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薇
第一眼見到這座苗寨,并沒有很強烈的震撼。遠遠望去,只見泥磚房和水泥房并存,零零散散地佇立著,墻上帶著不經(jīng)意的裂痕,仿佛在訴說陳年故事。
這座基督教堂,就矗立在寨子里最顯眼的地方。走進大門,只見五六十位苗族信徒,坐在一排排長條凳子上,靜靜地祈禱或輕聲誦經(jīng),神情莊嚴肅穆。
閑暇的夕陽時分,楊牧師喜歡搬一把椅子,洗凈雙手,然后戴上眼鏡,安靜地坐在教堂門口,捧著《圣經(jīng)》逐字逐句地朗誦。
澳大利亞著名的史學家格迪斯在《山地民族》一書中說:“世界上有兩個災難深重而又頑強不屈的民族,他們是中國的苗族和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猶太族。”苗族作家南往耶也寫道:“苗族是一個不斷被驅(qū)趕甚至被消滅的民族,但他們一直沒有放棄對生命的尊重和對祖先的崇敬,自五千年前開始,爬山涉水,經(jīng)歷千難萬苦,從中原遷徙到云貴高原以及世界各地,朝著太陽落坡的地方尋找故鄉(xiāng),用血淚養(yǎng)育古歌和神話。他們沒有怨恨,把懸崖峭壁當做家園,把梯田依山而建,他們始終虔誠地信仰萬物,崇拜自然,祀奉祖先……”
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縣位于貴州省西南部,是我國苗族集中分布區(qū)域之一,這里接近云貴高原的邊緣地帶,在這片大地上,烏蒙山系和苗嶺山系的余脈曲折起伏,蜿蜒交錯,崎嶇而險峻。但就在這樣一個自然環(huán)境惡劣、交通極其不便的山區(qū),勤勞的苗族人民精心構(gòu)筑了自己的家園,形成了一座座世外桃源般令人驚奇的苗寨……
轎頂山深處的苗寨 地圖上找不到名字的地方
2014年春天,一支由媒體記者和攝影師組成的采訪隊伍,奔走在崎嶇的山路上。他們的目的地,是貴州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縣東南方向的白石巖鄉(xiāng)附近的一個苗寨。這個苗寨名不見經(jīng)傳,是一個在地圖上都找不到名字的地方,就連當?shù)厝硕贾恢滥抢锝凶觥稗I頂山”,其偏僻程度令人吃驚——苗寨里的部分人說不清楚自己立足的具體位置,究竟屬于貴州的哪個縣哪個鎮(zhèn)……
從縣城駕車出發(fā),很快就進入曲折狹窄的山路。車窗外,陽光、梯田、延綿的山體和熱情開放的油菜花,構(gòu)成了一幅純凈的鄉(xiāng)村美景,然而車上的人們,心情卻不那么美好——這些坡度、彎道多得不可思議的山路,讓車和人都非常不適應。在一個大約有50多度的陡坡處,所有人只能下車步行,司機油門踩到底,小心翼翼地行駛,才能翻過山坳……
道路一彎又一彎地轉(zhuǎn),采訪隊伍忍受了快兩個小時后,終于到達目的地,公路也已經(jīng)差不多到頭了。山路上,開始出現(xiàn)身著苗族盛裝的人們,他們?nèi)宄扇旱刈呦蚯胺健R粏柌胖?,前方不遠處就是轎頂山教會了,他們正是前去做禮拜的。一位老人指著遠山中間一個被油菜花包圍的苗寨,說那就是他的家。老人面對這群外來者長槍短炮的“侵略”,始終嘴角帶著笑容,眼角帶著慈愛,十分和藹,而且很健談,我們就這樣一路聊到了寨子里。
轎頂山是當?shù)厝丝谥械姆Q呼,它延綿在紫云縣以及周邊的幾個縣境內(nèi),但在地圖上,并沒有這座山的準確名字和位置。不過到了紫云縣,問起轎頂山基督教會,苗族同胞大多都能準確地指著一個方向告訴你:“就在那邊,沿著這條山路一直走……”
第一眼見到這座苗寨,并沒有很強烈的震撼,沒有西江千戶苗寨那樣相連成片的磅礴大氣。遠遠望去,只見泥磚房和水泥房并存,零零散散地佇立著,墻上帶著不經(jīng)意的裂痕,仿佛在訴說陳年故事——這種不規(guī)則的狀態(tài),反倒有一種更為原生態(tài)的淳樸味道。
路過寨子中最大的一座房子,發(fā)現(xiàn)一群苗家婦女在里面忙碌。正對著門口的灶膛上,架著一口大鍋,冒著騰騰熱氣,有人往灶里添加木柴,有人淘米,有人清洗臘肉,有人切菜……
走進房子,抬頭一看,但見房頂為木制結(jié)構(gòu),上面覆蓋著類似油氈紙的東西,一縷縷陽光從縫隙中穿透下來。地上放著竹編的背簍和簸箕,墻邊擺著年代久遠的木制家具,輕輕一碰,就會“嘎吱嘎吱”地響,好似發(fā)出古老的音符……
雖然條件簡陋,但這些苗家婦女的臉上還是掛滿了笑容,原來她們這是在為教友們準備午餐??吹竭h道而來的采訪隊伍,她們熱情地邀請客人一起吃飯,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情、真誠和好客,把采訪者一路顛簸的疲乏一掃而空。
老教堂的最后一個禮拜日 沉浸在《圣經(jīng)》里的時光
一頓簡單而又豐盛的午餐,給人帶來難以忘懷的回味。餐桌上,熱情的教友與客人很快熟悉起來,然后便邀請客人參加這場特別的禮拜活動——因為這里很快就要翻修重建,這將是這座老教堂的最后一次禮拜日了。
這座基督教堂,就矗立在寨子里最顯眼的地方,外部用磚瓦砌成,內(nèi)部為木制結(jié)構(gòu)。走進大門,一眼就看到墻上掛著的相框,里面鑲著紅十字,還有用紅紙黑字寫著“以馬內(nèi)利”(基督教認為這是耶穌的另外一個名字)。五六十位身著盛裝的苗族信徒,坐在一排排長條凳子上,靜靜地祈禱或輕聲誦經(jīng),神情莊嚴肅穆。一些婦女還帶著孩子,這些孩子可能早已熟悉了這樣的環(huán)境,不哭也不鬧,睜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滿了好奇。
一位滿臉幸福的年輕女子走上講臺,在手風琴和電子琴的伴奏下,她指揮并帶領大家唱起了贊美詩。信徒們跟著她的手勢,和著節(jié)拍一起唱歌,臉上都洋溢著圣潔、祥和的光彩。接著,一位中年女子走上講壇,她神情憂傷,邊唱邊懺悔,講壇下所有的人無不為之動容,和她一起唱著,一起落淚。
在好幾位信徒祈禱和懺悔之后,身著民族服裝的牧師面容神圣地走上了講壇。他往上推了推眼鏡,開始帶著大家唱誦《圣經(jīng)》,每誦完一段,他都會停下來給大家講解,仔細解釋每一句話背后的深刻意義。
中間休息時,有幾個孩子在外面緊緊圍著兩位手風琴演奏者,神情認真地聽他們唱誦贊美詩。這種音樂的啟蒙教育,對孩子們在音樂和精神上的影響不容小覷。還有一群孩子圍在牧師身邊,牧師好像父親帶著自己的女兒一樣親切自然,眼里滿是疼愛,畫面溫馨動人。
一位耄耋老人靠著窗口下的石墻,帶著眼鏡,手里捧著書本,認認真真地唱誦,對信仰的執(zhí)著和善良的本性,不經(jīng)意間流淌在了在她臉上縱橫的皺紋里。她也成了大家聚焦的對象……
這一天,是這座老教堂重修前的最后一個禮拜日,信徒們的心里充滿了留戀,攝影師們也毫不吝嗇相機電池,記錄下了一幕幕溫馨的畫面……
百年前深入苗疆的傳教士 在夕陽下堅守信仰的牧師
這座教堂里的牧師姓楊,他50多歲,在這里做過多少場禮拜,恐怕連他自己都記不得了。在這個偏遠的苗寨,他有著比較特殊的地位,可以說是寨子里“最有學問的人”。每當村民們感到困惑和迷惘,或在生活中發(fā)生喜悅或難過的事,都會找到楊牧師,無論是一次感恩的儀式,還是一場虔誠的祈福,他都一絲不茍地幫助村民,引導他們“走上正確的道路。”
閑暇的黃昏時分,楊牧師喜歡搬一把椅子,洗凈雙手,然后戴上眼鏡,安靜地坐在教堂門口,捧著《圣經(jīng)》逐字逐句地朗誦。這個時候,忙完農(nóng)活歸來的男人和收拾好家務的女人,也喜歡安靜地坐在楊牧師身邊,閉上眼睛,靜靜地聽《圣經(jīng)》里那些飽含哲理的語句。對于四處嬉戲玩鬧的孩子,大人們曾經(jīng)反復告誡:一定不能去楊牧師身邊打鬧,每次經(jīng)過教堂門口,要放輕腳步,壓低聲音……
采訪中,楊牧師說起了關于轎頂山苗寨如何開始信仰基督教的故事。1905年,一位名叫柏格理的英國傳教士,只身來到云南和貴州交界地區(qū),在一個叫做“石門坎”的苗族群落里生活了很長時間。他身著苗族服裝,學說苗語,住苗家,和苗家人吃同樣的飯菜,由于深入走進了苗家人的生活,所以他在苗鄉(xiāng)的傳教取得了較好的回應。不僅如此,他帶來了一些先進的知識和文化,還幫助苗家人開辦學校、醫(yī)院、織布廠等,在很大程度上推動了這些苗族村寨的文明進程。據(jù)說在他的努力下,石門坎這個曾經(jīng)最貧困的地方一度成為附近苗族地區(qū)的“文化中心”。但在1915 年7月,一場可怕的疾病傳到了石門坎,柏格理一直守護著病人,不幸也被感染,他堅持把有限的藥品留給村民,自己卻被病魔無情地奪走了生命。
即使過去了100多年,轎頂山的苗族依然信奉基督教,延續(xù)著周日做禮拜的習慣。那些關于“和平、友愛、善良、正義”的思想,深深地扎根在這大山深處的苗族信徒心中。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身居偏僻之處的苗家人的生活,也逐步滲入了現(xiàn)代化元素。盡管如此,他們依然唱誦著自己的贊美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