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詩蕓
難再回
◎玲瓏詩蕓
相機里的金家莊,已是通體傷痕。即使之前拍下萬紫千紅的場景,也成昨日黃花。
回金家莊時,正是午后,艷陽高照,天氣晴好得像花兒般喜盈盈。
像被什么牽著一樣,沒來由地,突然冒出回老家一趟的念頭。這想法一經產生,就欲罷不能,一種強烈的渴望催促著我,似有一雙不倦不懈的手,指引著迷了津渡的我,需要我立即拿起相機,前往,容不得只言爭辯,等不得片刻停留,也不允許有絲毫的遲疑。
我清楚也許過不了多久,這方天地將改換顏色,再也找不到熟悉的味道。也許日后,此處成了檻內地,而我們成了檻外愚昧的路人,只能遠遠地觀看其枯榮,也可能連遠觀的權利也沒有了。
但當我把車停在環(huán)湖大道,下車的瞬間,心被重錘狠狠地擊了一下。我知道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幾年前,我還稱呼她為“空心村”。因為她的心空了,旺盛的生命在一點點游離,只有空洞的暮色和殘余的喘息。現(xiàn)如今,眼中所見,她的心已經死了。接近覆滅前的絕望,連動也懶得動,就這么氣若游絲,心若死灰。
路依稀還在,只是多了些荊棘擋道,不知
腳落何處,才能不擾了野草的領地。
屋仍然矗立,墻壁像一張張發(fā)黃發(fā)黑的宣紙,寫滿了風雨留下的字跡,濕了,霉了。
屋子的窗棱被摘除了,留下幾個棱角分明的窗框,黑乎乎的,像巨獸被掏空眼珠后留下的空洞,深不可測。此時探訪而入,說不定會撞上個長久孤寂的鬼魅,它會因我的回來而意外,會為我的探訪而欣喜,就像一直盼望親人,正望眼欲穿時,突見那人一身舊衣,一臉舊顏,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但我走進黑洞的門框時,借著晴日,瞅一眼我的家,里面空蕩蕩,除了厚積的塵土外,什么也沒有,更別說那喜極而泣的鬼魅。
門框中央的門牌還在,雖然周圍已經銹跡斑斑,上面布滿灰塵,但遮不住它的藍底、白框和白字。門牌,就像這幢老屋的身份證,“金家莊—淀金村—95”是它的身份編號。
想把門牌摘下,可惜太高,夠不著。
幾個大大的“拆”字映入眼簾,像鐘鼓一般,聲聲敲打著心坎。不多了,屬于金家莊的時間不多了。拆了后,就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沿金家莊的內河,獨自一人走著,失魂落魄。
前面不遠處,有一對老年夫妻手執(zhí)鋤頭、鐮刀,躬身低頭,在廢墟之間的泥土上種植著什么,我便踩著凌亂的磚瓦,小心翼翼地上前,與他們攀談起來。
“在種菜嗎?”我問。
“嗯。種是種了,這茬種下了,可能就等不到收獲了?!?/p>
種了,根扎進土里,卻不知道哪天就會被連根翻起。橫禍來時,連天也作不了主,何況草木自身。
“你阿是某某的囡?”老人問。
“是的。我回來看看?,F(xiàn)在,都拆了。”
“淀金村都拆了,連走的路都沒了。還回來做啥呀?”
還回來做啥?我不由一驚,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舉了舉相機,說:“我來拍一些照片,留作紀念?!痹捯怀隹冢那閰s已異樣。相機里的金家莊,已是通體傷痕。一陣心酸,卻更害怕。我們的根在這里。生命的根斷了,血還能流動嗎?
我告別了老夫妻,告別了雜草叢生的廢墟,只身離開,帶著沉痛離開。除了帶走那一張張相片外,我還能帶走些什么呢?
也許金家莊的拆遷,是一次強大的陣痛,陣痛過后,是新事物的誕生。但那新事物,不屬于金家莊,也不屬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