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源民

0 引 言

“航運金融”是當今學術界比較熱的一個詞，根據我的搜索，這應當是在21世紀出現(xiàn)的新名詞。雖然航運金融是個新名詞，但有人認為航運金融已經有悠久的歷史，例如朱明君[1]便認為國際航運金融發(fā)展歷史悠久，不僅形成了全球性的專業(yè)金融服務機構，而且形成了倫敦、紐約、新加坡、東京、香港等航運金融服務集聚區(qū)。不過也有人認為航運金融是個新事物，例如陳祥燕[2]說航運金融的重要性正受到各方的關注，逐漸成為市場的“新寵”。張姝慧[3]也認為還處于萌芽狀態(tài)的我國航運金融已成為各路關注的焦點。為什么人們對“航運金融”會有如此不同的解釋，他們所提及的航運金融具有相同的內涵還是根本就是兩碼事？

雖然已有不少文章和專著涉及航運金融的功能、作用、內容、歷史和發(fā)展等，但似乎很少有人真正討論過航運金融是什么這個比較基本的問題，似乎什么是航運金融是一個已知且沒有爭議的問題。然而，除非所有人對航運金融的理解是相同的，否則關于航運金融功能、作用、內容、歷史和發(fā)展等的討論是沒有意義的。本文的目的是試圖搞清楚什么是航運金融這個看來似乎并不是問題的問題，并且還會在此基礎上試圖搞清楚與此有關的2個問題，即什么是“航運金融學”以及什么是“航運金融法”。

1 什么是金融 ？

關于什么是“航運金融”的討論得先從什么是“金融”著手探討。按照《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金融”是指貨幣的發(fā)行、流通和回籠，貸款的發(fā)放和收回，存款的存入和提取，匯兌的往來以及證券交易等經濟活動。[4]《辭?！穼ⅰ敖鹑凇苯忉尀榕c貨幣流通和銀行信用有關的一切活動，主要通過銀行的各種業(yè)務來實現(xiàn)，如貨幣的發(fā)行、流通和回籠，存款的吸收和提取，貸款的發(fā)放和收回，國內外匯兌的往來，以及貼現(xiàn)市場和證券市場的活動等，均屬于金融的范疇。[5] 在上述《現(xiàn)代漢語詞典》和《辭?！方忉尩幕A上，我們可以將金融簡單地理解為是與貨幣流通和銀行信用有關的活動。這也應當是中文“金融”一詞的傳統(tǒng)和權威的解釋。①

但是“金融”一詞在當今實際使用中并不僅指貨幣流通和銀行信用，甚至可以說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均與貨幣流通和銀行信用無關?！敖鹑凇币辉~似乎有被濫用的傾向。我們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金融”，例如房地產金融、汽車金融、 航空金融、旅游金融、教育金融、科技金融、養(yǎng)老金融、版權金融、扶貧金融、消費金融、互聯(lián)網金融、農村金融、企業(yè)金融、家庭金融、住房金融、個人金融以及金融物流等。究其實質，這些“金融”與貨幣流通或銀行信用并沒有太大的關系，實際上是指特定行業(yè)、對象或目的的融資、放貸和金融產品。房地產金融是指房地產業(yè)的融資[6]；汽車金融是指向汽車消費者提供各種信貸服務[7]；航空金融是指為購置飛機提供融資[8]；旅游金融是指為旅游項目開發(fā)提供信貸以及為旅游者提供金融產品[9]；教育金融是指發(fā)行教育證券，開展教育儲蓄、教育保險和教育信托，發(fā)放教育貸款等[10]；科技金融是促進科技開發(fā)和科技成果轉化的金融活動[11]；養(yǎng)老金融是開發(fā)養(yǎng)老項目和與之相關的產品和服務[12]；版權金融是為開發(fā)版權及相關文化項目提供資金[13]；扶貧金融是作用于弱勢群體融資，例如助學信貸和扶貧信貸等[14]；消費金融是與消費相關的金融活動，包括家庭金融、住房金融以及個人金融等[15]；互聯(lián)網金融是通過互聯(lián)網進行的金融活動和交易[16]；農村金融是針對農民和農村的信貸或信用活動[17]；企業(yè)金融其實是企業(yè)財務或企業(yè)理財[18]；家庭金融就是為保值和增值投資股票、債券或基金等的活動[19]；住房金融就是住房信貸[20]；個人金融就是個人理財[21]；金融物流又稱物流金融，但并不是金融，而是物流，只是含有融資等內容的物流服務而已。[22] 此外，我們還可以看見更具新意的“金融”，例如集群金融、綠色金融、普惠金融、微型金融、碳金融以及集聚金融等。在這些金融中，集群金融指的是中小企業(yè)的融資[23]；綠色金融顯然與環(huán)境有關，有人認為它是學科，有人則認為它是金融工具[24]；普惠金融是在小額信貸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面對低收入客戶的銀行服務[25]；微型金融則是普惠金融的別名[26]；碳金融是以低碳經濟為對象的投資和融資活動[27]；金融集聚則是個金融地理學的概念，指金融資源集聚于某地[28]。從上述“金融”中歸納出3個比較明顯的特征：第一，這些“金融”都沒有統(tǒng)一的定義，甚至沒有一個能說明其本質的定義；第二，這些“金融”多半沒有固定的指向，有的是指行業(yè)，有的是指學科，有的則是指服務與產品；第三，這些“金融”大多與信貸或融資有關。

之所以出現(xiàn)如此之多的“金融”，在很大程度上與英文“finance”有關。將中文“金融”譯成英文“finance”已成為一種慣例，但把“finance”譯為中文“金融”則會出現(xiàn)詞不達意的結果，因為英文“finance”在很多情況下并不具有“金融”的含義。英文finance來自古法語，其原義是支付債務、賠償或贖回。在The New Oxford Dictionary of English中，finance用作名詞時是指對大量貨幣的管理，尤其是指政府或大公司對貨幣的管理；用作動詞時則是指為個人或企業(yè)提供資金。因此，無論用作名詞還是用作動詞，finance都與中文的“金融”沒有太多相似之處。The Merriam-Webster Dictionary把finance解釋為使用和處理錢的方式，尤其是指政府和公司處理錢的方式，而作為復數(shù)的finances有4個解釋：第一，是指政府、公司或個人的錢或其他以及流動資源；第二，是指包括貨幣流通、信用提供、投資以及銀行服務提供在內的整個體系；第三，是關于資金管理的學科和研究；第四，則是指獲得資金或資本。其中第二個解釋與中文的“金融”有相交之處，而第四個解釋則是中文的“融資”之意。當finance作為動詞時，The Merriam-Webster Dictionary的解釋是為某事或某人提供錢或以借錢的方式進行購買，因此，對應的中文應當是“借貸”或“融資”。

《新帕爾格雷夫經濟學大辭典》將finance視為經濟學的一個分支，其中心是資本市場的運營、資本資產的供給和定價。[29] 《新帕爾格雷夫貨幣金融大辭典》的定義與此相同。[30] 從這個意義上來看，finance強調的是資本和資本市場，雖然資本市場與金融貨幣流通及銀行信用均有緊密的聯(lián)系，但金融顯然并不僅僅局限于資本市場。在《現(xiàn)代經濟學詞典》中，finance被解釋為是資金融通，而資金融通按照狹義解釋表示的是貨幣形式的資本，即通常為了資本的目的，通過金融市場或金融機構借貸的資金形式。但是，按一般的說法，這個詞適用于差不多任何來源的資金，用于承擔任何種類的支出。[31]這里的finance與其說是金融，倒不如說是融資，而且是為了資本目的的融資。在Dictionary of Banking and Finance中，finance用作單數(shù)時是指公司使用的、來自股東或借貸的錢；用作復數(shù)時是指可以使用的錢或現(xiàn)金[32]，這里的finance已經成為錢的同義詞了。在The Penguin Dictionary of Economics中，finance用作名詞時的解釋是在有需要時提供錢，可以是短期的，也可以是中期和長期的，既可以用于消費，也可以用于投資，用于投資的即成為資本；而在用作動詞時的解釋則是指以貸款或類似方式為投資提供錢。[33]這里的finance依然是融資之意，而且是廣義上的融資，即不只是為資本目的的融資。

英國的Finance Act涉及的內容其實并不是金融，而是財稅。例如，2013年的Finance Act便包括所得稅、公司稅、資本收益稅、石油稅、住所稅、消費稅以及遺產稅等，因此，這里的finance應當是中文的“財政”或“稅務”之意。Financial Services Act以及Financial Services and Markets Act涉及的內容更多的是對銀行的監(jiān)管，該兩部法的內容包括英格蘭銀行、銀行業(yè)監(jiān)管、監(jiān)管機構間的協(xié)調、詢問與調查、信用合作社以及公司上市等。

有不少在西方出版的不同書名的書都被譯成了中文“金融學”，例如Frederic S. Mishkin的The Economics of Money， Banking and Financial Markets被譯為《貨幣金融學》①；Zvi Bodie等的Financial Economics被譯成《金融學》②；Maureen Burton等的The Financial System and the Money – Principles of Money and Banking同樣被譯成《金融學》③。上述幾本書不同程度地涉及到金融學的研究對象，但同時也包括其他內容，例如銀行及監(jiān)管、投資策略、資產組合以及風險管理等。

從上述不同的解釋不難看出，英文“finance”并不是中文“金融”的對應詞。《漢英大辭典》把“金融”翻譯為英文的finance[34]，但并不是所有的英文“finance”都可以用中文“金融”予以表述，例如public finance譯成中文應當是公共財政，而不是公共金融；business finance譯成中文是商業(yè)財務或商業(yè)理財，而不是商業(yè)金融；corporate finance譯成中文是公司財務或公司理財，而不是公司金融；family finance譯成中文則是家庭理財，而不是家庭金融；personal finance譯成中文則是個人理財，而不是個人金融；financial management譯成中文應當是財務管理，而不是金融管理。除非我們修改《現(xiàn)代漢語詞典》和《辭?！穼Α敖鹑凇币辉~的解釋，否則中文中出現(xiàn)的大量的“金融”只能視作是誤用，其原因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歸咎于對英文finance的理解差異。

2 航運金融的概念

2001年，人民交通出版社出版了《海運金融――船舶投資與融資》一書，書中的“海運”與“航運”應當沒有本質區(qū)別。該書書名雖然使用了“金融”一詞，但作者在該書中討論的實際上是船舶的投資和融資，正如作者自己所指出的：“船舶的投資與融資是海運金融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推動海運業(yè)增長的直接動力，在國際海運業(yè)發(fā)展中起著重要的作用。”[35]因此，這里的“金融”是可以用“融資”替代的。

2010年出版的《航運金融學》為航運金融下了定義，將航運金融分為廣義和狹義。從廣義上講，航運金融是指與海上運輸業(yè)密切聯(lián)系的產業(yè)集群與產業(yè)鏈相關主體資金的融通、貨幣流通和信用活動以及與之相聯(lián)系的經濟活動的總稱；狹義的航運金融是圍繞著與海上和內河運輸相關聯(lián)的港口及其服務、船舶生產及其服務、運輸及其服務以及相關產業(yè)的生產、經營而發(fā)生的通過金融機構運用各種金融工具和方式的金融市場上所進行的各種資金融通、保險、投資及其相應的服務活動。[36]這應當是一個根據金融定義為航運金融而設置的定義，但這個定義可能存在問題：首先，相關主體資金的流通很難與貨幣流通并列，因為這明顯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其次，給貨幣流通貼上“航運”的標簽可能沒有什么意義，正如我們把在娛樂業(yè)流通的貨幣稱之為娛樂貨幣一樣沒有意義；再次，信用活動同樣不具有航運的特征，如果我們可以用航運來修飾信用活動的話，我們一定可以找出其他各式各樣的詞來修飾信用活動，直至此種修飾變得完全沒有意義為止；最后，這里的信用活動與銀行信用并不是一回事。

2012年出版的《航運金融》認為航運金融是與航運相關的資金融通活動的總稱。[37]該書涉及船舶融資、港口融資、航運與港口物流融資、航運金融中心建設、航運保險等方面的內容。在這些內容中，除了航運金融中心建設和航運保險外，所謂的航運金融實際上就是航運融資，只是不局限于船舶建造和購置的融資而已，而航運金融中心建設既與金融無關，也與航運無關。即使航運金融可以作為一個獨立的學科成立，也不會包括航運金融中心的建設，因為金融并不以金融中心為存在前提，航運金融同樣也不以航運金融中心為自己的存在前提。

3 什么是航運金融學 ？

在分析什么是航運金融學之前先搞清楚什么是金融學顯然是有意義的。遺憾的是，關于金融學是什么的問題并沒有統(tǒng)一的答案。一個得到相對普遍接受的觀點是，金融學包括的內容基本上可以劃分為兩大部分，即金融理論的宏觀分析層面和金融理論的微觀分析層面。宏觀分析的層面大體包括：貨幣需求與貨幣供給，貨幣均衡與市場均衡，利率形成與匯率形成，通貨膨脹與緊縮，金融危機，國際資本流動與國際金融振蕩，名義經濟與實體經濟，虛擬經濟、泡沫與實體經濟，貨幣政策及其與財政政策等宏觀調控政策的配合，國際金融的制度安排與國際宏觀政策的協(xié)調。微觀分析的層面大體包括：金融市場、金融中介機構、融資等。[38]

《航運金融學》可能是第一次將航運金融提升至一門學科。該書作者認為航運金融學是研究航運行業(yè)面臨的金融問題的學科，可分為宏觀的航運金融學和微觀的航運金融學。微觀航運金融學主要研究在動態(tài)時間和不確定環(huán)境下，單個航運業(yè)相關企業(yè)、投資者等的投融資決策問題，探討航運金融市場各參與主體的資產定價及其資金在航運業(yè)領域配置的影響。宏觀航運金融學則著眼于分析整個航運業(yè)市場與金融體系的關系，重點研究政府貨幣、財政政策及政府機制對航運金融市場的影響，如利率、匯率變化、通貨膨脹、稅率、經濟增長和經濟周期等對投入航運業(yè)的資金量的影響等。[36]如果宏觀的航運金融學依然是金融學的話，它就不應該著眼于分析航運市場與金融體系的關系，因為這不屬于金融學范疇；如果宏觀航運金融學重點研究的是政府貨幣和財政政策以及政府機制對航運金融市場的影響，那么其所研究的可能不再是金融，而是航運。微觀航運金融學相對比較明確，即其所涉及的是航運業(yè)的投資和融資。

根據我國學科分類的國家標準[39]，金融學屬于作為一類學科的經濟學下的二類學科貨幣銀行學的范疇。貨幣銀行學的研究對象是貨幣及貨幣供求和貨幣政策、利息與利率、金融體系和制度、銀行及銀行體系、金融監(jiān)管、國際金融等。因此，就我國目前的學科分類而言，金融便是貨幣銀行學。在實踐中，可能是受西方學科分類或者英文用詞的影響，金融學這一名稱在實踐中逐漸替代了貨幣銀行學。①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貨幣銀行學》自第三版起更名為《金融學》，2013年出版的《金融學》第三版依然注明是《貨幣銀行學》，而該書的英文名稱則是Economics of Money and Finance。②

航運金融學是否可以作為一門學科而獨立存在值得商榷。作為學術分類，任何一門學科都應當有其獨特的、與其他學科不同的基本體系和理論。從這個意義上說，航運金融學并不是也無法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因為如果航運金融學是金融學的一部分，其研究對象就是與金融學重疊的，并沒有自己獨特的基本體系和理論。金融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所研究的對象不應當只局限于空洞和籠統(tǒng)的概念，而應當包括具體的實踐活動，例如針對交通運輸?shù)慕鹑趯嵺`，針對航運的金融實踐以及針對房地產的金融實踐等。事實上，《航運金融學》一書的作者也認為航運金融學的本質是屬于微觀金融學范疇的。[36]由此可見，即使我國學科分類的國家標準將金融學列為經濟學下屬的二類學科，航運金融學依然無法成為獨立的學科。

4 航運金融包括什么內容 ？

雖然航運金融究竟是什么并不明確，但航運金融所包含的內容在學界已基本達成共識。戴勇[40]認為航運金融包括融資、結算和航運衍生品；黃何[41]認為航運金融包括融資、保險等； 陳揚等[42]認為航運金融包括船舶融資、航運衍生品以及與貨物流通相關的金融活動；林江[43]認為航運金融包括船舶融資、航運保險和再保險以及航運金融衍生品三大領域；大多數(shù)人[1，44-47]都認為航運金融包括海上保險、船舶融資、資金結算以及航運價格衍生產品等4大類。羅虎[48]對此給予了說明，他認為航運金融主要包括船舶融資、航運保險、資金結算和航運價格衍生品等4個方面。船舶融資就是對航運企業(yè)在購置船舶過程中發(fā)生的資金融通行為，包括在建船舶的融資和購置船舶的融資。航運保險主要包括船舶險、貨運險和保賠險。資金結算業(yè)務是指對在全球范圍內開展業(yè)務的航運企業(yè)開展貨幣保管、兌換與結算等業(yè)務。航運價格衍生品是指航運指數(shù)期貨和期權、運費期權以及遠期運費合約，是航運業(yè)及與海運相關的石油和鋼鐵等行業(yè)規(guī)避海運價格風險的工具。邱海蓉[49]認為航運金融包括融資、保險、貨幣保管、兌換、結算、融通等經濟活動而產生的一系列與此相關的業(yè)務總稱。

此外，還有人[50]認為將航運金融分為船舶融資、海上保險、資金結算及航運價格衍生品等4個方面是一種國際做法。但是，這一說法難以得到國際實踐的證明。

4.1 金融與融資的關系

“融資”簡而言之就是指資金放貸或資金籌措。融資是金融學在微觀層面上的研究對象。雖然融資涉及資金融通，但與貨幣流通不同。貨幣流通是一個宏觀的概念，而融資的概念則是微觀的和具體的，其所涉及的資金融通僅局限于資金提供者和資金需求者之間。融資因主體不同可以有不同的含義或指向，當主體是需要資金的一方時，融資就是指資金的籌措；當主體是提供資金的一方時，融資就是指信貸或出借。

船舶融資在英文中有ship finance、ship financing以及shipping finance等不同表述。廣義的船舶融資應當是指包括船舶所有人在內的航運公司籌措資金的行為或過程，既包括船舶所有人為建造船舶或購買船舶籌措資金，也包括船舶所有人為船舶營運籌措資金，甚至還包括并不擁有船舶的經營人為經營船舶籌措資金。狹義的船舶融資則僅僅是指船舶所有人為了船舶的建造或購買而籌措資金的行為或過程。不涉及船舶建造或購買的船舶融資在很大程度上與一般的公司融資比較相近，并不一定具有明顯的航運或船舶的特征。英文中的ship finance或ship financing似乎更傾向于指狹義的船舶融資，而shipping finance則傾向于指廣義的船舶融資。廣義的船舶融資也可稱為航運融資，在英文中應當沒有區(qū)別，依然是shipping finance。

有不少人雖然使用航運金融的概念，但實際上所指的并不是金融，而是融資。林江[43]認為航運金融在古代已見雛形，公元前1760年的《漢謨拉比法典》中就有關于商人借錢給船長，用來修理突發(fā)的船舶損壞以便完成海上運輸，并以此取得高額回報的條文。這里所指的航運金融其實就是借貸?！逗竭\金融》的作者也認為航運金融是與航運相關的資金融通活動的總稱[37]，認為將航運金融概念限制在船舶融資這個狹窄范圍的傳統(tǒng)做法容易在理論上產生誤導，似乎航運金融僅僅是船舶融資一項內容。因此，該書作者認為航運金融包括船舶融資、港口融資、航運和港口物流融資、航運金融中心建設、航運保險等方面的內容。除了航運金融中心建設和航運保險，該書作者實際上仍將融資視為金融，只是融資不再局限于船舶融資而已。

4.2 金融與保險的關系

對航運金融包括海上保險這一觀點，大部分人已達成共識。甘愛萍[51]認為航運金融服務主要體現(xiàn)在對航運融資、航運保險等。陳繼紅等[52]也認為航運保險是航運金融服務體系的組成部分。關于航運金融發(fā)展的研究報告[3，52-60]也有專門章節(jié)涉及海上保險的內容。將航運保險或海上保險視為航運金融的組成部分并不是創(chuàng)新，因為在我國金融與保險似乎是連體的。張星[61]認為保險為金融的組成部分是不容置疑的。商業(yè)銀行一般都會有“同業(yè)部”或“金融同業(yè)部”，這里的同業(yè)通常包括保險公司。很多專業(yè)書籍①都將金融和保險放在一起論述，而且全國有多個高職院校都開設了金融保險專業(yè)。

然而，無論是作為行業(yè)還是學科，金融與保險不能混為一談。金融的本質是貨幣流通和銀行信用，而保險的本質則是對風險造成的損失給予補償。金融之所以與保險存在關系是以錢為媒介的。保險公司往往持有大量的資金，而且還是現(xiàn)金。為了保值和增值，保險公司必須將這些現(xiàn)金進行投資，這一行為具備了金融特征。保險公司手中的資金成為融資安排中的資金來源，保險公司也就搖身變成提供資金的人，其行為涉及銀行的功能，而不是保險的種類或保險的業(yè)務。獲得保險公司資金的人并不以購買任何保險為前提。從學科來看，保險學雖然屬于金融學科體系，但這門學科的建設是高度獨立的，從金融學科體系建設的角度無法提出推動保險學建設的思路。[58]即使將金融和保險放在一起作為一門課程，無論是教材還是授課老師都不得不將兩者分而述之。

金融與保險的另一個相似之處是，無論是金融還是保險都會涉及社會大眾，各國都會對金融和保險進行比較嚴格的管制，但這種管制并不是統(tǒng)一的，而是分開的，例如，我國既有銀監(jiān)會，又有保監(jiān)會。我國的銀監(jiān)會和保監(jiān)會有著明確的分工和職責，銀監(jiān)會負責統(tǒng)一監(jiān)督管理全國銀行、金融資產管理公司、信托投資公司及其他存款類金融機構，而保監(jiān)會則負責統(tǒng)一監(jiān)督管理全國保險市場和保險公司。① 金融和保險的分管實際上也表明金融和保險具有不同的性質和特征。

如果壽險或養(yǎng)老險等因具有儲蓄功能而與金融掛上鉤，海上保險也無法因此與航運金融扯上關系，因為海上保險并不具有任何儲蓄功能。無論是船殼險還是保賠險，或者是再保險，對購買保險的被保險人來說都不具有任何儲蓄功能。無論是投保還是承保都很難理解為是一種金融服務或活動，保險人與被保險人的關系既不是銀行與儲戶的關系，也不是出借人與借款人的關系。

4.3 資金結算與航運金融的關系

資金結算是指企業(yè)或個人之間因商品交易或勞務提供等而引起的貨幣支付和收受的行為。毫無疑問，航運涉及大量的資金結算，既有現(xiàn)金的資金結算，也有非現(xiàn)金的票據結算。船舶所有人收取的運費和租金以及其所支付的燃油和港口使費等都離不開資金結算，但資金結算并不因此成為航運的組成部分，就其本身而言，并不存在航運或任何其他特征。如果由于資金結算存在于航運業(yè)而成為航運業(yè)組成部分，那么在當今商品社會中任何行業(yè)不僅應當包括資金結算作為組成部分，而且也應當包括電腦或計算機系統(tǒng)作為組成部分。

資金結算不僅不是航運的組成部分，同樣也不是金融的組成部分。即使金融可以分成航運金融或其他各種金融，資金結算依然不會構成航運金融或其他各種金融的組成部分。主張航運金融包括資金結算是沒有意義的，而且很明顯的是，主張航運金融包括資金結算的人不會主張船舶融資、海上保險和航運衍生品同樣也包括資金結算，盡管船舶融資、海上保險和航運衍生品確實涉及資金結算。②

4.4 航運衍生品與航運金融的關系

“衍生品”的英文是“derivative”，作為形容詞的意思是派生的或衍生的，作為名詞的意思就是派生物或衍生物。作為一個金融詞匯，derivative是指其價值依賴于或派生自其他資產的工具。在衍生品前面冠以金融兩字并不會改變衍生品的本質。衍生品交易具有不確定性，交易的結果完全取決于未來的一種可變因素。只要存在可變且可變性不確定，就可以根據此種不確定的可變因素制作可以交易的衍生品。假設甲與乙約定，一個在不斷充氣的氣球如果在30秒內破裂，甲向乙支付10美元；沒有破裂，則由乙向甲支付10美元。甲和乙的這種在日常生活中被視為打賭的行為就是一個衍生品交易。所謂的航運衍生品依然是衍生品，只是將氣球換成運費而已。從事航運衍生品交易的人所關心的是未來的運費價格會否朝著自己預定的方向走，至于這方向是對船舶所有人有利還是對承租人有利并不重要。③ 航運衍生品只是一種工具而已，其實質與航運沒有什么關系。正如我們不能把銀行家打的麻將稱為“銀行麻將”，而把船舶所有人打的那副麻將稱之為“船東麻將”，也不能因為麻將上刻有飛機圖案就稱之為“航空麻將”。

說到底，衍生品只是一種金融產品或交易工具，而不是金融的組成部分。衍生品是“新玩意兒”，金融在衍生品誕生之前就已經存在了。沒有衍生品，金融依然是金融。如果因為融資往往有銀行或金融機構參與就將融資視為金融的一部分，那么將衍生品視為金融的一部分就無法以此為由，因為絕大多數(shù)遠期運費交易都是在非銀行當事人之間進行的，即使銀行或金融機構參與了衍生品交易也與銀行或金融機構的市場特殊地位無關。如果我們將衍生品歸入金融是因為很多衍生品都是一種金融資產或與金融資產有關，但衍生品需要的只是一個變數(shù)而已，無所謂是否與金融資產有關。我們都知道有將未來天氣情況作為交易對象的天氣衍生品，但我們不會因此把氣象歸入金融學，或者把衍生品歸入氣象學。假如航運金融少了航運衍生品就不再是航運金融的話，那么這恰好證明航運金融缺乏牢靠的基礎，本不該成立。

5 什么是航運金融法？

“航運金融法”也是一個新概念，是隨著航運金融的誕生而出現(xiàn)的。2012年復旦大學出版社出版了《航運金融法律概論》，該書共分3篇：第一篇是船舶融資，第二篇是航運保險，第三篇是航運金融衍生品。[43]這一分法可能受了關于航運金融由4個部分組成觀點的影響。航運金融法這一新概念帶來的問題是其應作為航運法的一部分還是金融法的一部分，或是一個新的獨立的法律部門。

航運法與海商法不同，其具有比較明顯的公法特征?！吨袊蟀倏迫珪鴢販ㄑЬ懟釩押皆朔ǘㄒ邐髡諍雍皆撕禿I顯聳涔叵狄約按骯叵檔姆曬娣兜淖艸啤62] 胡正良等[63]認為航運法調整的對象是國家干預的航運經濟關系，主體一方是國家或政府部門，另一方是船舶運輸市場經營主體；這種經濟關系是國家和政府對航運市場準入、航運市場秩序的管理關系以及對航運市場宏觀調控的關系；航運法體現(xiàn)國家和政府對航運經濟的干預，其形式包括對航運經濟及其活動的組織、引導、協(xié)調、管理、調整、監(jiān)督、控制、參與等。如果航運金融法調整的對象就是上述三大領域的話，顯然不是國家干預范疇的航運經濟關系。因此，航運金融法不是航運法的組成部分，其與航運法無關。

金融法是調整在與貨幣流通和銀行信用有關的經濟活動中所發(fā)生的社會關系的法律規(guī)范的總稱，其范圍一般包括銀行、貨幣、信貸、票據、儲蓄、信托、證券交易、投資基金、外匯管理以及黃金買賣等法律法規(guī)。[62]金融法的體系一般由銀行法、票據法、證券法以及信托法等組成，其中銀行法應當是金融法的核心。[64]金融法同樣具有公法的特征，例如國家對銀行及其業(yè)務實施的監(jiān)管等。對照上述金融法的特征，航運金融法的船舶融資、海上保險以及航運衍生品似乎都很難被歸入金融法內。因此，航運金融同樣也不是金融法或金融法的組成部分。

從航運金融法的三大領域來看，無論是船舶融資、航運保險，還是航運金融衍生品，其所涉及的都應當是平等主體間的合同關系。雖然海上保險法是我國《海商法》的一部分，但其調整的依舊是合同關系。如果航運金融法就是由這三大領域組成的話，它所涉及的僅僅是合同法，而合同法已足以調整該三大領域的合同關系，無需創(chuàng)設獨立的部門法予以調整。

6 結 語

綜上所述，中文“金融”與英文“finance”并不是同義詞，在新世紀出現(xiàn)的各種“金融”在很大程度上出自對英文“finance”與中文“金融”的理解差異。航運金融實際上并不具有金融的特征，由于缺乏獨立的體系和理論，也無法成為一個獨立的學科。航運金融的四大組成部分除了融資與金融有關聯(lián)外，海上保險、資金結算以及航運衍生品實際上與金融并沒有什么關系。除非修改中文“金融”一詞的定義，否則僅憑航運金融的四大組成部分很難戴上“金融”這頂帽子。實踐中使用的“航運金融”一詞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對航運融資或船舶融資的誤稱。另外，航運金融法并不是獨立存在的部門法，而且它既不屬于航運法，也不屬于金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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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上海四維樂馬律師事務所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