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光能夠倒轉，王林一定不會讓今年7月與馬云的那次會面重演。

若沒有那次會面，這位“氣功大師”的照片就不會在網絡曝出，過去的“事跡”不會被媒體關注，不會被曾經的信奉者鄒勇揭發(fā)，也不會出走香港。

這依稀仿似3年前的歷史輪回：當時名噪一時的道長李一，也正是因為與馬云扯上關系，被媒體關注追逐，最終在聚光燈下跌落。

或許，各路“大師”未來面對馬云時，會更加謹慎。

正如互聯(lián)網上一個疑問所言，“究竟是王林拖累了馬云，還是馬云拖累了王林”。在諸多風波之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思考，作為一個商業(yè)公眾人物，馬云的言行為何總會演變成輿論的漩渦？

毫無疑問，過去14年，在天時地利人和諸般因素下，商業(yè)與圈子交融一體，最終成就了一個“神化馬云”。他不再是一個1.66米身高、相貌與才干成反比的民企老板，而是化身成了一個長袖善舞的中國新經濟“精神教父”。

馬云說過，他過去的很多作為都是“被迫為之”：為了阿里巴巴存活游說資本；為了做大淘寶引進了雅虎；為了解決電商支付難題，挺進互聯(lián)網金融；為了不受物流掣肘，籌建菜鳥網絡——有了需要，馬云就找人做，別人做不了或沒人做，馬云就自己做。

沒人知道，馬云做的事情將在哪里止步，人們只看到他不斷地前進，再前進。從電商、金融到物流，從商圈、政圈到文化圈；從禪修、太極、氣功到“對未知的好奇”；從商業(yè)、關系到價值觀，無盡的資源、人脈、金錢和贊譽，都如同長鯨吸水匯集于馬云一身。

那些圈子，那些年

成功的商人要么借力于廟堂，要么起草莽于江湖，但不論走哪條道路，都總離不開圈子的襄助。

馬云正是個中高手：從籍籍無名到成為互聯(lián)網大佬，他的事業(yè)發(fā)展一直依賴朋友良多，更長于凝合不同圈子力量，以此打開局面，樹立江湖地位。時至今日，IT業(yè)界仍有“馬云的圈子，吳鷹的局”之語流傳。

馬云創(chuàng)業(yè)之初，曾屢受中央電視臺編導樊馨蔓幫助。樊馨蔓是馬云同鄉(xiāng)，小他兩歲，1995年，馬云創(chuàng)辦網站“中國黃頁”，雖然時任央視《東方時空》紀錄片導演的樊馨蔓聽不懂“網絡商業(yè)模式”，但還是操刀拍攝了紀錄片《書生馬云》，幫助馬云走進公眾視野。

2000年9月，一場轟轟烈烈的“西湖論劍”在杭州粉墨登場。當時還名聲不響的阿里巴巴和馬云，用“金庸到場”為招牌，邀請到了中國最著名的網絡人王志東、張朝陽、丁磊、王峻濤齊赴杭州，借此打響了自身品牌。

但在此之前，馬云如何結識金庸？直到如今，江湖上流傳最多的，還是一個奇遇段子：在香港一個發(fā)布會上，記者問馬云最崇拜的偶像是誰？馬云說是金庸，會后記者即托朋友約來金庸喝茶，3小時后，兩人成了忘年交。

這個故事的真假已難以考證。外界可以確認的是，在1999年秋天，馬云為剛成立的阿里巴巴融資忙碌時，金庸把《笑傲江湖》版權以1元錢象征價賣給了央視，該劇隨即開拍并于2000年初殺青，制片人正是樊馨蔓之夫、與馬云關系親密的張紀中。

有意思的是，西湖論劍一共開了6屆，每一屆論劍都是流水的英雄，鐵打的馬云。在前兩屆論劍奠定了大會的江湖地位后，金庸就悄然隱退，2005年，獲雅虎入股的阿里巴巴壓倒Ebay，電商江山鼎定，馬云已隱然成為圈內行首，西湖論劍也自此封刀，直到時隔5年之后，馬云與雅虎之間的股權關系瀕臨破裂時，才又召開了一屆，此后再無下文。

在中間這幾年，不再論劍的馬云忙了些什么？

2006年，在杭州三臺山路鵒鵠灣，后來被稱為杭州最最高檔而低調的會所“江南會”悄然成立，它正是由馬云發(fā)起并投資建造。

在互聯(lián)網業(yè)內聲望已近頂峰的馬云，在這里搭建起了一個更大的圈子。

最開始，馬云在此與馮根生、沈國軍、宋衛(wèi)平、魯偉鼎、郭廣昌等來自于傳統(tǒng)行業(yè)的浙商推杯換盞，后來逐漸擴展到更大范圍，外地政商乃至社會文化名流如馮侖、李海林、王中軍，李連杰、劉嘉玲、科比、法比歐等人也逐漸加入其中。

曾有好事者做過統(tǒng)計，馬云混跡于多個圈子：互聯(lián)網圈、浙商圈、投資圈、影視圈乃至“大師圈”，彼此借力搭橋。

比如，在資本圈里，馬云一度人氣極高。他最重要的盟友孫正義就曾義無反顧投給阿里巴巴8000萬美元，并為馬云引見雅虎楊致遠和思科錢伯斯。在浙商圈中，同鄉(xiāng)之誼讓馬云分量更重，在馬云發(fā)起菜鳥網絡時，復星和銀泰就毫不猶豫積極響應。

擴張無界？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圈子里的故事，最后往往以利益交易為結局。

1999年，為了讓世人認同，馬云瘋狂到各個國家、各個大學進行宣講尋找投資，并與孫正義、吳鷹等人結識。8年之后，軟銀投資阿里巴巴的8000萬美元已經翻了71倍，成為軟銀孫正義最好的投資戰(zhàn)績之一。

在2013年之前，這些故事都是阿里巴巴做注腳，在所有人的印象里，馬云就是阿里巴巴，阿里巴巴就是馬云，直到他宣布辭任CEO，開始組建菜鳥網絡，大家才發(fā)現(xiàn)，阿里巴巴其實并不是馬云的構想全部。

他心中的理想國在哪里，是什么，有多大？外人無從知道。

但如果以馬云過去的話來揣測，馬云希望的或許是，做一家社會型企業(yè)，建立一個龐大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在未來十年，為1萬家公司提供生存發(fā)展的平臺；培育出1000萬的網上群體；創(chuàng)造1億的就業(yè)機會；給10億人提供消費平臺。

光是阿里巴巴，只有電商，能實現(xiàn)這個理想嗎？

或許可以，但前提是，需要其他的支撐，比如物流，比如金融。再大的網店，沒有貸款也進不了貨，沒有支付也收不到錢，沒有人送貨，也是一切白搭。

曾經就有人為商業(yè)進行過這樣一個定義：不管再多的商業(yè)形態(tài)，到最后都必需要回到兩張網：一張是信息網，一張是物流網。

過去的14年里，阿里巴巴已經建立了一張巨大的信息網，而如果馬云的菜鳥網絡構想成為現(xiàn)實，另一張物流網也將納入他掌控。而從支付寶、阿里小貸、余額寶到聚寶盆，馬云也在越來越多地扮演傳統(tǒng)金融機構的“攪局者”角色。

這與馬云過去的路徑毫無二致?？v觀阿里巴巴的壯大歷程，就是一個圍繞電商平臺打造的擴張史：支付寶的誕生，是因為解決網購人群的支付信用問題；天貓是為了治理淘寶上的假貨問題；收購新浪微博、高德地圖，是為了打開移動端入口；做小微金融是為了解決企業(yè)貸款難的問題；菜鳥網是為了解決物流問題……

但這帶來的問題是，當海量的用戶依附于這個系統(tǒng)而生存，越來越多的社會資源集中于一家企業(yè)之上，成為一個事實上的“公共承運人”，阿里巴巴乃至馬云必須以管理社會的思路去運營公司，甚至自身已經成為維系社會運轉的一個基礎部分。

但作為一個商業(yè)機構，資源的供給與利益的獲取總有其極限，如果承載超重，很可能導致整個系統(tǒng)的崩潰，甚至延伸為社會矛盾。

這樣的風險在2011年就已經顯現(xiàn)。淘寶商城修改規(guī)則引發(fā)的“十月圍城”巨大反彈，以及內部腐敗案和“價值觀”問題背后，凸顯的一個核心矛盾就是，淘寶的入口資源已經不足以供養(yǎng)當時高達600萬的賣家，結構性的矛盾必然導致資源爭奪、尋租加劇，以及淘汰者的批量“死亡”。

這就正如博客中國創(chuàng)始人方興東所說，草根出身的中國互聯(lián)網領域企業(yè)家，容易被互聯(lián)網趨勢驅動前行，在短短10年甚至更短時間里獲得極高的社會地位和知名度，因為一切過于順利，以至于無法及時適應和把控自身的社會影響力。

迷者問禪誰人說

對馬云來說，現(xiàn)在的最大危機來自于神話的破滅。

可以說，過去10多年來，馬云創(chuàng)造了一個神話。不僅是一個屌絲創(chuàng)業(yè)成為首富的勵志劇情，更因為互聯(lián)網與電商為年青一代創(chuàng)造的“創(chuàng)業(yè)”可能，作為這些情緒與期待的承載者，一直以“達則兼濟天下”理念示人的馬云，既被化身為“精神教父”偶像，也成為網絡創(chuàng)業(yè)者寄望的“前人之蔭”。

但顯然，這一切，只是一個在特定時代與環(huán)境下，企業(yè)、媒體、政府、專家與公眾共同意志融合而成的假象。

歸根結底，馬云只是一個商人。在阿里巴巴的擴張期，馬云的神話為這個網站帶來了政策支持、資金投入、商業(yè)合作、伙伴認同與客戶認知，從而實現(xiàn)利益最大化，所有人也都需要這樣一個神話對象。

但在形勢發(fā)生變化之后，潛藏的矛盾就會浮出。

而現(xiàn)在，無論是商業(yè)還是人際交往，模糊了邊界的擴張，正讓馬云陷入越來越被動的局面。

從2010年的李一事件，2011年的內部貪腐案、支付寶股權轉移風波與“十月圍城”事件，2012年的B2B業(yè)務退市爭議，今年的王林事件等危機，都可以看到，馬云和他一手締造的龐大商業(yè)體系，正在滑向失控的邊緣。

如果以此考量，或許能更深刻地理解2011年以來馬云的所思所為。

2011年6月，阿里巴巴將原淘寶網拆分為淘寶網、天貓及一淘網三家獨立的公司，為不同客戶服務；2012年7月，阿里巴巴再次將旗下6大子公司調整為淘寶、一淘、天貓、聚劃算、阿里國際業(yè)務、阿里小企業(yè)業(yè)務和阿里云7大事業(yè)群；2013年1月，阿里巴巴進一步調整，將集團現(xiàn)有業(yè)務架構和組織進行相應分拆重組，成立25個事業(yè)部。

2013年5月10日，馬云辭任阿里巴巴CEO，18天之后，馬云宣布成立了“菜鳥網絡科技有限公司”并開展“骨干網絡”項目。

通過調整企業(yè)架構，將過于集中的資源重新拆散，將運營組織形式削弱，將管理者的身份轉化為運營者，用行業(yè)人士的調侃來說，就是將整個阿里巴巴集團變成“沃爾瑪+中國銀行+人民日報+發(fā)改委”的模式，組織的形式感被削弱。

而通過辭任和建立新業(yè)務體系，則將讓馬云與既有業(yè)務隔離，再謀破局。

5月11日，剛卸任的馬云身著一套淺藍色太極服，亮相杭州西溪濕地與李連杰合建的太極禪苑。在現(xiàn)場，馬云親自下場打了一套太極拳，然后提筆寫下兩幅字：一幅“迷者問禪”，一幅“不可Say”。

諸般心事，應盡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