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征

（上海外國語大學，上海，200083）

1.言據(jù)性簡介

任何語言都可以通過一定的語言標記標識所述話語的真實性，表明所述信息是源自說話人的感官體驗（例如，我看見他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車），還是出于說話人的個人推測（例如，我估計他不可能來參加這個會了），亦或者是源自他人的二手信息（例如，據(jù)報道昨晚這個地段發(fā)生了一起交通事故），這就是語言的言據(jù)性（evidentiality）。言據(jù)性是指作者對所述命題的信息來源及其可信性進行說明的語言表征，同時編碼了作者對所述命題的態(tài)度評價和介入程度。言據(jù)性研究由來已久。1911年，美國人類語言學家Franz Boas提出在美國印第安語中有一種語法形式表示某句話的信息來源或肯定程度。1947年，他在著作《夸扣特爾語語法》（Kwakiutl Grammar）里首次使用了“言據(jù)性”一詞（Boas 1947；Aikhenvald 2007）。此后，言據(jù)性研究在語言學領域逐步展開。

言據(jù)性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言據(jù)性僅限于對信息來源類型的詳細說明。Aikhenvald（2003，2004，2007）從類型學的角度出發(fā)，認為言據(jù)性就是指信息的來源，其他方面的涵括都是這種意義的延伸。但是Chafe（1986）從廣義的角度出發(fā)，認為言據(jù)性包括兩個方面:指明信息的來源和對信息的態(tài)度。因此，言據(jù)性包含以下四個方面:（l）信息的來源；（2）獲取信息的方式；（3）信息的可靠度；（4）與語言資源和說話者期望相匹配的知識狀態(tài)。我們認為，在語篇中，言據(jù)性不僅向讀者提供命題信息的來源，而且也包含了作者對所述命題信息的評估和態(tài)度，隱含了作者的交際目的，而且單個命題的言據(jù)性并不是獨立的，而是著眼于語篇整體，相互間密切聯(lián)系，共同構建語篇的整體可信性，所以言據(jù)性具有人際意義和語篇功能。

言據(jù)性在語篇中主要通過證素（evidentials／evidential markers）進行編碼。證素就是“說話人標識信息來源和可信性的語言標記”（Chafe ＆Nichols 1986；Mushin 2000），“不是小句的主要謂語，而是用來明確所述命題的信度”（Anderson 1986）。證素分兩種:形態(tài)證素和詞匯證素。Aikhenvald（2004:1）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世界上約有四分之一的語言用具有語法化的形態(tài)標記來表達信息來源類型，即形態(tài)證素，而其他沒有形態(tài)證素來表明信息來源的語言需要通過非形態(tài)標記來編碼信息來源，即詞匯證素。具體而言，形態(tài)證素是指某些語言中動詞的前后綴、附著詞素、小品詞等；詞匯證素是指動詞、情態(tài)助動詞、形容詞、副詞、副詞短語、插入語等。英語和漢語都是言據(jù)性沒有語法化的語言，需要通過詞匯證素來編碼言據(jù)性。

當然，在語言運用中，人們也可以選擇不使用證素來標識信息來源和傳達自己對信息的態(tài)度評價:當所宣稱的事實是交際雙方直接觀察到的，證素很少使用（除非是為了制造強調(diào)或突然的效果）；當說話人已知“作為自愿的施動者或自覺的經(jīng)驗者”參與了某事件，有關該事件的知識通常被認為是直接知識，證素常被省略（Anderson 1986:275）。因此，不使用證素，即零證素現(xiàn)象，就是當作者對所述事情有著最為直接的證據(jù)，無需通過言語標記向讀者明示信息來源時所采用的言據(jù)性表達。但是同樣情況下，作者也可以選擇使用證素強化信息來源或者傳遞特定的交際意圖。

言據(jù)性研究是類型學研究的熱門話題，但多集中在言據(jù)性的語義特征及語法化研究上，而關于具體語篇語境下言據(jù)性的選擇策略及其語用闡釋方面成果并不多。本文對言據(jù)性的分析以言據(jù)性的信度基準線為出發(fā)點，結合語用策略分析，通過證素在詞匯、句子等層面的具體表現(xiàn)，探討語篇可信性的作者建構過程。

2.言據(jù)性的信度分析

言據(jù)性研究在廣義和狹義兩個層面都關注信息或言語證據(jù)的來源和獲取方式。證素作為語言標記，映射了言據(jù)性的信息來源和獲取方式，同時向聽話人提供衡量說話人言據(jù)性信度的標尺，由此可見，言據(jù)性的信度等級區(qū)分其實是建立在信息來源或者信息類型基礎上的。

言據(jù)性的信息來源存在著多種分類模式，Chafe（1986）和 Willet（1988）提出的模式具有先驅(qū)性和代表性。Chafe模式以知識來源、認知方式、信度和與知識相匹配的因素等四個維度構建了人類信息的認知轉化框架，從具體經(jīng)驗到抽象概念，可以橫向推導，也可以縱向遞進，為信息來源和證素編碼提供了分析雛形。但是Chafe并沒有詳細定義模式中產(chǎn)生信念的證據(jù)，從而產(chǎn)生諸多猜測，如胡壯麟（1994a:12）將其解釋為“文化證據(jù)”。其次，一些信息類型的解釋和定義不明。有學者指出，Chafe所指的歸納推理其實應該是演繹推理（Palmer 1986；Aijmer 2008:36），而演繹推理應該是溯因推理（Aijmer 2008:36）。

Willet（1988）根據(jù)信息的可及性和可靠性將信息來源分為兩大類:直接型和間接型。前者包括視覺型、聽覺型和其他感官型等可以直接證實的信息來源，后者可分為傳聞型和民間傳說型等靠轉述得來的信息，以及結果型和論證型等靠推理得到的信息。后來的學者在論述言據(jù)性的信息來源時基本沿用了這一分類，只是對部分分類存在不同的理解和定義。例如，Plungian（2001）并沒有將聽覺型信息從其他感官信息中分離出來，而是將直接型信息分為視覺型和非視覺型，而非視覺型又進一步分為感官型和內(nèi)心型。但在一些語言中，例如卡沙亞語（Kashaya）和漢語，聽覺具有與其他感官不同的可靠性，所以聽覺型信息不能簡單歸入到非視覺型信息中。

Chafe和Willet的模式雖然對證素的類型和信息來源進行了分類，但是兩者都沒有繼續(xù)探討這些不同信息來源的信度差異和層次等級問題。其實，不同語言區(qū)的人們因為受到民族文化傳統(tǒng)和特定認知習慣的影響，對于信息來源的信度有不同的理解，在選用證素時呈現(xiàn)出不同的傾向。而且，信息類型的信度呈不同的層次等級，即使是同一等級的信息類型也存在著差異。

de Haan（1998）通過對32種語言中言據(jù)性現(xiàn)象的分析，論證了言據(jù)性不但可以根據(jù)信息／知識來源劃分出不同的證素類型，而且證素還可以依據(jù)信息的直接性和說話人介入程度形成一定的層次等級，特定證素在等級線上的位置與其信度相對應。Faller（2002a:50）在此基礎上繼續(xù)論述和分析了信息來源的信度等級，指出“我們可以假設，只有在層次等級上，且連續(xù)覆蓋一段區(qū)域，才有可能是言據(jù)性表達”。Faller推導出了下述信度等級漸變線:

上述關系等級x＞y是與說話者對于信息信度的認知密切相關，例如:在可能情況下，比起y型信息，說話人認為x型信息更具可靠性，即信度更高。通過使用低層次的證素，說話人暗示:他／她不能使用高層次的證素，因此間接地否定了他／她有較高型的信息（de Haan 1998）。但是 Faller（2002a:68）指出:由于信度的差異，說話者可能有時更偏好于推論型信息，有時候偏好于轉述型，有時候不偏好任何一類。進而言之，說話者都對某種信息類型因其信度而有所偏好。

縱觀多位學者的研究成果，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語言的言據(jù)性中，信息來源的信度等級漸變線因為受到個體和群體的社會、文化、認知、心理因素的影響和制約，會呈現(xiàn)出差異性，但是它在漸變線上出現(xiàn)的偏離是圍繞著某一特定的基準線波動的，整體趨向一致。這條基準線就是:

陳述事實是言據(jù)性的基本功能。在這條信度等級基準線上，基本事實因為在作者和讀者之間有著最大的共享性，是雙方的共享語境，所以在諸多信息類型中具有最高的信息可及性、可靠性和保真度，在讀者對所接收的信息進行認知解讀時，這些信息是首先被認可，通常無需進行信度分析。但是，“基本事實”是否一定比視覺型證據(jù)更具信度？除視覺以外的其他感官是否也存在信度等級？推理中的演繹、歸納、溯因、假設、期望對信息來源信度的影響是否與命題的真值有關？這些問題比較復雜，需要綜合語用學、認知語言學、社會學、心理學等相關領域的研究成果來論證解決，而本文選擇以上述信度基準線作為證素信度等級的評判依據(jù)。

3.言據(jù)性在語篇建構中的作用——構建語篇的可信性

言據(jù)性是語篇的一個重要特征，“對語篇作言據(jù)性分析是文體分析的一種重要手段”（胡壯麟1994b:22）。言據(jù)性在語篇中出現(xiàn)其實是基于作者和讀者之間的一種隱性約定:在常規(guī)情況下，作者有義務在語篇中提供具有一定信度的信息，并且對所述命題信息的可信性負責，必要時可以通過一定的語言形式反映出信息來源以及自己所持的態(tài)度；而讀者基于這種默認的約定關系，認為作者提供的信息和所述命題信息具有一定的信度，并且可以從證素等語言層面的標記判斷出信息來源、信度、作者態(tài)度，觸發(fā)相應的認知解讀，然后對此作出正確合理的理解和回應。由此可見，語篇建構與言據(jù)性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言據(jù)性是語篇建構的基石之一，沒有作者在證實信息的可靠性上所做的努力，沒有讀者對于信息可靠性的認可，語篇的存在和建構無法實現(xiàn)。一旦讀者質(zhì)疑語篇的可信性，甚至只是質(zhì)疑其中一部分信息，語篇整體效果也會受到影響。

3.1 語篇可信性的認知構建過程

語篇可信性在作者和讀者的認知系統(tǒng)之間構建的整個過程如下圖所示:作者在信息忠實性原則和語篇人際意義之間協(xié)調(diào)，通過語用策略選擇編碼信息信度的證素，構建或者調(diào)節(jié)語篇的信息域，通過提升，降低或者維持原有信度來保證交際意圖的順利傳遞和達成；而讀者對于所接收的信息具有能動性，綜合多種語言分析元素，例如語法、語氣、語用原則、交際原則等，同時結合語篇文體、功能等語境元素進行分析，通過經(jīng)驗、推理等多種認知識解方式對言據(jù)性作出判斷，激發(fā)相應的信息域，并且據(jù)此得出認識和作出回應。因此，語篇的可信性是在作者對語篇言據(jù)性的語用控制和讀者認知識解之間博弈所構建的信息空間域中游移，而同一證素在作者和讀者認知域中所激發(fā)的不同信息域的重疊部分，即信度吻合度，是影響語篇可信性的權重因子。

圖1 語篇可信性的認知構建過程

3.2 語篇可信性的作者建構過程

言據(jù)性是語篇展開的關鍵一環(huán)，信息來源的主觀性其實服務于作者語篇整體建構的需要。在語篇建構的過程中，作者為了達到特定交際目的，例如增強可信性、避免解釋、減輕責任等原因，“對所有他／她得到的信息信度進行評估，然后在沖突信息的例子中選擇使用何種陳述，進而選擇他／她認為最有力的那種證素”（Faller 2002a:70）。例如，關于推理型和轉述型信息信度的相對排序，de Haan（1998）指出:在間接型信息方面，推理比傳聞更接近直接信息，因為使用轉述證素表明說話者完全依賴于來自另一種信息來源的證據(jù)，而當說話者自己同證據(jù)達到某種程度的聯(lián)系時，就會使用推理證素。說話者在證據(jù)的基礎上做出推理，這種證據(jù)由說話者進行了收集，使得他／她在接收信息時起到了更積極的作用而非僅僅是被動接收。由此可見，言據(jù)性的信度等級在具體語境中使用時具有語用特質(zhì)。

作者依據(jù)信度基準線，對所得信息的來源和信度作出評估，然后選擇最適合的證素來編碼信息。在一定情況下，作者會根據(jù)個人的交際目的，在信度合理的范圍內(nèi)調(diào)節(jié)證素的使用:

（1）在多個信息來源中，選擇最有利于己方的證素來編碼信息。例如，作者同時看到和聽說一件事，作者傾向用直接證素來編碼信息，因為人們通常認為直接信息比傳聞等間接信息更具可信性（Plungian 2001）。在側重語篇客觀性的文體中，作者傾向于使用傳聞證素，而非個人感官或者推理證素，以減少語篇的主觀性（Hsieh 2008）。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也認為一件事如果得到多個人證實，那它遠比一個人的感官體驗或者直覺推理更具可信性。

例1.真實信息:A聽說過，同時自己也認為這種藥可以治療胃病。（傳聞、信念）

A的表述:據(jù)說這種藥可以治療胃病。（傳聞）

B的解讀:這種藥對胃病應該有一定的療效，因為有些人（包括A）都認為可以。

同一信息在不同交際者心中的信度并不相同，甚至有時信度差距很大，例如信念型信息。對說話人而言，信念是由社會文化、傳聞轉述、親身經(jīng)驗等多種方式得來的信息經(jīng)由個人的認知推理論證轉化而成，因而信度等級最高，但是對聽話人而言，說話人的信念可以是客觀事實，也可能是主觀臆斷，信度等級因語境而變化，所以在前文的信度等級基準線上，并沒有包括信念型信息。在例1中，A如果選擇以信念證素來表述信息“我認為這種藥可以治療胃病”，B可能會認為這只是A的個人主觀臆斷，可信性比較低。A調(diào)整了證素，采用傳聞證素表達自己的觀點，在語言表層上降低了自己對信息的信度評估，但是卻增加了同一信息在B心目中的信度，使B對信息的認可度向著自己的信度靠近和提升，同時規(guī)避了一些責任和風險。

基于社會交際的基本準則，證素的正確、合理使用有助于調(diào)節(jié)人際關系，促進交際行為的順暢進行。作者在多個信息來源中選擇最適合自己交際目的的證素來表述同一信息，符合語用原則和社會交際原則，同時也符合社會個體的禮貌需求和表達。

（2）當信息來源只有一個，但是作者也會因勢選用信度更高或者更低的證素來編碼信息。例如，當作者所述信息是直接經(jīng)驗所得，但是為了減少自己與事件的關聯(lián)性，提高所述信息的客觀性，作者會選擇傳聞證素編碼信息，或者是為了增加可信性，減少不必要的解釋和誤解，作者會用直接證素替代傳聞證素。

例2.真實信息:A知道John在家里。（直接信息）A的表述:John應該在家里吧。（推測）

B的解讀:A對John在家這件事并不是很確定，可能只是一種推測。

在上面的例子里，A通過推測證素“應該”和語氣詞“吧”，將直接信息變?yōu)橥茰y，而對信息的態(tài)度也由確定變?yōu)椴淮_定，這也改變了所述信息在讀者心中的信度，目的是為了減少自己的責任，同時也傳達出A對事物當前發(fā)展狀態(tài)的不肯定，避免個人主觀認識對信息傳遞可能造成的負面影響，即信息缺失或者附加。

當然，A也可能在特定情況下選擇使用直接證素和肯定語氣，甚至通過情態(tài)動詞和副詞的使用進一步強調(diào)已知事實，凸顯自己與事實的關聯(lián)，提升所述信息在讀者心中的信度。

A的表述:我知道John現(xiàn)在肯定在家里。（直接信息）

B的解讀:A對John在家這件事非?？隙ǎ宜ㄟ^某種途徑確定了這一事實。

當面對直接信息時，作者擁有的信息具有極高的信度，但是由于交際雙方社會地位、親密度、事情的重要性等多種因素的影響，作者會因勢調(diào)整證素，在特定交際情境中選擇最有利的證素來傳遞言據(jù)性。

（3）作者在信息來源和證素都不變的情況下，亦會通過情態(tài)動詞或副詞調(diào)節(jié)語氣，改變或者緩和自己與所述信息的關聯(lián)性。

例3.真實信息:轉基因食品會影響健康。（事實）

A的表述:轉基因食品應該是對健康有影響的。（推測）

B的解讀:A對轉基因食品會影響健康這個事實了解有限。

在例3中，A從過去的經(jīng)驗中獲取了“轉基因食品會影響健康”這個信息，而且經(jīng)由新聞報道和口頭相傳，該傳聞已經(jīng)具有較高的信度，即已經(jīng)轉化成了基本事實。當A向B傳遞這一信息時，他沒有使用“據(jù)說”、“據(jù)報道”、“科學證明”等常見的傳聞證素，避免使原有信息從基本事實轉化為傳聞信息，從而造成所述信息的信度降幅過大，而是通過“應該”這個情態(tài)副詞改變了原有的肯定語氣，將信息信度調(diào)整至推理型，回避了斷言性表述所附加的責任和關聯(lián)性，同時也可以免去自己對事實原因的闡述。

（4）零證素的非規(guī)約性使用凸顯了作者在語篇構建中的語用調(diào)節(jié)。在使用零證素編碼信息時，作者應該將信息的類型、來源、功能、交際者之間的社會語用關系等多種因素考慮在內(nèi)。

例4.真實信息:A認為背誦式教學法可以提高學生的英語學習效率。（推理）

A的表述:背誦式教學法可以提高學生的英語學習效率。（基本事實）

B的解讀:“背誦式教學法可以提高學生的英語學習效率”是一個基本事實，是在一定范圍內(nèi)被廣泛接受的事實，而并非只是A的個人觀點。

零證素表明信息對雙方而言是不言而喻的，無需通過語言標記顯性標注。同一信息在不同交際者中存在著信度差異，作者傾向確定，而讀者傾向確定和不確定的中間態(tài)，但是總體上還是比較接近。作者會采用零證素的策略，將個人推理提升為基本事實，擴大信息的可及性，促使信度提高，甚至在兩者之間達成了一致性。在例4中，A通過零證素自己的客觀推理表述為斷言，當B接收到A的信息后，會將其解讀為基本事實，具有高信度。作者通過零證素策略提升所述信息的信度，避免不必要的解釋和誤解，有效地推動交際行為順暢進行，但仍存在風險。

在零證素的情況下，作者有時也會選擇使用特定證素傳遞同一信息。基本事實在諸多信息類型中具有最高的信息可及性、可靠性和保真度，因此作者通常情況下會選擇零證素來表述信息。但是在特定的交際情境中，作者會通過證素的非規(guī)約性使用來凸顯所述信息的重要性，或者為話題的轉折和觀點的提出做好鋪墊。

例5.真實信息:吸煙有害健康。（基本事實）

A的表述:話說吸煙有害健康。（傳聞）

B的解讀:A知道吸煙有害健康，但是他主觀上對這一觀點存有其他的想法。

“吸煙有害健康”本來是一個基本事實，零證素表述是最保真的信息傳遞模式，但是A選擇用“話說”這個傳聞證素，降低了原有信息的信度，表明A對所述命題有不同的看法，所以“吸煙有害健康”這個基本事實并不是A關注的重點，而只是為他后續(xù)的論述提供了一個切入點，是必要的鋪墊。

4.具體例證——詞匯和句法層面的證素

在語篇中，作者出于特定的交際目的，如強化觀點、突出主題、前后對比等原因，會突出證素的使用，通過言據(jù)性的語篇功能優(yōu)化語篇的修辭效果，通過言據(jù)性的人際功能達到語篇交際目的。下面的實例分析具體闡釋了言據(jù)性在語篇中的實際運用，體現(xiàn)了作者在語篇可信性建構過程中的語用策略。

論辯性語篇以論述說理為主，通過高信度理據(jù)論證個人觀點，語篇的可信性是語篇整體構建的基礎，因此言據(jù)性多以顯性形式出現(xiàn)，證素使用頻率較高。作者在現(xiàn)有信息證據(jù)的基礎上，通過語用策略合理高效地使用各種類型的證素，實現(xiàn)信息的充分表述和信度的合理優(yōu)化，同時在語篇中形成信度層級，構建層層推進的語篇言據(jù)性，為語篇整體可信性的形成服務。

在例6中，語篇的言據(jù)性通過“說過”、“毋庸諱言”和“就是一例”等證素顯性標記。

“毋庸諱言”:表明所述命題是作者的基本期望，是個人判斷和他人觀點的綜合闡述，屬于傳聞信息轉化而成的推理型信息，作者在傳遞此類信息時，可以選擇用傳聞證素或者推理證素來表述言據(jù)性。為了語篇信度整體推進的需要，作者沒有選擇信度相對較低的傳聞證素，而是選用推理類中的期望證素，提高了所述命題的信度，進而對讀者認知解讀該信息產(chǎn)生影響。

在這個語篇中，作者通過轉述型信息奠定語篇可信性的堅實基礎，然后通過證素調(diào)節(jié)將傳聞信息轉化為期望信息，而且是源自前文高信度轉述信息的客觀期望，提升了命題信度，為自己個人觀點的得出做好鋪墊，最后水到渠成地推導得出自己的觀點，并且通過“梅貽琦就是一例”這一附加證素，避免了斷言式結論的突兀和主觀性，整個語篇的可信性也得以構建。

科學語篇和學術類語篇強調(diào)“言之有據(jù)”，理論推導、實例論證、結論形成等均離不開言據(jù)性表述，信息信度奠定了語篇的邏輯性和可信性，因此作者對于證素的選擇和調(diào)節(jié)具有語篇交際功能。

例7.As the quote from Barnes above suggests，the important factor here is firsthand vs.secondhand，or in de Haan’s（1998）terms，speaker involvement.Thus，we are in fact dealing with two different kinds of preference.One is captured by the hierarchy，the second，firsthand over secondhand，is not.Thus，it is important to state clearly ，what the motivation behind the preference relation for the hierarchy is.（Faller 2002b:44）

在例7中，語篇通過“as the quote from”，“in...terms”，“thus”，“in fact”和“it is important to state clearly”等證素構建言據(jù)性。

“as the quote from Barnes above和in de Haan’s（1998）terms”:這兩個證素表明所述命題是轉述型信息，作者主要是通過引述該研究領域著名學者的觀點來為自己的闡述提供理論鋪墊，這兩位學者的知名度和研究成就是所述命題信度的保證。

“Thus”:表明所述命題是作者根據(jù)前文推導得出的結論，屬于推論型信息。在例7中，作者通過兩個“thus”引出了兩個結論，前者為后者的前提，后者是前者的深層結論。此外，前一個推論型信息中出現(xiàn)了“in fact”這個表述作者期望的證素，即作者基于高信度轉述型信息的推論和自己的期望在該信息中出現(xiàn)了交集；后一個推論型信息中出現(xiàn)了插入語“it is important to state clearly”這個表述作者個人觀點的證素，即作者依據(jù)前文信息得出的結論與自己的個人觀點一致，所以作者在語篇中表述的觀點不是主觀臆斷，而是有真實根據(jù)的客觀推理，命題信度應該位于基準線的推理型信息區(qū)間段，同時作者也通過證素的運用構建了個人信念的高信度性，為整個語篇信度奠定了良好基礎。

5.結語

言據(jù)性是語言“信而有征”的表述形式，是信息“有據(jù)可查”的編碼形式，是語篇“言之有據(jù)”的顯性標記。語篇作者根據(jù)現(xiàn)有信息證據(jù)的來源和類型確定信度，依據(jù)語篇的交際意圖選擇最有利于語篇可信性構建的證素，然后在信度基準線波動范圍內(nèi)調(diào)整言據(jù)性表述，通過構建個人觀點信度來為整個語篇可信性的建立奠定基石，同時通過影響讀者對信息信度的認知識解來使兩者對語篇信度的認知趨向一致。由此可見，語篇的可信性是作者在正確分析現(xiàn)有信息、讀者認知、語篇功能基礎上的主觀性過程，語篇言據(jù)性具有主觀或然性，服務于作者構建語篇的人際意義和語篇功能。此外，語篇言據(jù)性還具有文體差異性，隨著不同文體對語篇可信性的需求程度而變化，論辯性語篇、新聞類語篇、科學語篇和學術類文獻中言據(jù)性的顯性化程度高于其他文體，證素出現(xiàn)頻率較高。

言據(jù)性研究為語篇信息編碼、作者和讀者的雙向認知解讀、語篇信度構建等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但是語篇言據(jù)性研究尚處在初步研究階段，研究成果分散在不同文體的言據(jù)性研究中。作者在具體語篇語境中對于證素的語用調(diào)節(jié)還需結合讀者對語篇的認知解讀過程分析，形成完整的語篇認知構建過程，這才能合理解釋語篇可信性的形成機制，而且如果能輔以多文體、大文本、語料庫等研究語料和技術，將會有更多、更深入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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