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芳芳
中圖分類號:I207.22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4)02-0000-01
故事??臻g。這才讓回憶有了具體的形狀。
每段故事的發(fā)生都有一個特定的空間,空間的不同決定了故事內(nèi)蘊的不同,從文藝學(xué)角度說,這是視點的問題??ǚ蚩ㄐ≌f中的K迷失在“城堡”內(nèi)外,陳忠實小說中的關(guān)中世界定格在“白鹿原”幾十年
的變遷之中。單從這兩部作品來看,文學(xué)作品空間意義的深刻性和蘊藉性就顯而易見:“城堡”是個封閉的空間,如同一個被懸置的包袱,意象朦朧不知其到底是人類追尋的何物,故而文本具有多義性
;而“白鹿原”是個開放的空間,雖然囊括了它共時和歷時的風(fēng)云萬物,但是其史詩風(fēng)并未脫離白、鹿兩家的恩怨情仇,故而文本具有厚重感。如果要列舉出最具靈性的文學(xué)空間,我覺得當(dāng)屬王安憶《
長恨歌》里的上海弄堂。
舊上海的弄堂是個有靈魂的空間,王琦瑤就是她靈動的窗戶,陰丹士林藍(lán)的旗袍是她優(yōu)雅的色調(diào),翮翮而過得白鴿是她偶爾迸發(fā)的奇思妙想。弄底的溝壑如若上海人一生的坎坷遭際,昏黃的燈光也許只
能溫暖繁華背后的孤獨。作為上海弄堂的窗戶,生于斯長于斯的王琦瑤就是斑駁歲月的一段剪影,如花美眷,搖曳著生命的萌芽、盛開與凋落。終其一生,走出弄堂又回歸弄堂,死于非命,是上海弄堂
埋葬了她的青春與驕傲,這也是丹納的文學(xué)三因素說(種族、時代、環(huán)境)中“環(huán)境”因素在《長恨歌》中的有力體現(xiàn)。四十余年的光陰,王琦瑤以悲劇落幕的原因是什么呢?她和上海弄堂一樣,太美
麗、太傲氣、太聰敏,如此幸福便很難得到。她一生周旋與男子身邊,程先生是她的底,卻也是她永遠(yuǎn)也夠不到的天,因為她的傲嬌注定幸福是一場難以實現(xiàn)的夢。過分傲嬌,便失去了平凡的幸福。比
之張愛玲的筆調(diào),王安憶描摹的王琦瑤可能更清新婉麗一些,至少名字讀起來字正腔圓之中透露著幾許溫柔,所以王琦瑤的硬氣之外,也有三分柔媚——上海弄堂誠然有太多的世故,也免不了一種居家
的閑適,于人于物都如是。“她知凡事不可求,自有定數(shù)的天理,她也知道做人要努力的道理。因此,做什么都要留三分的余地供自己回轉(zhuǎn)身心。而那要做的七分,且是悉心悉意,好不馬虎的?!蔽谋?/p>
中的幾次家宴就能體現(xiàn)出她的細(xì)膩與溫婉,這是張愛玲冷峻的觀望無可企及的一抹暖意。
生在上海那樣的城市,王琦瑤不會算計,需要不斷的被愛才能填補她內(nèi)心的空洞,過分依賴,是她悲劇的根源;而她本身,并沒有錯誤,就像上海弄堂的存在自有它的一番風(fēng)韻一樣。
弄堂支撐起了王琦瑤一生的悲歡離合。老上海的弄堂,也像王琦瑤一樣,生于絢爛,經(jīng)歷錦繡塵煙,最終碧落黃泉。斑駁的墻角、坑洼的弄底,還有誰人能用一襲旗袍再現(xiàn)它的風(fēng)華絕倫?故事落腳,上
海弄堂的影像隨之淡去。但是曲終人不散的癡妄,是又一個王琦瑤無盡的等待?弄堂那狹小的空間,映襯著長長的天,白鴿的子息從樓頂傳到繁華深處,燈紅酒綠的大上海湮滅了舊上海初心的古樸典雅
——懷念王琦瑤的少女時代,這也是我愛上她的唯一藉口。
城市的光芒再耀眼,情愛的誘惑再充分,也打破不了另一個空間維度的寧靜。同樣是巷弄,空間上的偏安一隅,卻演繹著文學(xué)之外、生活之內(nèi)的清明澹泊,這讓我自然聯(lián)想到了古徽州的青石小巷。名字
本身就傳達(dá)著內(nèi)里的與眾不同:上海的是弄堂,“堂”未免太中規(guī)中矩,太擁擠喧雜,也有少許的污穢積淀;徽州的是小巷,“小”充滿了詩情畫意,青石階碧流水,入口處就是高大的牌坊一座,或有
狀元及第的書香恒遠(yuǎn),或有女性守貞的節(jié)操佳懿,一條小巷就是一個村落的縮影,一個家族的軸心,永遠(yuǎn)也不會演變成上海弄堂的物是人非,也不會泯滅了原始的真性將如花美眷錯付成零落紅塵。
如此,徽州的現(xiàn)實生活竟超越了上海的文學(xué)生活,那么,從“文學(xué)出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層面說,上海弄堂是不是缺少了徽州小巷那種純粹的美?功利和非功利同時融于日常生活和文學(xué)文本,自然是
非功利的美更勝一籌,也更能走進(jìn)平凡的人心。
二維平面的訴說矗立不起那個美哉善哉的古徽州,故事是它立體化的保證。
徽州的小巷沒有流言。“流言總是鄙陋的。它有著粗俗的內(nèi)心,它難免是自甘下賤的。它是陰溝里的水,被人使用過,污染過的。它是理不直氣不壯,只能背地里竊竊喳喳的那種。它是沒有責(zé)任感,不
承擔(dān)后果的,所以它便有些隨心所欲,如水漫流。它均是經(jīng)不起推敲,也沒人有心去推敲的?!鄙虾5呐靡仓懒餮允潜陕?,但它還是真實的存在著,這抑或是蘇州河兩岸一邊是繁華一邊是落寞的
差異造就的,空間的差距和心理的距離滋生著流言的肆意橫行。徽州的小巷沒有這樣的流言,只多你能聽到孩童追逐的聲音、少年讀書的聲音、中年下棋的聲音、老人拉琴的聲音……伴著流水的清音,
綿綿長長。男人,在小巷之外,行商榮歸;女人,在小巷之內(nèi),操持等待。不用上演各種宮心計,不用慨嘆命運多舛,徽州的小巷掩藏在馬頭墻下,溫潤成一道道連心的橋梁。
徽州的小巷沒有白鴿?!堕L恨歌》里的白鴿窺探著上海弄堂的隱私,傳遞著弄堂之外的子息,所以,“白鴿”是個城市意義濃烈的意象,只合留在上海那浮光掠影的角落。白鴿見證了王琦瑤一生的沉浮
,用太蒼涼的目光打量著她命中注定的劫數(shù)。冷,是白鴿在弄堂這個空間的著色?;罩莸男∠锊火B(yǎng)白鴿,傳遞訊息也是用車馬信箋。獨立的天井,四四方方的天空,白鴿會打破這番寧靜與懷想。徽州小
巷的天空也不寂寞,那些在城市無法生存的野鳧都齊聚在此,翮翮而過,鳴唱一世的清凈。它不用操心別人的隱私,不用窺探人心的險惡,徽州的小巷平鋪在蒼穹之下,隨意成一點一橫的水墨畫。
徽州的小巷沒有坑洼的弄底。古老的上海弄堂承載著行人的來去匆匆,百年的風(fēng)雨讓它面目滄桑,凹凸的坑洼,見證了多少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一個王琦瑤香消玉殞,無數(shù)個王琦瑤又誕生了。城市的
心跳不會為了誰而停止,又有誰人會在意弄底的樣子,它充其量只是從“此岸”到“彼岸”的過道而已?;罩菪∠锏那嗍迓穮s有人在意。一整塊一整塊的青石,有序的排列到巷子深處,井然不俗。青
石上還有人刻上宗譜、刻上詩詞,落腳生香,這估計是青石賦予徽州人的福利。更有人,清早持著如椽大筆,以青石小巷為紙,書寫著詩詞一篇篇,不怕筆落跡干,行云流水的過程足以?!靶械剿F處
,坐看云起時”,古徽州的小巷也流動成一灣灣棲息靈魂的湖泊。
徽州的小巷有無數(shù)個程先生?!堕L恨歌》中的女主角并沒有讓我有太多的感觸,每次讀她都壓抑著滿滿的無奈。如果故事都留于主角,那配角的心跡誰人來解?我喜歡故事里的程先生,因為他和徽州的
男人一樣,靜水流深。他默默把心愛之人的身段攝影在膠片中,一生樂此不疲的守護(hù)。這樣的配角讓人感動。電影《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里,張開對于阮菀的守護(hù),又何嘗不是如此?徽州端莊的環(huán)
境和正統(tǒng)的教育孕育出無數(shù)個“程先生”,他們“十三四歲往外一丟”的走馬經(jīng)商,可能只是泱泱中華民族的螢火之光,但是誰也不能否認(rèn)這樣的配角在鑄造徽商精神和徽州故里上的價值。他們走出巷
口,走上漁梁壩的船只,待榮歸故里可能心愛的女子已作他嫁,巍峨的牌坊之下,他牽著馬匹只為遙遙看一眼她的安居樂業(yè),從不想著去打破這份守望。
……
如果生活都如徽州小巷的靜好,那自然也不會有人在文學(xué)中勾勒一個個哀傷的故事。因為少有徽州,才多上海般的無奈。徽州小巷是清婉的世外桃源,上海弄堂是鄙俗的現(xiàn)實紅塵?;罩莸男∠镌杏?/p>
善美,是若蘭的幽香清遠(yuǎn);上海的弄堂掩藏著勾心斗角,是罌粟的華美怒放。
上海的弄堂,孕育了王琦瑤?;罩莸男∠?,煉就了程先生。王琦瑤是生活,程先生是夢境。王琦瑤的故事,成于弄堂封閉的空間,連接著卻是城市的燈紅酒綠。程先生的故事,成于小巷開放的空間,結(jié)
局的卻是村落的任緣隨性。她和他,一個驚艷了時光,一個溫柔的歲月。
空間的意蘊,故事的結(jié)局,讓人銘記的總是那個靠近自我心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