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誠曾說,在空中看香港,好像一座玻璃城,五彩繽紛。
一個很偉大的作家也曾將自己最熟悉的城市比作“玻璃城”。在他以《玻璃城》為名的經(jīng)典作品里,一個叫奎恩的偵探小說家在深夜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誤打誤撞地接下了一件不屬于自己的委托,糊里糊涂地開始了調(diào)查,最后連自己都失蹤了,只留下一本紅色筆記。
他叫保羅·奧斯特,一個美國人,卻又不只是美國人。在作品里,他讓自己的主人公失蹤——或許這種行徑比失蹤更徹底,因為他連自己都看不到自己。
我們很懶惰,于是對于“我們是誰”這樣的問題,大多數(shù)人是疏于思考。于是便有了“身份”的出現(xiàn)。你可能是奧斯特,一個作家,一個美國人。是某某的兒子,某某的丈夫,某某的父親。
然而那些身份,是你嗎?當然不是。
那么你到底是誰呢?抹掉這些身份后,你還會存在嗎?
這個問題實在太可怖。恐懼往往來自于未知,而你連自己都不曾認得。
沒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前的你是幸福的。城市愈大,人就越渺小。人群越擁擠,人也獲得安穩(wěn),因為擁擠使得人們失掉了思考的空余之地。人群還在,所以每個人都在。每個人都失蹤了,因為在人群中分明找不到個體的蹤影。
偶爾,也有意外。
在艾云的這本《尋找失蹤者》中,我們看到了許多異類。他們活在人群中,卻從不肯與其同流,他們在執(zhí)著于美和真理的歷程中,漸漸消失在大多數(shù)人的視野中。他們擁有過人的膽識和智慧,也過于善良和虔誠地向往著理想的圣殿。他們從未奢望可以征服常人所希冀的天堂,但天堂,一定會有他們的一席之地,因為天堂,終究是美的。
在這本隨筆集的第一篇《自我呵護》中,艾云便為我們詮釋了美的定義:美,是各種理想狀態(tài)下最綜合的指標。美其實是一種力量。它將集中著真與善。它閃耀著鉆石般璀璨的光芒。美將整合地攜帶出許多好東西,政治清明、經(jīng)濟富庶、精神洋漾,才可能創(chuàng)造美。美是自我描述和呈現(xiàn),是精神氣質(zhì)。人的眸子熠熠,帶出的是明智生活;人的骨骼勻稱,結(jié)構(gòu)著完整律令。美是深度,涵括倫理學(xué)、哲學(xué)、政治學(xué)的整體要求。美的精神氣質(zhì),其實是已經(jīng)轉(zhuǎn)向自身,又可以在公共空間推行,可以吸引人們前來,而不會嚇跑很多人。這是劫持,卻是瞬間被照亮的被虜;這也許是深淵,卻是魅力無可躲匿的浮沉。美,來自力量,來自辯證,來自個人自由倫理實踐,來自古希臘的陽光。
是人的惰性使得專制統(tǒng)治得以盛行。“自我呵護”本應(yīng)是每個人為人最起碼要恪守的事,但當它遇到更輕松愜意的享樂主義時,對美的向往竟削弱得不堪一擊,以至于享樂主義背后的自我糟蹋,也在不知不覺間,侵入到人靈魂的深處。
那是魔鬼,但魔鬼沒有征服靈魂的力量,它向來都在等待人們把自己出賣。
人從來都是自己的主宰,就連隨波逐流的決定,也是由你自己來選擇的。
也許在某個時刻,“承認世界瘋了會比自我否定更理智一些?!?,就像在《逃離幸福》一篇中,俄羅斯知識分子所做的決定。哪怕浪跡荒野,在冬夜出走火車站,也要比渾渾噩噩要好些。守不住世界,就守著自己吧。我們總有那么多卑鄙企圖在心底,于是清理世界,根本就不是時候,也就注定了溫飽的幸福,我們根本不配。
你還是要帶上枷鎖來思考的。思想可以讓你去遠方。也許你會失蹤在眾人的視野中,也許你有一天會拖著疲憊的身子,像房龍在《寬容》里所說的那個第一個到山的另一邊的人一樣,帶回光明,給自己。
畢竟沒見過光明的人,終究是不信的。
“知識分子總是要勇于自我流放的?!睍r間通常不站在個人一邊,但它總是站在正確的信念一邊。卡夫卡說,無論什么人,只要你在活著的時候應(yīng)付不了生活,就應(yīng)該用一只手擋開點籠罩著你的命運的絕望,但同時,你可以用另一只手草草記下你在廢墟中看到的一切,因為你和別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傊阍谧约旱挠猩昃鸵呀?jīng)死了,但你卻是真正的獲救者。因而,即便失蹤,當時間拂去風塵,守護著真理的失蹤者,終將獲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