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秤,我就輕
給我諾言,我就卑微
給我一棵草,我就是露水
而你給我的總是針尖與麥芒
在這曠世,我容易悲傷
容易掉眼淚,容易彎下腰聾啞
祖國太大,小小的站臺上,三個民工被阻止上車
因為他們的身體,像他們手中的蛇皮口袋——
巨大的臭,擠壓著光芒中的人群
巨大的臭,擠壓著祖國敏感的嗅覺
而那三個民工消失的背影,恰如教堂上的尖頂
當公車開動,向后退的是整個世界的冷與硬
必須借助悲憫才能凌越悲憫嗎
祖國,向日葵也會向大地袒露身體里的黑與紅
祖國,本著良心,寬恕和贊美
每一行漢字里都有緘默、渴念和疼痛
老鼠之歌
樓道里的燈火依舊昏暗,風(fēng)吹過四季
也沒有將它吹滅,王家老太的眼睛卻瞎了
她敲鐵門柵的木拐落盡暮色里
而身后的石階上飄滿落葉,日漸光禿的槐樹
像兩手空空的僧侶,對著星空默誦著經(jīng)文
這時候,老鼠又開始歌唱:“這里的世界。”
有人漫不經(jīng)心地打掃落葉,并思考生命與存在
有人隱藏一天的酸苦,提著一壺酒從夜里歸來
穿過那昏暗的燈火,像幽暗的樹影穿過散碎的玻璃
這里存在一種不可知的神秘:窗外花盆里的種子
被小老鼠啃食過,但它依然在發(fā)芽,一想到這里
小老鼠放松了顫抖的喉嚨,不再發(fā)出任何聲音
黑夜里,王家老太的木拐又在敲打墻壁
像她戴著假牙的嘆息。“有些人,總是好的!”
一只年邁的老鼠突然說,它帶著明顯的鄉(xiāng)音
今夜,人民南路南延線二段73號,落滿月光的墻上
那個圈起來的暗紅的“拆”字,像老鼠們正在冷卻的血
“這里的世界,我的世界……”黑夜從門縫里涌入
“……這里是最后的一晚”,
“我的世界,我的家園……”
歌聲潮濕,像兩行清明時節(jié)的腳印
走過革命紀念碑
鐘聲響動,整座城市
像那秒針被秋風(fēng)放逐
街心的革命紀念碑
像山中耀眼的墳頭
碑上的人如星辰
我相信,他們都是英雄
我獨自走過,沒有充滿敬意
雖然它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也沒有絲毫的怨恨
繞過它,是一個平民最好的捷徑
致胡應(yīng)鵬
鄉(xiāng)村荒蕪,城市霧霾重重
河流渾濁,藏不進孤獨的風(fēng),我不想留下了
你支撐我掘出黑夜的隧洞
警車來了,嚙齒動物說我是危險分子
需要一個小房間,和一些思考,他們的耳朵
就想聽我說出謊言,可我不會
我有流水的心,寧可破碎,也要干凈
與純粹,于是,我病了,沉默是重疾
醫(yī)生忙著墮掉陰暗的胚胎,滿手血光
只剩下小護士,像我的每一個女友
面帶桃花,仿佛單純,已經(jīng)很久沒有性欲了
體內(nèi)隱藏著病毒,它們啃噬我……
像在啃食醉鬼、流浪漢和小妓女
在立交橋上,在垃圾站,在小胡同里
前面是靜止安謐的空曠,身后是流動不息的月光
沒有菩提花,我開始相信命運了
你說,這是好事:終于找到了斷除噩夢的良方
夢的本質(zhì)是黑暗,我或者是找到了一口更深的井
把幽暗凈化成虛無,滋養(yǎng)自己沙礫一樣的身心
可我更想,像一片雪花,穿過這星球的邊際
逆向飛翔,像你,將靈魂安頓在遼闊的星河里
孤 獨
寫下生活的真相
是一種懲罰
我難以在紙上獲得
多么孤獨,從急診內(nèi)科
到心理診所,回家的路
深入鏡中,當虛掩的窗扉
像熨斗,撫平時光的褶皺
痼疾沉疴,時光太深
從未停下的腳步,早已抬不起的雙手
有時候,我看清了現(xiàn)實
看穿了生活,甚至看透了生死
這一天終將到來,沒有什么可遺憾的
在黃龍溪獨飲
醉酒傷身,那不醉呢
傷身的應(yīng)該是這深夜的鐘聲了
昨日已然,今日已然,廟宇還是肅穆莊嚴
敲鐘的人老了嗎,順著河岸,人影綽綽
我也來來回回,走走停停,像風(fēng)里的柳永
流水茫茫,石頭是隱居的長老,在深處看我
把酒水飲成悲苦,把詞語壘成硬傷
再喝一杯,南風(fēng)漫漫,我嗅出了幽暗之味
有夜風(fēng)淌過流水的腥臊,與濕潤
遙遠的星辰落進我的酒瓶,再喝一杯,要痛飲
月行八百里,多么自在,身后的水聲
像密集的花蕾,讓枯坐的影子獲得安慰
作者簡介:羅鋮,1980年生于四川蒼溪,在《人民文學(xué)》、《詩刊》、《星星》等刊物發(fā)表過作品,參加第29屆“青春詩會”,出版有詩集《黑夜與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