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譯
閣下:
您在《人民國家報》第117和第118號發(fā)表了關(guān)于俄國流亡者文獻的、確切地說是關(guān)于流亡者雜志《前進!》和我出版的小冊子《俄國革命宣傳的任務》的社論①即《流亡者文獻(三)》,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366-376頁——譯者注。。當然,俄國流亡者文獻并不只這些。在您寫的這些文章中主要是稱贊德國革命工人黨清楚俄國革命者的意圖,以及給他們一些建議和最符合他們利益的實踐指示。這是多么美好的目標!但是對于達到這些目標而言,不幸的是,一個良好的意愿是不夠的——還需要具備一些知識。而您缺少這些知識,因此您的有益教訓將在我們俄國人中產(chǎn)生這樣的感覺,也許您已經(jīng)感受到了,就像一個偶爾學習德語但從未去過德國也從不關(guān)注德國文學的中國人或者日本人,如果突然在他頭腦中出現(xiàn)一個奇特的想法,帶著中國人或者日本人的傲視教導德國革命者應該怎么做,那么他會被拒絕。中國人的想法只是非??尚Φ耆珶o害;而我們面臨的完全是另一種情況。他們不僅是最可笑的,而且還產(chǎn)生很大的害處,因為您以最不利于我們的色調(diào)對德國工人描述俄國革命政黨的國外代表、我們的意向和我們的著作,由于德國工人不夠了解我們,他們必然相信以過于自信的權(quán)威口氣說話的人,尤其是,他們認為這個人非常偉大 您用這樣的方式描述我們 違反了國際工人協(xié)會綱領(lǐng)的基本原則 但是這種情況并不能阻止您。為了避免可能帶來的害處,請允許我們與您溝通。
您應該非常清楚,我們俄國人最先向西歐工人的偉大協(xié)會伸出友愛之手,我們積極地加入它,甚至比爭取我們的利益更加積極。不幸的是,您沒有明白,我們完全擁護歐洲工人政黨的社會主義基本原則,但不贊同它的策略,也從不贊同而且也不應該贊同只通過實踐和革命斗爭實現(xiàn)這些原則的方式(至少是以馬克思和恩格斯先生為首的派別所采取的方式)。我們國家的情況非常特殊,它與西歐任何一個國家沒有任何共同之處。西歐國家采取的斗爭手段對于我們至少是不適用的。我們需要特殊的革命綱領(lǐng),它在一定程度上與德國不同,因為德國的社會政治條件與俄國不同。從德國人的角度看(也就是從德國的社會條件看),我們的綱領(lǐng)是如此荒謬,正如從俄國人的角度看德國綱領(lǐng)。而您不懂得這一點,也沒能理解俄國的觀點,然而卻膽敢對我們做出評判并向我們提出這樣那樣的建議!
假如這種勇敢和無知不是以損害俄國革命流亡者的聲譽為目的,或者德國讀者能夠?qū)徱暷馁Y料,那么我就不用我的信吸引您的注意了。遺憾的是,沒有這些假如,因此我認為,幫助您消除自己的無知,以便您稍微收斂一下自己的無禮,是我的責任。
也許您知道,像你們在西方,尤其在德國所具備的那些為革命服務的斗爭手段,我們在俄國一樣都不具備。我們沒有城市無產(chǎn)者,沒有出版自由,沒有代表會議,總之——沒有給予我們?nèi)魏螜?quán)利把膽小無知的勞動人民大眾(在現(xiàn)代經(jīng)濟狀況下)聯(lián)合成一個組織良好和紀律嚴明的工人聯(lián)盟,而且這些工人已經(jīng)完全認識到自身的狀況以及改善自身狀況的方式。在我們這里,為工人出版書報是不可思議的,即使能出版,也不會有任何意義,因為我們的人民多數(shù)是文盲。個人對人民的影響未必有任何重要的長遠意義,即使它能帶來真正的益處——它對于我們也是完全不可能的。根據(jù)不久前頒布的政府指令,受過教育的階級與“愚昧”農(nóng)民的任何接近都被視為犯罪?!暗矫耖g去”只有在穿上別人的大衣和使用虛假的身份才是可能的。閣下,您一定同意,在這樣的條件下把國際工人協(xié)會移植到俄國土地上來,這是幼稚的夢想。但是這種狀況不應該使您覺得,社會革命在俄國的勝利比在西方的勝利更加值得懷疑和更沒有希望。絕對不然!固然我們沒有你們那里的這些有利情況,可是我們也可以指出你們所沒有的一些情況。
我們這里沒有城市無產(chǎn)者,這的確是事實;然而我們這里也沒有資產(chǎn)階級。在我們這里,在受苦受難的人民和壓迫他們的專制國家之間沒有任何中間階級;我們的工人只需要同政治權(quán)力作斗爭,因為資本的權(quán)力在我們這里還處于萌芽狀態(tài)。
閣下,您應該知道,同前者作斗爭要比同后者作斗爭容易得多。
我國人民是無知的——這是事實。但是他們絕大多數(shù)(特別在俄國的北部、中部、東北和東南部)都充滿著公有制原則的精神;他們——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是本能的、傳統(tǒng)的共產(chǎn)主義者。集體所有制的思想同俄國人民的整個世界觀我們馬上就會看到 俄國農(nóng)民的世界觀能達到多遠的境地 深深地生長在一起以致現(xiàn)在當政府開始領(lǐng)悟到這個思想同一個“有良好秩序的”社會的各種原則不能相容,并且為了這些原則想把個人所有制思想灌入人民意識和人民生活中去的時候,就只好依靠刺刀和皮鞭。
由此看來,我國人民盡管愚昧無知,但是比西歐各國人民更接近于社會主義,雖然后者更有教養(yǎng)。
我們的人民習慣奴役和順從——這也毋庸爭辯。但是您不應當由此得出他們對自己的處境滿意的結(jié)論。他們在抗議,而且是不斷地在抗議這種處境。不管這些抗議是以何種形式出現(xiàn),無論是以宗派分裂的形式,還是以抗稅的形式,是以搶劫和縱火的形式,還是以起義和公開抵抗政府的形式,無論怎樣,他是在抗議,而且有時還很激烈。當然,您不能什么都知道;這些從來沒有在歐洲宣揚,而俄國甚至禁止公開。
固然這些抗議是微不足道的和分散的。但它們還是充分說明,人民對他們的處境已經(jīng)無法忍受,他們利用每一個機會發(fā)泄積壓許久的憤懣和對壓迫者的仇恨。因此俄國人民可以說是本能的革命者,盡管他們看起來愚笨,盡管他們對自己的權(quán)利沒有明確認識。
我們知識分子的革命黨,人數(shù)不多——這也的確是事實。但是他們除了社會主義理想以外,不追求任何其他理想,而他們的敵人幾乎比他們還更無力,敵人的無力對他們是有利的。我們的上層等級(貴族和商人)沒有任何力量——經(jīng)濟(他們太貧窮)和政治的(他們太愚蠢和過于習慣在一切事情上信賴警察的聰明)力量。我們的牧師完全沒有意義——不論在人民之中和在人民之外。我們的國家只有從遠處看才是力量。實際上它的力量只是表面的,想象的。它在人民的經(jīng)濟生活中沒有任何根基,它自身并不體現(xiàn)任何階層的利益。它壓制所有的社會階級,所有人都憎恨它。他們?nèi)萑虈?,他們完全冷漠地忍受它的野蠻專制。但是這種容忍,這種冷漠不應該使您產(chǎn)生錯覺。它們只是欺騙的產(chǎn)物:社會創(chuàng)造了俄國的虛假實力,并且受到這種虛假的迷惑。
從一方面看,政府當然努力維持它。但是越來越困難。十五年前,在克里米亞戰(zhàn)爭之后,俄國政府堅信,任何時候國家也不會破裂。
兩三次的戰(zhàn)爭失敗,幾個省的農(nóng)民同時起義,和平時期在首都的公開起義——這一錯覺的影響就會立即消散,政府就會發(fā)覺自己孤立和被所有人拋棄。
這樣,您將看到,我們在這方面比你們有更多的機會獲得革命的勝利。在你們那里,國家不是虛構(gòu)的力量。它站在資本上;它本身體現(xiàn)著一定的經(jīng)濟利益。鞏固它的不像我們這里只是軍隊和警察,資產(chǎn)階級關(guān)系的整個制度都在鞏固它。在您沒有消滅這個制度之前,戰(zhàn)勝國家是難以想象的。在我們這里,則恰恰相反——我們的社會形式的存在有賴于國家,這個國家可以說是懸在空中的,它和現(xiàn)存的社會制度毫不相干,它的根基是過去,而不是現(xiàn)在。
通過以上闡述 您將承認 我們相信社會革命在俄國最近實現(xiàn)的可能性 我們不是空洞的幻想家,不是“幼稚的中學生”(這是您賜予我們的稱呼),我們站在堅定的土壤中,我們的信仰不是沒有牢固的根基,它們多半是個人從我們熟知的俄國人民的生活條件中得出的結(jié)論。
可能,您現(xiàn)在明白,為什么我們的革命道路與你們的道路不一致了吧。首先,在俄國,任何反對現(xiàn)存秩序的公開斗爭都是不可思議的。我們的法律,我們的政治設施沒有給我們提供在合法的土壤中進行宣傳的任何可能性?,F(xiàn)在我們有了一種可能性:這是幸運的,但只可能又是不幸的。但是您剝奪了這種可能性。您那時做了什么?您成立秘密協(xié)會,您組織地下活動。可是您為什么指責我們的秘密活動?如果放棄秘密的、隱蔽的地下活動,我們也就勢必要放棄所有一切革命活動??墒?,您責罵我們還因為在我們這里——根據(jù)您的意見,即在西歐可以沒有秘密活動——我們也不愿意放棄我們進行秘密活動的習慣,而這就妨礙了(您的表述)偉大的國際工人運動,甚至阻礙了它。您忘記了,在西方大多數(shù)“良好秩序的”國家,沒有我們的參與也出現(xiàn)了有力地促進秘密活動發(fā)展的情況。在西班牙、意大利、法國沒有進行社會革命宣傳的絲毫可能性,意大利革命者在布魯塞爾大會①1874年9月召開了第一國際布魯塞爾大會。加入?yún)f(xié)會的意大利社會革命委員會派代表參加大會,聲明:“在意大利第一國際不再公開存在,從公開的群眾組織轉(zhuǎn)為廣泛的密謀”。上正式宣布,他們必須使自己的活動具有秘密的地下形式??赡?,德國很快就會感受到這種狀況。難道您沒有發(fā)現(xiàn),警察現(xiàn)在已經(jīng)把合法性這個盾牌擊成碎片,您用它盡力保護德國工人是徒勞的嗎?不用成為先知,也可以預言,很快這些碎片將從您的手中被奪走。那時您將怎么做呢?兩種方式:或者什么也不做,或者采取秘密活動。您將找不到其它出路,準確地說,正如我們也不能找到其他出路。
但是在我們這里不僅任何公開宣傳是不可思議的(哪怕是它在德國進行的形式),而且在一個或幾個社會革命社團的秘密工人組織也是不可思議的(像西班牙或意大利)。這是因為:(1)大多數(shù)工人是土地占有者,他們不是無產(chǎn)者(像英國那樣),而是所有者;他們被分成小的完全相互孤立的公社;相互之間沒有任何共同利益,他們習慣從狹窄的地區(qū)角度解決他們感興趣的問題;(2)因為在我們勞動者階級的歷史中從來沒有建立類似協(xié)會的先例。當然,您知道,工人協(xié)會在西方不是邏輯必然性的產(chǎn)物,而是歷史必然性的產(chǎn)物。不是您和您的朋友建立了國際協(xié)會,而是歷史建立了它;它的最初萌芽根源于中世紀;它是所有職業(yè)、合作社、罷工和信貸等協(xié)會和聯(lián)合會的必然結(jié)果,歐洲無產(chǎn)者在其中早就聯(lián)合起來(當然,主要是在城市)。您想在俄國找到他們的足跡是徒勞的。我們針對這種情況建立的互助組與以上協(xié)會沒有任何共同之處;至于不久前在俄國人為地培植起來的德國式的合作社和信用社,我國大多數(shù)工人都是以完全漠然的態(tài)度對待它們,并且它們幾乎到處都遭到了徹底破產(chǎn)。最后,(3)向這兩個未必可以克服的障礙再增加一點,即在我們的政治生活和我們民族的精神不成熟中尋找對它們的解釋 閣下 您將相信,通過類似西歐的工人協(xié)會(秘密的或公開的)進行任何革命斗爭,在俄國都是不可能的。在我們俄國什么是可能?我們社會革命黨從兩個部分回答這個問題。
第一部分是《前進》雜志提出的思想——最溫和的和最少實踐的部分——在俄國現(xiàn)在沒有充分有力的革命因素;這些因素應該被創(chuàng)造——通過提高人民認識自身權(quán)利和要求的方式,通過向人民闡明他的理想以及實現(xiàn)它們的方式;然后,這一派認為,當人民認識到時,當人民明白時,他們會斗爭,他們自身將在革命協(xié)會中聯(lián)合起來(類似西歐工人協(xié)會),這些協(xié)會建立全能的革命力量,擊碎社會欺騙和不公正的腐朽的舊世界。
我們革命者的另一個派別包括所有在我們革命知識分子當中年輕的、勇敢的、聰明的和剛毅的人,他們贊成另一個綱領(lǐng)。這個派別堅信,溫和的革命者提出的目標,根據(jù)以上闡述的原因,是無法實踐的和不能完成的,當我們追求無法實現(xiàn)的目標時,我們的敵人集中力量,我們正在成長的資產(chǎn)階級逐漸充分鞏固,將成為政府堅定不移的支撐。
這一派別堅信,目前是實現(xiàn)社會革命最有利的歷史時期,而且不存在任何障礙;需要的只是在俄羅斯某幾個地方同時喚起人民胸中蓄積已久、已經(jīng)沸騰的痛苦和不滿。每天的經(jīng)驗都向我們證明,這種痛苦和不滿在適宜的條件下是如何容易地宣泄出來。而一旦這種情緒在幾個地方同時爆發(fā),那么革命力量的聯(lián)盟就會建立起來,政府和起義的人民之間的斗爭就應該以有利于人民事業(yè)的結(jié)局而告終。實踐的需要、自我保護的本能將會實現(xiàn)我們那些走虛幻路線的溫和革命者從來沒能實現(xiàn)也永遠不會實現(xiàn)的目標。然而,各抗議團體之間牢不可破的聯(lián)盟在我國不可能由人民的覺悟來建立,而只能由同時爆發(fā)的革命抗議活動來建立。從這一點出發(fā),革命性政黨(完全可以稱其為行動黨)認為,一方面有責任號召人民發(fā)動反對現(xiàn)政權(quán)的起義,另一方面認為應在幾個省同時組織起義時保證一系列組織性和紀律性,這是起義取得成功的保障。
總的來說,這確實是我們最活躍和最有知識的革命者的綱領(lǐng)。我的小冊子《俄國革命宣傳的任務》中清楚說明了后者的主要思想,它遭到您如此尖銳地批評。您首先斷言,我不成熟,盡管如此,我仍然要表述這樣的信念:要引起社會革命是很容易的……。您會指出,既然可以這樣容易地引起革命,為什么不這樣干,而只是喋喋不休地談論它呢?——在您看起來是可笑的、幼稚的行為。根據(jù)您的建議,應該相信,您的所有同胞贊成這個意見。但您卻對他們造謠中傷!德國人過分喜歡文獻,不了解使用文獻的真正目的和任務,把后者與直接的實踐活動相混淆。您知道,文獻只是從理論上解決某些問題,只是說明某些活動的實踐可能性和條件。但文獻的應用并不是事業(yè)本身。如果解決問題是簡單的,如果在運用它的道路上沒有任何困難,那么就沒有什么文字討論這些問題。您錯了。我和我的志同道合者深信,在俄國實現(xiàn)社會革命沒有任何困難,任何時候都可以喚起俄國人民實行總的革命反抗 誠然 這個信念使我們有責任進行一定的實踐活動 但是這個信念同進行文字宣傳的益處和必要性絲毫也不矛盾。只是我們深信這一點,那是不夠的;我們希望,別人也贊同我們的這種信念。我們的志同道合者越多,我們就越會感到自己有力量,我們就越容易實際完成這個任務。我們這些“野蠻人”應該向您這個西方文明人解釋清楚基本的真理,這是不是激怒了您!我寧愿相信,您的真正意圖是無論如何要在德國讀者面前把我們描述得滑稽可笑。您不羞于假裝,您不明白文字宣傳的必要性和各種形式的問題的意義,這些問題一直吸引著所有對現(xiàn)存社會秩序不滿的人和試圖實現(xiàn)社會變革的人。您向我們俄國人表示了您的最深的蔑視,因為在您看來,我們是如此“愚蠢”和“不成熟”,我們對以下問題感興趣:何時以及在什么條件下在俄國實現(xiàn)社會革命,我們民族是否準備充分,我們是否可以等待和拖延革命,直到我們的民族成熟并且正確理解自己的權(quán)利等問題,正如我們完全堅信,這些問題是行動的政黨和溫和革命者的政黨都同意的要點。而為了羞辱我們,您竟那樣傲慢地責備自己的同胞,正如您堅信,他們早就解決了這些問題,永遠不會再說這樣的空話。您為了自己的論戰(zhàn)目的詆毀德國人,他們似乎對社會變革的條件和方式的問題不感興趣。由此產(chǎn)生這個永恒的爭論:政治家是否應該棄權(quán),是否利用國家或者完全拒絕它的支持,革命力量是否需要集中在唯一的集體領(lǐng)導下,喚起地方革命起義是否有利,在什么樣的組織下革命預計可以最快勝利,什么狀況對它有利和不利等。難道沒有這些吸引我們的問題嗎?我們按另一種方式提出和表述這些問題,因此我們的革命黨的活動條件是完全不同的。在任何情況下,如果您討論我們革命者都贊同的這兩個革命綱領(lǐng)的普遍意義,那么您將明白,我們的問題與我們的綱領(lǐng)密切相關(guān),正如您的問題與您的綱領(lǐng)一樣。
如果您確實讀了《前進》雜志和我的小冊子,那么您應該清楚,我思考的正是您所知道的。正如我已經(jīng)指出,您認為在我們的讀者面前損害我們的聲譽是必要的。您忘記了,我們進行反對俄國政府的斗爭,不僅是為了我們祖國的利益,而且是為了整個歐洲的利益,為了全部工人的利益,因此,這個共同的事業(yè)使我們成為您的同盟者。您忘記了,您嘲笑我們,就是為我們共同的敵人即俄羅斯國家很好地效勞。您忘記了這一切,只看到我們俄國人在這場使國際工人協(xié)會分裂的偉大爭論中竟然如此大膽地不和您站在同一個旗幟下。您尖銳地指責《前進!》,由于它在向俄國讀者介紹這場爭論的文章中把您反對“同盟”①即巴枯寧在1868年9月成立的“國際社會主義民主同盟”——譯者注。的不妥當?shù)男宰英谶@里是指1873年恩格斯和拉法格在馬克思參與下寫的小冊子《社會主義民主同盟和國際工人協(xié)會》,旨在反對巴枯寧及其追隨者。稱為抨擊性的文章。它不想沉浸在論戰(zhàn)的泥潭中,您和您的朋友在論戰(zhàn)中力圖玷辱我們所處的這個革命時代的最偉大和最富有自我犧牲精神的代表之一。
您用盡一切罵人的話來攻擊我,因為您在我的小冊子里找到了到目前為止我所不知的“巴枯寧式的句子”,您從中發(fā)現(xiàn),我們的同情,正如大部分我們齊心協(xié)力的革命黨人的同情 不是站在您這邊 而是站在敢于舉起起義的旗幟反對您和您的朋友的人那邊,站在那個從現(xiàn)在起成為您的不共戴天的敵人和您的啟示錄的夢魘那邊。
因此俄國流亡者文獻使您堅信,我們的革命者,包括“溫和的”和“激進的”在許多方面與您有區(qū)別,在許多問題中敢于說出自己的意見。如果我們有錯,我們一定注意我們的錯誤和論證它們根據(jù)不足,然而,您不是贊同我們的獨立性,而是生氣和咒罵我們,并且沒有給出任何合理的理由。
當高高在上的官員遇到抵抗時,他們經(jīng)常有這樣的行為。官員的本性是遇到不同意他們的、與上層有不同觀點的人就憤怒。您在反對我們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激憤,說明您自身屬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您指責我們俄國人,似乎我們有獨裁傾向?難道巴枯寧先生無權(quán)回答您所有的惡語中傷:“醫(yī)生,治好自己吧!”
彼·特卡喬夫
1874年
譯者附記:1874—1875年,恩格斯在《人民國家報》上陸續(xù)發(fā)表五篇文章,評述波蘭、法國和俄國流亡者對本國革命的看法,后被稱為《流亡者文獻》①參閱《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47-402頁。。除第一篇是關(guān)于波蘭流亡者和第二篇是關(guān)于法國布朗基流亡者團體的以外,其余三篇都是關(guān)于俄國流亡者和俄國革命的。1894年,恩格斯把其中的第一、二和第五篇收入《〈人民國家報〉國際問題論文集(1871-1875)》,并專門寫了一篇跋,即《〈論俄國的社會問題〉跋》②參閱《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51—467頁。。因此,恩格斯一共有四篇論述俄國革命的文章。在這四篇文章中,有三篇與特卡喬夫的《致弗里德里?!ざ鞲袼瓜壬墓_信》有直接或間接的關(guān)系。
彼·尼·特卡喬夫(П.Н.Ткачёв)是19世紀70年代俄國革命民粹派的代表之一,他的特卡喬夫主義與巴枯寧主義、拉甫羅夫主義一起構(gòu)成了俄國革命民粹主義的三大派別。特卡喬夫的革命生涯是從1861年17歲時考入彼得堡大學開始的。他曾因參加彼得堡大學反對沙皇專制的學生運動而被捕。從1862年到1869年,特卡喬夫主要參加了奧利舍夫斯基小組、卡拉科佐夫小組和涅恰耶夫小組的秘密活動。特卡喬夫在奧利舍夫斯基小組中主要參與創(chuàng)作了傳單《致俄國人民(庫茲米奇大叔的故事)》。1862年6月奧利舍夫斯基被捕,11月特卡喬夫也被捕,不久被釋放。之后他積極參加卡拉科佐夫小組的活動,在卡拉科佐夫因刺殺沙皇被槍斃后,特卡喬夫也被捕。出獄后他先后成為《俄羅斯言論》和《事業(yè)》雜志的撰稿人。1868年,特卡喬夫與涅恰耶夫在彼得堡學潮中相識,共同組織了彼得堡大學生地下小組,制定了《革命行動綱領(lǐng)》。1869年3月該小組被警方破壞,涅恰耶夫逃往國外 特卡喬夫繼續(xù)領(lǐng)導小組 后因創(chuàng)作傳單 告社會書 被捕 被判處一年零四個月的監(jiān)禁并流放西伯利亞。1873年12月,特卡喬夫流亡瑞士,開始他革命生涯的新階段。
1873年,拉甫羅夫出版《前進!》雜志,流亡蘇黎世的特卡喬夫加入了《前進!》雜志。但他與拉甫羅夫的分歧很快顯現(xiàn)。1874年4月,特卡喬夫出版了小冊子《俄國革命宣傳的任務》(致《前進!》編輯部的一封信)。5月,拉甫羅夫出版了回應特卡喬夫的小冊子《致俄國社會革命青年》,并寄給馬克思一份,所以恩格斯在寫《流亡者文獻(三)》時已經(jīng)知道了二人之間的辯論。但是,拉甫羅夫無意與特卡喬夫繼續(xù)辯論下去,因為在他看來,私人之爭只會使敵人稱快。
1875年,特卡喬夫與圖勒斯基(К.Турский)和格利戈列夫(П.В.Григорьев)①圖勒斯基(Турский(Turski)КаспарМихаил,1847-1926):俄國和波蘭革命運動的活動家,政論家。1875-1881年與特卡喬夫等布朗基主義者出版雜志《警鐘》,《人民解放協(xié)會》的組織者之一。等領(lǐng)導的俄國-波蘭流亡者小組在日內(nèi)瓦創(chuàng)辦《警鐘》雜志,9月出版創(chuàng)刊號,標志著特卡喬夫的革命生涯進入最輝煌的時期,也標志著革命民粹主義第三個派別——特卡喬夫派的正式形成。特卡喬夫從《警鐘》創(chuàng)刊到1879年秋離開,共負責出版了九期雜志。在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系列文章闡述自己的革命觀。1879年秋特卡喬夫離開日內(nèi)瓦到巴黎,與法國布朗基主義者聯(lián)系密切,加入他們的領(lǐng)導委員會。1880年,人民解放協(xié)會與“民意黨”代表談判,提出了人民解放協(xié)會和“民意黨”聯(lián)合的方案,但是被“民意黨”執(zhí)行委員會拒絕。1880年末,特卡喬夫在已經(jīng)成為周報的《警鐘》上發(fā)表了最后幾篇文章,很快《警鐘》???,特卡喬夫也因病情(大腦麻痹)加重逐漸停止了文學創(chuàng)作和革命活動,1886年1月4日病逝。
1874年3月,俄國流亡者拉甫羅夫在自己主編的俄文雜志《前進!》第2期上刊載文章,指責國際工人協(xié)會內(nèi)部開展的反對巴枯寧的斗爭,呼吁革命政黨內(nèi)部的團結(jié)。恩格斯反對拉甫羅夫的折衷主義,1874年10月在《人民國家報》上發(fā)表了回應的文章《流亡者文獻(三)》。馬克思和巴枯寧的斗爭是拉甫羅夫和恩格斯寫作這兩篇文章的直接緣由。
馬克思與巴枯寧早在1844年就已相識。1849年巴枯寧因參加德累斯頓起義先后在德國、奧地利和俄國坐牢。1862年初,巴枯寧從流放地輾轉(zhuǎn)到倫敦。1864年11月,馬克思在倫敦與巴枯寧會面,巴枯寧表示愿意加入剛成立的國際工人協(xié)會。在馬克思的授意下,1864年11月至1867年8月,巴枯寧在意大利的民族之父馬志尼身邊工作。意大利特殊的資本主義模式和沒有無產(chǎn)階級的經(jīng)濟現(xiàn)狀使巴枯寧開始逐漸偏離馬克思的理論,試圖構(gòu)建自己的理論體系,因此他離開意大利前往瑞士。
1868年9月,巴枯寧宣布成立“國際社會主義民主同盟”,向馬克思申請將同盟 作為支部加入國際工人協(xié)會 但是 同盟 將保持自身的相對獨立性并保留在日內(nèi)瓦的“中央局”。馬克思在與恩格斯交換意見后起草了拒絕承認“同盟”的通告信,即《社會主義民主同盟和國際工人協(xié)會》。1869年2月底,巴枯寧的“同盟”做出讓步,表示同盟不再作為一個獨立的組織,而是作為國際工人協(xié)會的支部。雖然這次裂痕以和解收場,但是為他們以后的斗爭埋下了伏筆。
1869年7月,巴枯寧領(lǐng)導的日內(nèi)瓦支部向國際工人協(xié)會的總委員會寄來關(guān)于廢除繼承權(quán)的提議,馬克思反對巴枯寧的提議,起草了《總委員會關(guān)于繼承權(quán)的報告》。1869年9月,國際工人協(xié)會第四次代表大會在瑞士巴塞爾召開,馬克思和巴枯寧關(guān)于繼承權(quán)的爭論成為大會焦點。大會沒有通過巴枯寧的提案,馬克思的《總委員會反對繼承權(quán)的報告》也被否決。這次較量使馬克思與巴枯寧的分歧公開化,也標志著國際工人協(xié)會反對巴枯寧主義者的斗爭正式開始。
1872年9月,國際工人協(xié)會在海牙召開代表大會。馬克思恩格斯在會上譴責了巴枯寧在國際工人協(xié)會內(nèi)部進行的分裂活動,大會通過了開除巴枯寧及其支持者的決議。巴枯寧是俄國革命者的重要代表,在俄國有很大影響,巴枯寧被開除引起了包括彼·拉甫羅夫和彼·特卡喬夫在內(nèi)的諸多俄國革命流亡者的不滿,因此拉甫羅夫在《前進!》雜志上發(fā)表文章為巴枯寧辯護。
馬克思恩格斯當然無法容忍拉甫羅夫的立場,必須有所回應,這就是恩格斯的《流亡者文獻(三)》。值得注意的是,恩格斯在文章中并沒有嚴厲批判拉甫羅夫,只是在文章開頭表明反對他的折衷主義立場,然后恩格斯就轉(zhuǎn)到了拉甫羅夫和特卡喬夫的論戰(zhàn),明確表示在他們的論戰(zhàn)中支持拉甫羅夫。恩格斯意在說服拉甫羅夫理解和支持馬克思反對巴枯寧的斗爭。拉甫羅夫在回應特卡喬夫辯論的小冊子《致俄國社會革命青年》中表達了反對私人之爭卻又不得已與特卡喬夫爭論的無奈,因為“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恩格斯也希望拉甫羅夫明白,馬克思與巴枯寧的斗爭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也是“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這才是恩格斯在《流亡者文獻(三)》中的真正用意。因此,恩格斯的《流亡者文獻(三)》并不是主要針對特卡喬夫。
《流亡者文獻(三)》表明,在恩格斯眼里,特卡喬夫只是“一個幼稚的、極不成熟的中學生”,但是特卡喬夫卻不能接受這種蔑視。此時的特卡喬夫雖然只有30歲,但已有13年的革命經(jīng)歷,是俄國革命青年的代表。于是,特卡喬夫1874年在蘇黎世《哨兵報》發(fā)表了《致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先生的公開信》。在信中,特卡喬夫首先批評恩格斯不了解俄國,接著詳細闡述了俄國的社會政治條件與西歐相比的特殊性:俄國人民大多是文盲,但卻是“本能的共產(chǎn)主義者”;俄國人民長期被奴役,但卻是本能的革命者;俄國知識分子的革命政黨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卻具有堅定的社會主義理想。因此,他相信社會革命在俄國即將爆發(fā)的可能性,并且闡述了俄國特殊的革命道路,也就是秘密的地下革命活動。在信的最后,特卡喬夫明確指出反對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巴枯寧的批判,贊同拉甫羅夫?qū)Π涂輰幍霓q護。這也顯示了俄國革命流亡者在外國革命者面前的團結(jié) 雖然他們內(nèi)部之間爭論不斷
針對特卡喬夫的公開信,在馬克思和李卜克內(nèi)西的建議下,恩格斯在1875年3月撰寫了《流亡者文獻(四)》。在該文中,恩格斯不承認特卡喬夫是俄國革命青年的代表,指責特卡喬夫是巴枯寧主義者,批評特卡喬夫的革命觀。總的說,文章主要是批駁特卡喬夫在公開信中涉及的個人部分,而沒有回答俄國革命的問題。
1875年3月底至4月初恩格斯在深入研究俄國1861年改革以后農(nóng)村公社發(fā)展的基礎上撰寫了《流亡者文獻(五)》,也就是《論俄國的社會問題》。這篇文章是恩格斯論述俄國社會發(fā)展和革命前景問題的重要文獻。在該文中恩格斯批駁了特卡喬夫關(guān)于俄國可能比西歐更容易實現(xiàn)社會革命的觀點,詳細論述了社會主義革命的三個必要條件,即無產(chǎn)階級、資產(chǎn)階級和充分發(fā)展的生產(chǎn)力。勞動組合和土地公社所有制在俄國占有優(yōu)勢,并不能說明俄國可以通過它們直接進入社會主義,而只能說明俄國還處于落后的農(nóng)村社會狀態(tài)中。
1894年,恩格斯在《〈論俄國的社會問題〉跋》一文中再次論述俄國革命問題。文章開頭,恩格斯首先更正在《流亡者文獻(四)》中的觀點,“彼·特卡喬夫先生不是巴枯寧主義者……而是自己冒充的‘布朗基主義者’”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51頁。,使這篇《跋》又與特卡喬夫有了間接的關(guān)系。在該文中,恩格斯再次反對特卡喬夫關(guān)于農(nóng)村公社的觀點。此時,特卡喬夫已經(jīng)逝世八年了,自然無法做出回應。但是這篇《跋》實際上是對他在二十年前所寫的《公開信》的間接回應。
特卡喬夫的公開信最初發(fā)表在1874年蘇黎世的《哨兵報》上。十月革命后,蘇聯(lián)歷史學家科茲明(Б.Козьмин)開始收集整理特卡喬夫的文章和著作,1932-1937年編輯出版了六卷本《特卡喬夫社會政治文集》,現(xiàn)收藏在俄羅斯國家圖書館,文集收錄了這封公開信。蘇聯(lián)解體后,1992年俄羅斯歷史學家盧德尼茨卡婭(Е.Л.Рудницкая)出版研究特卡喬夫的專著《俄國布朗基主義:特卡喬夫》。1997年盧德尼茨卡婭出版的文獻匯編《19世紀俄國革命激進主義》收錄了這封公開信,使更多的學者,尤其是國外學者能讀到這封信。今年是特卡喬夫誕辰170周年,為使我國學界能夠進一步了解恩格斯與特卡喬夫的論戰(zhàn),特將這封公開信譯成中文。本文譯自盧德尼茨卡婭編輯的《19世紀俄國革命激進主義》,莫斯科,古文獻中心1997年版。譯文中的注釋除注明者外,均為原文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