美國,孤兒作品是指那些尚處于版權保護期內,使用者打算以依法征得版權人許可的方式進行使用,雖然經過勤勉地努力尋找,但仍然無法找到其版權人的作品。[6]首先我們要明確的是,孤兒作品是受著作權保護的作品,未經權利人許可不得擅自使用(屬于合理使用和法定許可的情形除外),否則要承擔一定的侵權責任。但由于權利人信息的缺失,孤兒作品的存在帶來了許多的社會問題,一方面,在作品的社會效用方面,作品的復制和傳播能力大大降低,無法保障作品的正常使用和傳播;另一方面,使用人的作品利用行為易陷入侵權的泥沼,即使使用人經過了勤勉地努力尋找,但當真正的作者出現(xiàn)時使用人仍需支付相應的使用費甚至是賠償金,而具體的規(guī)則和制度在法律上尚無規(guī)則可循。
隨著數(shù)字技術的發(fā)展,網絡環(huán)境的特殊性加速了孤兒作品的產生。在數(shù)字化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中,創(chuàng)作主體的數(shù)量節(jié)節(jié)攀升但相應的著作權意識沒有提升,許多作者往往對署名毫不在意,名甚至不署名的情況比比皆是。再者,網絡技術的發(fā)展推進了作品的傳播,大量作品被非法轉載和拆分的行為使得真實權利人更加蹤跡難尋。
“盡管孤兒作品制度的建立在我國尚無端倪,但此議題在世界范圍內已引起關注”。[7]對傳統(tǒng)法律制度做出適當?shù)恼{整和規(guī)定,完善孤兒作品的認定和孤兒作品的使用規(guī)則值得引起注意。延伸性集體許可的制度設計較好地解決了維護權利人合法權益和促進使用者利用作品的難題,使得“孤兒作品”得到最大效益的利用,并促進作品的使用和傳播。
(二)內在理論基礎:公平與效率的平衡
1.延伸性集體許可的法律定性決定了其維護權利人權益的價值取向
著作權作為一個舶來品,在中國的發(fā)展歷程不過幾十年,人們對它的認識程度相對較低,更別提對延伸性集體管理的理解了。因此,當國家版權局報送的《修訂草案送審稿》中新增這一制度,并解釋“制定這些條款是為了解決使用者愿意合法使用作品卻找不到權利人的問題”,遭到了人們極大的抵觸。音樂界反應最為強烈,認為該條與草案第七十條相配合,“極大強化了集體管理組織的壟斷地位”,客觀上剝奪了權利人的許可權和定價權。[8]究其本質,人們的抵觸心理主要源于缺乏對延伸性許可的法律定性的正確理解,現(xiàn)在學術界也呈現(xiàn)兩級的狀況,有些學者認為該制度是對權利的限制,其他學者則反對這一觀點,堅持“權力行使理論”。而筆者認同后一種觀點,認為延伸性集體許可在本質上是一種權利行使工具而非對權利的限制,它的優(yōu)勢也在于堅持權利人意思自治。
著作權是一種私權已成為一種共識性觀念,世界貿易組織的《知識產權協(xié)定》在其序言中明確宣示“知識產權為私權”,以私權名義強調了知識財產私有的法律性質。傳統(tǒng)的集體管理組織與權利人之間是信托關系,權利人通過授權集體管理組織進行許可達到自己作品的最大效益利用,減少交易成本。而延伸性集體管理延伸無須作者的授權就可以延伸管理他們的作品,因此大家往往將之解讀為侵犯著作權私權的行為。其實,延伸性集體許可與自愿性集體許可的本質差異僅在于權利來源不同,如前所述,自愿性集體許可是權利人授權的結果,而延伸性集體管理則是處于法律的明文規(guī)定。僅因權利來源的不同,就認為延伸性集體管理是不尊重私權的想法顯然站不住腳。相反,延伸性集體管理能夠很好地貫徹尊重私權、私人自治的理念。
一方面,從制度設定方面來說,傳統(tǒng)的自愿性集體許可機制給權利人創(chuàng)設了“選擇性加入”的權利,而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則給權利人設計了“選擇性退出”的機制,由此看出,這種延伸的效力并不會導致權利人對作品控制權的剝奪。[9]同時,作為作者行使權利的一種渠道和方式,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還賦予非會員作者與會員作者相同的地位、報酬權等權利。另一方面,從現(xiàn)實效益來看,著作權人選擇集體管理機制的首要考慮是許可效率的提高,從而達到自身收益的最大化。與自愿性集體管理相同的是,延伸性集體管理許可的范圍并不囊括方方面面,而只針對權利人難以行使的小權利,通常適用“一攬子許可”規(guī)則。最關鍵在于,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能夠很好地減少使用人搜尋和協(xié)商的成本,提升了權利人的許可效率,從而減少交易成本增大交易機會,不僅為權利人帶來更大的利益,促進了作品的使用和傳播,也為新產品的產生預留了空間。
2.經濟學視野下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與利益平衡原則的關系
隨著信息化社會的發(fā)展,數(shù)字化和網絡化技術使得著作權利益平衡機制受到極大的挑戰(zhàn),原有的著作權人、使用人和傳播者的利益平衡關系被打破,新的信息傳播技術激化了維護著作權人合法利益和促進作品傳播之間的矛盾,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是新時代下化解利益沖突、重整利益格局的有效路徑。
著作權法律的每一次更迭,都是立法者對于鼓勵和接近之間的平衡的再一次調整,對于延伸管理制度的成本與效益比,不能簡單地分析某一群體的得失,而應考慮該制度涉及的所有利益群體的潛在效益與成本。[10]著作權的利益平衡機制的原理在于維護著作權人合法利益的前提下,促進公眾對作品的使用與流轉,實現(xiàn)私人利益與公眾利益的統(tǒng)一。體現(xiàn)在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中就是要關注每個利益主體的權利訴求,并在這個利益關系網中尋求一個平衡點使得各方利益最大化。一方面,權利方可以通過作品的使用流轉獲得報酬補償,或者根據自己的意愿拒絕作品的使用,使用方通過集體管理組織實現(xiàn)自己獲取作品使用權的需求。另一方面,可以充分適應著作權市場的發(fā)展,推進著作權的商品化、市場化和產業(yè)化,有利于營造良好的產業(yè)環(huán)境,促進貿易的增長,使得社會財富充分涌流。
權利人與使用人間的利益沖突在數(shù)字環(huán)境下主要表現(xiàn)為:傳統(tǒng)的自愿性集體管理機制基于信托關系為會員權利人提供許可服務,基本出發(fā)點是維護權利人的合法權益。數(shù)字網絡時代不同于以往任何時代,海量的作品信息和作品傳播不僅增大了使用人的搜尋成本,同時也對權利人的發(fā)行權、網絡傳播權等經濟權利造成了侵害。自愿性集體許可機制將無法肩負起這一歷史重擔,有必要根據利益平衡原則對現(xiàn)有集體管理機制進行調整,實行延伸性集體許可,使得管理組織能夠為非會員作品的特定權利進行權利結算。如此,衍生管理制度能夠增強使用者使用作品的合法性,降低侵權風險,減少版權交易成本,也能在更廣泛的層面上保護權利人的權利,即使權利人不愿意接受管理也能行使“退出權”。
當然,每一次制度的變遷都會帶來邊際成本的增加,作為一項順應時代變化的著作權制度,立法的不嚴謹將會嚴重影響該制度實施的效率和公平的實現(xiàn)。如何在發(fā)展新制度的同時最大程度降低權利人的負擔并給予其適當?shù)难a償,需要法律嚴格遵循利益平衡原則,公平配給各方當事人的權利義務,從而讓所有群體在制度變革中獲得利益改善。
任何一個制度都要落實到具體的環(huán)境中才能體現(xiàn)自身的價值。經過20多年的發(fā)展,我國已經具備了一定的實施條件。首先,體現(xiàn)在組織基礎上,我國已經建立了五個集體管理組織①,在集體管理方面積累了一定的經驗并掌握了一定的技術,是實施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的保障。其次,我國已有了實施“一攬子許可”的先例,在實踐生活中取得了一定的成功。最后,信息網絡技術的發(fā)展促進了作品的創(chuàng)作和傳播,加之國內權利人集體授權意識落后,進一步加劇了著作權授權問題,已經阻礙了作品的流轉,不利于文化產業(yè)發(fā)展。
當然,我國現(xiàn)行的集體管理制度也存在著不少弊端。集體管理組織在西方是經過權利人的抗爭而產生和發(fā)展的,而在我國是政府大力移植的結果,這種自上而下的推行方式使得中國的集體管理組織籠罩著濃郁的官方氣息,一方面增加了組織的權威性,另一方面也產生了大量問題,如體現(xiàn)在使用費方面,標準制定環(huán)節(jié)缺乏協(xié)商機制,使用費提取比例高昂,使得權利人怨聲載道。因此,在推行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時,我們要更加謹慎,完善權利人的權利保護,特別是針對非會員權利人的保護,要慎之又慎。
(一)客體之辯:延伸管理范圍的限定
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是對傳統(tǒng)的集體管理的創(chuàng)新性規(guī)則,但其基本架構與傳統(tǒng)規(guī)則并無太大出入,仍然是以集中許可機制為基礎解決提高許可效率、降低交易成本問題的中間機構。針對延伸管理的范圍問題,我國仍采取傳統(tǒng)的基本態(tài)度,即限縮延伸管理的權利的范圍。WPIO認為,“著作權集體管理應該限制在必要的范圍內,僅限于這樣的一些權利,即其單獨行使有技術上的困難,在經濟上不現(xiàn)實或得不償失”。[11]國際上,俄羅斯、北歐國家也針對延伸管理的范圍在法律上做出了明確的限定。
延伸管理范圍的確定應當適用“小權利”規(guī)則,即指基于某些特定權利使用方式的特殊和權利的特殊性,為保證授權的完整,避免出現(xiàn)侵權的可能,在不改變其權利性質的前提下,無論著作權人是否加入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都由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統(tǒng)一行使該權利的規(guī)則。[12]也就是說,集體管理的立法目的主要是為了解決由于某些經濟權利的高度分散從而使得權利人難以行使或無法行使的難題,而對于權利人可以自力授權管理的權利就不應該干涉,否則有侵犯私權之嫌。從我國提交的修改草案第一稿到第三稿的變化可以看出,最后將權利范圍限定在:自助點歌系統(tǒng)向公眾傳播已經發(fā)表的音樂或者視聽作品以及其他方式使用作品。
從文本可以看出,《修訂草案送審稿》對權利范圍從正面進行了限定且范圍十分之小。新制度的推行采取謹慎的態(tài)度是符合客觀實踐的,但范圍過小可能導致實際效果不顯著,容易讓人們減少對新制度的信任度,且隨著新技術的發(fā)展和使用方式的變化,這樣的立法規(guī)定將會影響法律的穩(wěn)定性。因此,延伸管理的范圍可以在原有的基礎上稍微擴大,如將復制權納入管理范圍。其次,有些作品不宜采取延伸性集體管理,可以在立法上從反面排除,完善立法規(guī)定。如電影作品的產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且交易范圍相對明確,如果貿然被延伸管理,相關權利人的合法權益將無法保障。
(二)主體之維:完善非會員權利人的權利保障
首先,非會員權利人有“退出權”。我們應當明確的是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的本質在于促進權利人的權利的行使,尊重著作權的排他性原則,從而區(qū)分于強制性集體管理。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直接方式是非會員權利人有權行使“退出權”,拒絕集體管理組織的管理?!缎抻啿莅杆蛯徃濉分皇且?guī)定了“權利人書面聲明不得集體管理的除外”,如果想在實踐中貫徹落實這一權利,需要完善細則。從時間來看,“退出權”可以分為事先和事后聲明。對于前者,權利人如果能自力管理好自己的作品,有權依照自己的意愿不加入集體管理組織,并且需要向集體管理組織做出書面聲明,這種做法的優(yōu)勢在于權利人可以完全掌握自己作品的利用情況。事后聲明是指非會員權利者在知悉自己的作品被延伸管理后對集體管理組織做出的禁止性的聲明。當然,此時使用者已經和集體管理組織達成了使用協(xié)議,出于促進作品傳播、保護善意使用人的目的,筆者認為使用者有權在原有合同的基礎上繼續(xù)使用,待合同期限過后可以直接和權利人協(xié)商作品的使用問題。
其次,非會員權利人有收取使用費的權利。非會員權利人不同于會員權利人,事先并沒有與集體管理組織簽訂授權合同,更不可能了解自己的作品被許可的情況,然而,收取報酬權是權利人一項重要的經濟權利,如果沒有規(guī)范一定的程序和義務,權利將淪為一紙空談。因此,作為權利人和使用人之間橋梁的集體管理組織應當擔負起一定的責任。一方面,集體管理組織可以采取一些“未雨綢繆”的方式,如在官網發(fā)布拒絕管理的作品清單,既尊重了當事人的意愿,同時也可以達到提醒使用者的作用。另一方面,集體管理組織在對非會員權利人的作品進行管理后,應當及時公示并且努力尋找權利人從而轉付使用費,如果依然找不到權利人,可以依照一定的期限提存,提存期滿后將使用費納入管理基金中。
最后,非會員權利人有獲得救濟的權利。所謂“無救濟便無權利”,但回顧我國《集體管理條例》偏重管理方面的規(guī)定,而對救濟卻筆墨很少。針對非會員權利人的救濟問題,采取以往的民事手段無法達到很好的效果。如自助點歌經營者對權利人作品造成損害,權利人在提起民事訴訟的同時,侵權行為仍在持續(xù)。加之民事程序的完成少則數(shù)月,多則數(shù)年,如此一來,維權的意義也就消弭殆盡了。雖然在我國的《著作權法》中有關于訴前禁令的規(guī)定,但是在實踐中的執(zhí)行少之又少,實在可惜。因此,如何完善非會員權利人的救濟以及貫徹落實現(xiàn)有的救濟手段是我們應當重點關注的一個問題。
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擁有巨大的實踐價值,有利于解決數(shù)字環(huán)境下海量作者海量作品授權的難題,加之其本身堅持權利人意思自治、促進權利利用的法律屬性,正說明了該制度的正當性。雖然我國的實施環(huán)境不容樂觀,但這不代表對該制度的否定。反之,我們更應厘清集體管理組織的歷史脈絡、分析其理論基礎和實施效果,實現(xiàn)從傳統(tǒng)的自愿性集體管理制度向延伸性集體許可機制的轉型,積極回應數(shù)字時代對我們提出的挑戰(zhàn)。
注釋:
① 中國音樂著作權協(xié)會(1993年設立),中國文字著作權協(xié)會(2006年設立),中國攝影著作權協(xié)會(2008年設立),中國音像集體管理協(xié)會(2008年設立),中國電影著作權協(xié)會(2010年設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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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許 潔〕
Explanation on the Legitimacy of the Extended Collective Licensing M echanism:on the Third Amendment of the Copyright Law
ZHENG Yanyan
(School of Civil and Commercial Law,Southwest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Chongqing 401120,China)
The extended collective licensingmechanism can effectively implement the notion of respect for private property and private governance,also it can ease the plight of the orphan works to a certain extent. Although the extended collective licensingmechanism has successful cases of application in the Nordic countries,basis for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system in China isweak.Therefore,the extended collective licensingmechanism should be emphasized,especially in the protection of the rights of the nonmembers,in order to realize balance of interests of the rights holders,users and industry.
extended collective licensingmechanism;legitimacy;balance of interests
D923.41
A
1671-5365(2015)05-0104-08
2014-10-30
西南政法大學2013年度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計劃資助(2013XZYJS090);重慶市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資助(CYS14083)
鄭燕燕(1991-),女,福建寧德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知識產權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