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里的藏東小鎮(zhèn),飄著大雪,他們皺著眉頭說,就是一個冰窟窿。
他們跟我一起從陽光飛舞的拉薩,途經(jīng)到處都是氧氣的林芝地區(qū)到了這里。拉薩城溫暖,林芝地區(qū)桃花粉紅,幼年時期的青稞如同調(diào)皮的春水,而這個叫然烏的小鎮(zhèn)白茫茫一片。
這讓他們像是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吃了瓣榴蓮,喝了個椰子,又啃了顆檸檬,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于是早晨在他們驚恐的“馬桶沒有水,馬桶沒有水”叫聲中醒來。藏族姑娘見怪不怪地提水上來,把水放在門口,沒有表情地轉(zhuǎn)身走了。
那是因為他們還沒有去來古村,它在然烏鎮(zhèn)拐進去35公里的旮旯里,在藏語里,它是“隱藏著的世外桃源”。四季于它,已不再鮮明,春天從夏天開始,夏天以冬天結(jié)束。除了6~9月的雨季,就是10~5月的雪季,白茫茫一片于它再尋常不過。
也正因這寒冷和常年的雨雪,才有了小鎮(zhèn)賴以成名的然烏湖,才有了牧場的更替、人的繁衍以及杜鵑花的開落。
隨季節(jié)變換顏色的然烏湖湖水,來自來古村近乎360度包圍的來古冰川。來古冰川是一個冰川群,有6座海洋性冰川,印度洋季風就是通過它們向青藏高原輸送冷空氣。冰川常年積雪融化下來的雪水經(jīng)過村莊、田野、牧場,匯進然烏湖,流向帕隆藏布江再匯入雅魯藏布江。
人們探秘雅魯藏布江,驚艷然烏湖,只有少數(shù)人會走進冰川腳下的來古村。這就像人們總是嘖嘖稱贊少女的初長成,卻忘了給她梳洗打扮穿衣喂飯的外婆。外婆也好像一直站在時光之外,滿臉溝壑,面容安詳?shù)乜粗@一切。
然烏鎮(zhèn)轄下10個行政村,來古村是其中紛爭最少、最偏遠的村落。除了6~9月,鮮有人來。對當?shù)厝硕?,它也像遠房親戚的閨女,好看懂事,有心偏愛,但離得遠。
村子是一個坑洼之地,有90多戶人家,500多個人口,沒有外來族系,全部是多代相傳的康巴藏族,村民分布散亂但鮮有遷徙。村子到底有多少年的歷史,沒人知道,也無記載,只知道更遙遠的以前是珞巴人居住地,愛好打獵的康巴人到了這里,前者被驅(qū)離。村民種青稞、牧牛羊、食糌粑,喝酥油茶,吃少量的菜,信仰佛教,秉持平均主義。很少村民會說漢語。有女人生下只有她自己知道父親是誰的孩子,也有兄弟幾個同娶一個女人。嬰孩在家里接生,由年長女性剪斷臍帶,名字數(shù)日后來自當?shù)乩铩H巳巳粘龆?,日落而息,人人都有高原紅,老人們持有轉(zhuǎn)經(jīng)筒。
村子里有所村?。ù寮壭W),在村中央的路邊上,有著村里最好的建筑。飄雪的蒼穹間,學校里沒有學生走動,聽得到雪落的聲音。裸露的墻體呈暗紅色,大大的窗欞上畫有黑色和藍色,已被白色覆蓋的村莊里,它們是少有的莊重,似乎已安守在這里經(jīng)歷太多的歲月。
曾經(jīng)的村小整合也影響到了西藏。但地域遼闊,且村鎮(zhèn)之間往往路途遙遠、艱難,更小的孩子顯然還沒有脫離家長赴鎮(zhèn)求學的生活自理能力,這應是很多西藏村小得以保留下來的原因之一。母語對所有人都是第一重要,由此,他們的漢語基礎(chǔ)跟藏語于我一樣。
不懂藏語的漢族女人,被村民像看怪物一樣圍觀,每次圍觀散后,他們都私下嘀咕,怎么教呢?最開始的時間里,一堂課、再一堂課下來,個中滋味就跟雪中的村莊一樣,白茫茫一片。直到我們彼此都熟練地用上了肢體,這枚全世界都通用的語言后,一夜春風,沒成想,竟開了萬樹的梨花。
積雪已深至膝蓋,村民走不出去,外面人進不來,太陽能供電的通訊信號塔連著3天沒看到太陽也已中斷。地球一端的4200米高寒之上,雪聲簌簌,炊煙升起。“這塊天地如此之新,許多的東西尚未命名,提起它們時還需用手指指指點點?!瘪R爾克斯曾經(jīng)這樣寫過他的馬貢多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