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割裂的信仰
在中國的鄉(xiāng)土社會,科學是瘦弱的,宗教是強盛的。人們一方面受到傳統(tǒng)禮俗的約束,一方面表現(xiàn)出最直接的心理訴求。一旦欲望得不到原始的滿足,人們便迫切地尋找一支神秘力量,去安撫他們空虛的心靈。
5月28日晚,山東招遠,某麥當勞餐廳,六名男女圍毆一人,致死。
打完人,不逃跑。刑拘之后接受采訪,理直氣壯。
如何能夠?
邪教,是他們的利劍,是他們的盾牌,是他們體內的操縱桿。
審判
“你為什么要把這個女的給打死?”
“因為我女兒說她就是惡魔,就是邪靈,打死她,目的就是打死她?!?/p>
“那你們心里不考慮法律嗎?”
“不考慮。”
“也不害怕法律嗎?”
“不害怕,我們相信神?!?/p>
“那你現(xiàn)在這個處境,你感覺怎么樣?”
“感覺很好。”
“感覺很好?”
“對?!?/p>
上述對話出自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節(jié)目對犯罪嫌疑人之一張立冬的采訪,寥寥數語,令人心生寒意。
六名犯罪嫌疑人,是邪教組織“全能神”的成員。為了發(fā)展組織,他們在麥當勞餐廳內向周圍就餐人員索要電話號碼,遭被害人拒絕后,遂對其進行毆打。
據中國反邪教協(xié)會稱,“全能神”,又名“東方閃電”“實際神”,是上世紀90年代初從邪教組織“呼喊派”分化演變而來的邪教組織,打著宗教幌子,宣揚世界末日、不信教會帶來災難等歪理邪說,讓教徒把自己的家庭財產都拿出來奉獻給教主趙維山。
此次山東招遠事件,并非“全能神”邪教狀上的第一樁命案。就在不久之前的2013年1月30日晚,江蘇連云港灌云縣30多歲的徐某因信奉“全能神”,以拯救其女兒侍某的同學管某為名,與侍某及其另一位同學葛某一起,到管某家中將患有精神疾病的管某帶至自己家中同住。當日,徐某勸管某停止服用精神疾病藥物,導致管某出現(xiàn)精神異常。徐某認定,此系“魔鬼撒旦”附身所致,需將魔鬼殺死,于是用板凳猛擊管某頭部,用手掐捂其頸部、嘴巴,并唆使其女兒兒子用跳繩勒住管某頸部,又讓葛某按壓住管某雙腿,終致管某死亡。
歷次案件足以表明,“全能神”邪教具有強烈的暴力傾向。同時,組織內部有一套非常嚴密的戒律,例如要求信徒們絕對服從所謂的“女基督”和“大祭司”,還有一些用刑方法,如果不聽話就要挨打,甚至被殘害致死?!叭苌瘛币笃浣掏皆趥鹘踢^程中遇到障礙就“堅決斗爭”,導致多起“全能神”邪教組織成員打斷被害人雙腿、割掉被害人耳朵甚至殺人拋尸的惡性案件。
清華大學歷史系秦暉教授指出:原教旨主義鼓吹一些人可以以“信仰”為理由不擇手段地強制另一些人,直至鼓吹為了“信仰”而殺人放火、爆炸投毒,實行不受任何道義約束的“超限”恐怖。這和一般的殺人放火者不一樣,一般人除了面臨法律的壓力外,首先難以逾越的就是道德與良心的譴責。
而一旦“天國的律法”取代了人世的法律,一旦替天行道、驅魔除惡的念頭占據了頭腦與內心,忠誠的信徒就會化身嗜血的惡魔,展開自己的一套審判。在認知扭曲的前提之下,他們越是虔誠,越是可怕。
理性的消弭
但是,信徒的認知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扭曲的呢?
“耶和華統(tǒng)治的‘律法時代’、耶穌統(tǒng)治的‘恩典時代’已過去,‘全能神’統(tǒng)治的‘國度時代’已來臨,神以一個東方女性的形象第二次道成肉身,降臨中國,將對人類進行審判?!斀裰袊且粋€沒落的帝王大家庭,受大紅龍支配。要在神的率領下與大紅龍展開決戰(zhàn)!”這些洋土結合的宣傳話語,在我們看來不禁令人發(fā)笑,卻為信徒所切實接受甚至實踐,引出一個個再也讓人笑不起來的悲劇。
許多心理學的實驗便致力于分析邪教的洗腦過程,一窺人心的究竟。
斯坦福大學喬納森·弗里德曼和斯科特·弗雷澤教授曾做過一個經典實驗,令研究人員扮成義工,挨家挨戶進行勸說:由于附近道路交通事故頻繁,請居民在他們的院子里樹起“小心駕駛”的標志牌。由于標志牌面積非常大,破壞花園景致,因此沒有多少居民愿意這么做。
第二階段,“義工”來到另一個小區(qū),請當地居民豎立一塊很小的標志牌——3英寸見方,于是幾乎所有居民都樂意這么做。兩周后,研究人員再次到訪,請求更換較大的“小心駕駛”的標志牌,隨后有超過七成多的人表示接受。
首先提出一個溫和的要求,然后一步步試探對方底線,其實就是溫水煮青蛙。這樣簡單的心理規(guī)律,卻令大多數人深陷其中。美國著名邪教——“人民圣殿教”的教主吉姆·瓊斯就曾使用類似技巧:信徒最初只被要求捐獻一小部分收入給圣殿,但隨著時間流逝,金額越來越大,最終變成了全部積蓄。
得寸進尺之后,邪教還會利用從眾心理。
20世紀50年代,美國心理學家所羅門·阿希通過實驗發(fā)現(xiàn),當其他人全部說出錯誤答案時,即便實驗參與者明知孰對孰錯,仍有超過七成的人選擇隨大流。而一旦有一個“雜音”出現(xiàn),這一比例立即降至二成。可見,任何異議都會鼓勵其他人也說出心中的質疑和不滿,所以邪教內部不允許任何批評的聲音存在?!叭苌瘛毙敖叹驮谄浣塘x經典中寫道:“現(xiàn)在我把我的行政頒布給你們,我說到做到,一切都在我的身上,誰若疑惑必遭擊殺,沒有考慮余地,立刻斬草除根,除去我心頭之恨?!?/p>
2010年期間,河南一名小學生在放學途中失蹤,后被發(fā)現(xiàn)死于一處柴垛處,腳心印有閃電標志。經當地公安調查,遇害兒童一名家屬曾被發(fā)展成“全能神”成員,但意圖脫教,該教派遂實施了清除異己的行動。
除了來自教主與上級的洗腦,教眾們也會在不知不覺間進行自我暗示。
1959年,斯坦福大學心理學教授艾略特·阿倫森做了一項深入研究,嘗試解釋為什么很多人在經歷過痛苦和屈辱之后,仍然愿意留在某個組織之內。美國大學中的兄弟會往往會讓剛剛入會的新生吃一些很難吃的東西,或像《三傻大鬧寶萊塢》開篇時那樣脫光衣服。軍隊內部也會對新兵進行極端嚴苛的訓練和要求;實習醫(yī)生在成為真正的醫(yī)生之前,往往要頻繁值夜班,等等。
類似的情況也發(fā)生在邪教之中,他們通過這樣的策略讓信徒對組織產生歸屬感:信徒要參加冗長的聚會,給教主、祭司寫懺悔禱告信,把自己的財產捐獻出來,讓他人來撫養(yǎng)自己的孩子,不時接受懲戒。如果用理性來判斷,人們經歷過這些之后肯定會選擇離開。但事實卻是,自我辯護心理反而讓這些信徒更加離不開邪教組織。
如果現(xiàn)在錯了,那之前都是錯了?種種的辛苦付出都是錯了?人心會努力回避這些結論。經歷過邪教的痛苦與屈辱之后,這些人對組織的評價反而會比其他人更高,因為這樣才能平衡自己的內心。
在中國,洗腦遠比你我想象中簡單。尤其是在缺少三觀教育,卻具備一些模糊的基督教知識的廣大農村,更是容易成為邪教的溫床。同時,BBC《知識家》雜志上的《洗腦:邪教如何誘人上鉤》文章指出,和其他人相比,處于焦慮狀態(tài)的人對宗教理念更是深信不疑。邪教吸引人的又一個原因是,他們提供了神圣的使命感、人生目標,甚至救贖,可以讓信徒擺脫焦慮不安。
在美國,邪教肆虐的時代與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重合,不是沒有道理。而轉型中國里,民眾的種種心理問題,或許才是邪教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