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樵鶴

（福州大學 廈門工藝美術學院，福建 廈門 361021）

上個世紀的蘇聯(lián)學者羅斯托沃柴夫首次提出了“動物風格”一詞。[1]125這是用來描述源自希臘羅馬，慢慢演變來的一種藝術風格，也是用于描寫亞歐草原在公元前的藝術。N.伊什詹茨說，猛獸攻擊偶蹄目動物乃是西亞藝術的 特征，是從美索不達米亞傳入小亞細亞，經(jīng)過斯基泰—塞克人傳入南西伯利亞，后傳入匈奴。[2]118-119有翼神獸的造型保持著這種基本特征，但是在亞歐大陸的傳播之中，它又與本民族思想、文化融合而呈現(xiàn)出的新的藝術形式。

一 食肉猛獸獅虎型

有翼神獸是一種虛構出來的神獸，它必然與草原先民的原始信仰有很大關系，所以它必然是受到宗教等影響很大的一種產(chǎn)物。有翼神獸它產(chǎn)生的背景源于圖騰崇拜的原始社會。古代文獻和許多考古的發(fā)現(xiàn)，有翼神獸的造型來自于西亞，在北方的草原是連接西方的紐帶，尤其是阿爾泰地區(qū)則是歐亞草原，以及東西方相互聯(lián)系的一個重要的紐帶。阿爾泰山在古代的蒙古語中為“有黃金的山”，在許多古代文獻中都有所提及，如《蒙古秘史》，希羅多德的《歷史》等都提到了與看守黃金的格里芬人的斗爭，而在古中國，《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北經(jīng)》中寫到一種叫做“窮奇”的食人獸有若干造型，有人說像牛，有人說如虎有翼，還有人說是狗頭人形。根據(jù)其原文，如虎有翼則是明確的，而且得到了希臘文獻的證明。[3]405《淮南子·墜形訓》云：“窮奇，廣莫風之所生也”，高誘注：“窮奇，天神也，在北方……其形如虎”。李零先生把草原游牧的有翼神獸之中具體分為帶翼獅和帶翼虎。[4]以筆者看來，草原游牧民族的有翼神獸已經(jīng)很難區(qū)分獅和虎的造型，趨向于“虎化”。學者常以貓科動物稱它，但是這個詞是不準確的，從文化和意義的角度，不能簡單的用貓科動物來解釋，食肉猛獸更適合解釋有翼的“獅虎”造型，游牧民族是崇拜食肉猛獸的，這與游牧民族的野蠻和侵占性有密切關系。因為亞洲草原不產(chǎn)獅子，獅子是外來物，不排除受外來影響，但是游牧民族的圖騰崇拜是老虎這是毋庸置疑的，如中國東北部的游牧民族的虎崇拜。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虎的造型在草原游牧之中是被看作神獸的造型，從考古看也大量出土。多數(shù)以鹿和虎在一起出現(xiàn)為主，題材也是以“虎食鹿”為多數(shù)，但是單獨造型的也很多，圖1-1與1-2屬于同一類造型，多為小部件，小飾品（如圖 1-1、圖1-2），還有一種多出現(xiàn)在馬的裝飾部件上，以馬牌為主（圖1-3）。這類有翼神獸造型多為扭曲，或“S”型，或“O”型。以側(cè)面或者俯視為主，出土量很大，而且都在貴族墓地里，材質(zhì)以黃金與青銅為主。頭部威嚴，身體彎曲有動態(tài)，給人躍躍欲試的感覺，兇猛無比，體現(xiàn)了崇拜神獸的威信。其翼的造型最為特別，僅僅用簡單單線條造型代替，這與我國漢代眾多漢畫像之中的有翼神獸造型的翼的塑造特征一樣（如圖1-4），筆者認為，漢代有翼神獸的翼的造型是受到了早期草原文化影響。

圖 1-1.資料來源：張盟《公元前1千紀的內(nèi)陸亞洲山麓通道》（吉林大學博士論文）

圖 1-2.資料來源：張盟《公元前1千紀的內(nèi)陸亞洲山麓通道》（吉林大學博士論文）

圖 1-3.資料來源：郭靜云《夏商周：從神話到史實》（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

圖 1-4.資料來源：《陜西古代美術巡禮——秦漢瓦當》（陜西人民美術出版社1985年）

二 食草動物羊造型

羊作為草原游牧民族的必備牲畜，是草原游牧民族生活的一部分，羊的造型也大量出現(xiàn)在游牧民族的器物之中，但是很多造型與“虎食鹿”一樣，主題也是“虎食羊”，筆者認為這是后期草原文化的發(fā)展，早期的草原文化之中羊在游牧民族的地位很高，甚至出現(xiàn)了單獨的羊的造型，但是有意思的情況是，羊作為地位較高的階段的有翼神獸，主要出現(xiàn)在中亞甚至是西亞地區(qū)。但是東亞地區(qū)以筆者觀察數(shù)量極少，這似乎說明了一點，以羊為主的有翼神獸造型似乎主要流行與中亞和西亞，更有可能受到西亞的影響。如圖2-1，這是天山七河地區(qū)出現(xiàn)的羊造型的有翼神獸，羊角巨大，向外彎曲幅度很大，呈現(xiàn)“O”型，兩眼炯炯有神，身體立直，成雙出現(xiàn)，一只有胡須，一只沒有。翼的造型與虎的造型的翼有類似的地方，這是由正常鳥類的翼的具象造型，轉(zhuǎn)向抽象簡單幾條線構成的翼的造型轉(zhuǎn)變。但是不同的是這個器物的羊造型的翼也是一對出現(xiàn)。圖 2-2（前3-前2世紀），天山七河地區(qū)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羊造型的有翼神獸，仝濤先生認為這種單獨連體神獸形象出現(xiàn)在草原，多發(fā)現(xiàn)于西北地區(qū)，是游牧部落的裝飾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甚至延續(xù)到更晚的時期。仝濤先生詳細解釋了龍虎座這種造型的幾種形式，以及可能來自的地方，筆者比較同意他的觀點，但是此論文僅討論了龍虎座的造型，而沒有討論其中的神獸造型的來源問題。因為西王母龍虎座造型的神獸很多時候也是有翼的。這可能存在兩種情況，一是本地工匠經(jīng)過改造而出現(xiàn)的有翼的龍虎座，二是也不排除有些地區(qū)吸收了外來草原文明的有翼神獸造型而出現(xiàn)的有翼的龍虎座。[5]筆者觀察這個有翼神獸造型就是典型的連體神獸的特征，神獸主體是羊的造型，羊角彎曲夸張，與圖2-1的羊造型基本一致，翼的彎曲形式以及呈現(xiàn)的“S”狀也與圖2-1差異很小，是同一文化圈內(nèi)的造型形式，圖2-1、圖2-2的有翼羊的形式，與阿姆河寶藏出土的黃金手鐲有驚人的相似（圖2-3）。阿姆河寶藏出土的黃金手鐲時間約為公元前 5-前 4世紀，我們暫且不談它的流傳問題，只從造型上看，其實圖2-1、圖2-2與圖2-3，也就是中亞天山七河地區(qū)與阿姆河寶藏出土的有翼羊的造型有驚人的相似地方，都是單獨連體神獸，羊角都是向后大幅度彎曲，翼的造型呈現(xiàn)“S”狀，唯一不同的是圖2-3有翼神獸是一種過渡階段的形式，因為它開始出現(xiàn)了鷹首與羊的結合，以筆者觀察有翼羊的神獸造型的出現(xiàn)范圍十分廣大，而且一直都在西亞與中亞之間，其翼的造型來源是鷹的翅膀造型。

圖 2-1.資料來源：張盟《公元前1千紀的內(nèi)陸亞洲山麓通道》（吉林大學博士論文）

圖 2-2.資料來源：張盟《公元前1千紀的內(nèi)陸亞洲山麓通道》（吉林大學博士論文）

圖 2-3.資料來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7f097c0b0100s2ys.html.

三 鳥獸的結合鷹首鹿造型

從草原游牧的歷史和考古發(fā)現(xiàn)中，我們可以了解到，草原游牧地區(qū)對于鹿的圖騰是很崇拜的，鹿形狀的符號圖騰來自于早期放牧狩獵的習慣，在草原地區(qū)出土的巖畫，尤其是鹿石上充分證明了對這些動物的崇拜的歷史?！皬呐f石器時代晚期開始，鹿便作為薩滿通神的一種工具而普遍見于從西班牙到鄂爾多斯的歐亞大陸，尤其是在歐亞草原地區(qū)?！盵6]41前蘇聯(lián)學者M·A·達夫列特也本著科學研究的嚴肅性指出，其鹿的嘴臉是“鳥嘴”。[7]120也就是說，“鹿石”上的“鹿”是由鳥圖騰氏族和鹿圖騰氏族結合而成的一種圖騰柱，是不同氏族相融合的產(chǎn)物。[8]筆者認為，他們與阿爾贊地區(qū)和巴澤雷克地區(qū)的部落有著共同的神獸圖騰，使這些鹿身，鷹喙等神獸的造型，具有了草原文明的特征。

圖 3-1.資料來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7f097c0b0100s2ys.html.

圖 3-2.資料來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7f097c0b0100s2ys.html.

因為鷹首尖耳是希臘傳說中神獸的造型，從而我們可以看出，在遠古時期，草原民族在漫長的游牧過程之中，他們希望自己的生活，尤其是畜牧的動物財產(chǎn)可以獲得豐收?！巴ㄟ^動物組合創(chuàng)造新的動物的做法是薩滿通靈的重要輔助手段”[1]126，從而產(chǎn)生了鹿角的無限延伸，而且是一種卷曲紋，頭部的角造型如同升天云霧等特征。李零先生說草原游牧的有翼神獸之中認為它和西亞藝術流行的帶翼羊大體對應，但不同點是變羊為鹿，與鷹首混合，而且無翼。[4]筆者通過收集草原游牧民族的有翼神獸的造型發(fā)現(xiàn)，其實在草原游牧民族之中確有有翼的鷹首鹿造型的有翼神獸，但是數(shù)量很少。如圖3-1是我國甘肅天水境內(nèi)出土的西戎貴族的車輿上的裝飾（前475-前221年）。這是個典型的鷹首鹿的有翼神獸造型，其角是草原游牧的鹿角典型造型，鹿角很大，而且分叉較多，鹿的頭部被鷹的造型代替，身體為鹿體，翼的造型也是呈“S”型，但是翼較為小，沒有其他造型的翼的造型大，翼也變得具象化，有了一些刻畫，尾部突出，整體生動活現(xiàn)。圖3-2同是該地區(qū)出土的器具，這里的單獨鹿也被加上了翼的造型，其實從此，我們可以看出其實這類的鷹首鹿造型，以鹿為主，鷹首體現(xiàn)了這類神獸的勇猛的特征，與游牧民族常年駕馬征戰(zhàn)有密切聯(lián)系，神獸的創(chuàng)造也出現(xiàn)了其他動物的部分相互結合的從而創(chuàng)造出新的形式。

結 語

正如雅各布·布克哈特所說：只有通過藝術這一媒介，一個時代最秘密的信仰和觀念才能傳遞給后人，而只有這種傳遞方式才最值得信賴。[9]64公元前的中亞和西亞地區(qū)的草原文明有翼神獸造型，和波斯甚至希臘整個殖民體系系統(tǒng)下的藝術都有很大的相關聯(lián)，產(chǎn)生了在整個草原文明上各具特色的有翼神獸造型?！八够鞑麃喴矮F紋和阿爾泰藝術在春秋晚期和戰(zhàn)國時期，被中國北方動物紋造型藝術所吸收，表現(xiàn)出某些題材的重復和模仿，如屈足鹿、鷹頭獸、軀體扭轉(zhuǎn)獸和雙獸格斗紋?！盵10]23這種草原游牧文明神獸的類型主要分為猛獸獅虎造型、食草動物羊造型和鷹首鹿造型為主，他們都是草原文明發(fā)展最具特色的神獸崇拜造型，這種造型的產(chǎn)生受到各方因素的影響，同時草原的有翼神獸也會對其它文化的藝術造型造成影響。在長期的草原生活中，不僅與西亞，甚至歐洲有過長期的接觸，同時也與我國長時間保持的文化的交流，在長時間的相互影響下，形成了這個具有特色的有翼神獸的造型。

[1]郭物.馬背上的信仰[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5.

[2]雅諾什·哈爾馬塔,B·N·普里.中亞文明史:第二卷[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2.

[3]沈愛鳳.從青金石之路到絲綢之路:西亞、中亞與亞歐草原古代藝術溯源[M].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2009.

[4]李零.論中國的有翼神獸[A].中國學術[C],2001,(1):121.

[5]仝濤,鄒芙都.西王母龍虎座造型源于西方考[J].西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3).

[6]湯惠生.經(jīng)歷原始——青藏高原地區(qū)文物調(diào)查隨筆[M].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2004.

[7]M·A·達夫列特.游牧路上的巖畫[M].莫斯科:莫斯科出版社,1982.

[8]徐英.中國北方游牧民族造型藝術研究[D].中央民族大學博士論文,2006.

[9]曹意強.藝術與歷史[M].北京: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1.

[10]沈福偉.中西文化交流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