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頭燒到淡黃色過濾嘴的邊上時,老七又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才猶如小豬吮奶似的,戀戀不舍將爍著火星的煙屁股掐了,滿屋子低劣的煙草味里,又多了絲絲的煙紙焦糊味。
老伴秀梅見了,趕忙將邊上早已泡好的蒲公英水遞了過去。老七牛飲似的,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后,頭也不抬地又對杯子里散亂浮著的蒲公英葉吹了吹,直到吹出了一小塊清澈見底的水面,又哧溜哧溜地吸了兩小口在口腔里品了品才咽下肚,徐徐吐了口長氣,又后悔似的貪婪地吸了回去。隨后,合上眼,順著將杯子放到胸前桌上的運動軌跡,輕微微地頓了幾下腦袋,眼瞼顫顫地翕動著,好像是課堂里的學生,被老師拎起背書忘了詞,努力在想著內(nèi)容。
“決定啦?”秀梅問。
“決定了?!崩掀哔康乇犻_眼睛,猛地站了起來。
秀梅長長地吁了口氣,空氣里便有了些嘆息的成分。
“走吧,我和你一塊去?!毙忝冯p手向后攏了攏了頭發(fā),邊說著邊向門前走。
“算了,還是我一個人去吧?!崩掀呔o跟上秀梅的步子,伸手將秀梅向邊上搡了一下,自顧自地頭也不回出了門。
出了門的老七,被涼風一吹,打了個激靈,心底里又翻江倒海起來,腳下的步伐便馬上纏了沙包般的,沉重得讓他一步都不想向前邁。十年恩怨,這一步要是邁了出去,他老七的頭,就永遠就塞到褲擋里抬不起來了。哎,哎!真是一語成讖啊。
二十年多前,老七與鄰居麻二一起跟父親學的木匠手藝,出師后兩人又跟著父親一起走村串鄉(xiāng),幾年下來兩人都成了遠近十里八鄉(xiāng)出名的手藝人,兩家的關系也是越來越黏。可好景不長,麻二家出事了。先是麻二父親出車禍死了,緊跟著母親生了場大病也死了,接著麻二的右手在一次干活中又不小心被電刨子刨殘了。殘了手的麻二,剛開始還跟著老七一起做些彈線搬料的活,工錢也還兄弟倆一人一半。時間長了,找他倆做活的主家、周邊的莊鄰漸漸地就有了些言語,為老七抱不平。老七先沒在意。倒是麻二慢慢地多了些內(nèi)疚,心里總是覺得自己占了老七的便宜。再看老七,心理活動就有些不同,對老七待自己的態(tài)度漸漸認了真。老七是直性子,原本與麻二是好兄弟,說笑慣了,一下子說話做事都要思前顧后,便有些不自然。時間久了,兩人慢慢地有了距離。后來老七娶了秀梅,看麻二孤苦伶仃,他倆又幫麻二從云南帶回了個媳婦桂花。秀梅愛嘮叨,桂花也呱呱的,墻頭挨墻頭住著,舌頭牙齒伴著,到了兩家都有孩子時,老七家和麻二家的情分日浸月潤,也如同普通莊鄰了。
兩家孩子大些時,鄰與鄰的住著,還親在一塊,老七與麻二見了也還是笑哈哈的。老七家包了餃子,會有麻二家孩子一碗,麻二家做啥好吃的,也會給老七孩子留著。再大了些,兩個孩子到了青春期,老七家兒子、麻二家女兒便有了模模糊糊感覺。老七兒子長得喜人,麻二家女兒在三莊前后最水靈。
那段時間,老七便有意無意地與麻二開玩笑,常逼著麻二認自己是親家。農(nóng)村男孩找媳婦不容易,女兒家也想找個可靠殷實的男人,所以兩家感情又慢慢回來了。老七、麻二見了,嘴上便半玩笑、半是認真的“親家親家”地喊著。桂花,秀梅呢,也有意讓兩個孩子在一起處著。兩個孩子也讓棗推梨情投意合。
可惜好日子不長,兩個孩子因為高考落差,老七變卦了,不再樂意麻二人前人后地喊自己親家。為此兩人還干過架。結果老七臉上留塊疤,麻二左手食指折了。從此兩家對面不啃西瓜皮地結了仇。
從看守所接回麻二的當夜,麻二女兒離家出走了。老七的兒子在老七從看守所出來一個月后,也自個兒到千里之外某省城讀書了。
一覺醒來見女兒沒了,麻二連忙四鄉(xiāng)八里去找,連村里的水塘他都央人拿網(wǎng)撈過……沒幾天,麻二的頭發(fā)白了,人傻呆呆地,除了些啰哩啰嗦,自言自語,像已不會說正經(jīng)人話了。一年后,桂花眼也哭瞎了。兩年下來,麻二家已是鄉(xiāng)、縣出名的破落戶。
老七日子倒是滋潤起來。閑時,他捧著杯子在四莊八鄰轉悠,碰見孩子還上著學的父母,總要湊上前嘮叨一陣子:“孩子應該怎樣帶,成績?nèi)绾尾拍芴岣?。”村長見了就夸他:“你啊,就是咱們村里的教育部長!”老七聽了感動啊,當天就發(fā)信息將這消息告訴了兒子。村里學校校長知道后,就拿老七做例子教育老師。
時間有點像斜坡上的滾球,滴溜,滴溜轉了四年,但很多事卻像昨天才發(fā)生似的,譬如一墻之隔的老七和麻二之間,怨恨就一直新鮮。進來出去,偶爾實在繞不開,躲不過時候,彼此也不會向?qū)Ψ教б幌卵燮ぷ樱聦嵣希槎qv在老七心里。
四年里,老七家草垛被燒了七次,養(yǎng)狗,狗死,養(yǎng)貓,貓亡,養(yǎng)雞雞丟,門前屋后小樹苗,向來都是剛扎根皮便給人剮了,菜園子種點菜,能收時,就有人提前給收了,自家基本沒吃上過。派出所長嘴上說:“哎呀,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嘛。”但還是認真查了,卻沒有任何線索。查來排去,老七感到只有麻二嫌疑最大:“人在做,天在看,你做絕事,老天叫你沒得后……”
在一個沒有任何征兆的清晨,如說特別,那就是從這清晨起,秀梅的潑罵正好延續(xù)一個月零十九天。秀梅咒罵是有預謀的。老七和她在被窩里無聊時,就想出了許多絕話,句句都罵麻二家,但又不讓人落下話柄。派出所不好辦的事,民間高手自有方法,那就是望著對手臉指桑罵槐,而且你罵的再毒,對手也不能應,如果應了,就等于你已經(jīng)承認。
秀梅的詛咒,如同軍營晨起號子,準時準點,風雨無礙,節(jié)奏特強,以致麻二老婆后來回憶:“如果哪一天秀梅罵遲了,哪怕遲了幾分鐘,就會自己揣摩出無數(shù)個可能:是不是送醫(yī)院搶救了?是不是昨晚打雷被劈了?要不是燒煤氣中毒?或者家里遭了賊等。”村長勸老七,都莊里莊鄰的,罵幾天出出氣就算了。老七說:“我這是被逼得狗跳墻!”本就頭已經(jīng)低到褲襠里的麻二,女兒沒了,自已死了總得有人抬吧,所以越發(fā)悲情。時間長了鄰居有了議論,秀梅再罵就有了壓抑感,老是覺得有人背后指指戳戳,有時便攛掇老七上陣。老七一聽就說:這是老娘們的活,男人嘛,動動拳頭還行?!毙忝废胂胍矝]趣了,慢慢也就不再罵了,也算給村長一個面了。
沒想到老七家一停罵,麻二家里卻又來了事。
麻二家要造新房了!
“嘀哩,呱啦”,幾輛小汽車開到村口,恰好碰到的是老七:“大爺,請問麻二家怎么走?”有人問。
“不知道,你到前面再問問吧?!崩掀哒f完,一溜煙地走了。
到家門口的時候,見從幾輛車下來的人正在麻二家前、屋后忙著,有拉尺的,瞄鏡子的,還有拿著書夾子描描劃劃的。
村長拿了煙,哈著腰,一會給這個一棵煙,一會給那個說幾句,殷勤地,讓老七想起電視劇里帶瓜皮帽鬼子翻譯官。
“老七,過來,剛才我還在找你。”村長向老七招招手,意思讓他過去。老七有點遲疑,麻二這塊地在他的心里像敵占區(qū),沒有充分把握他是不會輕易過去的。
“過來。”村長伸長了手臂,用食指直對著他點了兩下,這姿勢特像一個將軍在戰(zhàn)場上指點屬下,模樣像老七不過去,馬上就會被正法似的不容挑釁。
老七想了想,尤其是想到兒子每年的助學貸款都要村長蓋章,他挪動了腳步。“為了兒子,前面就是地雷陣我也要走過去,村部那枚大章就是村長的槍?。 笨斓酱彘L面前時,村長扔了一支煙過來。老七點了,抽了一口。
“沒味啊,不好抽。”
“神的你,沒味?那你給我來一條啊,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啊,奶奶的,這可是‘九五至尊’呢?!北鞠胙b些臉面的老七,一聽說是“九五至尊”,忙又吸了一口。
“麻二的閨女要造新房,人來過往地,可能要臨時占你家地放放材料?!崩掀呗犃?,細細一品就來了心火:“這分明是麻二拿村長壓我老七呢!麻二自己怎么不說呢?”心里有事,臉上陰晴就擱不住了,其實村長也看出來了。
“你讓麻二和我來說?!?/p>
“我說不行?”
“不行,這個事就須麻二說。”
話趕話的一來二去,崩了。
村長喊麻二出來。
“七哥,抽顆煙?!?/p>
“我哪是你七哥啊,村長才是你七哥?!?/p>
“芳子回來起新房,還請你照顧照顧。”
“我哪照顧得起啊,你有村長就行了?!?/p>
“七哥!”
“我不是你七哥。”
“七哥!”麻二的聲音開始變了,短而促。
“你也不要欺人太甚了。”麻二昂起脖子直逼老七,模樣像被惹急的公雞,開始抖頸子上羽毛。
“都有求人的時候,低頭不見抬頭見嘛,你老七再起房子時,材料也可以放麻二的地嘛。”村長見狀,趕忙打圓場。
“我哪蓋得起新房子哦,我兒子哪如人家閨女會賺錢啊。這年頭念書的,哪如會跑的。”老七越說越激動,口里蹦出來的話,也沒了個遮攔。如同“小姐、少爺”一般,女人會賺錢也是個隱晦詞。這讓麻二爆漲的血管又膨脹了一些,憤怒的羽毛又顫抖了。
“我閨女賺錢怎么了?”麻二邊說,邊將鐵鍬攥到了手里向老七走了過去。
“你閨女能……干……?。 ?/p>
老七怪聲怪氣,看都不看麻二,眼睛盯著村長。
村長一把拉過麻二,連使三把勁才把鐵鍬拿到了手。
“老七,回去,這個事以后再說?!贝彘L示意老七走。
“說他媽個屁。”老七、麻二同時喊了起來,接著湊到一起。
村長趕忙上前拉開來,原本從小汽車下來的那幾位,聽到動靜也跑了過來。
“你這人真不地道,剛剛問路,就陰陽怪氣,真他媽欠揍?!比齻€年輕人攥起拳頭圍住老七。
村長一把將老七拉了出來。
“回去!”
村長連拖帶推讓老七回了家。
一場風波暫時熄了火。
麻二家房子完工的那天,震天響的鞭炮噼噼啪啪放了半天。把老七家籠罩在一片硝煙彌漫里。一堵黑磚紅檐院落墻,三間紅磚青瓦的主宅,兩大間土坯磚包窗偏房,門前房后參差不齊野生與栽植的綠色植物,還有門前走道前左手的豬圈。原本有點沈從文筆下老宅子味道,卻在麻二新起房子面前充當了城鄉(xiāng)差別的鮮活教材。隔壁,透空格兒鑲砌鐵藝花枝圍墻門前,站著兩塊不圓不方不棱不角,四不像六不似,卻怎看怎入眼的既大又怪石頭,院子里,亂石頭堆起的假山邊上,還搭了一架靈氣十足的小水車,主宅三層,結構獨特,古堡式設計還帶著地下室。到麻二家隨禮看熱鬧的在遠處一瞧:“大氣、漂亮!”近了再看:“乖乖”“親乖乖啊”“我的親乖乖哎”全是驚嘆!
再進到院里室內(nèi),出來又是一臉茫然疑惑:“哪來這么多錢?自己哪輩子才能如此?。俊鼻逡簧牧w慕嫉妒。麻二雇了兩輛大巴車到五十多里外縣城,宴請了除老七家之外,莊上能走能動所有男女老少,隨禮分文不要,還反送紅包。
乘麻二去縣城請客空檔,老七賊似的圍著麻二房子轉了一圈,最后在門前兩塊怪石頭中間停下,他蠕動了幾下喉嚨,兩口濃痰便癱在了他怎看怎不舒服的那兩塊石頭的精致之處了。心想:這要睡多少男人,才能運到村里噢,真作孽啊。
麻二這土憋子,一下子成了人龍,閨女又那么有錢,而這個閨女,除了長得水靈標致外,其他沒啥特別,讓原本看著她長大的人們想不通?!八谀??在干嘛?能干嘛?”無數(shù)個疑問,如倫敦街頭的霧靄,籠罩在這個百十口人莊子里,讓所有人都蒙著一頭霧水,也像炒鍋里剛開炸的黃豆,劈哩叭啦響著。
這個時候,老七兒子回來了。
在電話里,老七反對兒子回這趟家,他意思要兒子落實好了工作再回來,然后到四鄰八親家走一走。兒子是自已的面子,老兩口省吃儉用供他讀大學,就是希望自己的后代比自己高強,要不然,讀這么多年書干嘛?不如跟自己早點學手藝呢。所以,他和兒子約定,回家玩幾天就出去找工作,找不到工作就別回來。
兒子說:“在外哪天不花錢啊?!?/p>
老七答:“我和你媽就是不吃不喝了也供著你。”
麻二在家門口看到了剛到家的老七兒子。
招呼到:“大學生回來了啊?!?/p>
“叔好?!?/p>
“有空到我家玩啊?!?/p>
“下次吧,老師等著我回去介紹工作呢?!?/p>
有村鄰關心:
“畢業(yè)啦,到哪家大機關了,下次去你那還認我不?”
答:“哈哈,快了,怎能不認呢。”
也有的打招呼:
“回來了啊,這下你爸有指望了?!?/p>
“還要返校呢?!?/p>
上初中前,老七兒子對自家莊子里,誰家檐下有雀窩,哪家老屋的墻洞會有蛇,哪條小溝蝦多,哪個草垛邊上常有男女約會,老天長的,人間栽的,但凡能看到聽到,想到的,一幫伙伴都會尋去摸清楚。熟得如同自己身體癢處,一撓就是地兒。上初中后,這些就是記憶了烙印了,如同世外高人,遠離蘺園炊煙,成個徹頭徹尾讀書人。大學畢業(yè)要工作時,這顆世外高人的心,又回到了張家長、李家短的凡人世界,心里被攪得酸酸碎碎,一波一波往外漾。
農(nóng)村孩子考上大學就如同剛栽下樹苗,找不到工作那就是魚兒沒了水,更可惱的,是沒了水的苗兒,還不如野生雜木的自生自滅,讓人隨性;野生東西生死無人在意,但人工栽培的東西,卻時刻被人評論。
老七兒子、麻二女兒,他倆都會干啥?村里議論,如同家家戶戶炊煙,起了又滅滅了又起;如同一天三頓飯,飽與不飽,餓與不餓沒關系,但家家都會做。
“清華出來的做了殺豬匠?!?/p>
“北大出來的掃大街呢。”
“讀書還不如不讀書的呢?!?/p>
“老七這次虧大發(fā)了?!?/p>
兒子在家,老七不向人多地方湊。聽到些議論,就趕忙低下頭弓下腰,像在數(shù)地上搬家螞蟻,俯下的腦袋,幾乎能聽得見地面臭蟲沙沙啃噬聲。
幾天后,老七兒子被攆走了,麻二女兒卻回來了。
老七在村頭等進城的公交車時,看到了麻二女兒。準確地說,是先看到了麻二女兒的車,才看到了人。公交車站臺,在村東頭約有千把米,老七蹲在那里,遠看像只孵蛋母雞。閑著無聊,便想到兒子工作的事,正在云里霧里裊繞也沒個著落點,準備抽棵煙再往深里想時,一輛嶄新小汽車停到了腳面前。老七以為有人問路,便兩手壓著膝蓋緩緩站了起來。透過車窗,看到了一個女人模樣很熟。等到車窗放下來,車里女人探出頭向他打招呼,他才確定是麻二女兒。
“七伯,出去啊?!?/p>
“嗯,芳子回來了啊?!?/p>
對小芳,老七心有愧疚。起初,老七是真想芳子做兒媳,后來因兒子考上大學,芳子落了榜,才有意與麻二鬧糾紛。老七氣麻二死腦筋,當時明知道女兒已經(jīng)配不了考上大學的兒子,還一如既往“親家親家”地喊,這以后,讓兒子怎好再找對象呢?所以看到小芳一瞬間,他竟然忘記與麻二過節(jié),臉上堆滿笑容。也就這眨眼工夫,他竟然還想到兒子,這一輩應與小芳好好處鄰居,遠親不如近鄰呢。
“天賜哥回來了啊?!?/p>
“剛走了?!?/p>
小芳問這天賜哥,就是老七兒子。
“噢,那我先回去了?!?/p>
小芳的車,是特地買來孝敬老爸麻二的。連駕駛證都沒的麻二,卻有了一輛價值不菲的車,這情況有點像解放前,富裕人家風情不解的童男子,卻伴著位如花年紀童養(yǎng)媳似的,邊上人看著望著,都覺得可惜但又只能眼饞。麻二才不理會這些呢,車子剛停院子里,便沒心沒肺般打開車門,喇叭按得震天響,并且連續(xù)叫,仿佛這不是臺車,而是自家一張破桌子。
傍晚時分,老七回來了。一眼看到了麻二家院里停著的車,黑色漆面在夕陽照射下,晃得他像喝多了酒似的發(fā)蒙。這時,他心里有愧的那小芳倏地沒了,一個蓋樓買車,干紅燈區(qū)的麻二女兒就出現(xiàn)了。這又要睡多少男人哦!這輪胎多少?這大燈多少?要作多少孽??!呸!呸!想象一番后,他沖著麻二家的方向再吐口濃痰,才進了自家門。
這一夜,老七如烙燒餅似在床上變換姿勢,剛有點迷糊,不是麻二家的洋房壓了來,就是麻二家的車肆無忌憚開來了,還夾雜著兒子天天要錢的電話,睡不著,也清醒不起來??斓教炝習r,秀梅看著心疼,就鉆進了他被窩說:“實在睡不著,就活動活動吧?!币酝掀咚缓脮r,就用這個辦法。
老七對秀梅說過一通理論,說這就如同五公里越野跑累壞了,就是自己不想睡,也熬不過身體其它機器要休息;這樣,自己也就跟著睡了。老七聽了秀梅的話,兩人就顛倒來去,酣暢淋漓地活動了一番。事后,老七還真的睡著了。村里第一聲公雞打鳴喊太陽起床時,老七開始打起呼嚕了。
被院外汽車喇叭聲叫醒時,已經(jīng)日上三竿快近中午。起床前,老七先在心里狠罵了麻二家?guī)拙洌骸百I個汽車了不起啊。哪天開出去撞死人了,再有本事按著響啊,奶奶的!”
穿好洗好,出了院門。老七瞄了一眼麻二家,呆了。那表情那心態(tài),如同哥倫布發(fā)現(xiàn)美洲大陸那一剎那。
大陣勢??!小汽車在麻二家院子前整齊排了兩列,院里,院外,三三兩兩成團站著七八撮人,連支書都出面了。一會一個手勢,將村長喊來喚去,又是遞煙,又是打招呼,忙得屁顛屁顛的,臉上也沒了以往在村里正經(jīng)八百樣。派出所長也在其中站著,老七找他報過案,所以認識。還有鄉(xiāng)里一個副鄉(xiāng)長,是鄰村支書剛選撥上來的,老七在他家做過木匠活,所以也認識。院內(nèi),宅子客廳大門敞著,透過縷空鐵藝墻欄,可以看到里面擺了一張八仙桌,四邊各坐一人。主賓位坐的,是位中年男人,模樣富態(tài)有些福相,老七覺得有點眼熟,但一下子又記不起是誰。主賓左手位坐了麻二女兒,正和那個富態(tài)的男人興奮地講著話,兩人靠得很近,有點像是戰(zhàn)爭片里兩個指揮員,正對著桌上地圖討論作戰(zhàn)方案那鏡頭。主賓位對面,只能看到個背影,看上去像是個女的。麻二女兒對面坐著的,就是燒成灰,老七也能認出是誰的麻二,在老七看去,他正奴媚地望著坐在主賓位的那男人。這個富態(tài)男人是誰?老七正想著,支書招呼到了。
“老七,過來?!?/p>
村長招呼,老七可以打點折扣,可在支書面前他不敢。這不僅因為支書的身份,更重要的,支書還是他叔公。叔公一句話,就能讓他老七在全村沒人緣,就會什么事都做不成。兩年前,秀梅到村長家為兒子辦助學貸款證明蓋章,那天村長喝了點酒,就將秀梅當留守婦女想占便宜,碰巧支書到了才沒得逞,事后村長被支書臭罵一頓。這要不是看在老七是本家侄孫子份上,支書也有糊涂時候呢。
老七緊走幾步,離叔公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側身向站在院門前一堆人里的派出所長謙恭地舉了舉手,又晃了幾下,算是打了招呼。見派出所長點頭回應了,才轉過身來面對著支書。
“鄉(xiāng)長今天來看麻總,你中午過來敬個酒,表個態(tài),做個好鄰居。”支書這話被老七聽起來,蠻像電視劇里李云龍口氣,一口唾沫一個釘?shù)?,絕對不許討價還價。
“叔公,你知道的,我和麻二……”
這是麻二的家!老七壯著膽子對支書講。
“好了,好了,沒有空聽你廢話,到邊上等著去,敬酒時讓人去叫你?!敝鴧s沒容他說下去。
喊老七過去敬酒的,是麻二。這事讓老七打破腦袋也想不到。
“七哥,叔公讓我請你過去?!甭槎M臉恭敬。
“哦……哦……”
老七還沒有從五味雜陳中清醒,秀梅在邊上捅了他一下,一怔之間有點語無倫次。
這段路不過三十米,兩個人一前一后走著,除了腳步聲,靜得連百米外莊前魚塘里魚兒跳塘的聲音都能聽清。三十米,兩分鐘,老七和麻二,卻在這點路上這點時間里,漫過了三十年人和事,倘若點點滴滴加起來,恐怕三十年都不止。
進了麻二的新院子,桂花迎了上來。
“七哥,來了,快里面坐。”
老七這時才發(fā)現(xiàn)桂花瞎眼好了,竟然亮晶晶,水汪汪傳神了。好幾年啊,這是吃了啥靈丹妙藥?這又要花多少錢喲。想起自己昨天到縣城給兒子匯款,連一頓中飯都舍不得買,心里一陣悲涼。
正門進去就是客廳,五十幾平米樣子,后堂墻面掛了紫檀木雕老壽星圖,兩邊各掛了一幅紅檀木陽刻的對聯(lián)。上聯(lián):勤乃搖錢樹;下聯(lián):儉是聚寶盆。中堂畫下方,放了個花梨木長條案,上面正中位置供了尊銅鎏金觀音菩薩塑身,前面擺著個銅制的香爐。老七做了多年木匠,知道這都是些老物件,自己就是賣了現(xiàn)在全部的家當也買不了一件。四年啊,才四年!我老七家的全部家當竟然連麻二家的一幅對聯(lián)都不值了。老七心里沮喪啊,沮喪到終于明白垓下的項羽聽到四面楚歌時為什么會自殺了,這可是他以前怎么也想不通的事,現(xiàn)在倏地就通了。
“老七,這是王鄉(xiāng)長,你給鄉(xiāng)長表個態(tài)。”
支書斟了滿滿一杯酒遞到老七手里,老七這才回過神來,忙雙手捧了,對著支書眼神過去與那富態(tài)男人舉起杯。
“你就是老七啊,麻總一直說著你的好啊,來,今天我敬你?!备粦B(tài)的王鄉(xiāng)長竟然站了起來,竟然端著酒杯徑直走到老七面前碰著老七酒杯掀底兒喝了,竟然還拍了拍老七的肩,竟然又讓支書斟了一杯拉著老七和麻二一起喝了。
老七驚恐地回頭看了一眼室外太陽,發(fā)覺太陽還是那個太陽,這怎么可能呢?這讓他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就連忙眨了幾下眼,再回頭細看室外懸掛著的太陽,結果發(fā)現(xiàn)還是那個太陽,這下他的心更虛了,虛得一點底都沒有,甚至有些恐懼。
喝了三人酒,老七正傻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時,支書踩了他一腳。老七這才看到,麻二的女兒端著酒向自己走了過來。
“七伯,我敬您一杯,感謝你們家對我們家多年的照顧?!?/p>
這邊支書忙給老七酒杯添滿。
老七剛要起杯,鄉(xiāng)長走了過來,將老七手里杯子拿了下來。
說:“老七,我們和麻總喝酒,麻總小杯,我們都是碗,你也不能破了規(guī)矩?!?/p>
鄉(xiāng)長一口一個麻總讓老七明白了,這麻總,就是麻二女兒,小芳是麻總!嘿嘿。
小芳連說:“不用,不用?!钡娙诉€是搶著給老七換了大碗。說是大碗其實不太大,也就是二兩左右,但比酒杯明顯大的銀碗,在室內(nèi)吊燈映襯下通體發(fā)著白花花光芒。
換杯的間隙,老七定了定神。這才注意到,小芳今天是帶了眼鏡的,穿著件小翻領西式套裝,有點像城里的小學老師,又有點像電視里在公司做事的那種女人。
支書遞過酒碗,老七接了,雙手一端一抬,一口喝了,放下掀底,一滴沒有了,鄉(xiāng)長帶頭鼓起了掌,嘩啦嘩啦的。
這邊小芳也喝干了,又是掌聲。
“老七,表個態(tài)?!敝恐掀叨漭p輕地說了句。
“表什么態(tài)?我要表什么態(tài)?你說!”
連喝了幾杯,又干了一碗,老七有點迷糊,說話有點滯頓,但過多的酒精,卻讓他音調(diào)點點地升了起來。
場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算了,算了,老七和麻二握個手,遠親不如近鄰,你們師兄弟以后還是一家人,這樣麻總在外創(chuàng)業(yè)也就放心了?!?/p>
鄉(xiāng)長說這話的時候,將身邊的麻二拉到了老七面前,又牽過老七的手。老七想抵制,被邊上支書連踢了兩腳。稍許,兩只手終于握到了一起,鄉(xiāng)長將自己的手也伸了上去,抓住老七和麻二的手用力地握了幾下。
又是一陣掌聲。
“好了,好了,以后都不要再耍性子了,回去吧,麻二送一下。”
支書看老七的酒勁上來了,他就發(fā)話了。
老七出了門,心里的憋屈也上了頭,酒勁也爆發(fā)了。踉踉蹌蹌推過麻二趕忙向屋后走,剛到后院就呼啦啦地將胃里東西順著食道噴了出來。
這時,老七看到鄉(xiāng)長也出來了,連忙將自己藏到一邊。
鄉(xiāng)長正對著手機通話。
“我正和婊子喝酒呢……不回去了……這不都是您的招商任務給壓的嗎……對,對……婊子也是生產(chǎn)力……放心,您放心,我有數(shù),有數(shù)……哈哈……確實標致……說好了……下周帶人去……嗯……嗯……”
老七忍不住胃里的翻騰,憋不住干咳了一聲,鄉(xiāng)長聽了忙向前走了幾步,又伸長了脖頸,如抓賊似雙眼滴溜滴溜轉了一圈,終于看到了縮在墻角的老七。鄉(xiāng)長沒有過去,只對老七做了個抬右臂屈右腕,豎食指將其它四指壓下,放在嘴中央吹了兩下的動作,接著又彎上嘴角,狡黠地沖老七笑了一下?lián)]手走了。
老七回到家倒頭就睡,直到晚上支書過來看他才起床。老七將鄉(xiāng)長在屋后的話告訴了支書。支書短嘆一聲。老七,鄉(xiāng)長說的就是小芳啊。小芳現(xiàn)在了不得了,前些年到了廣州,先在洗頭房做了一陣子,后來又到美容店做了年把,再后來就承包了一個洗浴中心,接著又做起了房地產(chǎn)??h里分管招商引資的副縣長年前剛從她那里回來,麻二新起的這座洋房,就是副縣長在幕后張羅建的。今天鄉(xiāng)長來,也是為了招商引資,怕小芳不給面子,才將派出所長也帶來卻不讓他進門,是給小芳留著面子呢。
“這是為什么呢?”
“小芳剛出去的那陣在洗頭房做小姐,曾經(jīng)被當?shù)毓蔡幚磉^,這邊派出所也知道這案子?!?/p>
“那她怎么不將麻二他們接走呢。”
“麻二不肯唄?!?/p>
“……”
老七遞了支煙給支書,自己也含了一支,掏出打火機先給支書點了,看著支書吸了一口,才給自己點上。后又喊正在內(nèi)屋拾掇的秀梅給叔公泡茶。室內(nèi),開始煙霧彌漫。老七開始還插著話,插著,插著,就發(fā)覺沒插嘴的份,只能聽了。支書也是講著講著停頓了,有了短時沉悶。這個時候,老七就續(xù)煙,或喊秀梅續(xù)茶。一盒煙抽完,又開了一盒,開水沒了秀梅又燒,支書還沒有走的意思,和老七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聊著……
“叔公,您老是不是有啥事要對我說?”
“哎!這個,這個……”
“我是您老侄孫子,還有什么不好說的!”
“小芳還想著天賜呢。”
“噢?!?/p>
“麻二托我聽你信。小芳也說了,要是能成,就將你倆和天賜都接到城里去住,麻二兩口也一起去?!?/p>
“什么……”
“你讓我說完,鄉(xiāng)長也壓著我找你呢,不是這樣,我哪能腆著這張老臉開這個口啊?!?/p>
“這……這,這……我……”
“你也不要急著回我的話,和秀梅商議商議,再看看天賜的意思……”
支書慌慌張張地走了,老七還愣在那里。聽著音的秀梅從內(nèi)屋急匆匆地走了出來,隨著支書的背影緊追了幾步,沖著支書的方向跺著腳,低聲連咒了幾句臟話,又大聲地連呸幾口,接著轟的一聲關了院門。遠處,支書咳嗽起來,本來已經(jīng)閑著沒事的狗兒,也跟著叫了起來,原本靜謐的莊子起了些動靜。
當夜,老七沒睡好,秀梅也沒睡好。
幾天后,兒子來信息了:房租400、水電費47、物業(yè)費110、吃飯278、打印簡歷24、報名600、面試服裝418、公交116、手機72、欠同學126,單位:元。爸爸媽媽注意保重身體,我一切都好,不要掛念。兒
老七合計了一下,淚水就下來了。十天前才給兒子匯去的錢,現(xiàn)在不但沒了還欠債了,孩子卻一句要錢的話都沒有提,還牽掛著自己和秀梅。兒子懂事了。想著,想著,老七腦中浮現(xiàn)一個場景:兒子在省城一條空蕩蕩大街上,餓著肚子拿著已經(jīng)欠費的手機,邊走,邊踢著一個廢棄易拉罐,任由涼風卷著浸人的雨絲,像一根根冰鎮(zhèn)過的縫衣針,毫無顧忌襲擊著他,不做任何的防護,周圍地面上,三三兩兩散落著的枯葉不時漂浮起,但很快又被雨水沖落,一片狼藉。
老七趕忙去了縣城。
時間輕描淡寫,似乎沒啥歡惡,而趟著這條長河里的人們,哪一個沒有被這個無情無義、無悲無喜、又無所不在的東西派生出戳心灌髓般感受?
大約一個月左右吧,兒子又來了信息:不是211畢業(yè)、沒有工作經(jīng)歷、城里沒房子、不是研究生、沒有職稱、不準談戀愛、不是本地戶口……爸媽保重身體,不要給我寄錢了,我已經(jīng)大了。兒
老七又去了縣城。
再一個月……春節(jié),兒子沒有回來;清明,兒子沒能回來;端午,兒子沒能回來;中秋節(jié),兒子沒能回來;小年,兒子沒能回來。
又是春節(jié),又是清明,又是端午,兒子一直沒回來。
時間晃晃悠悠的又到了年三十。老七、秀梅包好餃子,說好等兒子信息來了就下鍋。結果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結束了,外面辭舊迎新的鞭炮賽跑般響,老七的手機依舊靜靜地啞啞地傻傻地冬眠著。老七倒了酒。秀梅見了,忙下了餃子。老七喝得很快,餃子還沒上桌,酒已沒了小半瓶。秀梅心疼,一邊要看著廚房熱鍋里餃子,一邊挖空心思,想著家里還有什么下酒菜好給老七端去。這邊忙著,想著。那邊,老七一口酒一口茶的,等餃子上桌時,一瓶子酒已下了肚。秀梅吃了餃子,老七不喜歡豆腐拌油條餡,喝了點面湯就提前給秀梅暖被窩去了。
趁那邊收拾鍋碗時,老七背著秀梅給兒子發(fā)了條短信:木匠活160/天、能做到4個月,地里13000、豬6000、雞蛋1100、做十字繡2200,一事一議800、出禮1600,肥料2000、種子600、收割機400、水電費40、地里打水80、工具修換2000,其它不算,單位:元。新年快樂,照顧好自己,我和你媽都挺好的!爸爸
辭舊迎新的爆竹聲漸漸稀疏,秀梅望著身邊喝醉酣睡的老七,眼淚花花地摸過他手機,也給兒子發(fā)了條信息:你爸說,到縣城的路一共六十四個彎。睛天一個小時到,雨天一小時十一分鐘。一路上原來有一百四十一個坑,今年修了,還有八十一個。銀行辦匯款最快要等八分鐘,最長要等一小時二十七分鐘,原來常見的那位小姑娘會計,生了孩子后,態(tài)度比前壞多了……媽很好,不要掛念,找到工作趕快告訴你爸。新年快樂。媽
大年初一,老七起床,先在院門外放了一掛三天前賒來的半尺長小鞭,然后將秀梅喊到邊上說:“打電話讓兒子回來吧?!?/p>
秀梅一聽就嗚哇嗚哇地哭起來。為這想法,她吵過鬧過,甚至不讓老七活動的招數(shù)都用了,也沒有憾動他那顆秤砣似的心。現(xiàn)在他一下子說出來,好比山上大壩破了堤,所有憋屈一下子就泄了出來。
“大過年的,嚎什么嚎,快進屋去?!?/p>
秀梅跟著老七進了房間,獨自坐到了床邊。
“不要再嚎了?!崩掀哌呎f邊將麻二兩口前天送過來的大糕塞到秀梅口中,自己也拿了一塊嚼了起來。嚼著嚼著,淚就順著溝壑般皺臉流了下來。這時手機嘀咕了一下,是條信息:七伯、七嬸:新年快樂!芳子。老七看完隨手刪去,他不想讓秀梅知道是誰的信息?!笆莾鹤影??”秀梅問?!班?。”“說什么了?”“沒說什么?!本o跟著手機又響了,秀梅忙搶過去看號碼,完了遞給老七:“是兒子。”
老七接通了電話,話筒里傳過來的卻是個陌生的聲音。
“我是,我是……好……好的……哪個派出所……哦……嗯……賬號……記下來……好……聽明白了……你再說一遍……中午前……一定、一定……謝謝……謝謝啊?!崩掀哌呎f,邊示意秀梅找筆,然后歪歪扭扭地記下了一串數(shù)字,還有郊區(qū)派出所、中行新村支行十幾個狗爬似的字。
“兒子被抓了?!崩掀邍浪泼嫔?,模樣猙獰,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皟鹤忧啡思曳孔?,三十晚被人攆了出來,他砸了人家玻璃,派出所通知交錢賠償才放人?!毙忝仿犃?,猛地大哭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如天塌似的。“別嚎了,怕人家不知道啊?!崩掀邜汉莺莸囟⒅忝窅瀽灥睾攘艘宦?。秀梅慢慢止住了哭音,低聲哽咽著。
“你快去找叔公啊,”
“你還不嫌丟人啊。”
“那怎弄???家里是一分錢都沒有了?!?/p>
“我想想?!?/p>
“老七,兒子都被拘留了,家里也到了這個地步了,我看就依了叔公吧……”
“我再想想,你給我拿盒煙去?!?/p>
沉思里,便出現(xiàn)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
秀梅站在院門口,望著老七有些佝僂蹣跚的背影,聽著遠近不時響起的鞭炮聲,氣息里漸漸地彌漫出詭異感覺,讓人哭不出來,也喊不出聲。
哐啷!哐啷!敲門聲終于在隔壁響起。很快,開門聲音,麻二腳步聲也傳了過來。稍頃,麻二招呼聲也傳了過來。
“七哥,你來了啊……”
秀梅想,此時麻二肯定滿臉堆笑。
責任編輯/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