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懷祝

《西廂記》中，當崔鶯鶯、張生這兩位自由戀愛的“明星”被封建保守勢力的代表老夫人嚴防死守之時，紅娘就是促使這場自由戀愛圓滿勝利的重要推手、不可小覷的配角。本文擬以《長亭送別》為例，探析紅娘這個人物形象的微妙作用，并探求其在小說、戲劇教學方面的啟示。

《長亭送別》是王實甫《西廂記》第四本第三折的節(jié)選，是全劇最精彩的部分之一。但是人們往往津津樂道于崔鶯鶯與張生的凄美送別，認為對紅娘的描寫主要集中于《拷紅》劇本中，而忘卻了她這個配角的重大意義。

事實上，在這一折中，紅娘更多地行使著自己奴婢的職責，服侍小姐進食，把酒。縱觀整個劇本，紅娘也只是講了三句話：“姐姐今日怎么不打扮？”“姐姐不曾吃早飯，飲一口兒湯水。”“夫人去好一會，姐姐，咱家去！”但就是這三句話卻透露出豐厚的信息，值得考究。

一是表露出紅娘是個關心小姐的侍女。事實上，全劇開篇之時，作者就借助老婦人之口道明了紅娘的身份，“又有個小妮子，是自幼伏侍孩兒的，喚作紅娘?！弊杂着c崔鶯鶯一起生活，這兩人的感情可謂情同手足，紅娘私下也常稱崔鶯鶯為姐姐?！敖憬憬袢赵趺床淮虬纭北砻骷t娘細膩地發(fā)現(xiàn)了小姐起居上的變化，她今天竟然沒有“對鏡貼花黃”，梳妝打扮?！敖憬悴辉栽顼?，飲一口兒湯水?！眲t透露出紅娘在擔心小姐挨餓，希望小姐進食。所以，從這兩句中可看出紅娘絕對是真心關心崔鶯鶯生活起居的細心、盡職的侍女。但是，如果僅僅這樣，紅娘的形象意義就偏狹了。

二是表露出紅娘是個懂得風情的女伴。正如李白在《代別情人》詩中所言：“我悅子容艷，子傾我文章。”張生、崔鶯鶯的戀愛是典型的才子佳人之愛，身為鶯鶯的貼身丫鬟，紅娘也是懂得這種唯美愛情的。在《西廂記》第四本第二折中，紅娘就有個真情表白：“秀才是文章魁首，姐姐是仕女班頭；一個通徹三教九流，一個曉盡描鸞刺繡。”對于他們的真愛，紅娘是逐漸被感化的。原初，她是領受家里最高統(tǒng)治者老夫人之命侍候小姐，但同時也是小姐行蹤的監(jiān)視者、管制者。但是在小姐遇到真愛、老婦人出爾反爾的違背婚約之后，紅娘變成了這場真愛的使者、牽線人和助推者。當紅娘驚奇地說出：“姐姐今日怎么不打扮？”鶯鶯的反應是“你那知我的心里呵？”表面看，這真是紅娘不識小姐愁情別緒，但細加分析，會有大收獲。作為貼身丫鬟，紅娘不可能不在每日小姐起身之時為其梳妝打扮，因為這是她的份內(nèi)工作。因此，不可能在送別筵席之上才發(fā)現(xiàn)這個變化。細心的讀者應該能發(fā)現(xiàn)旦、末、紅這三個角色是一起登上舞臺的，王實甫的這一安排是別有匠心的。正是在紅娘的這一句話之后，鶯鶯才自然地道出與張生離別之前自己的悲愁情狀“有甚么心情花兒、厴兒，打扮得嬌嬌滴滴的媚；準備著被兒、枕兒，則索昏昏沉沉的睡”，更是抒發(fā)出濃濃、深厚的苦悶之情“兀的不悶殺人也么哥！兀的不悶殺人也么哥！”所以從這個角度講，紅娘是在給張生一個重大提醒，小姐對他的愛是真的、純的、深的、苦的，為了這次不可阻擋的離別，小姐是愁情滿懷、昏昏欲絕，希望張生好好珍惜這份情誼，不忘鶯鶯這位俏佳人。

再來分析紅娘的另一句話“姐姐不曾吃早飯，飲一口兒湯水?！甭犅劶t娘之語，鶯鶯嘆道：“甚么湯水咽得下！”在她的眼里，酒白泠泠似水，恰似自己的相思之淚。眼前的飯食難以下咽，因為“恨塞滿愁腸胃”。再次因為紅娘的助推，小姐的恨與愁自然而濃濃地展現(xiàn)在張生面前。更為重要的是引出了鶯鶯的悖反封建傳統(tǒng)的功名觀，科舉只是“蝸角 虛名，蠅頭微利”，因為功名而將鴛鴦拆散在兩下里，更不可取，但愿張生拋棄功名，而與己長相廝守?？梢?，因為紅娘的這一句巧妙的提醒，引出了小姐的心思表白，引出了小姐對張生的期盼和囑咐。應該講，紅娘是個善解人意、頗懂風情的好女伴。

三是表露出紅娘是個難忘本職的奴婢。在元代，有這么一種說法，“名編戶籍，素本齊民，謂之良；店戶、倡優(yōu)、官私奴婢，謂之賤?！笨梢姡诋敃r，紅娘是屬于最卑賤的階層。雖然她以這種身份幫助崔鶯鶯與張生有情人終成眷屬，顯示出其果敢的一面，但她終究沒忘自己卑賤的地位。因為這種地位，她只有以服從老夫人的命令為天職，要不然又會遭受杖責。于是，當老夫人輛起車兒先回去之時的交代“小姐隨后和紅娘來”就成了紅娘必須遵守的命令。因此，她才提醒：“夫人去好一會，姐姐，咱家去！”任憑小姐和張生在“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里”，一個發(fā)出“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的感慨，一個“淚隨流水急，愁逐野云飛”。這里，紅娘充當了封建正統(tǒng)勢力的傳言人和維護者的角色。這是紅娘的局限性，但不是她的過錯，我們更不能因之而對其口誅筆伐，因為這是她這個身份人物的必然命運。當然這也透露出一個現(xiàn)實：當時社會，封建勢力的力量還是強大的。果敢的紅娘屈服于此，漠視功名、追求真愛的張生、崔鶯鶯也屈服于此。于是，《長亭送別》的悲情氛圍營造出來，它也因之成為《西廂記》的經(jīng)典出幕。不可忽視的是，在紅娘身上也能透析出作者的局限性。敢于在這個小人物身上融入果敢甚至是潑辣的性格特點，這是作者對封建權威的公然挑戰(zhàn)，也是《西廂記》的積極、偉大之處。但是，在以老夫人為代表的封建統(tǒng)治勢力的壓制下，紅娘屈從了，作者也屈從了，老夫人勝利了，封建統(tǒng)治勢力勝利了。張生取得了功名，成為狀元，實現(xiàn)了與鶯鶯的圓滿結(jié)合。作者也在向人們昭示一個道理：服從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管理，在封建法則內(nèi)戀愛、生存、求取功名。

可見，在《長亭送別》中，對紅娘的描寫語言寥寥，但每一處都是經(jīng)過作者匠心獨運的，深度分析這個配角收獲多多。同時，對紅娘的分析，也給小說、戲劇教學帶來啟示：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小說、戲劇教學往往關注主人公，而忽略次要人物或配角的作用。實際上，如果說作品是個整體的話，任何一個人物都是不可或缺的，都有其獨特的作用。在教學中，教師要善于引導學生從不同角度研習作品主題，分析人物形象。事實上，命題專家也注意到了教學中的偏頗。例如2008年江蘇高考語文卷現(xiàn)代文閱讀文本《侯銀匠》，最后一道題問：“小說題為‘侯銀匠，但寫侯菊的文字多，請結(jié)合全文探究作者這樣安排的理由。”很明顯，侯銀匠是主角，侯菊是配角，但她有其獨特的任務和功用。為此，日常教學中要關注和探究配角的作用。例如《祝?！防锪鴭尩淖饔?，《阿Q正傳》里吳媽的作用，《一滴眼淚換一滴水》里看客們的作用，《雷雨》中蘩漪的作用……這就要求教師引導學生培養(yǎng)求異思維，不僅研習主人公形象，也從不同的配角層面出發(fā)，分析人物形象和作品的創(chuàng)作主旨。

要言之，配角也是個角色，不可或缺，也很重要，善待之，深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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