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

夜里上天臺曬衣服，我可以曬一個小時——不經(jīng)意抬頭看到天空，軟軟的、潔白的水母一樣浮在深藍色天空中的月亮，晶瑩閃爍的水珠也似的繁星點點，海天恍惚，不覺就看癡了?？刺炜站昧?，還會在乎大地上發(fā)生的事情嗎？

白天除了像加都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或蜷縮或仰天睡死過去的狗狗們一樣曬太陽發(fā)呆睡覺，還可以看鳥兒。天空是它們巨大的舞臺，烏鴉和鴿子成群結(jié)隊飛過，皆健碩，翅膀有力，鳴叫高亢。

它們有時飛得很高，高得只能看見幾個黑點快速掠過，想起泰戈爾那句“天空中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已飛過”。

早春的樹林，有許多還是光禿禿的，它們遒勁地伸向天空，像一叢叢巨大粗壯的黑色花蕊。郊外格子一樣的稻田、平坦的草原、清澈的河流和浩渺的蘆葦蕩里則是白鷺和鴛鴦、野鴨的主場。

當(dāng)你看到河面緩緩流過的一朵碧綠色的水葫蘆載著一只白鷺，正準(zhǔn)備拍照，它忽然便張開雙翅飛了起來，也并不高飛，只從你眼前而過，像孩童時那些臨摹過的碑帖里的一撇或一捺，你有一剎那的不知所措。

就像在原始森林中徒步，同伴忽然慢下來不說話，你抬頭看向前方，也傻了：在小路的盡頭有一群梅花鹿走過，其中一只悄然回頭，林間陽光灑滿它苗條秀麗的身軀，你和它天真純潔的眼神對視，那一秒鐘你明白了什么是傾城。

還有你第一次知道大象走路如此優(yōu)美，它們舉起肥嘟嘟的蹄在空中非常小幅度地畫個圈然后輕輕落下，然后下一步，再下一步，既可愛又莊嚴-----這是生命中久違了的美妙，原來人們遇見美時會不知所措的。

在尼泊爾的最后一天，早上被鳥兒吵醒，耳邊群鳥歡唱，感覺我的小木屋已被唧唧喳喳的鳥叫聲抬了起來，于是，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開始微笑了。如果能每天睫毛沾著星光入眠，耳朵又被鳥兒叫醒，心中一片空寂，日子該有多美妙啊。

從暖暖的被窩里伸手把窗簾輕輕拉開一角，窗外一片空闊的山谷寂寥清新，層層疊疊的梯田蜿蜒曲折。早起的人家炊煙裊裊，看著那煙火一路向上，在山谷斜坡上連成一條游龍，田間山腰稀疏幾樹桃李不言，想起寇準(zhǔn)在《江南春》中的兩句：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回加都的大巴9：45發(fā)車，去掉早飯和退房時間，算算大概只有不到一個小時，便沿著昨夜看星星的路線再走了一遍。

尼泊爾真的是個非常適合徒步的國家，山路彎彎曲曲讓你不覺道遠而疲勞，滿山遍野的各種各樣的花樹和鳥兒讓你不覺煩悶。路上遇見的人們都會微笑問候：Namaste（那摩斯戴：我向您內(nèi)心的神問候）！年輕人和孩子會問你從哪里來，笑著打賭猜你是哪國人。

你行走在一個陌生的國度，可是卻像走在一個熟識多年的老地方。這里人們的善意和知足常樂常常讓你忽略了他們的貧窮和落后——全球180多個國家，經(jīng)濟狀況尼泊爾排名第157位！

在這里，我常常出門不關(guān)門，不鎖門，隨身物品隨意放置在公共區(qū)域，如旅館的餐廳和涼棚下而不用擔(dān)心丟失。每當(dāng)有尼泊爾人知道我是中國人而表示對中國的喜歡，比如：中國好大，比尼泊爾大多了等等的時候，我常常暗自道一聲慚愧！

從納加闊特回加都的路上，可以最后再看一眼加德滿都附近的這些山谷——要知道山谷就是尼泊爾噢！你會感慨這個山谷里的國家的神奇！

山谷孕育和影響了人民的脾性，尼泊爾軍隊的善戰(zhàn)是有名的，加上各種因素，以彈丸之地而沒有被吞并或被殖民，最終保持獨立性，不是沒有原因的。

經(jīng)過巴德崗的時候開始下雨。習(xí)慣了陽光明媚的加都，就像一個性格火辣奔放的女子在離別前又讓你看到她婉約纏綿的小女兒情懷，雨水中又有多少離別和愛情的故事在悄悄發(fā)生呢......

記得年少時在學(xué)校圖書館借《少年維特之煩惱》，最吸引我的不是維特的愛情，卻是書中引用大段的古老的游吟詩人莪相的詩歌，我常常整篇整篇地抄寫，邊抄寫邊念誦，真的是“詞藻警人，余香滿口”。

加都街頭巷尾，藍毗尼各國寺廟的林間小路，到處是穿著傳統(tǒng)古老服飾和僧袍的人們，淺淺微笑緩緩行走，那些畫冊和洞窟壁畫上的古人們寬袍大袖上流暢逼真的線條就如此真實又近距離地從你身邊飄過。

這種景象在中國很難看到，在這里卻被完整地保留下來，包括古老服飾下安靜無為的古人風(fēng)范。于是裹著披肩穿行其中的過客的我，恍惚間看見自己前世是個游吟詩人，每日行走四方，晴日曬太陽雨天寫詩歌，有井水處便有人們傳誦我的詩句......尼泊爾是個常常讓人走神的地方。

我的尼泊爾電話卡還有話費沒有用完，想留給旅伴。她笑問我：還會再來尼泊爾嗎？我說肯定會。她說那你留著吧，一般來過尼泊爾的人們都會再來，你留著下次用。

好吧，我承認她說服我了，而且用了一個極好的理由。旅途中常常會遇到一些妙人兒，他們和風(fēng)景一起相得益彰，將整個旅程織成一片綺麗的云錦，倒映在記憶的湖面上，等你在未來的某個月夜來湖邊，船頭靜坐，微風(fēng)習(xí)習(xí)，波光粼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