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晚期最強大的趨勢是分離主義。它影響了所有先前形式的統(tǒng)一。多元化的理想分崩離析,分離主義取而代之。
分離主義可能看起來只是一種流行一時的情緒。但如果看一看西方,再看一看世界的話,就會看到民族國家這一西方最偉大的政治發(fā)明遭到了重創(chuàng)。
這一問題在美國基本上只是些表面的癥狀。有一個小團體想使得克薩斯重獲獨立共和國地位,政府不得不動用武力把它的活動平息下去;還有一些武裝集團和宗教組織,從言論和行為看,似乎完全獨立于國家的現行制度。一個自稱伊斯蘭國的團體使用“國”這個字,卻沒有招致其他團體或當局抗議,這具有象征性意義。若是發(fā)生在此前美國歷史中的任何時期,這一用法難道會順利通過,不引起任何評論嗎?
別的力量也在推動著非國家化。來自遙遠的前殖民地的移民給歐洲帶來了陌生的語言和風俗。這些移民聚集在各自孤立的貧民窟中,這里一個土耳其人的居住點,那里一個阿爾及利亞人的小鎮(zhèn)。法國有一個非洲村,里面巫醫(yī)、宗教儀式的吟唱和舞蹈應有盡有。
20世紀這種對西方的“殖民”只能聚集起弱者的力量。外國移民不是失業(yè)就是只能從事低下的勞動,他們是受害者,主要靠宗教信仰團結在一起,這激起了福利國家?guī)椭麄兊脑竿.斠泼袢后w受到鄰近同樣窮苦的白人騷擾,或被要求順從西方習慣的時候,政府站出來保護他們,既是出于同情,也是因為害怕要求移民同化會被稱為“種族主義”。國家經常為避嫌不愿涉足某些移民居住區(qū)。政府出于同樣的尊重鼓勵重新起用地方方言。歐洲又一次出現了自羅馬帝國晚期開始到中世紀逐漸消除的人民之間的大混亂。
分離主義肆虐于整個世界。印度甫一擺脫英國的統(tǒng)治,巴基斯坦就脫之而去,而這個新國家才從印度分出,孟加拉國又宣告獨立。古老的錫蘭這個巨大的島嶼改名斯里蘭卡,20多年來內戰(zhàn)頻仍。放眼望去——愛爾蘭、中東、南美、東南亞、整個非洲、加勒比海地區(qū)以及星羅棋布著島嶼的大洋,到處都可以看到某個國家或想成為國家的地方用打仗來爭取或防止獨立。
在印度洋中,從馬達加斯加島的頂端往東300英里處是科摩羅群島。這組群島擺脫了法國殖民統(tǒng)治后組成了科摩羅島伊斯蘭共和國聯邦。但好景不長,最小的昂儒昂島上的人民與中央政府斗爭了十幾年,最后宣布分離。鄰國都派代表來參加慶祝解放勝利的典禮。很清楚,民族國家已經不再是人人所想要的政治社會形式,盡管冒此名稱的碎片越來越多——到20世紀末已近200個。
由15個生產力最強的國家組成的歐洲聯盟是另一種分離方式。它逐漸贏得干預國家事務的權力。歐盟總部可以管理重要的經濟交易,推翻司法決定,迫使成員國接受移民,并為它成員國中的11個確定中央銀行的利率。
學者們撰寫關于主權的專著,向自己也向公眾發(fā)問:“國家的構成要素是什么?”答案中的一個主要因素是共同的歷史記憶。但學校忽視民族歷史教學,年輕人不懂歷史,懂歷史的年長者以擯棄歷史而自豪,對傳統(tǒng)的意識就只剩了要摧毀它的愿望。固然,歷史一詞仍然經常使用,但方式和場合均牽強附會。電影和“紀錄片”中的歪曲和虛構是歷史的恥辱,報刊把任何從地里挖出或從海底撈起的物件都歡呼為“歷史的一部分”,這些共同造成了歷史感的消亡。
在這些事實面前,當代人說無處不在的武裝沖突是民族主義的表現,實在大謬不然。它們其實完全相反,正如藝術家的反藝術,如今反國家正在出現。成為一個單獨的國家,卻并不真正獨立,而是依靠某個國家的金錢和保護,這是倒退。這半個千年的結尾摧毀了在它開頭時費盡力氣所取得的成就:通過把毗鄰的地區(qū)融合為一體,結束了封建戰(zhàn)爭,同化外國的飛地,在大片領土上建立強有力的國王統(tǒng)治,并盡一切手段培養(yǎng)對更大對象的忠誠。共同的語言、有英雄和奸慝的核心歷史記憶、強制公共教育和兵役終于使得19世紀的民族國家成為文明的載體。
現在所有這些要素都在衰敗。1996年法國政府舉辦了一次慶典,紀念“克洛維的受洗”,這位5世紀的法蘭克酋長皈依了基督教,并命令他的部落一起皈依。敏銳的觀察家一定認為法國政府這一行動可悲復可憐。這一慶典是為了提醒現代法國勿忘它古代的團結,似乎是克洛維締造了法國。其實5世紀時根本沒有團結這回事兒。20世紀舉行的這場慶典立即受到占全國人口一半以上所有左派抗議,今天的渙散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