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良

當大清帝國統(tǒng)治者還沉醉于天朝上國美夢之時，西方殖民者腳步聲已悄然來到了中國家門口。痛定思痛，中國怎么辦？魏源喊出了“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口號，隨后，以馮桂芬為代表的洋務派人物又提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口號，開始了自強新政。此時，作為洋務運動最有成就的代表人物李鴻章，進一步提出具體的主張，這就是“外須和戎，內(nèi)須自強”的思想。李鴻章在大清政治舞臺輝煌近40年，而指導他一生行動的思想正是“外須和戎，內(nèi)須自強”這八字方針。的確，李鴻章后半生的一切行為皆可從這八字中找到答案，而他也正是按這八字來進行政治實踐的。同時，李鴻章不僅用八字來約束自己，而且還多次上書朝庭闡述這一思想，希望清政府也按此邏輯來行事。可見，對李鴻章來說，成也八字，敗也八字?？梢哉f，李鴻章是近代中國爭論最多的名人，關(guān)鍵問題就是“外須和戎，內(nèi)須自強”這八字。本文擬對李鴻章“外須和戎，內(nèi)須自強”思想作出再解析。

一、“外須和戎，內(nèi)須自強”思想的應有之義及其關(guān)系

（一）“外須和戎，內(nèi)須自強”思想之含義

所謂自強，就是指中國通過學習西方先進技術(shù)，發(fā)展近代化生產(chǎn)力，最終實現(xiàn)經(jīng)濟繁榮，國力強盛，這樣才能有效抵御外敵入侵。所謂和戎，就是對外不主戰(zhàn)，不求戰(zhàn)，力求和好，遇戰(zhàn)也要犧牲一些利益來早日結(jié)束戰(zhàn)爭，以贏得一個和平環(huán)境，便于自強建設。

（二）“外須和戎，內(nèi)須自強”思想之內(nèi)在關(guān)系

1.自強是根本目的。昔日的天朝上國，近代已明顯落伍。而中國又遇到的是千年巨變，非同一般，所以，萬全之策是必須變法；易經(jīng)上說：天行健，君子將自強不息。于是乎，李鴻章認識到，中國第一要務是自強。自強是中心，一切都圍繞它來進行。落后總要挨打，貧弱總會受人欺凌，只有自強才是最終免遭侵略的唯一途徑，中國才能受人尊敬。

2.和戎是必要條件。自強固然是本，但中國要變法自強，這就需要有一個和平穩(wěn)定的外部環(huán)境。可當時，中國是強敵環(huán)侍，不斷遭到入侵，缺少的正是和平，李鴻章于是提出和戎策略?！缎脸髼l約》簽約之后，李鴻章在給朝廷的奏折中寫道：“臣等伏查近數(shù)十年內(nèi)，每有一次構(gòu)釁，必多一次吃虧。上年事變之來尤為倉猝，創(chuàng)深痛巨，薄海驚心。今議和已成，大局少定，仍望朝廷堅持定見，外修和好，內(nèi)圖富強，或可漸有轉(zhuǎn)機。譬諸多病之人，善自醫(yī)調(diào)，猶恐或傷元氣，若再好勇斗狠，必有性命之憂矣。”李鴻章認為，每一次戰(zhàn)亂，受傷害的都是自身，可我們總會發(fā)生戰(zhàn)亂，中國需要和平，有和平才能搞建設，有建設方能自強，有自強才終有和平。所以，和平是必要條件，不經(jīng)和平，怎能自強？

二、“外須和戎，內(nèi)須自強”思想之解析

（一）自強反映了時代要求，邁出中國近代化第一步

內(nèi)憂外患，千年巨變，中國何去何從？國人為此展開激烈爭論。中國分化出兩派：頑固派認為，祖宗的東西都不能丟，西方的東西都是異端邪說，一個都不能要，祖宗之法不可變，顯然，頑固派已落后于世勢不足取；而以李鴻章為代表的洋務派則認識到了東西方的巨大差距，中國只有變法自強，才可內(nèi)壓反抗，外御強敵，保大清江山永固。由此可見，李鴻章的自強思想，主張學習西方，開啟了中國近代化之先河，反映了時代潮流，比之頑固派要高明得多。

（二）不推翻封建舊制李鴻章的自強美夢難圓

自強固然好，但自強之路怎么走？大清是少數(shù)民族統(tǒng)治的王朝，滿漢矛盾一開始很突出，但長久歲月早已將滿漢矛盾淡化。特別是在鎮(zhèn)壓太平天國過程中，清政府不得不丟掉對漢人猜忌，重用漢人曾國藩、李鴻章等。因此，李鴻章雖是漢人，但早已不再諱于自己是漢人而不為清所用；更何況一生飽受儒家詩書影響，使得李鴻章有著濃厚的忠君思想。做個忠臣，留芳千古，這是封建知識分子的夙愿；不管這個朝庭怎樣，都要極力維護它。因此，頑固派也好，洋務派也罷，目的都一樣，就是要千方百計維護封建統(tǒng)治。但是，洋務派引進的是資本主義的近代化生產(chǎn)力，而中國存在的卻是腐朽、落后的封建生產(chǎn)關(guān)系，二者很難相容。中國落后的生產(chǎn)關(guān)系必將成為近代化的桎梏，最終導致自強美夢無法實現(xiàn)，這才是問題關(guān)鍵?？疾檠髣掌髽I(yè)，我們也看到，洋務企業(yè)不少是封建衙門式管理，管理不善，終至失敗。因此，當慈禧要李鴻章北上與八國聯(lián)軍談判時，有人問他會怎樣，李鴻章嘆道：“不能預料！惟有竭力磋磨，展緩年分，尚不知做得到否？吾尚有幾年？ 一日和尚一日鐘，鐘不鳴，和尚亦死矣！ ”[1]（P105）可見，李鴻章也最后明白了大清不除，中國無希望，而自己也只能盡一份忠心而已。

（三）和戎不是降戎，而是一種策略，體現(xiàn)了弱國外交實情

由于李鴻章對外一貫主和，一生簽下30多個投降條約，有人稱之為近代中國大賣國賊。其實，近代史上，那些面對外敵，貪生怕死，妥協(xié)求和之輩，既無愛國之心，更無品德可言，就是一群民族敗類。顯然，李鴻章與之有明顯不同。應當說，李鴻章不失愛國之心，他一心要救國家之難，于是身體力行，變法自強；然自強需要有一個和平環(huán)境，因此，對外力求和議。好多時候，明知會擔當千古罵名，但他也去做，目的就是為求早日安寧，以利和平建設。所以，李鴻章和戎不是降戎，而是一種策略。正如梁啟超所言：“李鴻章與外國人交涉。尤輕侮之，其意殆視之如一市儈，謂彼輩皆以利來，我亦持籌握算，惟利是視耳。 崇拜西人之劣根性，鴻章所無也。 ”[1]（P75）因此，他提出的“外須和戎”思想，從主觀上來看有其值得理解的一面。同時，和戎主張正是從近代中國是弱國這一實情出發(fā)而提出的。常言道，弱國無外交，李鴻章能耍盡手腕，盡量減少一些損失，避免給國家?guī)砀鬄碾y。因此，和戎也有值得肯定的地方。

（四）近代中國和戎實際上行不通

對于近代中國來說，其實和戎只能是一種奢求，可望而不可及。首先，西方已是資本主義，而資本就是一種貪婪，就是無休止追逐利益。特別是資本主義發(fā)展到壟斷階段后，為了獲取高額壟斷利潤，更是瘋狂侵略世界，而地大物博、人口眾多的中國正是一塊肥肉，列強都想來撕咬一口。所以，不管中國怎樣跪求，都會遭到西方侵略。其次，中國是落后國家。落后總會挨打，衰弱的中國面對如虎狼的西方列強，還談得上什么和平呢？侵略者是欲壑難填，每一次求和，犧牲中國利益，帶來的不是和平，只能喚起侵略者更大的欲望，最后會把整個國家都葬送了。最后，李鴻章和戎的實際效果并不理想。與法國和，使中國不敗而敗，法國不勝而勝；與日本和，不作戰(zhàn)守準備，致使前線清軍麻痹輕敵，導致黃海大戰(zhàn)失利。其實，北洋海軍重炮威力無比，一發(fā)重炮足以讓日艦重創(chuàng)，何以黃海大戰(zhàn)中日艦就是不沉？不是北洋海軍技術(shù)差，而是多為訓練彈，沒多少殺傷力。是不是北洋海軍軍費缺少，買不起實彈？也不是，北洋海軍幾千發(fā)實彈還躺在倉庫里，說明北洋海軍缺少警惕，腦中缺少打仗這根弦。丁汝昌率領(lǐng)北洋海軍增援遼東清軍，路上很有可能遇到日艦，按常理都會帶上足夠的實彈。然而卻沒有，這既是丁汝昌之過，也是李鴻章之過，因為這就是李鴻章和戎思想長期熏陶的結(jié)果。黃海大戰(zhàn)后，北洋水師主力尚存，本可與日海軍再決一雌雄，可李鴻章還是求和，避戰(zhàn)保船，致使北洋水師躲在威海衛(wèi)軍港不敢出海迎戰(zhàn)，坐以挨打，全軍覆滅。

可見，對侵略者求和，無異于與虎謀皮。今天，我們搞改革開放，也需要有一個和平國際環(huán)境，盡管如此，我們今天再不能像李鴻章那樣靠犧牲國家利益來換取和平。

三、結(jié) 論

（一）“外須抵抗，內(nèi)須改制”才是近代中國走向富強的應有之道

1.“外須抵抗”。從以上分析可知，在侵略者面前，中國只有迎頭痛擊，英勇反抗才有出路，這樣的事實在中國歷史上不乏其例。漢高祖時，打不過匈奴，于是采取和親策略，但西漢邊境并沒得以安寧，匈奴鐵騎常光顧西漢邊境，殺人搶劫。漢武帝時，不再求和，而是武力反擊匈奴，徹底打敗匈奴，漢朝邊境終得百年安寧。兩宋時期，統(tǒng)治者面對遼、夏、金，割地賠款，跪求和平，宋朝成了“送朝”，但宋朝并未換來真正和平，反而最后葬送了大好江山。

再看近代，三元里人民一聲怒吼，揭開了中國人民抗爭第一篇章，而三元里人民抗英勝利證明侵略者并非不可戰(zhàn)勝，也揭示了人民群眾偉大力量。在新疆問題上，清政府最后采納了左宗棠主戰(zhàn)的策略，派左宗棠收復新疆，雖然收復新疆談何容易，但是，左帥抬棺出戰(zhàn)，為國捐軀的精神極大地激發(fā)起清軍將士的士氣，也得到新疆人民熱情支持，本要5年，最后兩年就收復了國土。在中法戰(zhàn)爭中，李鴻章主和，然有和平嗎？法軍步步緊逼，不是一個越南就能填滿法國欲壑，法國所謂法蘭西東方帝國，目的就是要占領(lǐng)中國。而正是張之洞等極力主戰(zhàn)，才有老將馮子材的鎮(zhèn)南關(guān)大捷。然而，李鴻章等主和派卻把主戰(zhàn)派贏得的勝利作為求和資本，簽下賣國之約，致使我國西南大門洞開。再看，甲午戰(zhàn)敗，西方列強覺得中國軟弱可欺，于是要瓜分中國，在這民族存亡生死關(guān)頭，義和團奮起抵抗，讓侵略者看到中國人民具有無限反抗精神，最后不得不放棄瓜分企圖。

由此可知，近代中國之所以沒亡，正是靠中國人民不妥協(xié)，不投降，英勇抵抗，才捍衛(wèi)了國家尊嚴。比如，國民黨政府對外妥協(xié)求和，東三省在求和之下淪喪。而中國共產(chǎn)黨，在關(guān)乎國家利益上，從不講和，正是在中國共產(chǎn)黨號召下，結(jié)成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才最后贏得勝利，被日本割去的臺灣靠反抗侵略，最后才又回到祖國懷抱。又如，新中國剛誕生時，多么需要和平來搞建設，但美國不給我們和平，發(fā)動朝鮮戰(zhàn)爭，按李鴻章想法，自然是先講和，贏得和平，才好加緊搞建設。但是，美國不讓你安心搞建設。只有先打敗敵人，才會有真正和平，才能放心建設國家。

近代中國的確落后，落后就會挨打，但古今中外，落后國家打敗先進國家戰(zhàn)例不乏其例。例如意大利法西斯就敗在了非洲落后國家埃塞俄比亞手下。因此，近代中國，只要充分發(fā)揮自己有利因素，取勝不是沒有可能的。這些有利因素主要有：（1）中國具有正義性，可謂人和。戰(zhàn)爭對于西方殖民者來說，是侵略戰(zhàn)爭，當時的中國是處于被侵略、自衛(wèi)的地位，清政府進行的是反侵略戰(zhàn)爭，是正義的、是符合人民利益的。（2）中國占有天時地利。戰(zhàn)爭在中國本土進行，占盡天時地利，易持久，列強是遠途作戰(zhàn)，易疲勞，拖不起。（3）中國是大國。中國首先是地廣，有足夠戰(zhàn)略縱深和回旋余地，而且中國山多，地形復雜多變，便于防守；其次是人多，中國有4億多人，有軍隊80萬以上，外敵入侵一般就一兩萬，八國聯(lián)軍也才10萬人。最后，甲午前，中國GDP還是世界第一，經(jīng)濟實力不容低估。（4）中國高度統(tǒng)一，中央集權(quán)，奠定政治基礎(chǔ)。（5）中國有愛國主義傳統(tǒng)，一但遭到外敵入侵，會喚起國民斗志。（6）中國人民善戰(zhàn)，從未亡國。中國有孫子兵法，國人作戰(zhàn)講謀略，是世界上善于打仗的民族。（7）決定戰(zhàn)爭勝負的是人不是物，再說中國武器其實落后西方并不多。（8）只要有抵抗決心，只要發(fā)動全國人民，打一場人民戰(zhàn)爭，只要采取正確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就能打敗敵人。可見，和戎求不來和平，只有抗爭才能贏得真和平、真出路。

2.內(nèi)須改制。從以上分析可知，李鴻章是在舊制上圖自強，洋務運動轟轟烈烈，只是裝裝門面，修修補補，好讓大清江山茍延殘喘罷了。李鴻章在晚年也說：“我辦了一輩子的事，練兵也，海軍也，都是紙糊的老虎，何嘗能實在放手辦理，不過勉強涂飾，虛有其表，不揭破，猶可敷衍一時。如一間破屋，由裱糊匠東補西貼，居然成一間凈室，雖明知為紙片糊裱，然究竟決不定里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風雨，打成幾個窟籠，隨時補葺，亦可支吾對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預備何種修葺材料，何種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術(shù)能負其責？ ”[2]（P110）可見，李鴻章最后也明白了這點。 因此，近代中國要自強，必須改變封建舊制，通過革命建立新的社會制度，方能自強，當然，歷史也證明只有建立社會主義制度才能救中國。

（二）李鴻章主觀上不是投降派，客觀上起了投降作用

從以上分析還知道，李鴻章非貪生怕死之輩，李鴻章一生和戎，但非投降，而是一種策略需要。的確，李鴻章在與洋人談判時，不是奴顏卑膝，而是據(jù)理力爭。如中英《煙臺條約》談判中，李鴻章就用痞子外交，讓英國沒得到實際好處，條約中看不中用。至于《馬關(guān)條約》，讓李鴻章頗受垢病，但李鴻章盡力爭了，還用上了與伊藤私人交情，不過，中國談判情報早已被日掌握，李鴻章怎么談都無效果。再說李鴻章出洋游歷近半年，也是處處注意中國面子，沒給國家臉上抹黑。回國途經(jīng)日本，拒不上岸，實踐了他再也不踏日本一步的誓言。所以，李鴻章主觀上不是投降派。

于是，有人就說，李鴻章是時代眼界最高之人，最懂世界大勢，李鴻章與洋人交渋，避免中國遭受更大損失，李鴻章是近代中國大外交家。例如，有學者認為李鴻章敢當其責，大膽處理許多外交難題，是“中國外史第一人”[2]（P75）。 的確，李鴻章應說得上是最了解世界的清庭大臣，但要說他是大外交家，實在有些難以服眾。真正的大外交家應能洞察時勢，抓住時代本質(zhì)，提出高瞻遠矚的外交方略。如孔明三分天下，連吳抗曹，毛澤東的三個世界劃分等，這才稱得上大家。

進一步來看，李鴻章一生和戎，遇事主和不戰(zhàn)，客觀上造成極不好的影響。這主要體現(xiàn)在：一是麻痹了清軍斗志，不作戰(zhàn)守準備，帶來反侵略戰(zhàn)爭失敗，所以，左宗棠說，10個法國將軍，當不了1個李鴻章使壞；二是助漲了敵人侵略氣焰，招致更多戰(zhàn)爭和災難；三是也給李鴻章自己臉上抹黑，洋人喜歡與他談判，就是想通過他能得到更多好處，而國人也因此稱他為大賣國賊。所以，李鴻章和戎思想，客觀上帶給國家的是災難，起到的是投降效果?？梢哉f，李鴻章是不想當投降派卻又客觀上當上了投降派。我們不能因為他主觀動機不壞，就抹殺這點，甚至抬高他。實則，其和戎思想，比之近代史上那些堅持抵抗，英勇犧牲的愛國者來說，還能說和戎值得我們大為贊賞嗎？也許會有人說，中國弱，有時講和比戰(zhàn)更好。的確，列寧說過，我們既要講原則，又要講靈活性。但是，在外敵入侵面前，要講的首先是原則，是誓死保家衛(wèi)國；而只有國內(nèi)斗爭時，一般才可先講策略。如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中國共產(chǎn)黨同意和國民黨和談，這不是投降，是策略；的確，兄弟相爭要和為貴。

綜上所述，李鴻章提出的“外須和戎，內(nèi)須自強”思想，主觀愿望是好的，但客觀上卻是行不通的。這一思想，不僅沒有讓中國強大，反而帶來反侵略戰(zhàn)爭失利，也給李鴻章自身留下罵名。歷史經(jīng)驗不能不令人反思。

[1]梁啟超.李鴻章傳[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2]張社生.絕版李鴻章[M]上海：文匯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