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傳利

一

昨天很晚的時候，夢妮卡打來電話，她說要回國一趟。至于為什么回國，什么時候回國，又是什么時候返回美國，她沒講。她還說，她回國之前要和我一起吃個飯。我答應了。畢竟以前曾經和她有過一段戀情，姻緣不成，友誼還在。雖說都住在達拉斯，可平時各忙各的，誰也看不見誰。尤其是她結婚以后，特別是她有了孩子以后，我們彼此也只是通通電話，或者發(fā)個伊妹兒什么的。這次她約我一起吃飯，可能是有什么事情，這只是我的猜測，我的直覺。

對我來說，只要涉及到和夢妮卡有關的事情，我都會沿襲和她分手之前的習慣做法：凡事依著她，感情的事情除外。這次一起吃飯的時間和地點也都由她定，還是老地方，四海居酒家，時間是晚上七點整。

幾乎快要到七點的時候，我走進四海居酒家。這一次夢妮卡比我來得早，她在座位上向我招手。要是以前我們還沒分手的時候，通常我會先到幾分鐘。四海居酒家是我和夢妮卡確定戀愛關系后常來的地方，也是我們戀情終止的地方。

“你還好嗎？”我們還是坐原來的老位子。我與她近在咫尺，卻覺得兩個人的距離十分遙遠。她的樣子有點兒魂不守舍，臉上寫著她最近的經歷和心情。

“我們分開了?！边@幾個字像是從她的嘴里擠出來的一樣。她心情不好的時候，用詞極其簡約。我了解她的性格。

“所以，你想把孩子送到大陸去？”我在推測。

“只能如此?！?/p>

“孩子還太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方方面面吧，其實也沒什么，就是覺得這種關系已經變得麻木了，可有可無了?！?/p>

“我能幫你做點什么？請告訴我，是不是經濟上出了什么狀況？”夢妮卡是我在達拉斯認識的唯一進入中產的人。

“不，經濟上一直都還好，只是心里總是感覺空空的，我和他彼此的關系有點像鄰居，甚至還不如鄰居。別提這事了。我今天來，一是想把我的事告訴你；二是想在回國之前，把我妹妹介紹給你?！?/p>

“介紹給我？什么意思？”她講的第二件事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比第一件事更讓我吃驚。

“我的意思是說，她一直對你有好感。反正你現(xiàn)在還是一個人單著，我想月下牽線，成人之美。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很出色，你們倆很般配?！?/p>

“可是……我看，你還是放棄這個想法吧。千萬別再把你妹妹卷進來，免得再來一次不歡而散?！彼@是什么邏輯呢？我和她不成，難道就得再接著和她妹妹建立戀愛關系嗎？要是和她妹妹再不成呢？那朋友、熟人之間的關系不都做成夾生飯了嗎？我真的搞不懂她?！翱墒?，你妹妹不是去了明尼蘇達嗎？”我原本想把話題扯遠一些，沒想到適得其反，問答之間還是沒脫離開和她妹妹的關系。說完這話，我又開始責怪自己，我說的是什么話呢？好像我真的對她妹妹有什么想法似的。

“聽了我離婚的事以后，她說要來陪陪我。我沒讓她來?！闭f完這話，夢妮卡看了看我。

“到底是一母同胞，你們姐妹情深啊。離婚以后，你住在哪里？”

“住處暫時解決不了。只好先住原來的房子。你知道嗎，當初我決定和你分手的時候，妹妹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她說，你早晚會后悔的?，F(xiàn)在看來，一切都被她言中了。人的婚姻有時真的是陰錯陽差，說不清楚。有的時候，也許擦肩而過的人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人。誰知道呢。聽說你在網上發(fā)布了出租房子的消息，是真的嗎？據我所知，你的經濟條件不至于靠出租房子維持生活吧？”

“公司裁員了。市場企劃部和貸款部人員減半，合二而一了。所以……在找到新工作之前，還是先減輕一點負擔吧。前幾天來看房子的倒不少，符合條件的卻不多。我想找單身、簡炊、不吸煙的。這事不急，慢慢來吧。如果你一時找不到住處的話，可以先到我那里去住。你別誤會，我是說，暫住。我沒別的意思?！?/p>

“我也不會有別的意思。畢竟，咱們過去的那種關系早就結束了。你呀，還是老樣子，自己都快衣食不保了，還在想著幫助別人。這租房的事也要隨緣。這和談戀愛完全一樣，要有緣有分。凡事都是一理。我和你有緣，但是沒分。所以，到頭來還是不成。我的住處不成問題。謝謝你的好意?！?/p>

這頓晚飯吃得很沉悶。我和夢妮卡誰都沒胃口。話沒說幾句，飯沒吃幾口。大約一個小時以后，我和夢妮卡就各回各家。臨出餐廳之前，她對我說：“我會把你的電話號碼和伊妹兒地址告訴我妹妹。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妹妹叫卡羅琳?！?/p>

“夢妮卡，別再提你妹妹了好不好？現(xiàn)在都什么時代了，你總不能搞拉郎配吧？我真的不想讓咱倆之間有過的不愉快再重復到你妹妹身上。

“好吧，這事暫且不提了?！?/p>

看得出來，聽了我的這一番話，夢妮卡有點失望和無奈。那天晚上，我們就這樣分手了。

二

一個星期以后，夢妮卡回到了北京。她給我打來電話，說孩子還小，為了讓孩子適應新環(huán)境，她要陪孩子在北京多待一段時間。她還把她在北京的聯(lián)絡電話告訴我，說有什么事情可以隨時跟她聯(lián)系。她真的沒再跟我提起她妹妹卡羅琳。我呢，當然也沒必要去問，免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

最近幾天，我一直忙著到和我過去的職歷有關的幾家公司去應試，結果都是徒勞而返。美國經濟不振，工作不好找，急也沒用。無奈之下，我也只好宅在家里。

出乎意料的是，別看我求職四處碰壁，可我要出租的兩間房子卻著實火了一把，這幾天來看房子的人像走馬燈一樣，換了一批又一批，有點門庭若市的感覺，不過都沒談成。眼看著分租房子的希望成了泡影，所以，我決定放棄出租房屋的想法。沒想到，到了周六的下午，我又接到一個電話留言，有一位女生說要在五點半的時候來看房。本來，我對租房的事情已經失去了耐心。這個電話又讓我抱著一線希望等待最后的結果。如果這次還談不成的話，我就真的下定決心不再為這事分心了。出于對來看房的人的尊重，我還是從樓上到樓下仔細地做了做衛(wèi)生。我單身一人，生活簡單至極：去公司上班，在餐館吃飯，回家睡覺，三點一線，一成不變。對我來說，家不過是單身宿舍而已，只有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才擁有它。這樓上樓下的，一塵不染，幾乎和我剛搬進來的時候一模一樣；所不同的是，我在客廳里放了一臺新買的大屏幕超薄電視，還配了一套全新的轉角沙發(fā)和茶幾之類的擺設。以前，我每天忙于工作，全新的東西擺在房子里像是遭了冷落，都沒有時間去享受它們。endprint

整五點半的時候，門鈴響了。來看房的女士戴著一頂很別致的帽子，那帽子像是一片碩大的荷葉，低垂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半張臉，以至于我看不清她的相貌。她穿著一身淡粉色的運動裝，腳上一雙運動鞋。給人的感覺是充滿青春的活力。從進門看房到簽訂租房協(xié)議這段時間，她只是仔細地看，認真地聽，一句話都沒講。按照以往的程序，我先帶她看一樓大廳，然后是廚房，再就是一樓主臥室、車庫和洗衣房，然后是二樓的主臥室，并簡單說明了每個房間的朝向。等回到樓下大廳時，我又把住房附近的主要交通干線、超市和購物中心特別作了說明。不等我再說什么，她開口了：“我想租樓上的兩間，一間主臥，另一間做書房用。如果你同意，現(xiàn)在就簽訂租房協(xié)議，我先預付兩百元的定金。明天我開始搬家，等正式入住時，我會補足一個月的押金，再交一個月的房租。怎么樣？”

真干脆！簡直就是逆轉，我心里有點撥云見日的感覺，空前的亮堂。聽她這話，能感覺得出來她對租房子的事并不陌生，而且，她還是個說話辦事爽快的人。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兩間空房沒費吹灰之力就租出去了。等她離開時候，我還有些將信將疑，這租房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請問一下，怎么稱呼你呢？”我對她說。

“我在租房協(xié)定上簽過字，用的是手寫草體，一般人都認不出來。不好意思。叫我陶陶好了?！?/p>

“陶陶，歡迎你來這里入住。希望我們相處愉快。如果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請隨時告訴我?！蔽野岩惶追块T的鑰匙交給陶陶。

陶陶點了點頭?！皩α?，還有一件事情，兩間屋的家具我都會自己買新的帶來?！?/p>

“明白。我會把房間全部騰空。嗯，那張雙人床是全新的，從來沒有人用過?！?/p>

“我就一個人，躺在雙人床上感覺太空?！?/p>

“那好，我會把它搬走?！?/p>

陶陶走了。她臨上車的時候，還向我招了招手。我很遲鈍地抬起手來，擺了擺。

三

第二天，陶陶并沒有如約搬家。直到晚上她才打來電話，說搬家的事有點變化，要推遲一兩天。這讓我原本放下的心陡然之間又懸起來。

“推遲搬家？這會不會是節(jié)外生枝，又出現(xiàn)了什么變化？真是夜長夢多?！蔽倚睦镌卩止尽Ｗ夥康娜酥型靖淖冎饕?，搬家之前終止協(xié)議的事情太多了，并不奇怪。還是平常心，隨緣吧。就像夢妮卡說的那樣，租房子真的要看緣分。一廂情愿就是自作多情。恰巧就在這時，我收到了一個電子郵件，有個女生說她要來看房子。她表示說，對我要出租的房子的地理位置和環(huán)境非常滿意等等。她還說，只要我同意，她馬上就可以簽租約，并且是立即入住。看樣子她租房還挺急的。這突如其來的事情真的讓我感到為難。畢竟陶陶已經先簽了租約。沒辦法，我只好給那個女孩回了郵件，說最近我很忙，要是看房的話請另約時間。我想為自己贏得時間，萬一陶陶真的毀約呢，我還可以把房子租給這個女生。

晚上睡覺之前，我又把陶陶租的兩間房子認真地清理了一遍。昨天陶陶離開這里以后，我就把二樓兩間房子里原有的家具都搬到了樓下的空房里。那張床依然像剛買的時候那樣，從來就沒有人用過，那層塑料包裝至今還完好無損地包在上邊。既然她不喜歡，我只好搬到樓下。樓下的冰箱也被我清理了一遍。冰箱里除了幾瓶礦泉水、面包和雞蛋以外，別無他物。清理冰箱主要是為了給陶陶儲存食品提供方便。

趁著陶陶還沒有搬進來的空檔，我又馬不停蹄地外出找工作，每天幾乎要到五六個公司去面試。就是以前不經常去的街區(qū)，現(xiàn)在也都跑了個遍。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有一家公司基本同意錄用我，可是還要等候通知。等，我就怕等，也許這一等就成了黃粱美夢，等來個一場空。

結束了一天的求職活動，下午回到家的時候，我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有人進了房間？我的感覺沒錯，房門入口處的鞋架上擺著幾雙女鞋。就是說，陶陶已經搬進來了。我的心好一陣跳動，說明她租房的事情沒有任何改變。我在大廳里看了看，角落里，有一臺走步機靜靜地立著。我打開冰箱，里邊已經被各種水果呀、蔬菜汁飲料呀、酸奶呀什么的擠滿。哦，這個家，不對，這套房子里不再冷清了。廚房里好像有什么很香的味道。我走過去一看，餐桌上擺著幾盤已經做好的菜，還有一瓶紅酒。她人呢？我順著樓梯向上邊看了看。樓上我是不能再去了，現(xiàn)在上邊已經不再屬于我的領地。于是，我走進自己的屋子。

換好衣服，我習慣地打開電腦，按照固有的程序先看有沒有郵件，還好。原來那個要租房子的女孩沒有再發(fā)郵件給我。我呢，出于禮貌，給她發(fā)了一個郵件，說房子已經租出去了，還說了幾句表示歉意的話。就在我對著電腦屏幕敲鍵盤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了敲門聲。

我停下手，靜靜地聽了聽，是有人敲門。于是我打開房門，看見陶陶亭亭玉立地站在門外。這次她沒戴帽子，我可以完全看清她的模樣。也許是剛洗完澡的緣故，她的臉上還泛著紅暈，在一身海藍色運動裝的襯托下，她的臉龐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她的鼻子小巧，眉細長，眼睛也細長。她的相貌有些似曾相識，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你已經搬進來了？我白天工作忙，沒能幫你什么忙，抱歉?！蔽艺f得跟真事似的。什么白天工作忙，我是白天忙著找工作。我撒了一個謊，一個善意又不會傷害別人的謊。

“別站著，好像我是房東，你是房客似的。到餐廳里坐吧?！?/p>

坐在餐桌前，我有幾分不自在。雖說這里是我的家，可是，在飯桌前我真的感覺自己是客人。

“本來我應該在簽協(xié)議的第二天搬進來，可是我預定的家具當天不能到貨，所以……”陶陶解釋了一下。

“沒什么關系。什么時候搬家要看你自己方便。都搬齊了嗎？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請講?！?/p>

“就差幾箱書還沒搬。我會安排時間慢慢搬。哦，要不要看一下我的新居？”說著她已經站起身來。

我躡手躡腳地跟著她上了樓，出于禮貌，我只是站在門外看了看她的臥室。雖說是房間的主人邀請我來看的，算不上是窺視，可我還是感覺有幾分不自在，畢竟我從沒進過單身女孩的房間。書房嘛，我是直接走了進去，當然也只是環(huán)顧一下而已，并沒有停留，隨即我又跟著她回到了餐廳。endprint

“你的房間布置得簡潔明快，還有一點：雅致。很好。”

“好了，為了慶祝我的喬遷之喜，我特意備了點酒菜。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鄰居了。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為了我這個新鄰居，我們先干一杯?！?/p>

說老實話，酒我是喝了，可是，究竟是怎么喝的，我不記得了。我只知道第二天我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衣服都沒脫，兩只腳上還穿著拖鞋。

四

自從陶陶搬進我的家以后，漸漸地我有了一種感覺：她明明是在家里，可卻聽不到她的一點聲響，安靜得出奇；她明明是不在家里，可卻處處感到她就在你的身邊，她把你想到的和沒想到的事情都安排得好好的。

就說喝完喬遷酒的第二天早晨，她把做好的早餐放在餐桌上，還特意寫了一張紙條：早餐做好了，請用。晚餐就不要在外邊吃了，我會安排好。如果你上班需要帶飯的話，請告訴我。

看來，陶陶真的以為我每天早出晚歸是去上班。為了不讓陶陶看出破綻，我照例準時出門，按點回家。我整天都待在圖書館里，頻繁地到書架上換書，其實一本都沒有細看，陶陶的笑容一直在我眼前飄，滿腦子想著的都是和陶陶有關的事。

就這樣，一連數日，我每天回到家里，幾乎都是菜香撲鼻。是我搞錯了，還是她搞錯了？她為什么把我的生活安排得如此體貼入微？她不像是我的房客，好像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一切都很自然。這是我心里的感覺。不行，她越是這樣，我越覺得心里不安。我一個大男人，她只不過是我的房客，自從搬進來以后又是買東西又是做飯的，我怎么能讓她承擔這樣的家務呢？

她人呢？

“我來了。你下班啦？”還沒見到人，她的聲音就從樓上飄下來。真是未見其人，先使聞聲。她好像不是一步一個臺階走下來的，仿佛是一片輕盈的花瓣從樓上飄然而至，飛落在我的眼前。見到我，她一臉的笑容，“你先去洗澡換衣服吧，飯菜我都做好了?！?/p>

“好吧?！背苏f“好”以外，我還能說什么呢？我總覺得自己生活在一種虛幻的世界里，“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嗎？”我不得不問自己。臨走進我的房門之前，我回過頭又看了她一眼，問道：“你今天沒上班嗎？”

“一會兒再告訴你吧。”

等我重新回到廚房餐廳的時候，她已經把我的飯盛好了。

“晚飯基本上是兩菜一湯。菜呢，是一葷一素；湯呢，以清淡為主。吃吧，希望你能喜歡?！闭f完，她拿起筷子。我也真的餓了，說了聲謝謝以后，就低下頭來只顧吃飯。她呢，其實一口沒吃，只是看著我，很認真地問：“好吃嗎？”

“好吃。比我做的好吃多了。你沒上班嗎？”

“最近一段時間，我要待在家里寫東西。暫時不考慮上班的事情?！?/p>

糟了。她呆在家里不出去上班，看來除了周六和周日以外，我每天必須準時離開家門?！皩憱|西？你是作家？”

“寫作只是我的愛好。我的專業(yè)是食品質量控制。”

“寫作和食品質量控制兩者之間的跨度很大呀！你是寫小說呢，還是寫散文或者詩歌？”

“都寫。”

“發(fā)表過嗎？”

“發(fā)表過。報紙呀，雜志呀，還有網絡，都發(fā)表過。吃完飯以后，我有一件事情拜托你?！?/p>

“什么事？別說拜托，只要是我能做到的，盡管說?！?/p>

“我寫了一篇小說，現(xiàn)在正在修改。我想請你以第一讀者的身份，讀一下我的作品，然后提提意見。恭維的話一句都不要。我唯一的要求是：你要扮演一位苛刻的讀者，以最挑剔的目光讀我的小說?！彼了剂似蹋志锲鹆俗?，很難為情地對我說，“還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我喜歡做飯，可是，可是不喜歡洗碗?！?/p>

“我和你正相反，我不會做飯，只會洗碗，而且也愿意洗碗?！蔽冶緛磉€想說，“尤其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焙髞硪蛔聊?，溜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陶陶才搬進來沒多長時間，我不能亂講話，如果讓陶陶感覺我出言輕佻，整個就砸鍋了。我就是心里再喜歡她，也得先繃著?！耙院笙赐氲氖虑榻唤o我好了！”

“真巧啊，這是很自然的分工。那就一言為定。一會兒我把手提電腦搬下來，你來讀我的小說。不過，不急，你什么時候方便就什么時候讀。”

“嗯，有一件事，我必須說清楚。你是我的房客，你已經按時付足了房租，可是，你每天又是采買，又是做飯，這讓我于心不忍，也內心不安。我是無功不受祿?！?/p>

“沒什么，你別想這么多，其實只不過是多添了一雙筷子而已。再說了，你做一個人的飯，我也做一個人的飯，還不如一個人捎帶著做兩個人的飯，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而且，還有一個好處，兩個人一起吃飯還可以有些交流。你覺得呢？”

“你講得很在理，不過，我還是覺得心里過意不去。要不這樣，我有個想法，你看是否可行：我負責采買，你負責做飯。你看怎么樣？”

“是個好主意，可行，要共同負擔，每個人都是生活責任的承擔著，又是生活樂趣的享受者?？磥恚覀兒苋菀紫嗵?，一拍即合。那，還有沒有更好的辦法，比如說不分彼此，免得讓人覺得兩個在一起太過計較，我不喜歡計較?！?/p>

“你的意思是……”我不敢多想。盡管我對陶陶有好感，可是同在一個屋檐下，我一個大男人斷然不能做非分之想。

“慢慢探討吧，我們有充分的時間和空間在一起解決這些事情，況且這些都不屬于分歧?！彼叩轿业母埃鰦傻卣f，“真的不好意思，我已經吃好了，該你刷碗了。我有一個重要的電子郵件要發(fā)。”說完，她莞爾一笑，又擺了擺手，然后上樓了。

我呢，愣愣地站在那里，慢慢地收碗筷。就在我打開水龍頭準備洗碗的時候，陶陶又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她倒背著雙手，歪著頭面帶微笑地看著我。

“我向你匯報一下，這碟子啊，筷子啊，我會洗三遍：第一遍用洗潔劑去油污；第二遍，用冷水洗掉洗潔劑；第三遍，用熱水高溫殺菌。這種洗法標準不算低吧？”我說。

“你洗碗，我放心。我的電腦放在桌子上了，拜托你有空幫我看一下小說吧?！眅ndprint

等我回到房間的時候，我在電子郵箱里看到夢妮卡剛給我發(fā)來的一封郵件。她說，她還要推遲一些日子回美國，她還問我是否已經找到工作等等。真是謝天謝地，她沒提她妹妹的事情。

五

嚴格說起來，我有十年時間沒有閱讀文學作品了。所以，文學之于我有些漸行漸遠的感覺。盡管我對文學沒有什么研究，但是長期的生活積累和社會閱歷使我在重新開始閱讀文學作品時，都會有比以往不同尋常的感受。陶陶寫的小說，從語言風格上講，和她本人一樣，活潑、靈動、細膩。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很有生活韻味，寫的是一對姐妹幾乎同時愛上一個男人。其實妹妹并沒有見過姐姐的男朋友。她是和姐姐在網上聊天的時候逐漸對姐姐的男友產生好感，妹妹也曾多次公開祝福姐姐找到了滿意的另一半。姐姐呢，面對在美國生活的多重壓力，希望能找到一位經濟條件更加優(yōu)越的伴侶。結果，姐姐如愿以償了，姐姐最終決定和那位男友分手。當妹妹參加姐姐的婚禮時，姐姐告訴妹妹說，新郎并不是原來交往的那個人。這讓妹妹很失望。后來小說出現(xiàn)了更加戲劇性的情節(jié)，一個非常偶然的機緣，妹妹和姐姐的前男友相遇了，當他真的站在妹妹面前時，妹妹竟然不知如何是好。這就是小說的梗概，挺耐人尋味的。

我本想在第二天早晨或者晚上的時候找陶陶談一談對她小說的感想，也更想借著探討文學的機會借事說事，釋放一些我對她有好感的信息。說心里話，我得承認，陶陶幾乎占據了我的心。我怕突然有一天會失去她。我見過一些女人，都沒什么感覺，包括夢妮卡在內。只有陶陶例外，看不見她心里就想她，見到了她心里就踏實。沒想到，為了簽訂出版協(xié)議，她專程去了一趟休斯頓。她告訴我，兩天以后她才會回到達拉斯。臨走之前，她像照顧孩子一樣，把我這兩天的生活做了細致周到的安排。

陶陶離開達拉斯的這兩天，我突然覺得時間像是凝固了一樣，每一天都很漫長。為了等待，我甚至放棄了應該去找工作的事情。當我獨自一人坐在餐廳的飯桌前，又像以前一個人在空空蕩蕩的在房間里吃飯的時候，我覺得有了一種明顯的失落感，內心空空洞洞的。

等陶陶辦完事情從休斯頓回到達拉斯見到我的時候，她顯得很激動。她說，她寫的一本關于美國華人新移民“海歸”的紀實文學已經被一家出版商正式列入出版計劃。這一下午，我一直都在為陶陶高興，也為陶陶回到這個家感到高興。只要陶陶在，這套房子也才有了家的感覺。陶陶也顯得很興奮。當我把電腦還給她的時候，她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你……你都看了？什么都看了？”

“是呀。你寫的小說，我從頭到尾看了不止一遍。總的感覺：一流。可是，我還有一個問題，小說的結尾戛然而止，似乎意猶未盡，就是說，作為讀者，我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期待在心頭?！笨粗仗站o張的樣子，我覺得有些奇怪，是她讓我讀的小說呀，她為什么又如此緊張呢？奇怪。

“你……你就看了這些嗎？”

“是啊，你沒讓我看別的呀。我再接著談你的小說。你能不能把結尾寫得更理想化一些。我還是喜歡大團圓結局。不然的話，會把一絲遺憾留在讀者心里。”

“你的意思是說……”

“既然姐姐已經中斷了與男友的戀愛關系，妹妹為什么不可以與那個男生相愛呢？要知道，妹妹并沒有充當第三者；再說，在小說的結尾處，那個男生既然覺得妹妹可愛，他在與姐姐分手以后，與妹妹相愛完全是合情、合理、合于道德規(guī)范的。只是妹妹表現(xiàn)得太過靦腆，缺少勇氣?！?/p>

“妹妹缺少勇氣？你真的這樣認為嗎？”

“真的這樣認為。”

“我個人倒是覺得，是那個男生缺少勇氣。如果你是那個男生的話……”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瞥了一眼來電顯示，知道是夢妮卡打來的?？粗驹谖颐媲暗奶仗?，我的心里怦怦直跳。畢竟是另外一個女人打來的電話，我擔心接了這通電話會引起陶陶的誤會。

“你的手機響了?！碧仗仗嵝盐艺f，“我先上樓了，別妨礙你打電話?！庇谑牵仗丈蠘腔氐剿姆块g。

沒錯，是夢妮卡打來的。她說，孩子已經適應了在中國的生活，她要提前回美國，只要能趕上這幾天的航班，她爭取周末就回來。她還說，妹妹原先是打算辭職的，但是公司堅決不同意。經過研究，公司總部決定派妹妹到設在達拉斯的分公司工作。夢妮卡還問我的房子是否已經租出去了，如果沒有租出去的話，她可以替妹妹做主先租下來。我立即對夢妮卡說，房子已經租出去了，我和房客相處得很好，像一家人一樣。如果你妹妹需要租房子，我可以幫忙去找。夢妮卡又問，你現(xiàn)在不是還有兩間房嗎，我妹妹可以租其中的一間，房間大小沒關系。聽了夢妮卡的話，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對她說，那個女生租了我兩間房子。我已經沒有空余的房間再出租了。我想，夢妮卡最終是聽明白了我的話。于是，她也沒再講什么。就在我要撂電話的時候，她又突然問我，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女房客？朋友給你介紹了那么多好女孩，你都無動于衷。人家才搬進去多長時間呀，你怎么就動了心呢？我沉吟了一會兒，沒回答。她又立即追問，到底是不是呀？回答這個問題真這么難嗎？我為什么要回避呢，喜歡就是喜歡，愛就是愛。我不再顧忌什么了，我對夢妮卡說，她已經占據了我的心。夢妮卡聽后，笑出聲來。她又說，我先祝福你們。她還說，她回美國的時候，要我到達拉斯國際機場去接她。我答應了。

六

轉過天來，我一早照例是準時離開家門。

這一天，注定是我做出一個重大決定的日子。我沒有去圖書館躲貓貓，而是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去珠寶商店，為的是選一款精美典雅又不落俗套的鉆戒，我要把它送給陶陶，作為向她求婚的見證。因為我斷定，她也像我喜歡她一樣喜歡我。雖然我并沒有開口問過她，她也沒開口問過我有關兩個人戀愛的問題。憑我個人的感覺，她也不是那種靠著海闊天空地神聊培養(yǎng)感情的人。戀愛的最高境界是心心相印，是默契，是心有所想的暗合。因為她曾經說過，每個人既是生活責任的承擔著，又是生活樂趣的享受著，為了這一點，她不想在生活中再分彼此。她的這種類似暗示的說法，遠比“我愛你”、“我喜歡你”之類的隨口就說的話語更含蓄，也更牢靠。endprint

到了下午三點多鐘的時候，我給陶陶打了一個電話，我說今晚我請客去飯館吃飯，不要做飯了。陶陶愉快地答應了。我這樣做別無他意，為的是讓陶陶從廚房里解放出來，讓她騰出更多的時間去寫作。雖然她對做飯樂此不疲，可我更想讓我們倆在生活中保持一種張弛有度的態(tài)度和節(jié)奏。

傍晚我回到家里，廚房靜悄悄的，我順著樓梯往樓上望了望，樓上也沒什么動靜?！八赡茉诿χ鴮憱|西?！蔽揖瓦M了自己的房間。就在我打開電腦準備瀏覽新聞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樓上有動靜。

“她在干什么呢？”

等陶陶再次從樓上走下來的時候，哇，她簡直就是美若天仙，極平常的混搭穿法凸顯了她的清純氣質。我只顧欣賞她，以致好長時間都不知道說什么好。后來，還是她輕輕地在我的臉頰上拍了拍，我才緩過勁來。我對站在面前的陶陶說：“你先陪我到機場接一個朋友，然后咱們一起去四海居酒家?！?/p>

“去接朋友，接什么樣的朋友？哦，我差點忘了告訴你，國內雜志社的編輯發(fā)來郵件，問我稿件修改的進度?！?/p>

“那就抓緊呀。時間要抓緊，工程要提前?？滩蝗菥??！?/p>

“可是，我想在最后定稿之前，再聽聽你的意見和建議。順便問一下，你接朋友，我去好像不太合適吧？是誰呀，這么重要，還要帶上我。那我又是誰呀？”陶陶的頑皮勁又來了。不過，我喜歡。

“去機場接的人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就是前幾天給我打電話的那位。她離婚以后，把孩子送到了北京。她這是剛從北京回來。她現(xiàn)在有困難，我怎么能不幫她呢？”

“問題在就這里。你去接你的前女友，她又剛離婚，你帶著我恐怕不合適吧？”聽了我的話，陶陶笑了，“我是誰呀？”陶陶露出很不理解的樣子。

“聽我慢慢跟你講。走，上了車再談?！?/p>

“等等。你把我?guī)У綑C場去接你的前女友，等見到她以后，你怎么介紹呢，說我是你的房客？”

“那不能?！?/p>

“那我是誰呢？”

“我就說你是我的女朋友?！?/p>

“這也不行。我們是嗎？我同意了嗎？你表白了嗎？”

“只是她很奇怪，她想把她的妹妹介紹給我?！蔽夜室饣乇芩脑掝}。

“你同意了？或者說，你沒同意，你想帶著我，向她表明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這……”

“為什么不講話呢？”

“咱上車再談。我慢慢告訴你?！?/p>

陶陶并沒有上車。

“其實，我……我從沒有見過她的妹妹。而且，你知道嗎？”我想做出一些解釋，不過，我的話有些語無倫次了。

“知道什么？”

“現(xiàn)在男女交朋友談戀愛怎么還搞拉郎配呀？到了機場的時候，我想對她說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會介意嗎？”

“可是，如果你是小說里的那個男生的話，你會與妹妹相愛嗎？”

“如果她真的可愛的話，為什么不呢？”

“那，你前女友的妹妹你會愛嗎？”

“除非你就是他妹妹。你會是嗎？”

“那好?！闭f完，陶陶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姐，是我。半個小時以后我就和他到機場，不會讓你久等。你和他講話吧?！碧仗瞻央娫捊唤o我，“我姐要和你講話?！?/p>

“你姐？”

“我是夢妮卡。陶陶就是卡羅琳，我的妹妹。這就叫‘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彪娫捓飩鱽韷裟菘ǖ穆曇簟?/p>

掛上了電話，我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陶陶的長相幾分眼熟。

“這……”

陶陶脈脈含情地看著我，又帶著幾分頑皮地說道：“你不是希望我的故事有圓滿的結局嗎？”

“只是，這究竟是你寫的小說呢，還是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我呢，當然樂于全盤接受，我希望她們姐兒倆繼續(xù)給我下藥。

“文學也好，生活也罷，只要圓滿就好！走吧，我們現(xiàn)在去機場。”說完，陶陶就要上車。無意中，她發(fā)現(xiàn)了放在車子上的那個精致禮盒?！斑@是什么？”

“猜猜看，你那么聰明?！?/p>

“猜不出來。我自投羅網，聰明嗎？”

“一枚鉆戒。我要當著你姐姐的面向你求婚?！?/p>

“你，你搞突然襲擊。”陶陶故作嗔態(tài)，說完，就靠在我的懷里，撅著嘴小聲地問：“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

“要怪，也只能怪你姐姐，都是她做的局，還有你這個‘幫兇，你們倆事先也沒通知我呀。我最無辜。LETS GO ！”

責任編輯 向 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