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越

魚油有兩種，一種可以替代，另一種無法替代。不可替代的魚油對健康有好處，但目前產(chǎn)量有限，無法滿足人類日益增長的需要，必須另辟蹊徑。

魚油是保健品專柜里的常客，但其實人們常說的“魚油”包括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一種是魚肝油（也稱“肝油”），是從鱈魚等海洋魚類的肝臟中提取的油，通常為黃色到橙紅色的透明油狀液體，帶點魚腥味。另一種是從深海魚類的脂肪中提取出來的油，富含奧米茄-3脂肪酸，是一種常見的健康膳食補充劑。

先說魚肝油，這種油里富含維生素A和維生素D，前者能夠促進上皮組織的分化，幫助人體維護皮膚和粘膜的健康，缺乏維生素A的人易患夜盲癥，免疫力也會受到影響。后者的主要功能是促進鈣和磷的吸收，是骨骼和牙齒生長所必需的維生素。這兩種維生素都是脂溶性的，這就是為什么人體必需攝入一定量脂肪的重要原因。不過，這兩種維生素都可以很容易地從其他渠道獲取，比如維生素A可以從豬肉或者雞肉等普通肉類食物中獲得，人體也可將蔬菜中的胡蘿卜素轉(zhuǎn)化成維生素A，所以一個人只要飲食均衡，通常是不會缺乏維生素A的。維生素D則更簡單，甚至不需要通過飲食來補充，只要每天在陽光下曬15分鐘就可以了，所以說魚肝油并不是一種人體必需的膳食補充劑，服用過量的話甚至還有可能產(chǎn)生不良副作用。

后一種魚油的情況就不同了，其中含有的奧米茄-3脂肪酸很難從普通食物中獲得，必須從魚類中獲取。為什么是這樣呢？這就要從奧米茄-3脂肪酸的結(jié)構(gòu)說起了。

通常大家所說的奧米茄-3脂肪酸是一類長鏈不飽和脂肪酸的統(tǒng)稱，其中最主要的成分有兩種，分別是二十碳五烯酸和二十二碳六烯酸。因為這兩個中文譯名又長又不好記，所以大家干脆直接使用它們的英文縮略名：EPA和DHA，前者對于血液循環(huán)系統(tǒng)有好處，可以降低心臟病的發(fā)病率，后者則對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健康發(fā)育至關(guān)重要，這就是為什么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推薦每人每天至少需要服用400-1000毫克的奧米茄-3脂肪酸。問題在于，目前奧米茄-3脂肪酸的生產(chǎn)量嚴重不足，只能保證全世界一半人口的需求，剩下的一半暫時沒有辦法。

為什么會是這樣呢？答案就在于奧米茄-3脂肪酸獨特的合成途徑。

首先，人體無法直接合成奧米茄-3脂肪酸，間接途徑倒是有，比如人體可以把植物油或者堅果中含有的亞麻酸（ALA）轉(zhuǎn)化成EPA或者DHA，但轉(zhuǎn)化效率非常低，根本無法滿足人體自身的需要，這就是為什么奧米茄-3脂肪酸被稱為人體必需脂肪酸，基本上只能從富含奧米茄-3脂肪酸的食物中獲取。

其次，魚類是自然界中唯一含有大量奧米茄-3脂肪酸的食物，這就是為什么吃魚有益健康的原因。但是魚類自己也不會合成奧米茄-3脂肪酸，它們是靠吃海藻獲得這種寶貴脂肪酸的。事實上，海藻是地球上唯一可以大量合成奧米茄-3脂肪酸的生物，因為只有海藻細胞內(nèi)含有奧米茄-3脂肪酸合成酶，其他生物都不具備。換句話說，目前世界上絕大部分奧米茄-3脂肪酸都是從海里生產(chǎn)出來的，而海魚因為吃了海藻，體內(nèi)便也含有了這種脂肪酸?？墒?，因為海藻里的奧米茄-3脂肪酸濃度太低，直接吃海藻的小魚體內(nèi)的奧米茄-3脂肪酸的含量也不高，不是這種脂肪酸最好的來源。但奧米茄-3脂肪酸會隨著食物鏈的上升而被富集，所以自然界含有這種脂肪酸最多的食物是深海肉食性魚類，比如三文魚、鯡魚和沙丁魚等。問題在于，隨著食物鏈的上升而富集的不僅僅是奧米茄-3脂肪酸，還有汞、二噁英和多氯聯(lián)苯（PCBs）等有害物質(zhì)，所以深海魚類不宜吃得太多，這就是為什么深海魚油成為一種非常暢銷的膳食補充劑。正規(guī)廠家生產(chǎn)的深海魚油只是把奧米茄-3脂肪酸提取了出來，有害物質(zhì)則被去掉了，保健效果比直接吃魚肉要好得多。

那么，有沒有辦法在工廠里生產(chǎn)奧米茄-3脂肪酸呢？答案是肯定的，但太貴了，消費者吃不起。最好的方法是讓某種農(nóng)作物自己合成，這樣就便宜多了。但前文說過，奧米茄-3脂肪酸合成酶只有海藻中有，這就必須使用轉(zhuǎn)基因技術(shù)，把負責編碼奧米茄-3脂肪酸合成酶的基因轉(zhuǎn)到相應(yīng)的農(nóng)作物當中去。美國孟山都公司曾經(jīng)成功地把該基因轉(zhuǎn)入了大豆當中，研制成一種富含奧米茄-3脂肪酸的大豆。用這種大豆榨出來的油所含的奧米茄-3脂肪酸幾乎和魚油一樣多，但卻比魚油廉價多了?？上У氖?，由于民眾的無知，來自民間的反轉(zhuǎn)運動聲勢太過浩大，這種大豆一直沒能進入市場。

為了繞過這個政治障礙，英國洛桑研究所的植物學家喬納森·納皮爾（Johnathan Napier）博士及其同事們又把奧米茄-3脂肪酸合成酶基因轉(zhuǎn)入了一種薺藍（Camelina sativa）的基因組當中，把這種植物變成了奧米茄-3脂肪酸的生物工廠。這種薺藍是一種高產(chǎn)的油料作物，很適合用來生產(chǎn)魚飼料。魚和人一樣也需要奧米茄-3脂肪酸，這是魚飼料當中必須的添加劑。目前全世界每年從海洋中捕撈上來的小魚小蝦當中總共可以提取出大約100萬噸奧米茄-3脂肪酸，其中只有大約十分之一被做成了深海魚油丸，其余的都被當做添加劑混入了魚飼料當中。由于世界人口飛速上漲，對魚的食用需求越來越大，魚飼料的需求量也就隨著上漲，奧米茄-3脂肪酸添加劑就越來越不夠用了。如果我們能從這種高產(chǎn)的薺藍當中提取奧米茄-3脂肪酸的話，不但會極大地減輕海洋的負擔，而且還會降低奧米茄-3脂肪酸的價格，讓更多的人能夠吃到這種有益的脂肪酸。

納皮爾博士將研究結(jié)果寫成論文，發(fā)表在2013年12月6日出版的《植物學雜志》（The Plant Journal）上。洛桑研究所已于今年初已經(jīng)正式向歐盟相關(guān)機構(gòu)提出申請，打算立即開始大田試驗，如果被批準的話，今年4月份就可以在該所位于英國倫敦鄉(xiāng)下的試驗田里播種了。據(jù)納皮爾博士估計，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這種轉(zhuǎn)基因油料作物將會在10年內(nèi)實現(xiàn)商品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