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虹
紅喜白喪之事,自然少不了置酒辦菜,請親宴朋。生活在大張旗鼓的改變,酒席也就在悄然地變化?,F(xiàn)今的酒席與我小時候所吃過的已是大不相同。像現(xiàn)在這樣炒菜的席面在我小時候被稱之為油席,那時候是非常稀少的。
記得有個老家的堂姐,嫁給另一個村的支書的兒子。堂姐出嫁喝酒時,我跟父親去了老家?;乩霞液?,父親跟堂兄弟們(也就是我的堂叔們)聊一些家常,其間他們給父親說到這次的酒席是“油席”,其他的親戚聽了紛紛發(fā)表議論。
也難怪當時大家聽到“油席”二字后會產(chǎn)生一種喜悅之情。當時的紅喜白喪之事,除了很稀少的“油席”之外,其余更多的時候酒席大都是流水席。
不過流水席自有流水席的講究。就以我的老家為例吧。首先一點,不知是巧合還是歷史沿襲歷來如此,那時候,做流水席的廚師一般都有殺豬的手藝。誰家有事情,請做酒席的師傅時,也就等于將殺豬師傅一并請來了。從殺豬到煮肉、鹵肉,再到出席口,師傅都如流水般全包了。
老家的人將辦酒席叫“過酒席”。那時候物資匱乏,農(nóng)村沒有商場之類的,老家所產(chǎn)的菜蔬又比較單一。所有過酒席用的肉、菜、豆腐之類的東西全部由主家事先準備。除了突然發(fā)生的喪事之外,對于在某年某月需要辦什么酒席,主家心里老早就有底。一般很早就提前打算,開始做一些準備工作。如先一年就要買一只豬娃娃喂養(yǎng)上,到第二年辦酒席之前,小豬娃也就長成一只大肥豬了。還有就是要提前準備一些“干菜”,無非是一些干豆菜、干蘿卜絲、干黃花菜之類的,到時候做“墊碗子”用。
臨到過酒席的前兩日,主人家就開始磨黃豆,做豆腐。豆腐是一定要做的,在老家的流水席中,豆腐是整個席口上的綠葉。無論涼菜和熱菜中,都離不了豆腐,它們的身影貫穿整個流水席的始終。然后,就是煎■子、蒸饃饃了。
做酒席的師傅在出酒席的先兩天就來了,了解主家為過酒席所做的準備如何,查漏補缺,序幕就從出席口前一天殺豬拉開了——殺豬,煮肉,將肉“走油鍋”,做“骨炸”,加工涼菜。洋芋絲、洋芋片,反正都離不開洋芋,陪伴的是油煎豆腐干。單一的菜主要體現(xiàn)的就是廚師的刀工和用心。洋芋絲一定要切得細如絲,洋芋片一定要切得薄如紙。淖洋芋絲和洋芋片一定要掌握好火候和拿捏好時間?;鹛?,時間太短,洋芋絲和洋芋片“加生子”無法食用,火太大,時間太長,則“面”了,涼拌過程中易碎,形狀不堪,端上桌品相不好看。淖得好的洋芋絲、洋芋片,撈出來后色澤透,亮如玉。這時,做席師傅是在用心而不僅僅是用手在拌涼菜。涼菜拌好后。火盆里的火差不多也燒得旺旺的,師傅又調(diào)制煨罐中的湯料。八個煨罐,八種口味。煨罐一個個腆著大肚子任由火舌撩舔。一會兒,肚子里的肉湯咕嘟咕嘟沸騰起來。飄出的香氣互相纏纏綿綿,繚繞交織,溢滿廚房,還要從窗縫里,門縫里彌漫而出。外面幫忙的人嗅到這個味,就知道開席時間快到了。
涼菜一般六個,四素兩葷。兩葷一為骨炸,一為炸雞蛋疙瘩,兩樣皆每盤八個,按擺席口的每張八仙桌所能坐的人數(shù)為八人,人均一份,沒有多余的。四素為兩個洋芋絲,兩個洋芋片,兩個葷菜放中間,四個素放外邊,對角而放。
有菜無酒不成席。涼菜時間是喝酒時間。酒是打來的散裝酒,盛在黑陶的酒壺內(nèi),早已由酒倌侍候著給煨在火盆邊。涼菜上桌,酒壺內(nèi)煨好的酒立馬被注入一個個約裝二兩酒的白瓷小酒當當里,端上桌,就著涼菜,熱熱地喝下去。估摸著酒當當內(nèi)的酒已喝干,總管就在旁邊發(fā)話了。他大聲說:“酒倌給大家把酒添上,各位看席的,把酒給大家滿上,要叫大家喝好哩哦!”說完這句,他又大聲吆喝一聲,“各位掌盤子的,掌個小盤子來。”接著就有人掌來小盤子,將桌上的涼菜碟子和酒當當都收了去。然后總管又是一聲吆喝:“掌大盤子?!庇谑?,端盤子的就用大盤子端著滿當當?shù)臒岵唆~貫上來,將熱菜一溜兒的擺在桌上。
熱菜不用碟子,皆用大海碗盛裝。中間的一碗上層覆蓋的是丸子,下層墊碗的為諞粉(粉條)。其余的每碗上面皆蓋著八片小孩巴掌大的肉片。各個碗里面肥瘦不一。被蓋在下面的墊碗子也是每碗中不一樣,分別為豆腐、干豆菜、蘿卜、黃花菜等等?!熬磐肴凶印薄ⅰ耙煌胍粯幼印?,上下首中間的兩個為瘦肉,左右首中間的兩個為肥肉。如果是白事中的三年紙或埋墳時,代勞的席則與一般的“九碗三行子”不一樣,這時是每桌十個菜。十個菜要擺成“一座山”,丸子要擺到上席面前作為第一個菜,為山頂,其余的菜則以山腰、山底的方式跟在丸子的后面,按二、三、四的順序依次擺放。
老家的婦女,無論老少,皆善做饃,誰家過酒席,全莊的婦女先一天都來家?guī)兔φ麴x。用白玉米面做的酵子,蒸出的饃花開如蓮。熱時暄軟,冷后酥香。與熱菜做伴的是饃饃。吃者一手拿饃,一手持筷,挾一筷熱菜,就一口饃。饃的酥香與熱菜的醇香在嘴里纏繞,然后通過味覺神經(jīng)傳輸給大腦,大腦就有了愉悅。當這種愉悅傳遍全身時,酥香的饃和醇香的熱菜相依相偎順著食道慢慢地滑進胃里,于是胃里有了一種溫熱的滿足。
熱菜告罄,泡饃時候到了。大家已八九成飽了,就有人“放誑”,半真半假的,幫忙給別人的碗里泡饃,有時是整個完整的饃就泡到人家碗里。食量小的人嚇得以手為蓋,護住自己的碗,連聲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币咽敲婕t耳赤的樣子。食量大的則坦然安坐,微笑任之。整個席口有了一個小高潮。
高潮往往預示著結(jié)束。吃飽喝足后,坐席的人起身離席,幫忙看席的人,則收拾桌子,準備下一輪席口的開始。
一天之內(nèi),開了一輪又一輪??腿缌魉瑏淼膩?,去的去,如魚貫水。上菜如流水,涼菜熱菜,接遞而上,一氣呵成。
席如流水,是謂流水席也。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