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文是從丘濬《江右民遷荊湖議》這篇文章引出的。文中丘濬為我們描述了明代江西地區(qū)的人由于田少而人多而定居到了田多而人少的“荊湖”地區(qū)，然而江西居民在“荊湖”定居甚至治理產(chǎn)業(yè)，其“戶口”卻不在“荊湖”，這就給政府的賦役造成一定麻煩的歷史現(xiàn)象。丘濬這篇文章就事為解決這一麻煩而做的。但是我們要問《江右民遷荊湖議》里的“荊湖”到底指哪里？此文到底作于何時？此文的背景又是什么？這就是本文所要解決的問題。

關鍵詞 荊湖 附籍 流民

丘濬是明代著名政治家、理學家、史學家、經(jīng)濟學家和文學家，海南四大才子之一。字仲深，號深庵、玉峰、別號海山老人，瓊州瓊臺（今屬海南）人。在丘濬的《大學衍義補》中有這么一篇文章：“臣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自荊湖之人觀之，則荊湖之民異于江右。自江右之人觀之，則江右之民殊于荊湖……江右有贏田，荊湖無曠野，而田野日以闢矣。是亦蕃民生，寬力役，一視同仁之道也?！边@篇文章在《明經(jīng)世文編》里也有收錄，并被編者加以“江右民遷荊湖議”的題目，本文為方便起見，也稱此文為《江右民遷荊湖議》。這段文字丘濬為我們描述了明代江西地區(qū)的人由于田少而人多而定居到了田多而人少的“荊湖”地區(qū)，然而江西居民在“荊湖”定居甚至治理產(chǎn)業(yè)，其“戶口”卻不在“荊湖”，這就給政府的賦役造成一定麻煩的歷史現(xiàn)象。丘濬這篇文章就事為解決這一麻煩而做的。但是我們要問《江右民遷荊湖議》里的“荊湖”到底指哪里？此文到底作于何時？此文的背景又是什么？這就是本文所要解決的問題。

一、初步的考證

按《明史·丘濬傳》記載：“景泰五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濬既官翰林，見聞益廣，尤熟國家典故，以經(jīng)濟自負?！庇职础睹魇贰で馂F傳》：“成化元年，兩廣用兵，濬奏記大學士李賢，指陳形勢，纚纚數(shù)千言。賢善其計，聞之帝，命錄示總兵官趙輔、巡撫都御史韓雍。雍等破賊，雖不盡用其策，而濬以此名重公卿間。秩滿，進侍講。與修《英宗實錄》，進侍講學士。《續(xù)通鑒綱目》成，擢學士，遷國子祭酒。濬以真德秀《大學衍義》于治國平天下條目未具，乃博采群書補之?！薄秶星溆洝酚盅a充到：“十三年續(xù)修《宋元綱目》成，升翰林學士?！灸陼谰迫?，僉謂非浚不可，乃升?！痹侔础哆M大學衍義補表》的記載：“成化二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國子監(jiān)掌監(jiān)事禮部右侍郎丘濬謹上表”。從這些史料中我們可以清楚地勾勒出丘濬寫《大學衍義補》的歷程，景泰五年（1454年）丘濬中了進士，當了翰林官，并且“尤熟國家典故，以經(jīng)濟自負?！背苫辏?477年）丘濬當了祭酒這一官職，并且開始補充宋代真德秀的《大學衍義》。到了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丘濬完成了《大學衍義補》并上交給了皇帝?！督颐襁w荊湖議》是《大學衍義補》里的一篇文章，由此可以推知《江右民遷荊湖議》的寫作時間當不早于丘濬做翰林學士，也就是景泰五年（1454年）之前。同樣，《江右民遷荊湖議》的寫作時間當不晚于《大學衍義補》完成的那一年，也就是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

在丘濬的《江右民遷荊湖議》中大量出現(xiàn)了“荊湖”一詞，“荊湖”到底是那一地方呢？《宋史·地理志》說道：“荊湖南、北路，蓋《禹貢》荊州之域。當張、翼、軫之分。東界鄂渚，西接溪洞，南抵五嶺，北連襄漢。唐末藩臣分據(jù)，宋初下之。”關于元代的荊湖，《明史》有“湖廣，禹貢荊梁豫四州之域。元置湖廣等處行中書省，又分置湖南道宣慰司屬焉。又以襄陽等三路屬河南江北等處行中書省，又分置荊湖北道宣慰司并屬焉?！蔽覀儚囊陨喜牧峡芍谒未星G湖南北路，元代有荊湖北道宣慰司的說法，都是指今天的湖北湖南地區(qū)。到了明代已經(jīng)沒有“荊湖”這一區(qū)劃名稱，但在《明史》寫道：“明年太祖即吳王位，進遇春平章政事。太祖復視師武昌，漢丞相張必先自岳來援，遇春乘其未集，急擊，禽之。城中由是奪氣，陳理遂降，盡取荊湖地?！蔽覀兛梢灾涝诿鞒酰G湖仍然指湖北這一區(qū)域。丘濬寫《大學衍義補》在明中期，在明中期的文獻里“荊湖”又指何處呢？明代黎淳的《黎文僖公集》里有這樣一段話：“天順昭陽協(xié)洽，秋九月既望，河南道監(jiān)察御史，盧公崇績，以賢能遴選拜湖廣按察司副使。是日玉音甫下，凡荊湖縉紳士之官于朝者，無大小親疏，咸稱朝廷得賢，方岳鄉(xiāng)土將有所托也?！睆睦璐镜奈恼轮锌梢钥闯雒饔⒆谔祉樐觊g，把“湖廣按察司副使”和“荊湖縉紳士”等同起來，由此觀之，在明英宗天順年間“荊湖”即“湖廣”也。在何鏜所編的《古今游名山記》里收錄了袁袠《游金焦山記》這篇文章，袁袠在這篇文章里寫道：“昔，余有四方之志焉。如浙之天臺雁蕩，閩之武夷，江右之匡廬，荊湖之衡岳武當，洛之嵩邙，魯之泰山，晉之恒霍，秦之終華，蜀之峨眉劍閣。咸思縱觀以畢，吾愿未遂也?！痹樕诿餍⒆谀觊g，卒于世宗年間，和丘浚所處的年代不遠。在他的游記中有：“荊湖之衡岳武當”一句，衡山在湖南，武當山在湖北，在袁袠看來“荊湖”也就是湖南湖北之意。由以上兩則史料可知，在明代中期“荊湖”一詞仍沿用宋元舊制，泛指今之湖南湖北地區(qū)。

（一）湖廣地區(qū)的“主”“客”矛盾

我們初步考證了《江右民遷荊湖議》的寫作時間，以及“荊湖”在該文中的初步范圍，但這仍遠遠不夠，要想進一步考證出《江右民遷荊湖補》的寫作的具體時間以及“荊湖”在該文中的具體范圍，我們必須了解明景泰、正統(tǒng)、成化以及弘治初年的歷史大背景。而《江右民遷荊湖議》主要寫的是江西移民到湖北，而給朝廷帶來麻煩這一歷史現(xiàn)象。縱觀景泰、正統(tǒng)、成化以及弘治初年的歷史事實，既和移民有關又和湖北有關的莫過于湖北地區(qū)的外來移民的“主”“客”矛盾以及后來的流民“暴動”。據(jù)曹樹基先生研究表明，在明代中葉由于當時兩湖地區(qū)土地充裕，人口相對較少，使得外省人口大量流入，尤以江西人居多，即所謂“江西填湖廣”。在明中期因貿易或逃避賦役而來到兩湖地區(qū)的但又并不入政府戶籍納糧服役的人，我們不妨名之曰：“流民”和“客戶”。關于“流民”“客戶”與“土著”“主戶”的稱謂認同，彼此就發(fā)生了矛盾：“切照南陽、荊襄、德安、安陸、沔陽等府州縣所在流民，今官府文移及上下軍民不分伊曾無附籍，悉稱以流民名目。其已附籍者羞惡流民之名，概自稱曰下戶……如此則事寓勸懲，而漏籍轉徙者愧恥，且格辭有分別而文籍開載者平順可觀。”當然名分之爭并不是“主”“客”的主要矛盾，主要矛盾仍在于經(jīng)濟。由于“客戶”沒有加入政府的戶籍，因此不用承擔賦役，而主戶則要承擔。據(jù)湖南的地方志記載：“版籍每十年一更，制也。吾郡屢更屢詘者，何哉？土民日弊，而客戶日盛。客戶江右為多，膏腴之田、湖澤之利皆為彼所據(jù)。捆載以歸，去住靡常。固有強壯盈室而不入版圖，阡陌遍野而不出租糧者矣！”?！爸鳌薄翱汀泵苓€表現(xiàn)在資源的爭奪方面：“自洪武迄成化初，水患頗寧，其后佃民估客日益萃聚，閑田隙土易于購致，稍稍墾辟，歲月浸久，因壤為業(yè)。又湖田未嘗稅畝，或田在數(shù)十里而租不數(shù)斛，客民利之，多瀕河為堤以自固，家富力強則又增修之。民田稅多徭重、丁口單寡，其堤壞者多不能復修。雖垸必有長，以統(tǒng)丁夫主修葺。然法久弊滋，修或不以時，故土未堅實；丁夫或非其數(shù)，故工尚鹵莽。夫垸益多、水益迫?？偷桃娓撸鞯桃姹?。故水至不得寬緩，湍怒迅激，勢必沖嚙。主堤共受其害。由是言之，客非惟侵利，且貽之害也。”“主”與“客”不管是哪一種矛盾，都給湖廣乃至中央政府帶來行政困擾。

（二）明憲宗時期的“附籍”

明代中期的湖廣地區(qū)的“客民”或“流民”給朝廷造成巨大煩惱的莫過于荊襄流民的問題。過多的流民不僅僅與“土著”發(fā)生矛盾，往往引發(fā)動亂。早在天順八年（1464年），劉通、石和尚等人就在荊襄地區(qū)的房縣造反，直到成化二年（1466年）才被朝廷平定。不想成化六年（1470年）荊襄地區(qū)的小王洪、李原又發(fā)生暴動，被平定后又于成化十二年（1476）發(fā)生動亂，“荊襄流民復亂”。對于荊襄地區(qū)流民此起彼伏的動亂，明政府注意到單單用武力是不能完全解決問題的，明政府也開始以撫代剿的政策處理荊襄流民問題?！案郊笔敲髡皳帷闭叩闹匾画h(huán)，所謂的“附籍”就是“有故出僑于外者”，即改變流民的原籍戶口，而承認流民新所在地的戶口身份。平定流民動亂的主將項忠在平定荊襄流民動亂后，連續(xù)上了《報捷疏》《善后十事疏》《撫流民疏》。據(jù)《明史紀事本末》記載：“（成化）十二年春二月命都御史原杰經(jīng)略鄖陽撫定流民?！薄睹鹘?jīng)世文編》中收錄的原杰《處置流民疏》應該就是原杰經(jīng)略鄖陽撫定流民時也就是成化十二年的作品。原杰在《處置流民疏》中說：“取勘流民共一十一萬三千三百一十七戶，男婦共四十三萬八千六百四十四丁口。審系山東、山西、陜西、江西、四川并本身軍民等籍，隨同鎮(zhèn)守等官議得前項流民先因原籍糧差浩繁，及畏罪棄家偷生置有田土，蓋有房屋，販有土產(chǎn)貨物，亦不過養(yǎng)贍家口而已，別無為非事端……其本分營生流民……遵圣諭編附各該州縣戶籍，應當糧差仍嚴立禁條用杜將來流徙?！边@段文字說明被皇帝派往荊襄地區(qū)撫定流民的原杰主張流民“附籍”，主張把流民“編附各該州縣戶籍”的?！睹魇贰ぴ軅鳌愤€記載到：“江西盜起，以杰嘗再蒞其地得民，詔往治……十二年，遂命杰出撫。徧歷山谷，宣朝廷徳意，諸流民欣然愿附籍。這段文字說明了祭酒周洪謨的《流民圖書》也主張流民附籍，并得到皇帝認可，原杰的附籍政策似乎也從周洪謨的文章中得到啟發(fā)?！读髅駡D說》的內容，筆者沒有查到全文，但《明史·食貨志》云：“成化初，荊、襄寇亂，流民百萬。項忠、楊玻為湖廣巡撫，下令逐之，弗率者戍邊，死者無算。祭酒周洪漠著《流民說》，引東晉時僑置郡縣之法，使近者附籍，遠者設州縣以撫之。都御史李賓上其說。招流民十二萬戶，給閑田，置鄖陽府，立上津等縣統(tǒng)治之?！币源丝磥碇芎橹兊摹读髅駡D說》卻也是在主張流民附籍。周洪謨的《流民圖說》作于哪一年？按上文“祭酒周洪謨嘗著流民圖說”和“祭酒周洪漠著《流民說》”，應該作于他當祭酒的那一年。按照《國子祭酒年表》的記載，成化十一年周洪謨就任祭酒，成化十二年耿裕接替祭酒。也就是說周洪漠寫《流民說》的年份應為成化十一年至十二年之間。有的現(xiàn)代著作干脆就把周洪漠寫《流民說》的年份定位成化十二年。

二、進一步的考證

回顧了這么多的歷史背景后，我們再回過頭來考察丘濬的《江右民遷荊湖議》，其實丘濬的這篇文章也在講流民的附籍問題。前面說過《江右民遷荊湖議》的寫作時間當不早于丘濬做翰林學士，也就是景泰五年（1454年）之前。同樣，《江右民遷荊湖議》的寫作時間當不晚于《大學衍義補》完成的那一年，也就是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荊湖指今之湖南湖北地區(qū)。經(jīng)過歷史背景的考察，在景泰五年（1454年）至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之間，最大的流民問題莫過于荊襄流民問題。在成化十二年，也就是荊襄流民起義接近尾聲的這一年，原杰《處置流民疏》談了流民附籍問題，并提到了江西。成化十一年至十二年之間祭酒周洪漠的《流民說》也“引東晉時僑置郡縣之法，使近者附籍，遠者設州縣以撫之”談了荊襄流民附籍問題。成化十三年丘濬也成為了祭酒，并按照《明史》：“尋進禮部右侍郎，掌祭酒事。濬以真德秀《大學衍義》于治國平天下條目未具，乃博采群書補之?！钡挠涊d來看，周洪謨與丘濬及其文章有很多相似之處：（1）職務相同他們在成化十一十三年一先一后都成為祭酒。（2）兩篇文章都涉及流民的附籍問題。（3）都引用歷史的例子而發(fā)議論，周洪謨引的是“東晉時僑置郡縣之法”，而丘濬根據(jù)西漢景帝、東漢崔寔和北齊的歷史而引發(fā)的下文。以此觀之，《江右民遷荊湖議》很有可能寫于成化十三年（1477年），至于《江右民遷荊湖議》中的“荊湖”，主要應該指的是湖北荊襄地區(qū)，而寫作背景是江西移民到湖北，給朝廷帶來麻煩這一歷史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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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江西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