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雷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 高等教育研究所，北京100089)

保護性價值觀是由美國心理學家Baron 和Spranca 首先研究并提出來的一個概念［1］。與傳統(tǒng)的價值觀不同，保護性價值觀指的是這樣一類獨特的價值觀：人們不愿意或不情愿將這種觀念指向的客體與具有價值的其他客體進行交易，尤其拒絕與經(jīng)濟價值(如金錢)進行交易。例如，人的生命健康、權利權益或生態(tài)環(huán)境等，這些事物的價值遠比其他價值更加重要，特別是比經(jīng)濟價值更為重要，因此，人們會努力保護這種價值，以防止該價值與其他價值進行交易。進一步的研究發(fā)現(xiàn)，保護性價值觀之所以拒絕與其他價值交易，是因為它們植根于道德或倫理規(guī)則［2］。但保護性價值觀與人們頭腦中的道德觀念也存在明顯的區(qū)別，主要表現(xiàn)在：道德從“善惡”、“好壞”的角度進行界定，而保護性價值觀作為價值觀的一種，從價值客體對主體的“重要性”角度進行界定。

保護性價值觀的概念一經(jīng)提出，就成了國內(nèi)外研究共同關注的問題，但二者無論是在研究方法上，還是在研究內(nèi)容上均存在很大差異。國外的研究大多依賴于研究者自身的主觀判斷來設計調(diào)查題目，涉及自然資源保護、人類或動物的生命、人權、家庭倫理、生命倫理、科技倫理等范疇［3］。國內(nèi)的研究者則更關注某一特定領域中的保護性價值觀，如人際關系、傳統(tǒng)文化、科技領域等，多借助于統(tǒng)計分析方法從客觀的角度來確定保護性價值觀的結構及分類①參見劉 毅：《大學生人際關系中的保護性價值觀研究》、趙肖芳：《大學生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保護性價值觀的認同研究》，山西大學2008 年碩士學位論文。。通過對已有研究的梳理可以看出，基于中國文化背景開展的具有普遍意義的保護性價值觀研究還明顯缺乏。盡管也有個別研究者嘗試對此進行探索，但由于樣本的數(shù)量較少，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研究結果的可信度，需要通過更多樣本的研究來進一步驗證。

保護性價值觀是個體行為和決策的內(nèi)在動力，對個體的行為具有重要的解釋、預測和定向作用。社會外在的道德期望只有內(nèi)化為個體自身的價值體系，并成為指導和約束行為的保護性價值觀，才能有效減少道德失范行為。大學生作為祖國的未來和希望，其保護性價值觀的狀況直接影響著社會未來的整體道德狀況。本研究的目的就在于了解當代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的現(xiàn)狀，描述其類型和特點，從而為更好地對大學生開展價值觀教育提供依據(jù)。

一

(一)測量問卷的編制

研究首先綜合采用文獻分析、質(zhì)性訪談、開放式問卷調(diào)查等多種方式收集問卷條目，編制初始測量問卷。通過文獻分析篩選出已有研究中共同使用的保護性價值觀條目。質(zhì)性訪談圍繞個體思想觀念中存在的不能與其他價值(特別是金錢)相交換的內(nèi)容及其典型行為表現(xiàn)進行，共訪談了10 名大學生。開放式調(diào)查采用自編的《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開放式問卷》進行，共調(diào)查了233 名大學生。從以上多個途徑收集的文本資料中，篩選有代表性的句子或典型情境作為保護性價值觀具體測量條目，編制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的初始測量問卷，共包含30 個條目。初始問卷的反應方式采用從“堅決反對”到“非常贊同”的5 點計分方式。然后，從北京市的兩所高校隨機抽取119 名大學生進行預試。根據(jù)保護性價值觀“拒絕交易”的屬性，將“被試對某一行為情境態(tài)度的平均得分小于2(即被試的反應為“反對”以上)”作為衡量保護性價值觀的標準。依據(jù)此標準，共刪除10 個條目，剩下的20 個條目構成正式測量問卷。為了區(qū)分個體保護性價值觀的強度差異，在測量方式上，采用Tanner 等人在2008 年提出的包括5 個指標的保護性價值觀測量工具。這5 個指標分別用來測量保護性價值觀的拒絕交易、不可用金錢衡量等特征，其中2 個指標反向計分。該工具采用從“非常不同意”到“非常同意”的7 點計分方式。多個研究均表明，該工具具有良好的內(nèi)部一致性信度(其a 系數(shù)均大于0．8)和結構效度［4］。

(二)問卷調(diào)查的實施

首先，從華北、華中和華南地區(qū)分別選取4 所高校。然后，按照隨機整群取樣的方法，選取了數(shù)十個專業(yè)的全日制在校本科生作為調(diào)查對象。對樣本以班為單位集體施測，當場作答，現(xiàn)場回收問卷。共發(fā)送問卷550 份，回收問卷514 份，回收率為93．5%。有效問卷512 份，有效率為93%。其中，男生197 人，占38．5%;女生315 人，占61．5%。大一學生153 人，占29．9%;大二學生148 人，占28．9%;大三學生142 人，占27．7%;大四學生69 人，占13．5%。

調(diào)查數(shù)據(jù)采用SPSS13．0 統(tǒng)計分析軟件進行管理和分析。

二

(一)當代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的類型

首先，計算所有被試在保護性價值觀5 個指標上得分的均值作為衡量被試在該條目上的保護性程度的判斷標準。然后，對所有被試在所有保護性價值觀條目上的均值得分進行層次聚類，聚類的方法選擇組間連接法(Between-groups linkage)，距離的測度方法選擇皮爾遜相關。

聚類結果顯示，當代大學生的保護性價值觀可以匯聚成5 個類型。第一類：分別涉及買賣器官、窺探隱私等內(nèi)容，主要反映的是對個體自身的生命健康等自然屬性的保護，因此命名為“身體保護”。第二類：分別涉及造假、作弊等內(nèi)容，主要反映的是對個體自身的道德品質(zhì)和修養(yǎng)等社會屬性的保護，因此命名為“品德修養(yǎng)”。第三類：分別涉及破壞古物、污染環(huán)境等內(nèi)容，主要反映的是對自然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保護，因此命名為“環(huán)境保護”。第四類：分別涉及個體與朋友、父母等他人之間的關系，反映的是個體對友情、親情等人際關系的保護，因此命名為“人際交往”。第五類：分別涉及見義勇為、權錢交易等內(nèi)容，主要反映的是個體對正義、公平等公共利益的保護，因此命名為“公共利益”。

(二)當代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的特點

1．總體特點

對各類型保護性價值觀下的所有項目求均值，以分析當代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的總體狀況，結果見下表。

當代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的描述統(tǒng)計表

從左表看出，各類型保護性價值觀的平均得分均大于5，表明個體對這些價值均持有比較強烈的保護性觀念。從保護性程度的強弱來看，當代大學生將人際交往、身體保護等價值觀念作為優(yōu)先保護的價值觀，而對環(huán)境保護、公共利益等價值觀念的保護性程度稍弱，對品德修養(yǎng)的價值觀念保護性程度最弱。

2．性別特點

對不同性別的大學生在各類保護性價值觀上的得分均值進行排序，結果表明：男女大學生在五類價值觀上的保護性程度排序與總體的分析結果一致。進一步對不同性別大學生在五類保護性價值觀上的得分進行獨立樣本的t 檢驗，結果表明：男女大學生對各類保護性價值觀的保護性程度并不存在顯著的差異(p ＞0．05)。

3．年級特點

對不同年級大學生在各類保護性價值觀上的得分均值進行排序，并對相鄰保護性價值觀之間進行差異分析，結果表明：大一學生的保護性價值觀排序結果與總體分析結果一致。大二學生在“環(huán)境保護”和“身體保護”相鄰價值觀、“公共利益”和“品德修養(yǎng)”相鄰價值觀之間的排序發(fā)生了逆轉(zhuǎn)。大三學生在“身體保護”和“環(huán)境保護”相鄰價值觀之間的排序發(fā)生了逆轉(zhuǎn)，但其差異也沒達到顯著水平(p ＞0．05)。大四學生在“環(huán)境保護”和“公共利益”相鄰價值觀之間的重要性排序發(fā)生了逆轉(zhuǎn)，且其差異達到了非常顯著的水平(p ＜0．001)。綜合來看，盡管個別數(shù)據(jù)的排序結果不一致，但其總體趨勢并沒有發(fā)生逆轉(zhuǎn)性的變化。

為更直觀地反映保護性價值觀在不同年級大學生之間的發(fā)展趨勢，以年級為橫坐標，以各類保護性價值觀得分均值為縱坐標，制作折線圖(見圖1)?？梢钥闯?，除了“環(huán)境保護”價值觀之外，其他保護性價值觀在大一到大二年級之間，其保護性程度會有所減弱，之后隨著年級的升高會逐漸增強，表現(xiàn)出“先抑后揚”的變化趨勢。

圖1 保護性價值觀在年級之間的變動趨勢

4． 地域特點

對來自不同地區(qū)的大學生在各類價值觀上的保護性程度進行排序，結果表明：不同地域大學生對各類保護性價值觀重要性的排序與總體的分析結果完全一致。進一步對來自不同地區(qū)的大學生在各類價值觀上的保護性程度進行差異檢驗，結果表明，除了“品德修養(yǎng)”和“人際交往”之外，不同地域的大學生對“身體保護”、“環(huán)境保護”和“公共利益”價值觀，其保護性程度存在顯著的差異(p ＜0．05)。在“身體保護”價值觀上，總體趨勢是縣城＞農(nóng)村＞省會或直轄市＞地級市;在“環(huán)境保護”價值觀上，總體趨勢是省會或直轄市＞地級市＞農(nóng)村＞縣城;在“公共利益”價值觀上，總體趨勢是縣城＞省會或直轄市＞地級市＞農(nóng)村。

三

(一)當代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的文化普遍性與文化特殊性

從文化比較的角度分析，本研究發(fā)現(xiàn)的五種類型的保護性價值觀可以進一步歸結為兩類文化范疇：一類是不同文化之間所共有的保護性價值觀，如身體保護、環(huán)境保護、公共利益。這些價值觀在以東西方文化為背景進行的研究中均顯現(xiàn)出較強的保護性，顯示出跨文化的普遍性。如，西方研究者中使用的“買賣器官”、“濫伐森林”、“排放毒氣”等測量題目，屬于“環(huán)境保護”的類型;有關“人權”的題目，其含義則與本研究的“公共利益”保護性價值觀類似。另一類保護性價值觀則僅在以中國文化為背景的研究中顯示出保護性，這類價值觀反映出中國文化的獨特影響，具有文化特殊性。如，本研究中發(fā)現(xiàn)的“品德修養(yǎng)”和“人際交往”類型。在中國以儒學為代表的傳統(tǒng)文化中，非常強調(diào)個人的品德修養(yǎng)。如，重視誠信，《論語》記載：“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信被孔子列為四教之一;提倡仁愛，“泛愛眾而親仁”、“仁者愛人”。由于儒家傳統(tǒng)文化的流傳之久、影響之深，傳統(tǒng)文化中對人的道德修養(yǎng)的外在要求就逐漸內(nèi)化為個體對自身品德修養(yǎng)的認同，品德修養(yǎng)也就成為了保護性價值觀。人際交往也是中國文化背景中所特有的，其實質(zhì)反映了中國文化對“關系”的一貫強調(diào)和重視。在古代，孔子即提出“仁”的概念，強調(diào)“泛愛眾而親仁”，倡導“中庸”思維，以建立和諧的人際關系。現(xiàn)代，費孝通用“差序格局”概念來描述關系對人們的影響［5］，梁漱溟用“關系本位”概念來描述中國人凡事以文化為依歸的特質(zhì)［6］。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對“關系”的重視和強調(diào)，反映在個體的價值體系中表現(xiàn)為“人際交往”保護性價值觀。

(二)當代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所反映的社會關系結構和心理結構

我國學者潘維認為，基本的社會關系是社會構成的骨架，對應這些基本社會關系的是非判斷就是核心價值觀［7］。依據(jù)此思想，本研究中確定的五種保護性價值觀實際上也反映了以下幾層社會關系。第一層：個體與自我的關系。在本研究中表現(xiàn)為身體保護價值觀類型，是個體對自身特征諸如生命、健康、隱私等人的自然屬性和特征的保護性觀念。第二層：個體與他人的關系。在本研究中表現(xiàn)為品德修養(yǎng)和人際交往兩種保護性價值觀類型，是個體對與他人交往過程中所必須遵循的行為規(guī)范和原則，以及在交往過程中產(chǎn)生的情感所持有的保護性觀念。第三層：個體與自然的關系。在本研究中表現(xiàn)為環(huán)境保護價值觀類型，是個體關于如何對待自然和生態(tài)環(huán)境所持有的保護性觀念。第四層：個體與社會的關系。在本研究中表現(xiàn)為公共利益價值觀類型，是個體作為群體、國家或社會的一員，在參與社會生活過程中所持有的保護性觀念。

圖2 當代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心理結構

在本研究中，根據(jù)大學生在每種類型保護性價值觀上的得分進行排序，繪制成“當代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心理結構圖”。

Rokeak 認為，并非所有價值觀均處于個體自我的核心，只有那些與個體自我價值感緊密相連的核心價值觀，才位于個體自我的中心，并能準確預測個體的行為［8］。保護性價值觀作為個體極力避免與其他價值進行交換的思想觀念，明顯處于個體自我的核心，是個體核心價值觀的主要組成部分，如圖2 所示。在保護性價值觀內(nèi)部也存在明顯的層級分布，從內(nèi)到外依次是人際交往、身體保護、環(huán)境保護、公共利益和品德修養(yǎng)。價值觀的保護性程度越強，越處于個體自我的核心，對行為的預測能力也越強;反之，對行為的預測能力就越弱。

(三)當代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的時代特點

價值觀會受到時代的影響，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從本研究的結果來看，盡管“人際交往”和“品德修養(yǎng)”仍然是當代大學生的保護性價值觀念，但二者的保護性程度存在明顯差異，“人際交往”最高，而“品德修養(yǎng)”最低，表現(xiàn)出“重關系”、“輕品德”的變化趨勢?！爸仃P系”既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關系取向”的直接影響，也與當前時代大環(huán)境中“拉關系”、“走后門”等社會風氣的影響有關。大學生作為社會的一分子，不可避免地受到社會大環(huán)境的影響。重視人際關系并無不妥，關鍵要看重視的是哪種人際關系。如果重視的是友情、親情、愛情等社會倡導的人際關系，則有助于社會良好風氣的形成。反之，不僅會影響大學生建立正確的是非和價值觀念，而且也會極大損害社會的公平正義和公共秩序。“輕品德”則反映出當代大學生品德修養(yǎng)正在弱化的現(xiàn)實，該問題的形成可能涉及多方面的原因，既與當前社會整體價值取向重利輕義有關，也與大學生忽視自身品德修養(yǎng)有關。另外，本研究還發(fā)現(xiàn)，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隨著年級的升高呈現(xiàn)出“先抑后揚”的發(fā)展趨勢，原因可能在于低年級大學生的價值觀念還主要是受高中時期所受教育的影響，重視應試知識的學習，還未形成相對穩(wěn)定的價值體系，因此保護性價值觀念較弱。隨著大學期間知識涉獵的增加以及相關價值教育類課程的學習，大學生的保護性價值觀念逐漸增強。對于來自不同地區(qū)的大學生，保護性價值觀之間也顯示出一定的差異，如環(huán)境保護價值觀，總體的趨勢是來自大中城市的大學生的保護性程度要強于來自縣城和農(nóng)村的大學生，這可能與大中城市越來越重視環(huán)境保護的宣傳和教育有關。

結論及啟示：第一，當代大學生的保護性價值觀包括人際交往、身體保護、環(huán)境保護、公共利益和品德修養(yǎng)等五種基本類型。從價值關系角度來看，既有社會性價值觀，如環(huán)境保護、公共利益等，也有個體性價值觀，如身體保護、品德修養(yǎng)等。這啟示我們，對當代大學生進行價值觀教育應該社會性價值觀和個體性價值觀二者統(tǒng)籌兼顧，不可偏廢。第二，當代大學生的保護性價值觀顯現(xiàn)出“重關系、輕品德”的總體特點，這啟示我們應該高度重視社會環(huán)境對大學生的不良影響，及時采取措施對大學生進行教育和正確引導，強化符合社會期望的價值觀念，弱化或淡化與社會期望相違背的價值觀念。第三，當代大學生的保護性價值觀隨著年級、地域的差別顯示出不同的特點。因此，對大學生進行價值觀教育不能一刀切，應該針對大學生的不同特點進行差別化的價值觀教育。根據(jù)本研究的結果，應特別重視大一學生的價值觀教育，同時，也應該針對不同地區(qū)的大學生開展不同內(nèi)容的價值觀教育。

［1］［3］Baron，J．，＆ Spranca，M． Protected Values． Organizational Behavior and Human Decision Processes，1997，(1)．

［2］Hanselmann，M．，＆Tanner，C． Taboos and conflicts in decision making：Sacred values，decision difficulty，and emotions． Judgment and Decision Making，2008，(3)．

［4］Tanner，C．，Bettina，R．，＆ Hanselmann，M． Sacred Value Measure：Construction and first validation of an instrument to assess sacred values． Diagnostica，2008，(3)．

［5］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5 年版，第36 頁。

［6］梁漱溟：《中國文化要義》，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年版，第84 頁。

［7］潘 維：《論現(xiàn)代社會的核心價值體系》，載《理論參考》，2007 年第3 期。

［8］Verplanken，B．，＆Holland，R． W． Motivated decision making：Effects of activation and self-centrality of values on choices and behavior．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2002，(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