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魯迅小說中的兒童人物形象主要有兩類:一類代表著純真美好的人性;一類則是被腐蝕的麻木的少年。魯迅正是通過不同的兒童形象的塑造,展現(xiàn)了博大的愛的世界和籠罩著這世界并逐漸吞噬它的無止境的黑暗,表現(xiàn)了作者對黑暗社會與成人世界的反思和批判。同時表現(xiàn)了作者對兒童美好生活的信念。
關鍵詞:魯迅小說;兒童形象
在魯迅內(nèi)心,總是包含著關于孩子的掙扎。他認為孩子應是純真的,卻又提出了孩子性惡的質(zhì)疑。魯迅筆下的孩子,主要有兩類:一類純真善良,包含著對未來美好的愿望,然而他們卻被黑暗的社會所吞噬;另一類則是從被吃變成了吃人的孩子,從他們身上可以聽見對黑暗社會的強烈的指責與控訴。孩子原本是民族的希望,而卻在成長中慢慢地被黑暗的環(huán)境所腐蝕。因此,魯迅才會借狂人之口喊出“救救孩子”!
1 純良而短暫的追憶
比起魯迅最富戰(zhàn)斗力的小說《狂人日記》《阿Q正傳》,同樣收入在《吶喊》集子里的《兔與貓》《鴨的喜劇》這兩部小說,就顯得溫情了許多。魯迅以孩子的視角給予我們一個博大的感情世界,在這里,愛就是生命之愛,是“推己而及人(和萬物),推人(和萬物)而及己”的博愛,也是魯迅所提倡的一種無私的“以幼者為本位”的愛。魯迅在小說中開創(chuàng)性地運用了兒童視角,從兒童的角度進行敘述?!豆枢l(xiāng)》、《社戲》、《孔乙己》中,作者都精細安排了兒童敘事者。兒童視角包括回溯性的兒童視角和假定性的兒童視角。所謂回溯性的兒童視角是指成人作者依據(jù)童年回憶結(jié)構(gòu)視角,作品內(nèi)容主要來自于兒時的記憶、童年的記憶,其中的兒童形象即第一人稱經(jīng)驗自我。[1]在小說《故鄉(xiāng)》與《社戲》中魯迅就以這樣一個回憶童年的“我”為敘述者展開故事。在“我”的記憶里,閏土是一個自由野性的活潑少年,“紫色的圓臉,頭戴一頂小氈帽,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瓜地刺猹、雪地捕鳥、海邊拾貝,“我”記憶里的閏土是個善良、勇敢、無憂無慮,全然屬于鄉(xiāng)野自然的小少年。他的身上洋溢著一切新鮮自由的,真、善、美的東西。同樣的品質(zhì)也表現(xiàn)在《社戲》中的孩子身上。正是因為這群鄉(xiāng)野間純真、奔放、善解人意的孩子,才使魯迅筆下出現(xiàn)了少有的歡樂生動的場景。也正是這些率真直爽的孩子,更對比出成人世界的復雜丑陋。兒童往往用他們最本真的眼光真實地看這世間,展露出對一切美好事物抱以熱愛的天性。魯迅的作品始終存在一種質(zhì)疑的態(tài)度,往往表現(xiàn)出對文化、文明、人性的疑慮與擔憂,而同時,他也試圖借助一些正直的、善的形象給人們以啟示與榜樣。在雙喜、少年閏土、阿順這些兒童身上,魯迅寄托了很多理想,善良、自由、無私、淳樸。同成人世界里的自私冷漠的種種“惡”相比,更顯得這些“善”的珍貴和在險惡環(huán)境中的岌岌可危。
2 無聲而悲慟的控訴
魯迅作品的基本母題是“愛”、“死”、“反抗”,是對生命無辜毀滅的憤怒。盡管魯迅在作品中以追憶過往的方式寄予希望,然而這樣的希望最終卻被黑暗所吞噬。他清晰又悲涼地看到現(xiàn)實的黑暗無愛。從這個角度來講,寶兒、阿毛、順姑,這些勤勞善良的孩子代表著人性的希望,而這個有希望的未來,卻總逃不脫黑暗的追逐。一個個悲慘的結(jié)局就是黑暗世界對希望的一次次吞噬。錢理群在分析《兔與貓》時,借其中黑貓活生生地吞了兩只兔子這一驚心動魄的一筆,提出了魯迅式的“無辜的生命被吞噬”的主題。“誰知道曾有一個生命斷送在這里呢?......誰知道曾有一個生命斷送在這里呢?”正是因為對生命的認真,才使讀者在一段段的魯迅式文字里,看見面對生命時的吶喊與反身于己,受到關于良知與人性的拷問。在兒童人物的塑造中,《孔乙己》同樣運用了兒童視角,不同的是,這里的兒童視角屬于假定的兒童視角?!皟和驗樯鐣潭葴\,思想單純,認知有限,還無力對成人世界做出理性的判斷,呈現(xiàn)出一種不理解的特征。他們只是用他們的那一雙天真無邪的眼客觀地攝錄下人世間的一幕幕悲喜劇?!薄犊滓壹骸分校怯辛恕拔摇边@個形象,才能通過“我”的眼睛,真實地還原孔乙己和酒館里冷漠殘酷的社會人群,既是在場者又是旁觀者?!拔摇币驗闃幼犹邓藕虿涣碎L衫主顧,又不會在酒里摻水,只能做做溫酒的活,可見小伙計身上有既不會阿諛奉承也不善于造假欺騙的品質(zhì)。然而,身在這個人群中的“我”,一個本沒有清晰的是非辨知能力的孩子,被推進社會的大染缸,在熏染的環(huán)境下,變成和那些隨意拿孔乙己取樂嘲弄的人一樣。在別人嘲弄孔乙己的時候,“我也可以附著笑,掌柜是絕不責備的。”面對孔乙己接二連三的提問,“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边@段本意突出孔乙己迂腐書生的描寫,從側(cè)面刻畫出了一個毫無同情心的冷漠的小伙計形象。魯迅也正是借小伙計的變化,展現(xiàn)出他塑造這個人物的真實目的,即引起讀者的自我反省——我怎樣看待生活中他人的不幸?我是不是也像小伙計這樣被看客所“同化”?[2]那樣曾經(jīng)純真善良的兒童一個一個在變。小英雄變得麻木愚蠢,曾經(jīng)讓魏連殳牽掛到“眼睛都黑了一圈”的大良二良們,也漸漸在他一出去,“聲音便寂然,而似乎都走了”。成人眼里的孩子,已經(jīng)沾染上“奇怪”的習慣,弄丟了孩童的天真,全都剩下壞了?!犊袢巳沼洝分?,那些孩子看見“我”竟也學得臉色鐵青,他們當年分明都還未出生,“這一定是他娘老子先教的。還怕已經(jīng)教給他兒子了;所以連小孩子也都惡狠狠地看著我。”魏連殳疑惑道:“想起來真覺得有些奇怪。我到你這里來,街上看見一個很小的小孩,拿了一片蘆葉指著我道:殺!他還不很能走路……”這些孩子從被吃的人變成了吃人的人。魯迅并沒有用咆哮式的語句,而只是以旁觀者冷靜的語調(diào),用孩子的每一個攻擊的動作,每一張麻木的表情,每一次“殺”的喊叫,發(fā)出對黑暗社會的強烈控訴!
3 微小卻執(zhí)著的希望
魯迅的作品誠實地揭開了社會的面紗,暴露一切黑暗毀滅的品質(zhì)。在發(fā)出被視為“五四”時代關注兒童命運的標志的“救救孩子”的同時,他也溫情地提出“沒有發(fā),便只能先從覺醒的人開始,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看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倒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3]即使在堅定的批判中,他也不禁流露出對美好情感的懷念。很多評論認為《在酒樓上》中的阿順,是一個“夢中的女孩”。她不漂亮卻有精神,勤勞懂事熱愛生活。即使是從頹散的呂緯甫口中回憶出來,也是個羞澀又生動的孩子。她不僅僅是全文中的一道溫色,更是一種理想的寄托?!拔蚁肟赡芨袆游覀兊臇|西,就是這樣的對已經(jīng)失去的東西的追蹤與眷戀。……這就是他種濃濃的人情味,他對生命的眷戀之情?!?[4]魯迅先生自敘其創(chuàng)作動機時說:“說道‘為什么’做小說罷,我仍抱著十多年前的‘啟蒙主義’,以為必須是‘為人生’,而且改良著人生……所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態(tài)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 [5]對于魯迅筆下的人事,有人評論道,“……魯迅先生告訴我們,偏是這些極其普通,極其平凡的人事里含有一切的永久的悲哀。” [6]從魯迅筆下這些平凡的兒童身上,我們可以感受到他“愛—毀—抗”的主題,捕捉到黑暗的現(xiàn)實和這現(xiàn)實下微小的真善與執(zhí)著的反抗。這也使得“救救孩子”更富有戰(zhàn)斗意義!
注釋:①這里的魯迅小說指《吶喊》《彷徨》中的小說,歷史演義小說《故事新編》不在本論文研討范圍內(nèi)。
參考文獻:
[1] 陳昕.論魯迅作品中的兒童視角[J].麗水學院學報,27(6).
[2] 錢理群.“游戲國”里的看客[M].魯迅作品十五講.北京大學出版社,43.
[3] 魯迅.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魯迅全集)[M].人民文學出版社.
[4] 錢理群.從《兔和貓》讀起(魯迅作品十五講)[M].北京大學出版社,7.
[5] 魯迅.我怎么做起小說來(魯迅全集<第五卷>)[M].人民文學出版社,107-108.
[6] 張定璜.魯迅先生(魯迅思想研究資料)[M].國家版本圖書館編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