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蒼蠅疊加在一起，像練俯臥撐，停留在于海中租的閣樓的窗臺上。已經(jīng)有好長一段時間了。今天陽光真好，窗臺朝南，溫度適宜，適合做很多事情。那兩只蒼蠅似乎還不想飛走，飛來飛去也挺吃力的，都是累活，體力活。現(xiàn)在，要想找到一處原生態(tài)的、沒有化工污染的地方還挺不容易，費時費力，還不一定奏效。也許，這里的環(huán)境適合那兩只蒼蠅停留，適合做一些浪漫的事。已經(jīng)偵察過很長時間了，就像人一樣留戀在花草叢中、留戀在大自然美好環(huán)境之中，那兩只蒼蠅終于尋找到了景觀房、學(xué)區(qū)房。

于海中呆呆地看著那兩只蒼蠅，似乎那兩只蒼蠅精神飽滿，體格健壯，有用不完的力氣，使不完的勁，不像自己瘦弱。于海中忘了上網(wǎng)聊天，忘了還要吃飯，等等事情。也有好長一段時間，幾乎是同步。好在今天是休息日，什么事情都不用著急。一個人更加不著急，沒什么大的事情。即使有事都可以往后推，無限制地往后推。于海中并不想趕走那兩只蒼蠅，就當(dāng)是看風(fēng)景圖片，用欣賞的眼光對待，心中沒有一點雜念，給這個無聊的千篇一律的休息日帶來一些樂趣。于海中也不想打死那兩只蒼蠅，為什么要打死呢？于海中沒有這種念頭。還不想驚擾它們，影響它們，于海中和那兩只蒼蠅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一個安全的有效距離。拍打蒼蠅的做法似乎太殘酷了，畢竟是生命，都應(yīng)得到尊重，也是最笨的做法，最沒出息的做法，有一種眼不見心不煩的自欺欺人的感覺。實際上，那兩只蒼蠅也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既沒有大聲喧嘩也沒有不雅的動作。

兩只蒼蠅，共十二條細(xì)腿不斷地抖動著，卻很穩(wěn)，十分穩(wěn)健，像雜技表演。只是看得人心驚肉跳，捏了一把汗，不敢大聲喘氣。而當(dāng)事人正得意，開心。這么細(xì)的腿腳卻能撐起整個肥胖的身體，太不成比例了，也太有水平了。也許還在用力，拼命地用力。頭也在動，左右搖晃，很有節(jié)奏，意氣風(fēng)發(fā)。嘴巴也在動，兩只蒼蠅的嘴巴都在動，似乎說著話，或者唱著情歌，很溫馨，很溫暖。于海中看得很仔細(xì)，如癡如醉，只是聽不清楚也聽不懂那兩只蒼蠅在說什么，肯定是悄悄話甜蜜的話，也是大眾的話通俗易懂的話。只是屬于它們那個世界的話，也只有它們自己才能感動。人類根本就不懂不明白，也不理解。

于海中換了個姿勢，兩只腳輕輕地動了一下，否則就要麻木了，站不穩(wěn)，還不如蒼蠅的細(xì)腳來得鏗鏘有力。于海中繼續(xù)看著那兩只蒼蠅，好像在交流，心思也變得活躍了。

于海中是外地人，大學(xué)畢業(yè)后考進(jìn)這座城市，租這小閣樓已經(jīng)有兩三年時間，價錢便宜，設(shè)施卻很齊全，有空調(diào)、彩電、衛(wèi)生設(shè)施等。反正，于海中就一個人，雖有穩(wěn)定的工作穩(wěn)定的收入但一切都是能省則省，不計較什么。況且，現(xiàn)在的房價都知道，連租房都是水漲船高，而且今后要花錢的地方多了去，比方說買房子、買車子等，還要娶妻生孩子等等。這都是男人的事，不能含糊，否則就被人看不起。閣樓就閣樓，相信也是暫時性的，臨時的，今后一定會住上景觀房、別墅，也會去買學(xué)區(qū)房，還要請家教，教育好下一代?，F(xiàn)在，于海中反而能居高臨下，看得十分清楚，心里也想得明白。房東居住在下面的樓層，有事就會主動走上來，好像他反而欠于海中什么。有時，于海中在室內(nèi)踱著一個個方步。一個人無聊時就喜歡踱方步。在室內(nèi)走來走去不厭其煩，也好調(diào)節(jié)思維。于海中心里就有一種釋然，豁達(dá)的感覺，房東你每半年收一次房租卻生活在我的腳底下，哈哈，于海中想笑，有什么了不起。

一個人工作生活在外地，常常不回家，最無聊的要算休息日，仿佛度日如年，像灰蒙蒙的天空那樣提不起半點精神，沒有一點彩色。人家都渴望著休息，掰著手指頭數(shù)一個個休息日，節(jié)假日越長越好。有做不完的事，忙不完的活，甚至還有計劃好的甜蜜的事。而于海中卻很害怕，不知道休息日要干什么，根本沒地方去，常常是一個人呆在小閣樓里。無法打發(fā)掉那每一秒鐘，只能睡覺和上網(wǎng)。他喜歡加班。于海中學(xué)的是計算機專業(yè)，在單位里管理幾臺機器，十分悠閑，也十分枯燥，上班跟在家里差不多，也就是上網(wǎng)。只要不出事，機器不感染上病毒，一切運轉(zhuǎn)正常，上班也沒什么事情好干，所以只要能管飯沒有加班費也行，跟呆在家里沒什么兩樣。于海中最好沒有休息日，天天來上班，省得人家問你雙休日干什么？去見了丈母娘沒有？有時休息，連三頓飯都沒地方著落，三頓就合并成兩頓，最后只吃一頓飯了事，還是方便面加火腿腸。

按理說，于海中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不缺胳膊不缺腿腳，論相貌五官端正，應(yīng)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按常理，這年齡的人都已經(jīng)做了爸爸，過上幸福的小日子，一手牽著老婆一手牽著孩子，享受天倫之樂，也有做不完的家務(wù)活，忙不完的事，也渴望著一個個休息日，好去丈母娘家做家務(wù)活再順便蹭上一頓飯?？墒怯诤Ｖ袇s沒有，有力氣沒地方使。他還是一個人，一個人進(jìn)進(jìn)出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一人睡覺全家都睡著了，好像跟誰都沒有關(guān)系，不影響別人。每天也只是上班下班，忙單位里的那點小事，兩點一條直線，挺直的一條直線，而且是走著去上班，下班又走著回來。他有時間，有大把的時間。他說這樣上下班還能鍛煉身體，一舉二得，何樂而不為。于海中沒有汽車，也沒有電瓶車、自行車之類交通工具，好像這些都是多余的，都不需要，都是身外之物。

有一只蒼蠅飛了過來，像第三者插足，來勢洶涌。個頭也挺大，一看就知道已經(jīng)成年了，到了年齡，像于海中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這只蒼蠅停在那兩只蒼蠅旁邊，只有兩步之遙。它們相互之間對視了一下，三雙蠅眼對視，像人類用眼神說話似的。那兩只蒼蠅還是像原來那樣疊加在一起干自己的事，似乎不受任何干擾，也不怕干擾。于海中想是否有一場好戲？不管這只蒼蠅是公還是母，都有可能來一場血腥的競爭，你死我活。但出乎意料，蒼蠅畢竟是蒼蠅，不是人們所能理解的，或者想象的。于海中很失望。這只蒼蠅只停留了一下就飛走了，頭也不回。

飛走了一只蒼蠅，似乎留下了一個空白，于海中的心思也回來了，好像明白了關(guān)自己什么事？自己傻不傻？大白天的看那兩只蒼蠅所謂的表演，這算什么事嗎！那兩只蒼蠅還在窗臺上繼續(xù)干它們的美事，似乎還沒完沒了，并不理睬于海中，也不想飛走。

于海中走到電腦桌旁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茶水淡了，從上午一直喝到下午已經(jīng)淡了，但他不想再泡一杯茶。就這杯茶吧。于海中打算一直喝到晚上。室內(nèi)很簡單，都是一些簡單的生活必須用品，跟上大學(xué)時寢室里的東西沒什么兩樣，似乎一個人不用添置什么，隨時都想畢業(yè)搬走的感覺。鼠標(biāo)開始移動。

沒事的時候，或者上網(wǎng)累了，于海中都會走到窗口旁，眺望遠(yuǎn)方。眼神看似漫無邊際，一切都為了讓眼睛休息一會兒，但眼光卻像探照燈集中在一處，緊緊的。要想回避都不行，身不由己，好像有磁性。于海中居住的地方是五樓上面的一個閣樓，望下去剛好看到對面也是五樓，十分清楚。這是一個老式小區(qū)，樓與樓之間間隔很短，有時連說話的聲音都能聽得十分清楚，當(dāng)然還能看清楚對面樓內(nèi)的一舉一動。于海中看到的只是衛(wèi)生間、廚房和餐廳。一般來說，臥室和客廳都是朝南的，都在南邊。時間長了，于海中看到對面五樓有一個女孩，估計年齡比自己小一點，長發(fā)披肩，身材高挑，體形很好。于海中很自信自己是大哥，并且能夠當(dāng)好這個大哥，今生今世呵護那個女孩。那女孩經(jīng)常穿梭在廚房里，好像挺愛好烹飪的，十分勤勞，常常會露一手，是個居家的好女孩。于海中站在窗口旁，選了一個最佳的角度，既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又不會影響到自己的視角，如癡如醉，十分渴望?？吹贸?，那是一個溫馨的三口之家，雙休日喜歡烹飪，改善生活，充滿著歡聲笑語。炒菜的聲音都能聽見，鍋鏟碰鐵鍋，演奏出最美妙動聽的生活樂章。那香味就會飄過來，肯定是很濃的香味，清淡一點的就不會飄上來。有時糖醋排骨，有時糖醋帶魚，好像那女孩子特喜歡吃甜食，酸酸甜甜，可身材一點都不肥胖。于海中站在窗口旁，看完他們烹飪的全過程，三個人配合得特別默契，沒有慌亂，沒有出錯，一切都是恰到好處。似乎于海中也是他們家庭成員中的一員，今后要變成四口之家、五口之家。于海中幫著數(shù)盆子，端上餐桌，有素有葷，還分發(fā)筷子。于海中給自己留了一雙筷子，偷偷留的，也跟著吃飽了。聞到了一丁點香味就能吃飽，就能滿足，不用再吃什么東西了?？梢允∠潞芏噱X，可以買車子買房子，當(dāng)然更主要的要給這女孩子買一些禮品，討女孩歡喜。于海中就會想那女孩子在哪個單位工作？是否談了朋友？自己能不能認(rèn)識她？怎么認(rèn)識？這些都是問題。對于海中來說更是問題，他在這里沒有親戚朋友，一切都要靠自己。于海中敢肯定她還沒有結(jié)婚，還是閨女。這么長時間了，于海中始終沒有看到過他們家里來過一位相匹配的男孩。心里暗喜，自己還有機會。

門外一陣喧嘩聲，像麻雀叫，嘰嘰喳喳，滲透進(jìn)防盜門并飄進(jìn)室內(nèi)，充塞在于海中的房間，和室內(nèi)空氣混合在一起。一股難說的氣味，很特殊的氣味，比窗外污染的空氣更加難聞。不用猜，已經(jīng)到了下午4點。時間很準(zhǔn)，像定時開關(guān)。每次休息，于海中在家里都能聽到隔壁進(jìn)出的動靜，而且聲音都很響，似乎她們不弄出一點聲音來不甘心，這個世界就變得寂寞，變得不公平，變得不和諧。尤其在半夜里，她們回家還要唱著歌，邊唱歌邊走上樓梯，如癡如醉，似乎個個都喝醉了酒，滿臉的幸福。有時11點，那還算早，影響不大。甚至后半夜2點，她們都要唱著歌回來，整個樓道都是她們的聲音，像一群麻雀飛回了鳥巢。似乎這個世界就是她們的，也只有她們才配在這個世界上活著，活得快樂，活得幸福。于海中躺在床上常常被驚醒，找不到南北方向，耳朵里塞滿了這些女人的嘰嘰喳喳的聲音，但這些都跟他無關(guān)。有關(guān)的是，也許，于海中就一直睡不著覺，只能睜著眼睛等天亮。有時，也不知哪個女人來了興致不知好歹地敲響了于海中的家門，接著就是一陣怪笑，此起彼伏，吵得于海中更加睡不好覺，但又能說什么呢？總不會開門去吵鬧，和一群瘋瘋顛顛的女人？那就更加說不清楚了。都是鄰居，都是外地人在這里租房打工，都不容易。隔壁閣樓也出租了。小區(qū)里有很多出租房，包括自行車車庫、違章搭建房都租給了外地人，好多人都是合租在一起，于海中還算好的，還算清靜，想什么時候睡覺就能什么時候睡覺。隔壁閣樓租給了開夜店的女人，有三四個女人居住在一起，條件肯定比于海中租的閣樓差。進(jìn)進(jìn)出出，于海中也見過她們好幾次，卻懶得和她們打招呼。她們也不想和于海中打招呼，好像是兩條道上的人，都是匆匆擦肩而過。似乎于海中怕她們，不敢走得很近，怕染上什么顏色，更不好找對象了。她們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氣味特濃，像要引來蒼蠅似的。只是，于海中每次看見她們都不一樣，都有幾張新面孔，嫩面孔，幾乎每半個月都在變動，像人才流動似的，或者說像打短工隔三差五地?fù)Q了一個地方?？磥恚F(xiàn)在她們都已經(jīng)化好了妝，精神抖擻，準(zhǔn)備出去工作了。

在單位里，于海中整天跟電腦打交道，人也變得程序化，機械和單調(diào)。于海中的領(lǐng)導(dǎo)蔣主任常笑他不會玩，不會喝酒、不會抽煙、不會唱歌跳舞、不會打牌，整天像個悶屁似的不會哼一聲，還不如電腦染上病毒會罷工，鬧一下情緒，叫一幫人來伺候。這樣的男人還有什么用？怎么能找得到對象呢？女人會喜歡嗎？天上不會掉下餡餅，砸到你于海中的頭上。蔣主任邊抽著香煙，吐著煙霧，邊數(shù)落著于海中，男人不壞女人不愛，蒼蠅也喜歡叮臭雞蛋。蔣主任將男人和女人比喻成蒼蠅和臭雞蛋，也許他有這方面經(jīng)驗，如魚得水，深有體會。好像于海中是他的兒子，一個沒出息的兒子，到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對象。可實際上，蔣主任比于海中大不了幾歲。他們也不會叫上于海中一起出去玩，一起喝酒，或者一起到KTV包廂里去找小姐，嫌他是個累贅，像點蠟燭。于海中卻并不計較，關(guān)鍵是能說什么呢？他還是那樣每天千篇一律的兩點一條直線，走著去上班，又走著回家，回到那個閣樓。

隔壁那些女人下樓后一切都安靜下來，好像又恢復(fù)了平靜，恢復(fù)了正常。像潮水一樣來了又去，誰都不計較。有些事情鄰居們都是習(xí)慣了，視而不見，見怪不怪，也就是這么一回事。于海中繼續(xù)玩電腦游戲，吃晚飯還早著呢，有時他甚至要到七八點鐘才想起還沒有吃晚飯。于海中想起蔣主任的那些話，坐在電腦桌旁有點傻愣。蔣主任搖頭晃腦，對生活頗有心得，可以說他是家里家外兩不誤。隔壁那些女人是蒼蠅呢？還是臭雞蛋？她們跑出去專門叮誰？哪一種人？是不是叮蔣主任那樣的人？于海中記起來了，有一次隔壁閣樓里的女人居然叫喊海中、海中。聲音還特別的甜，讓人毛骨悚然。真是活見鬼了，她們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想釣魚？也許，叫的那個女人有個相好的也叫海中，也許是張海中、王海中……于海中放下手里的事，走到窗臺旁。那兩只蒼蠅還在，還是那樣疊加在一起，繼續(xù)練俯臥撐。

對面五樓那個女孩，于海中還是上心，做夢都想和她在一起，很溫馨的事。于海中吃她燒好的飯做好的菜，那香味久久回味，比在閣樓上偷偷聞到的還要香，一直到早上醒來那香味還在。于海中多么想永遠(yuǎn)不醒，一直在美好的睡夢中。于海中起床后就不想刷牙，更不想吃早飯，怕香味跑了，更怕那女孩子跑了。于海中常常留意，有事沒事的在小區(qū)里多溜達(dá)一會兒，希望能夠遇到她，出現(xiàn)奇跡，說上幾句話。這是多么浪漫的事，像小說里寫的，萍水相逢成全一段美好姻緣。哪怕說一句話也行，也就跨出去第一步了，也就有了希望。于海中早就想好了，就對她說：“你燒的菜真香，我天天聞到?！倍嗝礃闼氐脑?，這是引子，她就知道你是誰了。于海中相信那女孩子見了他也會莞爾一笑，十分秀氣，露出好看的笑容，指著他說：“你是？記起來了，在窗口上看到過你，你常偷看我家燒菜，秘方都讓你偷去了?！庇诤Ｖ幸哺α?。今天陽光真燦爛，溫暖如春。

有一次，那女孩真的讓于海中碰到了，也是老天爺開眼，工夫不負(fù)有心人。那天蔣主任還說為于海中介紹個對象，讓他從此脫離苦海，有地方去吃飯。而他卻含糊其詞，最后沒有去成。實際上，他心里有人，只是不能說，怕說出來反而被蔣主任嘲笑，傻冒一個。剃頭擔(dān)子一頭熱，沒用。只可惜，那天于海中在小區(qū)里看到那個女孩，而那個女孩卻沒有看見他。于海中也不敢上前對她說什么，噢，說她菜燒得真香。好像雙腳不是自己似的。那個女孩和一個男孩在一起，從一輛奔馳的車子里走出來，手上還拿了許多禮品?？磥斫裉焓堑谝淮紊祥T，陽光真好。男孩可以說是高富帥，挺英俊的一個，于海中沒法和他相比。于海中連一輛自行車都沒有。于海中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像躲在閣樓窗臺旁看那女孩炒菜一樣，只聞到了一股飄過來的香味。

責(zé)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