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守昆

市場經濟的優(yōu)越性和局限性

葛守昆

市場經濟的優(yōu)越性和局限性，近乎于一個事物的兩面，你要接受它的優(yōu)越性，同時必須接受它的局限性，兩者難以割舍

市場經濟一詞在百度百科和維基百科中定義都是企業(yè)和個人通過自由價格機制傳導做行為決策。不過，在筆者看來，這主要還是對市場經濟現(xiàn)象特征的描述。理解市場經濟，對于經過了幾千年封建專制社會的中國而言，最重要的是理解市場經濟深厚的歷史背景和深刻的內在邏輯，非如此才能掌握市場經濟的基本特征。

人類經濟的歷史階段性

國人對市場經濟的認識，主要來自馬克思及其《資本論》，還有傳統(tǒng)的政治經濟學。不過，這些經濟學理論，雖然肯定了市場經濟的進步性，但對市場經濟主要是持批判的態(tài)度，并且屬于市場經濟的終結論者。西方經濟學的引入，在相當大程度上普及了市場經濟的知識，但西方經濟學對市場經濟的認知缺少歷史和本質的邏輯。筆者以為，市場經濟作為一種經濟形態(tài)，是歷史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并且與特定的政治形態(tài)相吻合。就人類經濟發(fā)展階段來說，似乎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具體包括：

第一階段：以人受制于自然為特征，是自然經濟階段。在野蠻蒙昧的原始社會，人類拖著長長的自然臍帶，生活消費的來源主要依賴單純對自然的索取，比如餓了吃樹上的野果，渴了喝河里的水，冷了靠樹葉、山洞擋風遮雨，雖然也會將樹枝、石頭等拿來做生產工具，但主要靠自然的恩賜，過的是茹毛飲血的生活。所謂原始共產主義的說法，其實是過于夸大的美化。那時候，人吃人現(xiàn)象比較普遍，與動物之間的相殘食應該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第二階段：以人依附于人為特征，是權力經濟或者是封建經濟階段。在社會發(fā)展史上，有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兩個階段的說法，不過奴隸社會與封建社會都是人依附于人、統(tǒng)治人的社會，本質上并無區(qū)別，奴隸社會實際上也是封建社會。這個階段經濟的顯著特征是人對人的占有、人對人壓迫和人對人的剝削，突出的表現(xiàn)是奉行“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按照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游戲規(guī)則處理經濟和財富的分配。誠然，封建經濟階段也有貨幣，也有少量的商品交換，但不足以改變封建經濟以強權、暴政掠奪分配財富的本質特征。

第三階段：以物的依賴關系為特征，通過市場交易滿足生產和消費的需求，即市場經濟階段。市場經濟作為對封建經濟的否定，主要是通過商品生產和交換形成了以物（商品）為媒介的人與人之間平等的關系，沒有人身依附，確立了生產者主權至上、消費者主權至上，不再以權力為中心，沒有特權和等級，結束了人對人的依附和統(tǒng)治。

市場經濟的優(yōu)越性

僅就歷史角度分析，市場經濟作為人類經濟發(fā)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產物，其優(yōu)越性是顯而易見的。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就對資產階級（實際上也是市場經濟）的作用給予了高度的評價。他們認為，“無情地斬斷了把人們束縛于天然酋長的形形式式的封建羈絆”，“撕下了罩在家庭關系上的溫情脈脈的面紗，把這種關系變成了純粹的金錢關系”，“把人的尊嚴變成了交換價值”，“一切等級的和固定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東西都被褻瀆了”，所以，不到一百年所創(chuàng)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時代創(chuàng)造的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不過，馬恩只是有保留地肯定市場經濟的作用。筆者認為，市場經濟是人類迄今為止最具有優(yōu)越性的經濟形態(tài)，反映和體現(xiàn)著人類自身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和進步。

市場經濟充分服從了人的利己本性。利己本性是人類固有的經濟基因。人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就規(guī)定了其利己的本性。即一事當前會首先考慮自身的利益，或者從自己利益的角度處理對待任何相關的人和事。市場經濟恰恰符合了人的利己要求，明確了個人的利益邊界。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才有可能開始商品的生產和交換。如果你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商品生產和交換就無從發(fā)生，市場經濟是天方夜潭。但是中國幾千年封建社會，盛行“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是“罕言利”的社會。在“極左”時期，狠批“私字一閃念”，是不能有私心的?？上?，這些絲毫不能改變人利己的本性。相反，利己行為以極端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帶來生產力大倒退和社會大災難。

市場經濟充分保障人利己的權利。市場經濟條件下，任何人必須依靠自身的努力獲取自己的利益，同時也就規(guī)定了每一個人利己的權利得到充分保證，并且神圣不可侵犯。這里包括勞動權、資本所有權、行為自主權、收入分配權、財產所有權等。一個社會，如果連個人利己權利都不能保證，甚至剝奪個人利己權利，市場經濟是無法想象的。封建專制社會，客觀存在的人對人的占有、人對人的統(tǒng)治，在“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的皇權下面，談論個人利己權利是極不現(xiàn)實的。如果人都屬于別人，孰能有財產權乎？

市場經濟充分調動了人類發(fā)展經濟的積極性。市場經濟所表現(xiàn)的自主性和對利己權利的保護，最大限度地調動了個人為著自身利益奮斗的積極性，成為促進經濟增長的強大動力。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內在的利益驅動和外在的競爭壓力，迫使人們通過創(chuàng)新提高勞動生產率、降低成本消耗，實現(xiàn)利益需求滿足的最大化。這非其它任何社會能比擬。

市場經濟充分提出了對人利己行為規(guī)范的要求。市場經濟的核心是人們之間誠實的信用聯(lián)系。但是人類客觀的利己本性，總是存在著投機取巧和損人利己的心理，總是期望在與別人發(fā)生經濟利益關系時，自己可以失信、別人不能失信，自己可以討巧、別人不能討巧，即“己所不欲卻施于人”。也正是誰都想討巧害怕吃虧的心理，所以產生了對利己行為的嚴格規(guī)范，形成違規(guī)成本大于違規(guī)收益的嚴厲的制度法律，保證人與人之間利益關系的平等。相反，如果不承認人的利己本性，制度規(guī)范行為就完全是一種多余。這也能解釋封建社會往往注重道德勸導，偏重于政治說教，卻漠視制度法律，結果處處行為失范，社會自然無平等可言。

市場經濟為塑造新型政府提供了充分的經濟基礎。市場經濟提倡自由選擇，并非是無政府主義。但是市場經濟所要求的政府與非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政府有很大區(qū)別，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非市場經濟中的政府，是政府決定一切、政治決定經濟。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政府，是經濟決定政治、民眾選擇政府。因為個人與企業(yè)的存在，才要求有一個相應的政府的存在，體現(xiàn)著為個人與企業(yè)利益的服務，而不是相反，個人和企業(yè)為政府服務。這樣，建立在市場經濟基礎之上的政府，必然是小政府，也是受到嚴格監(jiān)督約束的政府，主要承擔公平競爭秩序的建立維護和宏觀管理的職能，引導資源合理有序配置和經濟增長的平衡。市場經濟并且規(guī)定著政府產生的程序、機構設置、職能界定和人員編制、政府收支等。

也正是市場經濟合乎人類自由發(fā)展所具有的優(yōu)越性，市場經濟成為人類迄今為止最具有優(yōu)越性的經濟形態(tài)，而且似乎還看不到未來有比市場經濟更加優(yōu)越的經濟形態(tài)。

市場經濟的局限性

企業(yè)生產經營的自發(fā)性。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企業(yè)一方面自由定價，另一方面又受到已經形成價格的引導從事生產經營活動，問題是由于市場信息的不對稱、不確定性，企業(yè)往往被動地適應市場供求變化，并不能準確判斷真正的供求狀況和變化趨勢，供過于求和供不應求是常態(tài)，遇到嚴重的供給過剩，就會資金周轉不靈、出現(xiàn)虧損、資不抵債……搞不好導致企業(yè)破產倒閉。在市場競爭中，企業(yè)之間的優(yōu)勝劣汰和破產倒閉是時常發(fā)生的事。在危機期間，破產倒閉的現(xiàn)象則更加嚴重。市場經濟沒辦法保證市場供求完全一致，沒辦法保證企業(yè)只生不死。

貧富差異及其矛盾性。市場經濟客觀上存在許多差異，比如說由起點差異、機會差異導致的貧富差異，盡管也有由富變貧和由貧變富的情形，但貧富差異伴隨市場經濟始終。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與勞動作為兩大要素，盡管同生共存，但同樣存在著差異和矛盾，并且資本往往處于有利的地位。雖然社會保障可以為窮人提供基本的生活條件，宏觀的收入調節(jié)可以將貧富差距控制在一個合理區(qū)間，但貧富差異和矛盾客觀存在，有時貧富差距會有所加大，共同富裕只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宏觀調節(jié)的有限性。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不僅企業(yè)之間存在著競爭和優(yōu)勝劣汰現(xiàn)象，而且在宏觀層面上，市場經濟也難以避免經濟危機。作為人為事物，由于人的復雜多變，市場經濟總是存在著供給與需求的矛盾，信息不對稱、不確定性始終存在。即使在宏觀上可以掌握更多的市場信息，可以進行有效的宏觀調節(jié)，仍然不能保證市場的總供給與總需求始終處于平衡的狀態(tài)，如果總供給與總需求的缺口太大，價格嚴重背離，資產泡沫太大，必然發(fā)生經濟危機。我們能做的恐怕只有一些防范和應對的辦法，力爭人們不因經濟危機犧牲基本的生活條件，其它并無好的辦法。

馬克思曾經試圖用消滅市場經濟的辦法消滅經濟危機，代之以計劃經濟的辦法。殊不知，計劃經濟造成的危機比市場經濟的危機有過之而無不及，更具有破壞性、災難性。市場經濟的優(yōu)越性和局限性，近乎于一個事物的兩面，你要接受它的優(yōu)越性，同時必須接受它的局限性，兩者難以割舍。筆者進一步認為，企業(yè)優(yōu)勝劣汰、經濟危機實際上也是市場經濟的自我調節(jié)，是一種機理反應，貧富差距永遠是市場經濟的動力。雖然我們對市場經濟的認識會越來越深入，防范和應對危機的辦法也會增多，但是市場經濟的局限性仍然是與生俱來、與時俱進。

作者為江蘇省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所長、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