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針對刑民交叉案件程序性問題的法律文件部分存在漏洞和矛盾,理念上公權猶重的觀念尚未改變,導致刑民交叉案件的處理方式在實踐中十分混亂,使當事人的權益難以得到及時有效的保障。從“先刑后民”本身合理性和法律規(guī)定的適用條件考量,該處理方式并非一項司法原則。實踐中應當遵循立法本意,根據刑民交叉案件的不同類型適用不同的處理方式,并限定“先刑后民”司法處理方式的適用范圍。
【關鍵詞】先刑后民 刑民交叉 刑民并行
在審判實務中,常出現(xiàn)民商事糾紛和刑事犯罪相交叉的情形,從而造成刑事訴訟和民事訴訟在判決、執(zhí)行等方面上難以銜接的問題。正值社會轉型期,刑民交叉案件呈日趨增長的勢態(tài),且案情越來越復雜;解決該類案件程序沖突的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繁冗龐雜{1},相互沖突,漏洞頻出;學界針對此類問題一直存有爭議,尚未達成共識。在此背景下,本課題組針對刑民交叉案件之程序處理機制在實務中的操作情況進行了調查,并對調查的結果進行分析。
由最高院頒布或聯(lián)合頒布的有關刑民交叉問題的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2}針對的都是經濟犯罪,而詐騙類案件在司法實踐中是經濟犯罪中發(fā)生較頻繁的一類案件。此外,詐騙類案件牽扯被害人眾多等社會因素,社會影響較大。為縮小調研范圍,做到專而精,我們特地選擇詐騙類案件為調研對象,以求做到類型化考量。
一、刑民交叉案件之程序處理機制的現(xiàn)狀
為了了解實務上刑民交叉案件之程序處理機制的基本現(xiàn)狀,本課題組對相關案例進行搜集,共整理出典型刑民交叉案件15起,其中適用“先刑后民”的案例有66.67%,適用“刑民并行”的案例有33.33%,適用“先民后刑”的案例為0%。然而深入分析,了解到適用“刑民并行”的案例無一例外是因為涉嫌犯罪的事實完全是民商事糾紛的案外事實,而適用“先刑后民”的案例則只要是同一案例事實,主體同一,當民商事糾紛涉嫌了刑事犯罪,法院即移送給公安,并終結民事訴訟的審理。某法院的請示報告中明確表示:“在詐騙案中犯罪主體與經濟合同主體同一的,經濟糾紛案件受理后發(fā)現(xiàn)犯罪的,犯罪和糾紛應一并移送公、檢部門?!盵1]至于公安偵查后發(fā)現(xiàn)并未涉嫌犯罪時,該如何處理的問題,上海某法院裁定書上寫明:“由原告向法院重新起訴,重新主張權利?!盵2]此外,在適用1998年《關于在審理經濟糾紛案件中涉及經濟犯罪嫌疑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第12條規(guī)定過程中,法院在收到公安發(fā)出的函件后,對案件進行審查,絕大多數時認定案件涉嫌經濟犯罪,將案件移送,并終結民事審理。更有甚者,當法院獲悉公安立案,便直接將正在審理的民事案進行結案。{3}
在走訪上海市某法院的過程中,我們發(fā)現(xiàn)實踐中仍絕對化適用“先刑后民”處理方式,即便發(fā)現(xiàn)該處理方式存在諸多訴訟之間難銜接的問題,也只能將問題擱置,繼續(xù)適用該方式。某基層法院則是意識到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制度本身存在問題,便將案件盡早結案于刑事階段,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調解率或撤訴率為100%。
在實踐中,詐騙案被害人往往先向法院民事庭進行起訴,法院發(fā)現(xiàn)被告涉嫌犯罪即駁回起訴,全案移送公安,公安進行偵查后,再經檢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訴,最后由法院進行刑事審判。根據統(tǒng)計數據顯示,47.5%的人認為案子繞一大圈,審判時間過長,擔心得不到賠償;28.5%的人相信法院的審判和司法公正會保障自己的合法權益;20.8%的人認為只要有律師,就不擔心此問題。而實務上的案例通常是,被告判刑,卻已沒有賠償能力。原因可能是,在原民事庭駁回起訴結案時,對被告的財產保全措施也相應解除,而被告在公安偵查階段有大量時間去轉移財產。即便法院追繳或責令索賠,也是無用之功。當事人只得再去法院提起民事訴訟。另外,某些地方法院認為,被告已服刑,不應再向其索要賠償,詐騙案中的被害人只得通過追索贓款程序解決。[3]這就導致了詐騙案中的被害人救濟無門的困境。也因此,鑒于“先刑后民”的實務操作慣例,實踐中有公安機關主動介入民商事糾紛,實行地方保護主義的行為,還有被告向公安報案,以求拖延甚至逃避民事審判的怪象。此外,在這個程序中,法院向公安進行報案,最終案子又回到法院管轄。也就是說,在整個程序中,法院既是報案人,又是審判人。這顯然違反了國際上公認的訴訟公正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任何人都不能成為自己案件的法官。[4]同時,該操作程序是在變相地剝奪被告的合法權利,嚴重違法了司法公正。
總體來說,刑民交叉案件的程序問題在實踐中十分混亂。首先,適用“先刑后民”處理方式的標準不定;其次,法院的案件移送機制存在協(xié)調不到位的問題,法院對案件是否涉嫌犯罪的審查自由裁量空間過大,制約缺位;最后,在整個程序中,法院成為了自己案件的法官也是值得注意的問題。這些程序上的細微瑕疵在實務操作中得到迅速地放大和擴張,使得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處在不安的境地,時刻有著被侵害或剝奪的風險,得不到及時有效地保護。
二、“先刑后民”作為司法原則的質疑
(一)與刑民交叉案件審理相關的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
在90年代初期,針對民商事糾紛和刑事犯罪交叉時發(fā)生的程序沖突,最高人民法院頒布了兩項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一是最高人民法院于1997年12月13日頒布的《關于審理存單糾紛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后文簡稱97年《規(guī)定》);二是最高人民法院于1998年4月9日頒布的《關于在審理經濟糾紛案件中涉及經濟犯罪嫌疑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后文簡稱98年《規(guī)定》);這些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4}正是學界和實務部門認為適用“先刑后民”處理方式的唯一法律依據。
97年《規(guī)定》主要是在第三條、第九條上對刑民交叉問題作出規(guī)定,其中第三條“存單糾紛案件確須待刑事案件結案后才能審理的,人民法院應當中止審理。對于追究有關當事人的刑事責任不影響對存單糾紛案件審理的,人民法院應對存單糾紛案件有關當事人是否承擔民事責任以及承擔民事責任的大小依法及時進行認定和處理。”明確規(guī)定了“刑民并行”的司法處理方式,當刑事案件不影響存單糾紛案件審理時,法院應當對存單糾紛進行及時審理,同時也對“先刑后民”進行了范圍的限定,即“確須待刑事案件結案后才審理的,法院應當中止審理?!痹摋l和新《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條對中止訴訟規(guī)定的精神相一致。而第九條規(guī)定的內容:“在存單糾紛案件的審理中,有關當事人如有違法行為,依法應給予民事制裁的,人民法院可依法對有關當事人實施民事制裁。案件審理中發(fā)現(xiàn)的犯罪線索,人民法院應及時書面告知公安或檢查機關,并將有關材料及時移送公安或檢察機關?!笨隙诵堂癫⑿械奶幚矸绞?,并對民商事糾紛和刑事犯罪部分重合{5}時的情況,作出了法院將部分案件移送給公安的規(guī)定。
98年《規(guī)定》主要是在第一條、第十條、第十一條、第十二條上對刑民交叉問題作出規(guī)定,其中第一條:“同一公民、法人或其他經濟組織因不同的法律事實,分別涉及經濟糾紛和經濟犯罪嫌疑的,經濟糾紛案件和經濟犯罪嫌疑案件應當分開審理?!贝_立了民商事糾紛與刑事犯罪分開審理的標準,主要針對的是個人涉嫌犯罪和單位是否承擔民事責任的問題[5]。第十條:“人民法院在審理經濟糾紛案件中,發(fā)現(xiàn)與本案有牽連,但與本案不是同一法律關系的經濟犯罪嫌疑線索、材料,應將犯罪嫌疑線索、材料移送有關公安機關或檢察機關查處,經濟糾紛案件繼續(xù)審理。”提出“刑民并行”的處理方式,并確立該處理方式的適用條件,即民商事糾紛與刑事犯罪不是同一法律關系,該條是對97年《規(guī)定》第九條內容的再次確認。第十一條:“人民法院作為經濟糾紛受理的案件,經審理認為不屬經濟糾紛案件而有經濟犯罪嫌疑的,應當裁定駁回起訴,將有關材料移送公安機關或檢察機關。”該條被實務部門廣泛適用,在收集的案例中,凡是適用“先刑后民”處理方式的情況,均采用“駁回起訴,全案移送”的做法。有學者認為該條的立法本意是只要某一經濟糾紛涉嫌犯罪就專屬刑法調整而絕對排斥民事救濟。[6]第12條明確了即便法院在立案之后,接到公安函件仍應將案件移送的做法,是對“先刑后民”處理方式的確認。
(二)法律性文件的漏洞和矛盾(97年《規(guī)定》恢復審理的缺位)
1.98年《規(guī)定》中第1條和第10條,在是否分案處理問題上,分別規(guī)定了“法律事實”、“法律關系”兩個標準。[7]這是導致實踐中“先刑后民”適用情況不一的根本原因。所謂法律事實,就是法律規(guī)范所規(guī)定的、能夠引起法律關系產生、變更和消滅的客觀情況或現(xiàn)象。[8]同一法律事實可能存在于幾種不同的法律關系之中。也就是說,刑事法律關系和民事法律關系有可能由同一法律事實產生。因此,相比“法律關系”,“法律事實”更應作為民商事糾紛和刑事犯罪是否應分案處理的認定標準。{6}
2.98年《規(guī)定》第8條與2000年最高院頒布的《關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范圍問題的規(guī)定》(后文簡稱00年《規(guī)定》)相矛盾。按照98年《規(guī)定》第8條,被害人有權依自己意愿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或是另行提起民事訴訟,即被害人有程序選擇權。然而00年《規(guī)定》,“因人身權利受到犯罪侵犯而遭受物質損失或者財物被犯罪分子毀壞而遭受物質損失的,可以提起附帶民事訴訟?!奔?,對詐騙類等經濟犯罪引起的損害賠償等問題不再適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程序。根據后法優(yōu)于前法的原理,人民法院應當執(zhí)行《關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范圍問題的規(guī)定》,對經濟犯罪引起的損害賠償問題不得適用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程序,而只能由受害人在人民法院依法追繳或者責令退賠之后,另行提起民事訴訟。[9]
3.98年《規(guī)定》第11條“人民法院作為經濟糾紛受理的案件,經審理認為不屬經濟糾紛案件而有經濟犯罪嫌疑的,應當裁定駁回起訴,將有關材料移送公安機關或檢察機關?!贝嬗腥庤Υ茫海?)該條的立法本意是只要某一經濟糾紛涉嫌犯罪就專屬刑法調整而絕對排斥民事救濟。而案件最終是屬于經濟犯罪還是普通的經濟糾紛,取決于結果,人民法院不能在對案件進行偵查前決定案件是普通民事經濟案件還是刑事案件。[10]在某法院判決書中,上訴人的上訴理由寫道:“抗訴機關認為本案爭議的借款事實涉嫌集資詐騙,這僅是待定的事實,一審法院以待定的事實推翻已確定的事實,與法律不符?!盵11]然而法院仍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倘若錯判,將“駁回起訴”將間接剝奪當事人的訴權。因此,為避免造成難以挽回的局面,駁回起訴的處理方式應當更換。(2)最高院于1997年頒布的《關于審理存單糾紛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后文簡稱97年《規(guī)定》)第3條規(guī)定“確須待刑事案件結案后才能審理的,人民法院應當中止審理”與該條的“駁回起訴”相沖突,造成實踐中處理方式的不同,有些適用97年《規(guī)定》第三條“中止審理,移送案件”;有些適用98年《規(guī)定》第十一條“駁回起訴,移送案件”;而駁回起訴相當于終結民事案件的審理,倘若法院移送案件至公安,公安不認為涉嫌犯罪,公民只得重新起訴,重新主張權利。[12]這必然造成當事人的訟累。(3)本條“將有關材料移送”和97年《規(guī)定》第三條的規(guī)定均在實踐中被扭曲化,而普遍采用全案移送的方式。[13]在《合同法》頒布以后確立了表見代理制度,導致在所有有經濟犯罪嫌疑的情況下被告都有承擔民事責任的可能性。[14]即存在民商事糾紛和刑事犯罪完全重合的可能性。因此筆者認為實踐應完全遵循法律條文的規(guī)定,全案移送沒有必要,只需把刑事部分移送,剩余部分視是否須待刑事部分審理結束后審理決定中止審理或繼續(xù)審理。{7}
(三)“先刑后民”的合理性
“先刑后民”作為一項程序性處理方式,產生于計劃經濟時代,法制體系尚不完善,公權優(yōu)于私權的理念根深蒂固,在這段時期民商事糾紛與刑事犯罪交叉的問題得到較為有效的處理,符合當時的訴訟政策,具有一定的合理性。該方式的設立和存在基于公權優(yōu)于私權、刑事證明標準高于民事證明標準、刑事判決預決力高于民事判決預決力的理論基礎[15]。并被公認為有利于提高效率,降低訴訟成本,維護司法裁判的權威和統(tǒng)一。此外,查清刑事犯罪是處理民商事糾紛的前提,被認為是適用“先刑后民”處理方式的實用意義上的原因。北京市人民檢察院反貪污賄賂局于春生局長認為:“只有查清涉嫌刑事犯罪部分的事實后,才能正確分清民事部分的權利義務關系,查清刑事責任是解決民事爭議的先導。”[16]北京市公安局劉紹武局長認為:“依照‘先刑后民’的原則來處理有關的案件是為了防止漏罪。因為經濟、民事審判中所注重的是案件證據的形式,而在刑事偵查以及刑事審判時,更注重案件的實質,是從本質上,從深層次里力爭恢復一個客觀事實的真相,盡量做到不放縱犯罪?!盵17]
(四)“先刑后民”并非是司法原則
然而,通過對“先刑后民”的產生源流進行考察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該處理方式有被過度適用的傾向。筆者認為,在法治國家中,私權和公權一樣重要,需要得到同等的保護。更何況,“先刑后民”的立法本意并不在于“優(yōu)先保護一種利益而舍棄另一種應受法律保護的合法權益”。[18]此外,“刑事證明標準高于民事證明標準”不應是“先刑后民”作為處理刑民交叉案件的理由。公安機關或檢察院是從刑事角度偵查收集的證據,對民事審判來說未必有用,并非刑事證明標準高于民事證明標準,刑事審判采用的證據就能為民事審判所用。刑事證據與民事證據在證據取得方式上的不同而導致證明的法律事實往往不同。[19]最后,刑事判決預決力高于民事判決預決力同樣不能作為“先刑后民”作為處理刑民交叉案件的理由。當法院基于“案件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理由判決宣告無罪,對民事訴訟不應具有預決效力。[20]
此外,依照97年《規(guī)定》的精神,并不存在絕對的“先刑后民”,而是在當民事案件須以刑事案件審結為前提,依賴其審理結果時,才適用“先刑后民”。布萊克法律辭典對法律原則的解釋是:法律的基礎性真理或原理,為其他規(guī)則提供基礎性或本源的綜合性規(guī)則或原理,是法律行為、法律程序、法律決定的決定性規(guī)則。[21]顯然,“先刑后民”不具有這樣的特點。如上所述,“先刑后民”的法律依據只有兩項法律性文件,且文件本身存在漏洞和矛盾。與此同時,文件也透露了“刑民并行”作為刑民交叉案件處理方式的訊息。因此,“先刑后民”只是協(xié)調刑民交叉案件的處理方式之一,并不具有普適性,不應作為刑民交叉案件的司法原則。
(五)刑民交叉案件的其他處理方式
如前所述,為糾正實踐中“先刑后民”的實務操作慣例,最高院于97年和98年分別頒布的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中都規(guī)定了“刑民并行”的司法處理方式。該方式對刑民交叉案件的處理,保證了民事訴訟的獨立性,避免了刑事訴訟和民事訴訟之間的沖突,并及時解決了民商事糾紛,使被害人的權益得到了有效的保障。這些優(yōu)勢恰好解決了“先刑后民”在實施中帶來的問題,然而由于法律條文本身的問題,對“刑民并行”標準規(guī)定模糊,無可操作性;理論上公權為重的觀念仍未改變。因此,“刑民并行”的處理方式在實踐中沒有很好地適用。在江蘇高院的研討會上有一觀點指出,刑事案件尚未作出最終判決的,不影響民商事糾紛賠償數額的確定,并可在執(zhí)行階段解決數額扣除問題。[22]該觀點是會上的傾向性觀點。同樣的觀點,北京律師協(xié)會張涌濤會長也有所闡述:“最高法院司法解釋本意即法院及時依法審理民商事糾紛案件,不管當事人根據該民商事糾紛提起的訴訟是否與刑事犯罪案件有‘牽連’。”[23]
走訪時采集到基層法院內部排斥刑事附帶民事訴訟,很少有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案件的發(fā)生。法院將案件結案于刑事階段,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調解率或撤訴率為100%。這種將民事調解在刑事裁判形成之前進行,使得被告方履行民事賠償義務在先,法院對被告人的刑事責任作出裁判在后的做法被學界解釋為“先民后刑”的模式。[24]本文所指的“先民后刑”是在特殊情形下,如詐騙案犯罪人死亡、下落不明,刑事犯罪長期不結案等,讓民事訴訟先行的做法。因為,倘若一律適用“先刑后民”,受害人的權益將長期處于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難以得到及時有效地保障。實踐中,詐騙案的被害人在了解到,通過民事程序途徑解決難以執(zhí)行,而通過刑事程序途徑解決,被告被判刑后通常無賠償能力的情況,在兩難中傾向于抉擇“先民后刑”。即便法院將案件移送公安機關,而被害人不同意案件通過刑事程序審理,公安機關為了保障和諧局面會選擇不立案。此外,如上所述,有些法官認為,當案件已經通過刑事途徑審理之后,不主張另行起訴。“對被告人處以刑罰本身就是對被害人精神方面最好的‘平復’和‘撫慰’,有了對被告人的刑事處罰,也就無需再用經濟賠償的手段制裁被告人、安撫被害人了?!盵25]然而,根據統(tǒng)計結果顯示,在受訪人群中,55.7%的人認為如果自己被詐騙,追后被騙的錢財更加緊要。若是詐騙錢財已經追回,而詐騙人遲遲未被定罪,53.8%的人認為還能接受,而如果詐騙犯已經被法院定罪后,但被錢的錢財尚未追回時,52.5%的人認為不能接受。依照該統(tǒng)計數據,可以得出結論,相比詐騙犯被判刑罰,被害人更需要的是經濟賠償。因此,“先民后刑”較之“先刑后民”能更好解決當事人權益及時有效保障的問題。
為此,筆者提出以下建議:
由于實踐中對97年《規(guī)定》、98年《規(guī)定》的片面理解和錯誤界定,以及其本身存在的漏洞和矛盾,給地方保護主義打開方便之門,為被告規(guī)避民事責任提供了可乘之機,最終造成了社會的混亂。因此,實踐中應當遵循立法本意,根據刑民交叉案件的不同類型適用不同的處理方式,并限定“先刑后民”司法處理方式的適用范圍。
1.適用范圍方面。刑民交叉案件應當分為刑事法律事實和民事法律事實完全重合或部分重合兩種類型。{8}因此,刑民法律事實完全重合型案件可以適用“先刑后民”。當出現(xiàn)詐騙案犯罪人死亡、下落不明,刑事犯罪長期不結案,民事訴訟基本結束[26]的例外情形時,建議適用“先民后刑”處理方式。與之對應,刑民法律事實部分重合型案件可以適用“刑民并行”,將刑事犯罪部分移送公安,剩余部分視是否須待刑事部分審理結束后審理決定中止審理或繼續(xù)審理。當出現(xiàn)刑事部分須待民事部分審理結束后審理的例外情形,建議適用“先民后刑”處理方式{9}。此外,被告人人為制造犯罪的,也應當“先民后刑”。
2.處理程序方面。(1)案件移送機制。法院將案件移送給公安的程序中,容易出現(xiàn)兩者不協(xié)調的局面:法院認為案件涉嫌刑事犯罪,而公安卻不立案。對此,有學者認為應當由法院主動與偵查部門進行事先溝通。[27]另有學者認為可由爭議各方報其上級部門共同協(xié)商確定,或報由共同上級機關決定。[28]筆者傾向于第二種觀點。由于法院和偵查部門之間的利益關系,由法院和偵查部門直接協(xié)商可能難以施行,而由他們的上級決定會更有執(zhí)行力。(2)案件的審查。98年《規(guī)定》第12條賦予了法院對案件是否涉嫌刑事犯罪的審查權。從審查權的主體來說,由法院民事庭判斷案件是否具有犯罪嫌疑,可能有失偏頗。同時,審查權的制約和監(jiān)督在法律上也存在缺位的現(xiàn)象。假定法院移送案件,公安機關必須接受的前提,公安機關到何處去表達異議?另外,從審查的期限來說,法院審查的期限過長,顯然對被害人是不利的。
因此,建議應當明確規(guī)定法院對案件是否涉嫌刑事犯罪的審查期限,并賦予公安機關或檢察機關及當事人監(jiān)督法院審查的權利和途徑。
三、詐騙類刑民交叉案的其他具體問題
(一)民事合同的效力
當刑事判決已確認被告構成合同詐騙罪時,被告簽訂的合同的效力如何判定?在實踐中,刑庭判決后,被害人又向其他民事責任主體提起民事訴訟,要求判令被告與該民事責任主體簽訂的合同無效。而此時法院認為刑事判決已認定合同詐騙罪,那么應理解為合同已有效成立,應當駁回原告訴請。學界對該問題有五種觀點:一、合同當然無效;二、合同屬于可撤銷,并不當然無效;三、以合同相對人參與犯罪與否為標準進行劃分;四、以權利人是否先向公安機關報案為標準進行劃分;[29]五、不存在合同有效或無效的判斷和認定。[30]筆者贊同第二種觀點。在詐騙案中,即便被告構成合同詐騙罪,其簽訂的合同效力仍應當由民事法律規(guī)范來認定。而且被告的行為本質上是《合同法》中第54條中的欺詐行為,只是社會危害性達到了刑法規(guī)制的程度。因此,被告簽訂的合同應根據《合同法》第54條的規(guī)定,認定合同可撤銷。
(二)刑事犯罪行為造成的損失
由上文分析可知,詐騙案不再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的案件范圍之內,被害人只得通過法院追繳或責令退賠的方式獲得賠償,當追繳或責令退賠不足以賠償時,被害人可另行提起民事訴訟。針對被害人對其他民事責任主體提起訴訟的時間,學界有不同的觀點:一、只有在犯罪嫌疑人科以刑罰并對其進行追繳贓款贓物后仍不足以彌補被害人損失時,才可以對其他對于犯罪行為的實施提供幫助等有過錯的人追究賠償責任;二、刑事判決確定的追贓和發(fā)還財物并不具有在最終意義上確定民事關系的作用。[31]筆者贊同第二種觀點。正如前面所說,當刑民交叉案中法院把刑事部分移送到公安機關,而剩余部分若無需待刑事部分審理結束后審理,可以繼續(xù)審理,將其他責任主體應賠償的金額判定給被害人,以充分地保障被害人的權益。
注釋
{1}除了后文所述的兩項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還有《關于財產犯罪的受害者能否向已經過司法機關處理的人提起損害賠償的民事訴訟的復函》,《關于個體經營人因詐騙罪判刑后被騙人能否再對其提起經濟訴訟問題的電話答復》等等。
{2}即后文所述1998年《關于在審理經濟糾紛案件中涉及經濟犯罪嫌疑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和1997年《關于審理存單糾紛案件的若干規(guī)定》。
{3}上海市靜安區(qū)人民法院(2005)靜民(一)民初字第1987號卷宗材料中寫道:靜安法院獲悉靜安分局已對五起報案立案偵查后,即將九起民事案件全部移送靜安分局處理,并以移送方式結案。
{4}在80年代末期,最高院與最高檢、公安部分別于1985年8月19日聯(lián)合發(fā)布的《關于及時查處在經濟糾紛案件中發(fā)現(xiàn)的經濟犯罪的通知》和1987年3月11日聯(lián)合發(fā)布的《關于在審理經濟糾紛案件中發(fā)現(xiàn)經濟犯罪必須及時移送的通知》也曾被作為“先刑后民”的法律依據。但在筆者查閱法典時,發(fā)現(xiàn)這兩項法律性文件均已失效,故不再援引。
{5}后文所述,筆者將刑民交叉案件分為兩類,民商事糾紛和刑事犯罪完全重合與部分重合。
{6}事實上筆者認為,98年《規(guī)定》以“同一法律事實”作為民商事糾紛和刑事犯罪分案處理的認定標準本身存在問題,在實踐中出現(xiàn)很多現(xiàn)象比如詐騙犯罪人死亡、下落不明,刑事犯罪長期不結案等,倘若一律適用“先刑后民”,受害人的權益將長期處于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難以得到及時有效地保障。
{7}學界有不同觀點:以民事關系的存在與否作為決定是否移送的標準。即即使在涉嫌刑事犯罪的情況下,也完全可以根據民法規(guī)范對當事人之間是否存在合同關系、侵權關系、不當得利關系等進行判斷,并且根據民法規(guī)范進行調整。
{8}該觀點受到趙嵬《刑民交叉案件的審理原則——相關司法解釋辨析》一文的啟發(fā),載《法律適用》2000年第11期,第16頁。
{9}岳禮玲的《“先刑后民”原則辨析》一文持完全相反的觀點:在我國司法史上,從來沒有用民事程序中止刑事案件的先例。這種先例是不能開的,否則將破壞國家基本的訴訟制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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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華東政法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能力培養(yǎng)專項資金資助項目“關于‘先刑后民’原則適用情況的調研報告——以上海市詐騙類案件為視角”(20133023)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作者簡介:王岸豐(1992-),女,江西南昌,華東政法大學,訴訟法專業(yè),碩士在讀,刑事訴訟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