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雷 張杰

摘要：文章拓展了自創(chuàng)的“自我價值負載”理論，創(chuàng)建了“我執(zhí)”理論及建立在此兩理論基礎之上的行為公司治理理論，還提出了10項關鍵性命題，并運用7組行為經(jīng)濟學實驗驗證了理論。研究發(fā)現(xiàn)，基于人性特點的行為公司治理能實現(xiàn)人本治理與深度治理，獲得更大的治理收益。

關鍵詞：行為經(jīng)濟學；公司治理；自我價值；價值負載；我執(zhí)

一、 引言

主流公司治理研究從無自我價值負載的理性經(jīng)濟人假設出發(fā)，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實踐中無法解釋的現(xiàn)象層出不窮。本文創(chuàng)建了基于經(jīng)濟主體的“自我價值負載”與“我執(zhí)”的行為公司治理理論，提出了10項關鍵性命題。并且，本文還開展了相應的實驗研究，通過7組實驗驗證了該理論。本文認為，與基于“理性經(jīng)濟人”假設的傳統(tǒng)公司治理相比，基于人性特點的行為公司治理將取得更好的治理效果。

二、 理論研究

1. “自我價值負載”理論。高雷首創(chuàng)的“自我價值負載”理論指出，有限理性的本質(zhì)系經(jīng)濟主體都對自我本能地認同與欣賞，視自我為價值主體，具有先驗的自我價值負載，因而無法把自己當作無價值負載的客體來理性對待。哲學家奧勒留說：“每個人最愛的都是自己，但是他卻更重視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其重視程度要遠遠超過自己對自己的評價”。此話表明，人們其實知道自己不比別人更優(yōu)秀，可還是最愛自己，因為這種愛是本能的、先驗的、無需理由的。據(jù)報道，2002年美國開展了一次民意調(diào)查：“如果可能，您愿意用克隆的方法獲得一個完美無缺的孩子嗎？”，結(jié)果只有6%的被調(diào)查者表示愿意。該調(diào)查結(jié)果表明，對絕大多數(shù)人而言，無需完美無缺，只要是自己的孩子就是最值得愛的。這又一次證明，對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愛是無需理由的。因此，具有自我價值負載的經(jīng)濟主體是不可能完全理性的——即經(jīng)濟人是愛自己的有限理性人。

每個人都希望聽到贊美，都不愿意聽到批評，就是因為自我價值負載；每個人都習慣性地自以為是，都認為自己是正確的（即使一個人認錯時，也是因為此人認為自己錯了這個想法是對的，他才會認錯），也是因為自我價值負載。大多數(shù)人做的大多數(shù)事其實都是由其自我價值負載驅(qū)動。這些人或多或少地活在純粹出自臆想的自我世界里，以自我的價值文化判定事物，偏執(zhí)虛妄地主觀分別客觀存在。

自我價值負載導致經(jīng)濟主體把自己看得過于重要。然而，在真實的經(jīng)濟社會生活中，無法人人都當主角；如果看到別人當了主角，那么自己的自我價值負載這一先驗的、固有的觀念就會受到強烈的沖擊。經(jīng)濟主體的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自我世界設計在現(xiàn)實社會中顯然難以行得通，到頭來卻將由于在群體中找不到自我的適當位置，而成為真正失落了自我的典型。

2. “我執(zhí)”理論?！拔覉?zhí)”系指人類執(zhí)著于自我，執(zhí)著于自大、自滿、貪婪等，總放不下自己，心中梗著非常大且重的“自我”，過分執(zhí)著于自己的想法和人格，難以自覺覺他，缺乏集體意識和奉獻精神等?！拔覉?zhí)”對人的負面影響很大：當認為自己比別人好時就沾沾自喜、自命不凡；認為自己比別人稍差時就嫉妒、憤恨；認為自己遠比不上別人時就灰心喪氣、妄自菲薄、自暴自棄；為了突出自己與眾不同就“裝酷”，表現(xiàn)出好像對一切都無所謂。其實，相比于整個世界，“我”很渺小，執(zhí)著不得，一執(zhí)就錯。自我本毫無特殊之處，可經(jīng)濟主體卻往往視自我的價值無限寶貴，非我只是被用作肯定自我的價值的工具。經(jīng)濟主體一旦知道自己的死期，就無法安心生活——其根本原因是他把自我的價值看得比天還大（無限寶貴）。又例如，許多追星族盡管知道與自己的偶像結(jié)婚其實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卻都強烈地希望自己的偶像保持單身狀態(tài)。這種現(xiàn)象其實反映了這些追星族把自己看得過重，導致產(chǎn)生不切實際的偏執(zhí)妄想。

在一般情況下，經(jīng)濟主體的理性水平高低與“我執(zhí)”的強烈程度成反比：“我執(zhí)”越強烈，理性水平越低；“我執(zhí)”越輕微，理性水平越高。如果“我執(zhí)”不強，理性程度很高，這樣的經(jīng)濟主體對自我在客觀世界中的價值體現(xiàn)往往是心服口服；如果“我執(zhí)”很強，理性程度很低，這樣的經(jīng)濟主體對自我在客觀世界中的價值體現(xiàn)通常是心服口不服；如果“我執(zhí)”超強，理性程度極低，這樣的經(jīng)濟主體對自我在客觀世界中的價值體現(xiàn)必定是心不服口不服，從而把自己孤立、封閉起來，甚至產(chǎn)生精神分裂傾向。

“我執(zhí)”會降低經(jīng)濟主體的理性程度。例如，經(jīng)濟主體能為他人理性決策，卻在“我執(zhí)”的影響下不能為自己理性決策。一滴水要想永不干涸，就要與大海融為一體。放下“我執(zhí)”，自覺覺人，既是理性抉擇，又符合儒家的“推己及人，仁者愛人”、墨家的“兼愛”和基督教的“平等博愛”等思想。

3. 行為公司治理理論?，F(xiàn)今，建立在“理性經(jīng)濟人”假設之上的主流公司治理研究遇到了越來越多無法解釋的問題。本文在高雷，高雷和劉緒光、在高雷、Gao、Gao和Schmidt等研究的基礎上，創(chuàng)建了基于經(jīng)濟主體的自我價值負載和“我執(zhí)”的行為公司治理理論，向著人本治理和深度治理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

在公司治理中，委托人往往希望代理人以他的理想為理想，而代理人又希望懷有自己的理想。這是因為在自我價值負載的影響下，代理人絕不會視自己為委托人的工具，而只會視自己為價值主體。那么，如何處理協(xié)調(diào)好公司治理中的委托人與代理人的關系呢？本文認為，應將委托人和代理人視為一體化的價值主體，這樣才能充分發(fā)揮代理人的作用。據(jù)載，開設于1823年的中國第一家票號山西“日升昌”在近百年的經(jīng)營過程中，經(jīng)手匯兌的銀兩達十幾億兩，可是從未發(fā)生過一起內(nèi)部人嚴重違規(guī)事件。這種奇跡的發(fā)生有賴于良好的內(nèi)部治理，特別是一種很好的制度——身股制。身股制是指山西票號中的管理者（代理人）用個人的人力資本入股，與東家（委托人）的銀股享有同等的分紅權利，但身股擁有者不承擔任何虧賠責任。身股不能繼承，不可轉(zhuǎn)讓；如果身股擁有者離開票號，身股隨即取消。身股擁有者若正常退休則享有“退休股”按其退休前所擁有的身股股份分紅，過世后其家屬仍可享受分紅一定年數(shù)，稱為“故身股”。這樣的制度極大地避免了身股擁有者發(fā)生短期行為。本文認為，身股制能取得很大成功的關鍵之處在于這種制度能充分體現(xiàn)出代理人的自我價值，即代理人本身系價值主體（不用出錢就可參加分紅且不承擔虧損），系目的，而非（委托人的）工具，這正符合“得人者昌”的古訓。

基于對公司治理主體的人性特點和行為特征的系統(tǒng)深入的分析，本文就行為公司治理理論提出了10項關鍵性命題：

命題一：您要像原諒自己那樣容易地原諒他人。

囿于自我價值負載和“我執(zhí)”，人“天生”容易原諒自己，而不容易原諒他人。因此，本文建議：公司治理主體須盡可能做到放下“我執(zhí)”，自覺覺他，即對待別人時要盡量寬松，對待自己時要盡量嚴苛，始終注意不斷反省自己，由內(nèi)而外地改變自己的一言一行，以推進人本治理的實現(xiàn)。

命題二：您要能原諒他人的錯誤，還要能承認他人的正確。

受“我執(zhí)”的影響，對許多人而言，承認他人的正確甚至比原諒別人的錯誤還難。這樣顯然是不理性的，是對自己有害的。對此，本文建議：公司治理主體必須杜絕只想著體現(xiàn)自我價值，而不愿意體現(xiàn)別人的價值的錯誤想法。

命題三：不要看別人如何對待自己，而要看別人如何對待他人。

囿于“我執(zhí)”，人們無法客觀地、中立地、公允地看待別人對待自己如何，可是人們可以客觀地、中立地、公允地看待別人對待他人如何。因此，本文強烈建議：在公司治理中，考核人須多考慮被考核人是如何對待他人的，而盡可能不考慮被考核人是如何對待自己的。

命題四：很多時候?qū)Υ砣税l(fā)號施令不如引導代理人主動請命。

自我價值負載和“我執(zhí)”造成代理人往往不喜歡被迫做事，而是喜歡主動幫助委托人。因此，在許多情況下，對代理人發(fā)號施令遠不如引導代理人主動請命達到的效果好。

命題五：提倡主動道歉及自我批評。

“我執(zhí)”導致經(jīng)濟主體之間“天生地”存在著摩擦和沖突，矛盾總是如影隨形。這種情況在公司治理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和突出。本文建議：自賤尊人，即公司治理主體對于人際糾紛應積極地自我批評或主動道歉，每個人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帶出來是解決矛盾的最好辦法。

命題六：委托人勿輕易改變代理人的習慣。

許多人把自己的習慣看作是自己的一部分，不用它就好像否定了自己一樣。這其實是“我執(zhí)”在起作用。因此，本文建議，委托人勿輕易改變代理人的習慣，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沖突。

命題七：委托人勿多關注代理人在職權范圍內(nèi)的具體行為，以避免矛盾。

受自我價值負載和“我執(zhí)”的影響，許多人會潛意識地將自己的行為方式作為最佳方式。鑒于此，本文建議，委托人勿多關注代理人在職權范圍內(nèi)的具體行為。這是因為委托人通常樂于見到代理人按照與他一致的行為方式行事，而代理人又往往喜歡按照他自己的行為方式行事，矛盾因此如影隨行。

命題八：您應該樂于接受比您能干的下屬。

理性地看，接受能干的下屬顯然是于己有利的；可是，囿于“我執(zhí)”，許多上級領導真地無法接受比他們自己更能干的下屬，造成了不必要、不經(jīng)濟的自我束縛，形成典型的非理性行為。甚至有些上級領導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耗費在設法證明下屬不如自己上，試問這樣的公司能治理好嗎？

命題九：企業(yè)文化的主角是代理人而不是委托人。

我國的民營企業(yè)亟需培育以代理人為主角的企業(yè)文化，要想法設法創(chuàng)造出各種各樣正式的或非正式的平臺，讓代理人們都各自有在某一平臺上當“被世界偏愛的主角”的機會。目前，我國民營企業(yè)的企業(yè)文化大多是對老板的個人崇拜。然而，建立在過于強烈的自我價值負載基礎上的個人崇拜會導致一手遮天式的“一把手主義”，這些一把手們習慣于一意孤行、自高自大、盲目自信、不愿認錯，將桎梏企業(yè)今后的發(fā)展。下屬（代理人）以上司（委托人）的理想為自己的理想，就容易看不到自己的理想；與其讓下屬空想企業(yè)壯大，不如讓他們自己的壯大而為企業(yè)發(fā)展增加活力?！笆ト藷o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就是這個道理。例如，在關于山西票號的各種記載資料中，掌柜等管理人員（代理人）都記載翔實，而東家（委托人）的記載則非常簡略，正符合這個道理。

命題十：提倡身股制。

源于我國山西票號的身股制有不少科學合理之處。身股制與西方的股權激勵機制最大的區(qū)別在于：是人身而非資本所頂股份，是待遇而非財產(chǎn)。本文認為，身股制的關鍵不在于經(jīng)濟激勵，而在于能使代理人獲得“人格價值”，即感到其價值主體地位被凸顯，有助于滿足其自我價值負載。因此，身股制能充分調(diào)動代理人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極大地釋放其潛能。試問，“人在股在”，誰又愿意叛離呢？

三、 實驗研究

本文運用行為經(jīng)濟學實驗來實證研究代理人的自我價值負載和“我執(zhí)”對其公司治理行為的影響。本文設計了7組實驗，每組實驗都有兩輪。我們首先對國內(nèi)某大學的50名企業(yè)管理專業(yè)本科生做了預備實驗，然后選取了同城的另一所高校的164名正在擔任公司治理代理人的MBA學生作為正式實驗的被試。其中，7名被試出現(xiàn)認知偏差，其數(shù)據(jù)未納入分析。全部157名有效被試中，男生92名，占總?cè)藬?shù)的58.6%，女生65名，占總?cè)藬?shù)的41.4%。本文研究發(fā)現(xiàn)，全部7組實驗的兩輪實驗結(jié)果都具有統(tǒng)計上顯著的差異，表明公司治理代理人的行為除了受理性的引導，還深受自我價值負載和“我執(zhí)”的影響。

下面，以實驗1和實驗6的結(jié)果為例進行闡述。實驗1的結(jié)果顯示：第一輪中，157名被試中有133名被試覺得與大多數(shù)同事的關系都好，只與一人關系不好的同事人好；第二輪中，157名被試中有118名被試認為與大多數(shù)同事的關系都好，只是與自己關系不好的同事人不好。兩輪實驗結(jié)果有統(tǒng)計上顯著的差異。進一步研究發(fā)現(xiàn)，當這133名覺得這位和大多數(shù)同事關系好的人是好人的被試發(fā)現(xiàn)該人就與自己關系不好時，只有41名被試還覺得他人好，而有92名被試轉(zhuǎn)而覺得他人不好了，說明理性的（這一點可以從第一輪的結(jié)果中看出）公司治理代理人難以擺脫自我價值負載和“我執(zhí)”對其行為的影響（這一點可以從第二輪的結(jié)果中看出）。該實驗結(jié)果證明了命題三。實驗6的結(jié)果顯示：第一輪中，157名被試中有130名被試在為其朋友交易時，會賣出X股票；而在第二輪中，157名被試中有115名被試在為自己交易時，不會賣出X股票。兩輪實驗結(jié)果有統(tǒng)計上顯著的差異。進一步研究發(fā)現(xiàn)，在第一輪中表示為朋友交易時會賣出X股票的130名被試中有95名在為自己交易時不愿賣出X股票，說明這95名理性的被試囿于“我執(zhí)”，無法理性地對待自己，走不出自我世界。

實驗1：

有一位職員與大多數(shù)同事的關系都好，只與一人關系不好，您會覺得他人好嗎？ □是 □否

有一位同事與大多數(shù)同事的關系都好，只是對您不好，您會覺得他人好嗎？ □是 □否

實驗2：

您覺得您上司應該像原諒他自己那么容易地原諒您嗎？ □是 □否

您真會像原諒自己那么容易地原諒下屬嗎？□是□否

實驗3：

如果您的上司不及您能干，您覺得他應該樂于接受您嗎？ □是 □否

您真地樂于接受比您能干的下屬嗎？□是 □否

實驗4：

您愿意您的下屬把您的理想當作他們的理想嗎？ □是 □否

您愿意把您上司的理想當作您自己的理想嗎？

□是 □否

實驗5：

假設你是女生，

請問你更喜歡聽你男友說“XX明星長得像你”，而不是“你長得像XX明星”嗎？ □是 □否

請問“XX明星長得像你”和“你長得像XX明星”其實一樣嗎？□是 □否

實驗6：

3個月前，您以每股10元的價格買入了X股票10萬股。時至今日，股格跌至每股5.5元，而且按照目前的行情估計，價格繼續(xù)下跌的可能性較大。

如果您是為朋友交易，請問您現(xiàn)在會賣出X股票嗎？ □是 □否

如果您是為自己交易，請問您現(xiàn)在會賣出X股票嗎？ □是 □否

實驗7：

假設您面前有如下兩簽可以選擇：

A簽：100%中100元；

B簽：30%的概率中0元，70%的概率中160元。

如果您為您自己在A簽和B簽之間選擇，請問您會選A簽嗎？ □是 □否

如果您為您孩子在A簽和B簽之間選擇，請問您會選A簽嗎？ □是 □否

參考文獻：

1. 高雷.基于代理人自我價值負載的行為公司治理研究.南京審計學院學報，201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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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項目號：71002109）。

作者簡介：高雷，南京航空航天大學金城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德國漢諾威大學金融學博士；張杰，南京審計學院助理研究員。

收稿日期：2014-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