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計武　閔學勤

摘 要：由于文化市場體制的不完善，面對意識形態(tài)主導的主旋律文化與商業(yè)化主導的大眾視覺文化的雙重夾擊，先鋒藝術在視覺呈現(xiàn)上往往會采用一些極端的表征策略。這些視覺表征給公眾帶來了鮮明的視覺沖擊力和“震驚”感。調查結果顯示，教育水平較高的年輕人更傾向于接受和肯定先鋒藝術的正面價值，把它視為一種令人震撼的視覺創(chuàng)新。不過，先鋒藝術因其小眾、激進、晦澀的特點，公眾的關注度并不高。大多數(shù)人接觸先鋒藝術的頻率很低，對于先鋒藝術作品只停留在“看”、獵奇，甚至無所謂的程度。這從反面證明，先鋒藝術注定是一種孤寂的藝術表達，一種具有批判意識的小眾化藝術形式。

關鍵詞：中國先鋒藝術；視覺文化；視覺表征；公眾；關注度；震驚感

中圖分類號：J0 文獻標識碼：A

自吳冠中1979年呼吁藝術語言的純化、倡導藝術的形式美和抽象美開始，中國先鋒藝術不斷突破傳統(tǒng)藝術的定義和分類，在題材、媒介、形式和觀念上進行了一系列大膽的實驗。它以激進的姿態(tài)挑戰(zhàn)官方庇護下的全國美展制度和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束縛，堅持藝術的獨立和自由，拒絕官方體制和學院派的束縛，具有鮮明的前衛(wèi)精神。如易英所言：“它與社會的主流文化相對抗，總是以邊緣的、反叛的姿態(tài)表現(xiàn)出來，并且自覺不自覺地以西方現(xiàn)代主義藝術的形式和價值觀為背景?！雹龠@種前衛(wèi)精神萌芽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如李叔同、劉海粟、顏文樑等人的印象派實驗，龐薰琹、倪貽德等決瀾社成員對表現(xiàn)主義、野獸主義和未來主義的探索，林風眠、林文錚等藝術家運用西方現(xiàn)代藝術形式對傳統(tǒng)藝術的重構，等等。與西方先鋒（avant-garde）藝術②拒絕大眾、對抗社會的精英姿態(tài)不同，當代先鋒的目的“不是出于探求新的形式，而是出于某種模糊的文化批判和社會改革的需要，是出于尋找‘家園的目的”③。藝術家們往往具有強烈的文化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他們一方面融合本土的視覺經(jīng)驗，批判吸收了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藝術技巧和思想觀念，大膽進行視覺形式上的革新；另一方面又利用西方的現(xiàn)代藝術觀念，重新挖掘傳統(tǒng)藝術中暗含的現(xiàn)代因子。經(jīng)過30余年的發(fā)展，中國的先鋒藝術逐漸成熟，有了自己的思想和風格。多元開放的社會格局，也為先鋒藝術提供了更加開闊的展示空間。然而，由于文化市場體制的不完善，面對意識形態(tài)主導的主旋律文化與商業(yè)化主導的大眾視覺文化的雙重夾擊，先鋒藝術的存在境遇十分尷尬。一方面，先鋒內在的靈魂要求他們反叛體制，但現(xiàn)實又需要他們在體制與意識形態(tài)的夾縫中謀生；另一方面，前衛(wèi)觀念和自主性精神要求他們拒絕商業(yè)化邏輯的滲透與影響，但商業(yè)大潮的沖擊又讓他們難以抵抗名利場的誘惑。這迫使先鋒藝術在視覺呈現(xiàn)上選擇一些極端的表征策略。因此，人們如何看當代中國的先鋒藝術，社會轉型的背景是如何影響人們去看的，如何直面先鋒藝術在社會轉型期的種種困境，是迫切需要我們直面的理論與實踐問題。

一、樣本分布本次調查采用PPS抽樣方法和自填式問卷的資料收集方法，在南京市內8個區(qū)共發(fā)放了810份問卷，回收有效問卷801份，有效回收率為98.9%。根據(jù)市內各區(qū)不同的人口規(guī)模，在各區(qū)實際調查的樣本分布如表1所示。

表1 南京市內各區(qū)樣本分布

頻率（次）有效百分比（%）累積百分比（%）

鼓樓區(qū)17121.321.3

玄武區(qū)12615.737.1

白下區(qū)12615.752.8

棲霞區(qū)9011.264.0

雨花區(qū)8210.274.3

下關區(qū)749.283.5

建鄴區(qū)708.792.3

秦淮區(qū)627.7100.0

合計801100.0

在801名被訪者中，男性占52.4%，女性占47.6%（圖1）。所有被訪者平均年齡為33.5歲，其中年齡最小的11歲，最長的92歲，以年齡在20-40歲之間的被訪者居多（圖2）。

圖1 樣本性別分布（%）

圖2 樣本年齡分布（%）

圖3 樣本職業(yè)分布（%）

圖4 樣本教育水平分布（%）

圖5 樣本收入分布（%）

在所有有效樣本中，企業(yè)普通職員和學生比例最高，分別為23.7%和22.5%，其次為事業(yè)單位普通職員，占11.4%?？傮w上看，本次調查覆蓋了社會上各行各業(yè)。（圖3）

所有有效樣本的教育水平結構呈現(xiàn)出以高等教育為主的特征，本科、大專、碩士三者的比例之和超過70%（圖4）。

在收入結構上，年收入在 2萬-10萬元之間的比例最高，在所有樣本中占一半以上。此外由于學生比例較高，所以無收入群體的比例也偏高（圖5）。

二、公眾對先鋒藝術的關注度與評價

視覺性是視覺文化研究的一個核心概念，對視覺性的研究可以揭示社會現(xiàn)實主體的視覺行為和認知：人們是如何看，如何能看，如何被允許看或去看，如何看待或未看④。就精神內涵而言，先鋒藝術是一種反傳統(tǒng)、反大眾、反社會陳規(guī)的藝術表達形式。因此，先鋒藝術注定是一種小眾化的文藝實踐，難以被大多數(shù)公眾“看到”、關注、鑒賞并接受。本次調查數(shù)據(jù)也顯示出，被訪者對先鋒藝術的關注較少，對其定位與評價表示“不清楚”的比例也較高。對于接觸先鋒藝術的緣起，23.4%的被訪者是出于“偶然興起”，19.1%的被訪者是出于“業(yè)余愛好”，11.4%的被訪者選擇了“看到宣傳廣告”，出于“專業(yè)興趣”的只有5.1%，但是選擇“其他”的比例最高，占到28.5%（圖6）。

圖6 公眾對先鋒藝術關注度

可見，大部分人接觸先鋒藝術是起源于一些偶然的因素。對于那些對藝術領域稍感興趣的人們來說，先鋒藝術就像一種點綴，一種調味品。人們接觸先鋒藝術的原因可能有無數(shù)種，但大多只是停留在“接觸”的層面，真正欣賞、接受這種藝術形式則是少數(shù)。（一）對先鋒藝術的接觸頻率與深度首先，我們要了解公眾是如何去看先鋒藝術的。本次調查針對不同方式接觸先鋒藝術的頻率進行了詢問。由于針對不同方式設計的頻率單位不同，為了便于比較，現(xiàn)將不同的頻率單位統(tǒng)一為0-3四等，0為頻率最低，3為頻率最高。近一年通過不同方式接觸先鋒藝術的頻率匯總如表2。

數(shù)據(jù)顯示，大多數(shù)被訪者對先鋒藝術的接觸頻率處于最低水平?！皡⒂^藝術家工作室”這一項尤其明顯。盡管它是公眾直接接觸先鋒藝術的有效渠道之一，但超過70%的被訪者一年訪問不足一次。這可能與藝術家工作室專業(yè)性較高、知曉度和開放性較低有關。

其他幾個選項都是易接觸的公共空間或文化產品。其中“藝術類網(wǎng)站”的接觸頻率相對最高，有16.9%的被訪者每個月瀏覽3次以上，“觀看藝術視頻”和“閱讀藝術類書籍”的接觸頻率也相對較高?！皡⒂^博物館、藝術館”與“參觀藝術創(chuàng)意集聚區(qū)”則表現(xiàn)平平。由此看出，與公眾接觸傳統(tǒng)書畫藝術的方式不同，通過網(wǎng)站、書籍、視頻等媒體傳播是最容易被接受的接觸先鋒藝術的方式，其次才是展示先鋒藝術作品的場所。一方面，這與人們的文化生活習慣和藝術接受方式有關。中國文化歷史悠久，書畫傳統(tǒng)深遠，便于在博物館、美術館、藝術展覽館等公共空間中傳播、展示與收藏，再加上長三角地區(qū)人文精神淳厚，公眾自然會偏愛他們熟悉的傳統(tǒng)書畫藝術，疏遠相對陌生的先鋒藝術。另一方面，這表明先鋒藝術對公眾的號召力和吸引力不高。多數(shù)公眾只是通過隨意、方便的渠道去看，或出于獵奇與跟風的時尚心理，而不愿意更主動地深入接觸。根據(jù)最新統(tǒng)計，與中國書畫42.65%的關注度相比，公眾2013年對包括先鋒藝術在內的當代藝術關注度僅有8.82%。⑤不僅如此，在藝術鑒賞、收藏與投資方面，公眾對先鋒藝術的關注也缺乏理性的認識與深入的研究，包含了許多投機與炒作的因素。這表明，除了接觸頻率，公眾對先鋒藝術的接觸深度也較低。關于“如果有條件，您會對先鋒藝術作品收藏、購買、鑒賞還是無所謂”的提問，43.3%的被訪者選擇“無所謂”，35.8%的被訪者選擇“鑒賞”，只有21%的被訪者選擇會愿意付出成本購買先鋒藝術作品（表3）。

表2 近一年接觸先鋒藝術的頻率（%）

接觸先鋒藝術的方式0123

參觀博物館、藝術館47.926.514.611

瀏覽藝術類網(wǎng)站49.824.3916.9

閱讀藝術類書籍59.4208.312.3

觀看藝術視頻55.422.89.512.2

參觀藝術創(chuàng)意集聚區(qū)64.320.75.79.2

參觀藝術家工作室73.614.34.57.6

表3 受眾意愿

頻率有效百分比累積百分比

收藏789.89.8

購買9011.321.0

鑒賞28635.856.8

無所謂34643.3100.0

合計800100.0

對先鋒藝術作品的接觸深度與教育水平密切相關。教育程度越高，對先鋒藝術作品越可能傾向于“收藏”這一極。反之，則越傾向于“無所謂”這一極。同時，它與收入并無明確的關系（表4）?？梢?，對先鋒藝術作品的接觸意愿與經(jīng)濟能力關系不大，先鋒藝術作品表現(xiàn)出更容易在文化精英圈子中流行的特征。

表4 對先鋒藝術作品的接觸深度與教育水平、年收入的相關度

教育水平年收入

Spearman的rho如果有條件，您會對先鋒藝術作品：

相關系數(shù)-.126**.010

Sig.（雙側）.000.783

N800796

**. 在置信度（雙測）為0.01 時，相關性是顯著的。

最后，對先鋒藝術家及其藝術作品的熟悉程度同樣偏低。62.1%的被訪者選擇“不熟悉”，33.8%的被訪者“了解一些”，選擇“熟悉”和“非常熟悉”的總和只占到4.1%。先鋒藝術的“先鋒”之處一部分就在于重在用一種非常自我的方式表達藝術家內心關于生命與哲學的思考，而排除各種功利、名聲的追求。盡管上世紀80年代先鋒藝術“本土化”后，中國的先鋒派藝術家存在追求成為經(jīng)典或主流的“成功”想法⑥。但是，經(jīng)典、主流與先鋒天生就是對立的，共存的可能性不大。這恰恰證實了先鋒藝術的精英意識和小圈子的自治特性。從這個角度來思考，我們也許對這個數(shù)據(jù)結果會保持樂見的態(tài)度。

（二）對先鋒藝術的評價公眾如何看待先鋒藝術，是對先鋒藝術的視覺性研究的另一方面。本次調查設計了一組題目來測量公眾對先鋒藝術的評價。從表5中可以看出，基本上1/4以上的被訪者對先鋒藝術的評價態(tài)度并不明朗。認同度最高的兩項是“先鋒藝術是一種視覺創(chuàng)新，讓人震撼”和“先鋒藝術是一種具有藝術價值的文化產業(yè)”，表現(xiàn)出贊同的被訪者比例分別占到了43.9%和40.8%；其次是“先鋒藝術是對主流體制和藝術陳規(guī)的反叛”，表示贊同態(tài)度的比例占33.8%。

表5 對先鋒藝術的評價（%）

不清楚完全不贊同不太贊同一般比較贊同非常贊同

一種視覺創(chuàng)新，讓人震撼25.50.11.928.7349.9

對主流體制和藝術陳規(guī)的反叛27.40.3632.627.56.3

視覺倫理的越軌28.60.710.734.820.84.2

對西方后現(xiàn)代藝術的模仿29.10.19.93421.65.4

孤芳自賞，純粹是小圈子內的游戲27.61.620.331.8153.6

一種具有藝術價值的文化產業(yè)27.30.52.828.831.59.3

故弄玄虛，是騙錢的玩意28.18.525.3286.63.5

先鋒藝術具有一種激進的視覺性?！霸谙蠕h藝術的視覺營造中，震驚已成為常見的視覺策略，震驚不可避免地會造成某種視覺冒犯或視覺不適，這恰恰是先鋒藝術所期待的表現(xiàn)效果?！雹邔嵶C資料表明，先鋒藝術確實給公眾留下了視覺震撼的印象。同時，先鋒藝術對社會文化具有反思性和顛覆性的回應也構成了公眾對先鋒藝術的印象。另一方面，特立獨行的先鋒藝術為了求生存，慢慢表現(xiàn)出了被政治經(jīng)濟體制與商品化邏輯規(guī)訓的跡象。自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敏感的藝術家意識到繼續(xù)站在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的對立面不僅是無效的，而且是不合時宜的。個中原因，一是由于刻意的回避和有效的控制，一些意識形態(tài)禁區(qū)成為大家心照不宣的“雷區(qū)”；二是消費世界和大眾文化的興起使日常生活充滿了“美的誘惑”和庸俗的商業(yè)氣息。與此同時，由于藝術市場觀念的深入人心，金錢日益成為衡量藝術價值的一個有效元素。因此，種種跡象表明，意識形態(tài)上的沉重痕跡已經(jīng)被商業(yè)游戲消解了?！跋蠕h藝術從地下轉為地上，從反體制到被體制化，從強調的政治指向到高度的商業(yè)化，從本土制造到全球推銷，先鋒派在改頭換面中逐漸失去了原有的前衛(wèi)性?！雹嗾窍蠕h藝術家對商業(yè)化元素的吸收，對藝術市場曖昧糾結的文化心理，導致公眾將其認同為一種文化產業(yè)。由于其尚存的激進視覺性和個性張揚的藝術表達形式，人們仍然認可先鋒藝術是具有藝術價值的。此外，對各項評價表述認同度最低的是“孤芳自賞，純粹是小圈子內的游戲”以及“故弄玄虛，是騙錢的玩意”，表示贊同的比例分別為19.6%和10.1%，表示反對的比例均超過了兩成。由此表明，盡管先鋒藝術是一種激進、獨特的藝術形式，盡管有25%的被訪者認為“先鋒藝術是對視覺倫理的越軌”，但它終究是一種具有高度審美價值的藝術類型，它對社會現(xiàn)實的激進批判、對我們生存處境的憂慮與反思，具有直指人心的文化象征意義，甚至起到了一種啟迪和喚醒的作用?？傊?，公眾對先鋒藝術接觸的頻率和深度與其“先鋒”的特性是符合的，即先鋒必然是與小眾、非主流對應的。如果先鋒藝術在公眾中實現(xiàn)了普及，成為多數(shù)人去欣賞甚至消費的文化產品，那么其作為先鋒藝術的生命也就結束了。盡管先鋒藝術的小眾化、激進的反叛性及其對視覺倫理的一些越軌舉動，令人難以接受，但先鋒藝術的價值還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認可。這體現(xiàn)出在社會轉型期作為一個多元文化碰撞的時代，人們對不同類型文化的寬容度也在上升。人們可以更加客觀地看待并接受表達不同觀點的藝術形式，這是理性進步的表現(xiàn)。也許，正是先鋒藝術的出現(xiàn)，不斷地沖擊著人們的神經(jīng)，催生了這種理性的寬容。

三、對先鋒藝術評價的人口學分化本次調查的被訪者絕大多數(shù)是非專業(yè)的。他們如何看待先鋒藝術代表了普通公眾而非藝術專業(yè)人士對先鋒藝術的評價。為了更深入地探討公眾是如何看待先鋒藝術的，現(xiàn)在我們對關于先鋒藝術的評價這一組問題進行因子分析。因子分析結果顯示，“先鋒藝術是對西方后現(xiàn)代藝術的模仿”這一項的因子載荷為負數(shù)，刪掉這一項之后，負數(shù)的因子載荷不存在了，解釋的總方差從65.87%上升到68.856%。調整之后的因子分析結果如表6、表7所示：

表6 KMO 和Bartlett 的檢驗

取樣足夠度的Kaiser-Meyer-Olkin 度量。.703

Bartlett 的球形度檢驗近似卡方750.759

df15

Sig..000

表7 旋轉成份矩陣a

成份

12

一種視覺創(chuàng)新，讓人震撼.827

對主流體制和藝術陳規(guī)的反叛.807

一種具有藝術價值的文化產業(yè).773

視覺倫理的越軌.646

故弄玄虛，是騙錢的玩意 .880

孤芳自賞，純粹是小圈子內的游戲 .866

提取方法：主成份。旋轉法：具有Kaiser 標準化的正交旋轉法。a. 旋轉在3 次迭代后收斂。

因子分析把對先鋒藝術的評價分成了兩組，成份1是對先鋒藝術的特征和藝術價值的肯定評價，解釋方差為39.559%；成份2是對其先鋒性的價值的質疑，解釋方差為29.297%。根據(jù)因子載荷可以計算對先鋒藝術評價的綜合得分，得分越高越認可先鋒藝術的藝術價值。

（一）先鋒藝術是一種年輕人的藝術先鋒藝術是一種復雜而變動的概念。它的具體內容和風格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演變，今天的先鋒如果慢慢被大眾接受，變得被人們熟識和習以為常，那它在明天便絕不可能還被定義為“先鋒”。先鋒藝術的創(chuàng)作天然具有一種高度的實驗性，一種超前的創(chuàng)新和絕對的當下性，內在地包含了一種突破體制和藝術陳規(guī)的勇氣和魄力，因此它更可能是一種年輕人的藝術。不僅是創(chuàng)作，當考察先鋒藝術的視覺性的時候，以正面的態(tài)度看待先鋒藝術的公眾也會呈現(xiàn)出年輕化的傾向。通過統(tǒng)計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對先鋒藝術評價的綜合得分與年齡呈顯著負相關，相關系數(shù)為0.405（表8），說明年輕人更傾向于肯定先鋒藝術的獨特風格及其藝術價值。

“先鋒”這一概念似乎天生與年輕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先鋒藝術產生于對社會現(xiàn)實與生存境遇的深刻反思和顛覆，特別是中國的先鋒藝術，在吸收和模仿

表8 對先鋒藝術的評價與年齡的相關分析

對先鋒藝術的評價年齡

對先鋒藝術的評價

Pearson 相關性1-.405**

顯著性（雙側）.000

N799798**. 在.01 水平（雙側）上顯著相關。

西方的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藝術的過程中，融入了中國化的語境。中國的先鋒藝術與西方的主要不同之處就在于，對社會現(xiàn)實與中國經(jīng)驗的關懷和思考要相對多于形而上的藝術哲思。這與中國社會急劇變化的大背景不無關系。中西文化的碰撞與層出不窮的社會問題交織在一起，使一批思想前衛(wèi)的藝術家走上了先鋒的道路。姑且不談其內涵能否或在多大程度上被領會，這種藝術形式所攜帶的叛逆和不羈精神，首先會吸引思想活躍、樂于接受新生事物的年輕人。況且，我們可以說年輕人的成長歷程恰恰伴隨著這個社會在轉型中成長的歷程。年輕人的生活直面社會變遷中的種種問題，享受著更加普及和優(yōu)質的教育，對現(xiàn)實反思的興趣也更濃厚。先鋒藝術具有張力和震撼力的形式可以成為他們釋放情緒、自我表達的出口。因此，在他們眼中，先鋒藝術是有震撼力的，它的反叛和越軌是富有藝術氣息的，而非無價值的自娛自樂或故弄玄虛。

（二）先鋒藝術更易在年輕的文化精英中流行在對先鋒藝術的評價上，教育水平是一種顯著相關的因素。前文已經(jīng)討論過，教育水平越高，對先鋒藝術的接觸深度越深。同樣，統(tǒng)計結果顯示，教育水平越高，對先鋒藝術的評價越是正面，相關系數(shù)為0.249（表9）。先鋒藝術包含很多哲學、社會、歷史等等學科的元素，較高的教育水平一定程度上成為接受和理解先鋒文化的基礎條件。另一方面，掌握較多的文化資本也就有更多的機會去接觸先鋒藝術，這與其文化生活、文化消費習慣密切相關。

表9 先鋒藝術評價與教育水平的相關性分析

對先鋒藝術的評價教育水平

對先鋒藝術的評價

Pearson 相關性1.249**

顯著性（雙側）.000

N799799

**. 在.01 水平（雙側）上顯著相關。

此外，由于教育水平與年齡也呈現(xiàn)明顯的相關性（R2= 0.316，p<0.01）。因此，教育水平與先鋒藝術評價之間的相關性，也包含著年齡的因素?？偨Y起來，先鋒藝術更容易得到受過較高水平教育的年輕人的接受和欣賞。盡管先鋒往往帶有反精英的色彩，但事實上更容易在年輕的文化精英之間流行，這與他們的觀念和知識結構不無關系。當然，先鋒藝術的確會采用一些極其通俗的表達形式來吸引更多公眾的注意力，但是到底有多少人會真正對其表象之下的深刻含義進行思考則是一個問題。還有一種更加惡劣的可能性，伴隨藝術家不斷貧富分化的現(xiàn)實，有些藝術家在“天價藝術”和“藝術明星”的蠱惑中，刻意追求用一種極盡夸張和通俗的形式回歸現(xiàn)實，但對生活世界的批判缺乏必要的真誠，這使部分先鋒藝術顯得虛假、功利，成為一種完全無價值的視覺越軌。令我們感到慶幸的是，伴隨市場體制的逐步完善，人們對先鋒藝術的鑒藏日趨理性。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當代先鋒藝術無論在國際市場還是在國內市場都非?；钴S，天價作品與藝術明星頻出。你方唱罷我登場，甚是熱鬧。但金融危機之后，當代藝術市場板塊極度萎縮，所占藝術市場份額從2007年、2008年的27.57%、22.06%一路下滑到2011年的8.05%（表10）。買家謹慎觀望，當代先鋒藝術市場進入深度調整期。這并不代表當代先鋒藝術的潰敗，也不代表公眾降低了對先鋒藝術的期待視野。恰恰相反，這表明公眾對當代先鋒藝術的文化認知與市場定位更加明確、理性、沉穩(wěn)，不再盲目追捧藝術市場與大眾傳媒的炒作。先鋒藝術命定是一種小眾的、精英的、具有批判精神的前衛(wèi)藝術。

表10 先鋒藝術拍賣額及其所占比率（單位：萬元）⑨

年份與單位20072008 2009201020112012

先鋒藝術拍賣額638744444436249924525500779200470913

藝術市場總拍賣額231713420147132253108573520096846005339113

先鋒藝術拍賣額所占比率27.57%22.06%11.09%9.16%8.05%8.82%

四、結論

本次調查的數(shù)據(jù)結果顯示，先鋒藝術因其小眾、激進、晦澀的特點，在公眾之中的接受度并不高。大多數(shù)人接觸先鋒藝術的頻率很低，對于先鋒藝術作品只停留在“看”、獵奇，甚至無所謂的程度。至于人們如何看待先鋒藝術，其視覺上的震撼力顯然給人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并且隨著先鋒藝術逐漸學會在市場經(jīng)濟背景下更好地生存，它也作為一種具有藝術價值的文化產業(yè)被人們認可。盡管先鋒藝術經(jīng)常以一種反叛、極端的形象示人，但僅有少數(shù)人否定先鋒藝術的合法化，而將其貶斥為故弄玄虛、孤芳自賞之類的事物。由于調查樣本是隨機抽樣而得，所以絕大多數(shù)被訪者對于有較高程度的專業(yè)性的先鋒藝術來說是外行，他們的行為和意見代表著普通公眾對先鋒藝術的行為和意見。根據(jù)人口變量的不同，公眾如何看待先鋒藝術也會出現(xiàn)分化，特別是不同年齡和教育水平的被訪者對先鋒藝術的接受度和評價在統(tǒng)計學上呈現(xiàn)出了顯著差異。歸結起來，教育水平較高的年輕人由于其思想觀念和知識結構的特征，更傾向于接受和肯定先鋒藝術的正面價值。事實上，我們完全有理由說，先鋒藝術是一種遠離大眾日常生活和審美活動的藝術門類。但是，在這個思想觀念、文化形式和生活方式劇烈變化的社會轉型期，有一些現(xiàn)象值得討論，特別是當我們去關注先鋒藝術給作為外行的公眾留下了怎樣的視覺印象的時候。首先，從數(shù)據(jù)中我們已經(jīng)看到，人們對先鋒藝術激進的視覺性的寬容度在上升。自改革開放以來，文化的多元碰撞、大眾媒介帶來的信息爆炸、創(chuàng)作與展示平臺的極大擴展，每天不斷地“刷新”人們對這個世界上的文化現(xiàn)象和文化產品的認識。傳統(tǒng)的崇尚高雅和精英的審美趣味已經(jīng)無力招架這個急速變化的社會。解構傳統(tǒng)、解構主流的價值觀已經(jīng)不是先鋒藝術的專利，如果把隱喻、反諷、戲仿、拼貼、模擬、反邏輯、荒誕、虛無、錯位、分裂等等概括為富有先鋒意味的元素的話，那么如今的大眾文化、草根文化吸收這些先鋒元素來博取眼球早已司空見慣。當然，對先鋒藝術寬容度的上升不僅是因為人們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熟悉了激進的文化符號的沖擊和震蕩，這更反映了一種對多元文化的寬容，對多元觀點的寬容。先鋒藝術有著強烈的個體化表達的色彩，它用強烈的個人風格來區(qū)別于主流的、經(jīng)典的審美旨趣和創(chuàng)作方法，以此來實現(xiàn)對既有陳規(guī)的解構，從而喚起人們的某些反思和注意，并達到探討藝術上新的創(chuàng)作可能性的目的。公眾在多大程度上認可這樣的藝術，在多大程度上認可這樣的藝術創(chuàng)作說話的權利，恰恰反映出一種尊重個體的話語權、尊重不同觀點的話語權的理性進步。不過，先鋒藝術的“成功”，不能完全用公眾的評價和藝術市場上的成交額來衡量。從先鋒藝術的本源來講，它恰恰是一種不在乎、不需要觀眾掌聲的藝術，藝術家的目的是給人震撼，令人在不適中思考。事實上，有意識地疏離大眾、率性而為，與先鋒藝術家拒絕媚俗、保持個性獨立的激進思想是吻合的。吊詭的是，這種“輸者為贏”的藝術策略和藝術家放蕩不羈的生活方式，增加了先鋒藝術家們的傳奇色彩。在大眾傳媒與藝術市場的炒作中，藝術家們的先鋒姿態(tài)有意或無意地部分抬高了他們的身價與地位，成為投機客熱衷追捧的對象。藝術、金錢和時尚的鴻溝在藝術界曖昧的態(tài)度中被悄悄地抹平了。先鋒與媚俗之間僅有一步之遙。媚俗文化對先鋒藝術的技法、策略、展覽體制的模仿，具有“美學廣告”的作用，是其大獲成功的因素之一。反之，媚俗文化的巨大利潤的誘惑，也或多或少地改變了先鋒藝術家的表現(xiàn)策略。雅俗文化之間的界限日趨模糊。于是，我們看到了奇特而又尷尬的一幕：一方面是少數(shù)幾個藝術家的一路走紅和作品價格的迅速攀升，另一方面是無創(chuàng)意作品的大量重復、藝術批評體制的沉默和藝術市場的不成熟。這迫使先鋒藝術家在世俗的榮耀與天才的追求之間做出抉擇。一些藝術家依然在倔強地堅守審美批判的價值立場，敢于直面喧囂的人生與名利的誘惑。更多的藝術家選擇了妥協(xié)：一是與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妥協(xié)，二是與政治經(jīng)濟體制的妥協(xié)。這是一把雙刃劍。體制的認可不僅有利于藝術家獲得更多的藝術資源，更好的藝術展示平臺和更高的社會地位，而且有利于當代先鋒派獲得審美話語與藝術價值的合法化地位。但是，當代先鋒藝術也不可避免地會受到官方管理機制與現(xiàn)代市場體制的雙重約束，繼而影響到藝術家獨立的創(chuàng)作理念與審美理想。要么選擇在官方與市場的二元文化體制中“悲壯地突圍”，要么冒著被體制“收編”的危險，游走在體制的邊緣地帶。一種顯而易見的事實是，當代先鋒藝術正因為它的勝利而招致前所未有的困境：“高度體制化的雙年展或各種展覽收編了各路先鋒藝術，市場化運作把藝術和商業(yè)營銷融為一體，策劃代替創(chuàng)造而成為藝術發(fā)展的動因。”⑩先鋒藝術注定是一種孤寂的藝術表達，一種具有批判意識的小眾化藝術形式。它既不是為權貴階層，也不是為一般大眾生產的藝術，而是為特定的文化精英創(chuàng)造的藝術。如鮑里斯·格羅伊斯（Boris Gloys）所言，“精英的”藝術是一種不訴諸消費者的鑒賞或評判，只為藝術家自己而創(chuàng)作的藝術（art for artists）。它超越了趣味的實踐和審美沉思的語境，僅僅對藝術的創(chuàng)作者才有意義。B11換言之，“精英的藝術”是為少數(shù)人生產和服務的藝術。因此，公眾對其缺少接觸、缺少了解并非宣布它的失敗。文化精英，特別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不僅是接受、鑒賞先鋒藝術的主力軍，更是一群容易被先鋒藝術的理念燭照心靈深處的人。在消費主義的文化邏輯中，或許只有先鋒藝術能夠超越交換價值，呈現(xiàn)異化世界的真實，揭示彼岸人生的詩意維度。（責任編輯：陳娟娟）

① 易英《從英雄頌歌到平凡世界——中國現(xiàn)代美術思潮》，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99頁。

② 在西方藝術界，先鋒或先鋒派是一種不斷變動的精神符號。它拒絕大眾、拒絕庸俗，試圖通過激進的審美革新來反抗啟蒙現(xiàn)代性。西方對先鋒藝術的理解主要有三種：一是純粹語言學的否定性策略（Renado Poggioli）；二是對現(xiàn)代主義自主性體制的反動（Peter Burger）；三是一種叛逆精神、一種失敗或危機的經(jīng)驗（Matei Calinescu）。分別參見Renato Poggioli著，張心龍譯《前衛(wèi)藝術的理論》，臺北遠流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1992年版；比格爾著，高建平譯《先鋒派理論》，商務印書館，2002年版；卡林內斯庫著，顧愛彬、李瑞華譯《現(xiàn)代性的五副面孔》，商務印書館，2002年版。

③ 尹國均《先鋒試驗：八九十年代的中國先鋒文化》，東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347頁。

④ 周憲《當代視覺文化與公民的視覺建構》，《文藝研究》，2012年第10期。

⑤ 雅昌藝術市場監(jiān)測中心（AMMA）《中國藝術品拍賣市場調查報告（2013年春季）》，http：//amma.artron.net/report2013_1.php，2013年7月。

⑥ 同③，第40頁。

⑦ 同④。

⑧ 同④。

⑨ 本表是根據(jù)雅昌藝術市場監(jiān)測中心（AMMA）最近六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制作的。

⑩ 同④。

B11 鮑里斯·格羅伊斯著，李佳譯《藝術與金錢》，《當代藝術與投資》，201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