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弟弟李啟智原本堅持等打折再來，不料趕上暴雪大有不停之勢，好說歹說才同意由我從網(wǎng)上臨時訂機(jī)票，在電話里大罵貴得不可理喻。去機(jī)場的路上又迷了方向，一番折騰踉蹌登機(jī)，然而座位已滿，被升成商務(wù)艙，吃著牛肉比面多的牛肉面來見我。見面就是一副因禍得福的高興神情，嚷嚷學(xué)醫(yī)這么些年總算在飛機(jī)上遇到乘務(wù)員求助，眾目睽睽下奔去救人，還因此獲得航空公司的嘉獎，“好命”二字全都寫臉上。

碰了頭，帶他吃東西。一落座毫不客氣點了大份烤大腸、臭豆腐、海鮮拼盤和整只烤雞，還要吃旁邊店里賣的可頌包和蜂蜜蘆薈綿綿冰，又加上啤酒，才遞回菜單，伸直腿向后靠去。還沒上菜整個人已經(jīng)喜上眉梢，嘴里連聲叫著“太好太好”。和小時候一樣，熱食和冷飲一澆灌整個人就自動散發(fā)著生機(jī)。

臺灣的冬季二三月也四處開著冷氣和風(fēng)扇，飯店有點冷，弟弟還是脫掉棒球外套搭在椅背上，一邊向我說話。先問了我的住處，然后說到他即將去英國留學(xué)的事，說他收到原本沒抱希望的名校offer感到如何驚喜，繼而說到爸媽，說起他離家時二人不舍的情形，突然一拍桌子，摸出手機(jī)給家里發(fā)消息報平安。幾秒鐘后把打好字的手機(jī)屏幕舉到我臉前，不外乎“順利到達(dá)，正在和姐共進(jìn)午餐，只管放心”之類，然后問我，你要加幾句不要，我搖頭說不用。他又說那我們來個自拍——嗖就躥到我身邊。我簡直懷疑他偷學(xué)了什么“太空步”，他伸手咔嚓一聲，圖文并茂按下“發(fā)送”。定格下我一張呆臉，他的頭抵著我的頭，有點喜感。

這時服務(wù)員端了菜來，李啟智沖對方擠眉弄眼，學(xué)臺灣腔和女生說話，然后對我解釋全因電視上幾檔知名綜藝節(jié)目里的臺灣嘉賓，不光把媽媽迷得神魂顛倒，連他自己也受到影響，時常講出奇怪語氣的話來。“而且姐你又在臺灣，你會我當(dāng)然也要會?！彼f道。

“好勝心怎么還那么強(qiáng)。”我調(diào)侃他。他低頭扒飯，說了句“得了吧”，聲音都給米堵住了，含含糊糊像個中年人。過了一會兒，他把飯咽下去，清了清嗓子說，“啟明現(xiàn)在還不錯，他自己覺得好，可我還是別扭?！?/p>

李啟明是他親哥，父親帶著我和他們的母親組成新家庭之后我們?nèi)艘恢鄙钤谝黄?。原先，我們是隔壁的兩家人。小時候我常鬧著去他們家吃飯，鄰居家的毛豆燒肉總是香噴噴的，用一只大鍋子裝得溢出來。這樣一點點尷尬的關(guān)系，在哥哥啟明的左眼近乎失明之后，才總算徹底消除，全家人變得密切起來。

那是一段蠻艱難的日子，一個成員失去控制，全家人的生活都會向另一個不可測的境地跌去。就像在懸崖邊上，只要還不想跌個粉碎，總是你扯著我，我拉著你，最后變成猴子撈月亮。

一時間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比我想得還快一點，他這么迅速就提到李啟明。我直覺他還有話說，他總是有話說，便繼續(xù)夾菜吃。弟弟猛地探身用筷子敲我的手背，“嚼三十下再咽，你吃得太快了，嚼三十下，這是醫(yī)囑。”

弟弟很愛惜自己是醫(yī)學(xué)院學(xué)生這件事，他又對我笑嘻嘻。

海鮮端上來，我們各自剝著海瓜子，弟弟把調(diào)料推到桌子中間好讓兩個人一起蘸。大概安靜地吃了七八粒海瓜子后，他問起我的感情狀況，問我有沒有男朋友。我把上一次分手后，大約已經(jīng)獨自生活一年半的情況對他說了，他很不滿意的樣子，說我自尊心堆積得太多，這樣下去今后是很難過的。我不理他，說你呢，還和那個在一起？叫余裕？

弟弟說，對啊。

“啟明和女朋友在西雅圖的醫(yī)藥公司上班，”弟弟說，“我見過兩次了，估計他們要結(jié)婚的?！?/p>

“那不錯啊，”我說，“一定要等我回來時再辦?！?/p>

“當(dāng)然了?！眴⒅钦f。

吃過飯，弟弟把啤酒罐拿在手上邊喝邊走，我們閑逛，臺北的天氣很好，舒服得讓人想昏厥。果然是旅游城市，一路走過一二百個日本人和韓國人，日本人牙齒不齊，韓國女生皮膚好，一眼就看得出來，我愛在馬路上做這種分類游戲，馬來人，本地人，英國人，大陸人……一側(cè)頭看到走在我身邊的弟弟，剛才在飯店反而沒有細(xì)看，日光之下他的臉清晰起來，和李啟明差不多的面孔，剛剛大二，十九還是二十歲來著，特別年輕，臉上還有嬰兒肥，看起來全是“砰砰”的膠原蛋白，但已經(jīng)比上一次見面要瘦許多。個頭有一米八五？簡直可怕，去年見面的時候頂多一米七幾，李啟明要高他一個頭，雖說不是雙胞胎，兩張臉還是很像，曾經(jīng)我和別人一樣都需要靠身高分辨他們。太夸張了，面對面就跟照鏡子一樣，我想。

學(xué)校里總有人想去看他們兄弟。大家都這么問：“是怎樣的兄弟？”“像不像？我聽說不是雙胞胎？”“感情好嗎？打架嗎？”即使之前已經(jīng)見過更多孿生兄弟或姐妹，還是想要看看下一對，吃驚這樣的癖好居然人人都有。甚至親戚和父母的同事偶爾也要上門來看一看“兄弟倆又長成幾分像啦”。

不想應(yīng)付這種狀況，有時躲進(jìn)房里，佯裝不在家，求父母和我保密。再拿啟明高考不方便打擾的事情說一說，懷著疼愛之心的父母也拗不過兒子的請求，勉強(qiáng)答應(yīng)著，告訴來家里的人，兒子上課去了，下次你再來就看得見他們了，對，等他們畢業(yè)就閑多了。

用這種方式逃過很多劫。

記憶里我們很少讓外人來家里，我們生活得很快樂，好像我們已經(jīng)有許多人了，并不需要其他人一樣。少有的幾次例外，就有一次是余裕。余裕是個皮膚黑黑的女生，但是五官很漂亮，那種純天然的漂亮，像是被養(yǎng)在西藏的小孩。衣服和鞋子卻是未經(jīng)打理的慘兮兮，穿得非常糟糕，讓人懷疑她搞錯了自己的性別和年齡。敲開門后只說找哥哥李啟明，父母正要開腔，啟明就從房間走了出來，解釋說忘記提前和爸媽打招呼，又介紹余裕是來請教自己題目的女生，也是啟智的同學(xué)。

“原來是同班同學(xué)？”父母笑著沖屋里的弟弟問。

“誰？”弟弟隔著門喊回來。

“是我，余裕！”女生豪爽地報上名字。

“哦，嗯！”弟弟說。

李啟明和余裕在書房說題的時候，父母就拉著閑在一旁的啟智八卦，我也陪坐著。聽弟弟說，果然是很潑辣的女孩，在班里和老師對著干，也和人打架，但是成績不壞，性格又蠻好，過去聽弟弟說過有女生淋雨跑去兩千米遠(yuǎn)的地方替不認(rèn)識的同學(xué)買藥，把暈倒的學(xué)生背去醫(yī)務(wù)所那些事跡原來都是她，一下對應(yīng)起來了。講完題女生就禮貌地告辭了，并沒有多待。兄弟二人一起送她。

“余裕她是怎么表白的？”回來關(guān)上門后，啟智突然發(fā)問，臉也垮了下來，“會怎么表白啊，她那樣的女生?！?/p>

除去父母之間細(xì)小的摩擦，家里稍微正式的爭吵通常都是啟智挑起的。十一月底生，射手座，卻不乏敏感。像是現(xiàn)在我剛把目光放在他臉上，他就立刻扭頭問我“怎么了”。

因為不爽得太明顯，加上啟智追問了兩次有關(guān)表白的話題后，還回憶起“哥你借我的書被女生們借走最后好像就是余裕還回來的”這些邊邊角角，啟明終于在我和爸媽的注視下笑了起來，開口問道：“喂你怎么了？啟智你是不是喜歡余裕？”傳來的卻是“哈？當(dāng)然沒有，不喜歡”這種斬釘截鐵的回答。

高二的時候，李啟明差不多穩(wěn)定的左眼視力突然下降得非常厲害，啟明自己很鎮(zhèn)定，這讓家里的恐慌并沒有長時間持續(xù)。原本立體盲就是六歲后便不容易被治療的眼疾，視力變得更差后他只是不再騎車上學(xué)，啟智干脆也放棄了自行車，兩人一起搭公交來回。我感到不對勁是在一次我們?nèi)舜钴嚾パ劭漆t(yī)院檢查的路上，那是一個夏天的午后，由于視差和堵車，啟明有了暈車的毛病，開始還與我們談笑，漸漸臉色不佳，索性閉眼休息。熱辣的陽光照在他臉上，我剛想說要是刺眼，不如換個座位，突然瞥見旁邊的弟弟抿起嘴角，默默移動著腳步，來來回回，仿佛跳交際舞一樣，替啟明擋住刺進(jìn)來的陽光。

那時我才感到事情發(fā)生變化了，因為有人變得謹(jǐn)慎起來，而這本不是我們家的風(fēng)格。我們家向來是積極的，有秩序的，對壞事不屑一顧的。

“沒什么?！蔽野岩暰€收回來，專注過馬路。弟弟走在我左邊，小聲感嘆臺北的司機(jī)居然都不按喇叭，而且不論隔多遠(yuǎn)都會對行人做“你先請”的手勢，這讓他非常高興，甚至牽起我的手晃著胳膊走路。

事實上，我剛來臺灣那陣，弟弟總是打電話來，說幾句就哭起來。他太過傷心，啟明失去一只眼的視力對他而言就像失去一條腿那么難過。他告訴我李啟明適應(yīng)不了視差會眩暈，還會嘔吐。又告訴我為了配合醫(yī)生，他強(qiáng)迫優(yōu)等生哥哥戴墨鏡上下學(xué)，自己也買了一副。說話間不忘發(fā)照片給我?！巴每吹陌桑俊彼麊≈ぷ訂?。

照片上的鏡片，黑漆漆的，那種毫不透光的黑，只剩下嘴和下巴。李啟明一下變成一個安靜的男人，而啟智自己還是青澀的十六歲男孩模樣，那種男孩：書包里裝著鏡子，隨時拿出來看幾眼再扔回去的臭屁男孩，遺傳到父親母親優(yōu)良的視力，沒有近視，不需要眼鏡，戴墨鏡只為?？?，愛從墨鏡上方看人。

“長得像有什么用，同學(xué)說哥哥戴墨鏡更好看，我不戴更好看，就因為我看起來還嫩得很吧，只會顯得好笑，而不是成熟，優(yōu)雅，帥氣，有男人味，之類的，”弟弟在電話里輕輕說，“所以還要等等。”

我的猜測沒錯，同樣讓弟弟難過的還有年級里“李啟明沒有拒絕余裕的表白”這一傳聞。那天弟弟居然喝了酒，在電話里對我抱怨：“明明小時候，能和哥分享的更多。哪怕是兩三年前，關(guān)于暗戀的女孩啦，交往的女孩啦，互相也都了如指掌?！辈粌H限于每天一起出門，都愛吃蝦肉水餃，鞋碼差了一號，還有更多想掌握的部分?！拔抑朗怯字傻南敕ǎ褪窍敫闱宄?，如果除掉那一張相像的臉，我比別人多了什么呢，該怎么證明呢？我是你的弟弟，你是我的哥哥，我們是親兄弟的關(guān)系。誰又知道呢？”

啟明私下和我說過，因為眼睛是從小就有的毛病，即使突然加重他也承受得住，反而是弟弟的態(tài)度讓他很擔(dān)心。我問起他有關(guān)余裕的事，和那次一樣，他沒有回答。我的心就咯噔一下，我想壞了，李啟智說他的感覺不可能出錯，因為他們是親兄弟，他連哥哥眼睛疼都能自己感覺到。

那通電話的后半段，弟弟已經(jīng)醉了，他問我，如果啟明左眼看不見了，而自己還保持著優(yōu)良的視力，這看起來不大但絕對不小的差異，大家會怎么說呢。他甚至迫不及待在電話里就模仿起來：

“你哥是生下來就視力不好嗎，真可憐，親兄弟，怎么這樣？”

“幸好弟弟眼睛好，將來千萬別也出問題?！?/p>

“眼睛好的是弟弟，眼睛不太好的那個是哥哥?！?/p>

弟弟說：“那啟明就會變成有缺陷的很可惜的兄長了吧，而自己是，幸運(yùn)的弟弟……”

“明明是超優(yōu)秀的人，認(rèn)識的人都清楚，優(yōu)秀到讓人咋舌，可這樣一來，一切分明要變了。”

“李啟明和李啟智像是從兩只眼里的發(fā)出的目光，明明應(yīng)該能交匯到同一點?！?/p>

“不想看到這一天，連想一想都覺得惡心?！?/p>

意外的是，高考一結(jié)束啟智就迅速和余裕成為男女朋友，兩個人公開亮相各個聚會活動，大家都吃了一驚。過去的傳聞也變成，因為兄弟倆太像，消息出了差錯，再說原本李啟智和余裕才是同年級同班，這情愫生得順理成章。

李啟智主動電話我宣布了這件事，毫不避諱地。

“是我對她表白的哦，”弟弟說，“那天在電影院，我對她說，你不如老實告訴我，你喜歡李啟明么？你愛他么？”

臺北的冬天，我的手居然有點涼，我把它貼在脖子上，“然后呢？”

“她只說一直都喜歡我們兩個，自己也不知道更喜歡誰，于是我說，‘你喜歡我不好么，不能只喜歡我么，李啟明，為什么要喜歡他呢……說完，我還吻了她?！?/p>

“你真的愛她嗎？”我聽見自己有些喪氣地問。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弟弟說。

我掛掉了電話。不知為什么，我覺得想哭。在臺北的時候我似乎永遠(yuǎn)都在想家，可是現(xiàn)在，我根本想不起來為什么想家了。有一天我去懷寧路買東西的時候，有一片街口被警察封鎖起來，現(xiàn)場來了幾個警察，我和男朋友忍不住探頭去看，剛剛好，看到一攤血。那人說，我靠，怎么老碰見這種事情，我突然說，大概剛才有人在那兒殺了一只雞，破壞了治安。

我的冷酷讓我憂心忡忡，懷疑自己跌進(jìn)一個洞里，可能是個黑洞，它吸走了我的力量，破壞了父親和別人好不容易組建的秩序?？墒菆蟮郎贤蝗徽f，科學(xué)家否定了黑洞的存在，我想這下完了，我連黑洞也丟失了。

還有一個經(jīng)常被問起的問題：

“是哪一邊眼？”

“左邊?！?/p>

“右眼呢？沒事？”

每次弟弟都逼視著身旁的人，“怎么，你懂？”

“這樣將來右眼也會漸漸不好了吧……”

“不是左眼的問題，”立即糾正道，“不是說左眼不好右眼就會不好，是左眼會越來越不好?！?/p>

“是嗎？”那時連我都吃了一驚，“我一直以為……”

“嗯，如果右眼也變壞，只是因為左右都是同一個人的眼睛，生活在同一個環(huán)境下。左眼在這個環(huán)境里壞了，右眼也就有了變壞的環(huán)境，也許就會一起變壞。但并不是被左眼帶壞的。”——準(zhǔn)確地講出了詢問醫(yī)生時對方告訴他的原理。

“所以要用黑布隔開它們，創(chuàng)造出兩邊不同的環(huán)境，像小時候治療近視那樣?！?/p>

我看到手機(jī)上李啟明的未接來電，遲疑了一下，還是撥過去。

“喂?！蔽艺f。

“喂，”他的聲音傳來，“他人還沒到么，你們在哪兒呢？”

“在呢，就在這兒呢。”我說。

“嗯，那好，你們好好玩?！崩顔⒚髡f。

“好的。”我放下電話，發(fā)現(xiàn)弟弟正盯著我。

正巧前男友又打來，救命草，就算討厭也趕快接起來。最近他聯(lián)系我頻繁，還寄送我過去喜歡的東西，不是說“不打擾是我最后的溫柔”嘛，簡直煩死。不過眼下他可以救我。

“你說會打電話給我?！鼻澳杏颜f。

“我何時說過這句？”

“約三個月前?！彼敛凰尚?。正好，我需要這樣。

“我失聯(lián)了?！蔽艺f。

“你失眠了？”

“失聯(lián)！”

“失戀？”

“失聯(lián)啊?！?/p>

“嗯？”

弟弟大笑起來，聽我重復(fù)著：“失聯(lián)，失聯(lián)，失聯(lián)！”最后簡直有點氣急敗壞，我忘了救命草這回事，仿佛這個詞很重要，我真的在和電話那頭的人告別。

“呃，好的，沒事，算了吧?！鼻澳杏血q豫地說，他還是沒有聽清楚，我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傻逼，可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愉快。

“好的，再見?！蔽乙渤聊聛恚瑨鞌嚯娫?。

“你要珍惜，有外人關(guān)心你。”弟弟說。

“未分手時也未必是自己人?！蔽艺f。

“我就是這個意思，除了我們家人，都是外人，”李啟智說，“可他們關(guān)心你，你心里要清楚?！?/p>

“我們只和外人做愛?！?/p>

“你當(dāng)然不和家人做愛，”弟弟又大笑，“不然，是我呢，還是哥呢？”

分手時我們的關(guān)系怎么看都沒有挽回的可能。誰也不提見面，短信客客氣氣，不再做愛，舊日禮物悉數(shù)退還。過去我喜歡和胖子做愛，可那時的男朋友都很瘦，一直吃也不肥，他們的胯骨總抵得我生疼。做愛的時候身上會有宵夜的味道，洗也洗不掉，有時是燒烤，有時是泡面。我因此會想起小時候住的房子，那是我住過最久的房子，總是一進(jìn)門就聞得到飯菜香，即使洗好了碗筷，倒干凈剩飯，打開了門窗，味道也散不掉。

后來這個味道沒了，再后來我搬去隔壁家，他們家會做香噴噴的毛豆燒肉，和我從前聞到的一樣香。

那時的我還是積極的，有秩序的，對壞事不屑一顧的。

我領(lǐng)弟弟去公交站，天都暗了，他偏要獨去臺大尋從未見過的網(wǎng)友——完全少年心性。捷運(yùn)站有女孩過來與他搭訕，他用手指輕點對方鼻尖和下巴，再指我，作抱歉姿態(tài)。

公交站這條路，我獨走過百遍不止，這一趟弟弟在身邊，我卻似走通了。我想起每次去學(xué)校找完男友，總有甲和乙兩個男生幫我拎起書包雜物，還有其他人伴我左右。我空著手走在路上，有點不知所措。因為慌張，我做過一件古怪的事情——給大家分錢——我拿著錢包，拚命想找到之前出去旅游時沒花光的外國硬幣。這真夠奇怪的。幸好諸位都很開心，我干脆把錢包倒過來，于是一堆硬幣堆在我手心，各種面額都有，他們開始笑嘻嘻地挑挑揀揀，還與我探討匯率，我一邊分硬幣一邊感到一種如釋重負(fù)。

上車前那人總快一步幫我刷公交車卡。你需要留著些零錢用，萬一路上不順利，老天偏要你轉(zhuǎn)車。他說。

百般猶豫，車子啟動后我還是給那人發(fā)了條短信：“等下能否煩你回學(xué)校接下我弟弟，他喜歡熱鬧?！蔽腋搅说艿苣菑堊耘慕唤o他辨認(rèn)。

“好的，我再帶上他們幾個?！彼貜?fù)我。

烏炸醬，1991年生，現(xiàn)居安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