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到北京，還沒有找到工作。我寄宿在遠(yuǎn)房親戚明哥的公司里，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回來睡覺。即使白天不找工作，我也會在外面閑逛。等那些上班族像雨水一樣降落在大街上，匯聚在一起，流向各自的方向，我才回到明哥的公司。我先上會兒網(wǎng)，然后用自來水沖一個澡，在走廊里擺上鋼絲床，一覺睡到大天亮。

一個叫賈兵的男孩，是公司的后勤人員，他掌管著大門的鑰匙，每天總是來得特別早。我在半睡半醒之間，突然聽到大門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吱呀一聲，門就開了。我的頭沖著大門，要看清來人，得努力扭一下頭。盡管每次我都知道是賈兵，但還是要扭頭看一下。

賈兵比我小四歲，對我很客氣。早晨，他早早地來公司，先要上會兒網(wǎng)。他確實來得夠早，六點半左右。他告訴我，他住在城南，而公司在城北，他每天五點起床，趕第一趟公交車，那時街上人煙稀少，他可以暢通無阻地抵達(dá)公司。他說，我就是不喜歡和那些人擠車。

賈兵到來的時間，并非我起床的時間。他在另一個房間里上網(wǎng)，我繼續(xù)在走廊里睡覺。即使睡不著，我也不起來，瞇著眼想一些事情，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有個女朋友，她沒有來北京，還留在石家莊。早上我躺在走廊的鋼絲床上，總會想起她，分別多日了，體內(nèi)積累了不少欲火，一想起她，我就會不可救藥地勃起，堅硬如鐵。

九點之前，我走出大樓，身上挎著一個舊皮包。這個皮包是我做上一份工作的時候買的。當(dāng)時我想，作為一個上班族，沒有皮包怎么行，就去批發(fā)市場買了一個。這個皮包讓我體面不少，挎上它，和我的同事們一模一樣，顯得忙忙碌碌而又春風(fēng)得意。我在石家莊把皮包用舊了，到了北京，也舍不得買新的。皮包很貴，即使是假名牌，也得七八十元，我實在不想在這東西上花錢了。

這座大樓叫“天創(chuàng)世緣”。我發(fā)現(xiàn)每座大樓都有一個美好的名字，而且很多大樓喜歡叫什么什么國際。天創(chuàng)世緣沒有隨波逐流，讓我很欣慰。樓下的公交站叫大屯。這是一個比較大的公交站，很多公交車把這里作為終點和起點，其中就有727路。那天我就是坐727路到達(dá)大屯的。

我站在街頭，有時會想到自己和這個鬼地方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我不敢多想，蜻蜓點水般想一下就行了。想得越多越?jīng)]用。我包里有一個筆記本，上面記著我應(yīng)該去的地方。公司名稱，聯(lián)系電話，具體地址和公交換乘，我都寫得一清二楚。北京讓我變成了一個細(xì)心的人。我在大屯坐上公交車，中途下車，再坐上另一輛車，到達(dá)目的地。面試完，我通常會感覺沒戲，心里非常沮喪。我無精打采地坐公交車回到大屯，如果這時還沒到下班的時間，我就會去附近的麥當(dāng)勞，找一個角落坐下，耐心地看書。

有時候，我回到明哥的公司，天色已黑，公司里的人早已走光。緊鎖的門上有一個貓眼，貓眼里沒有鏡片，從外面也能看到里面。我站在黑黑的樓道里，將鑰匙捅進(jìn)鎖眼。開門之前，我總是趴在貓眼上看一會兒。雖然我知道里面沒有人，黑暗中根本什么也看不到。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看到里面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那該多好。

有一次，我在貓眼中看到里面有些許亮光。我嚇了一跳，渾身的汗毛都奓了起來。我趴在貓眼上看著，發(fā)現(xiàn)光線是從衛(wèi)生間涌出來的，難道有人在衛(wèi)生間里？我耐心等著，看會不會有人走出來。等了五分鐘，也不見有人出來。我失去了耐心，毅然開了門，跨進(jìn)去。我沒有關(guān)門，給自己留了條后路。我說，有人嗎？沒人答應(yīng)。我又說，誰在衛(wèi)生間里？還是沒人答應(yīng)。什么人也沒有，是我自己嚇唬自己。

夏天真好，可以直接用自來水沖澡。明哥曾對我說，真抱歉，沒有熱水器。其實我在夏天洗澡根本用不著熱水。用一根管子，接到水龍頭上，就可以沖澡了。剛出來的水還有些溫暖，越?jīng)_越?jīng)?，越?jīng)鲈剿?。我赤裸著身體沖澡，關(guān)著衛(wèi)生間的門。我曾想過這一問題，到底有沒有必要關(guān)門呢？我試過開門沖澡，心里卻七上八下，很不踏實。

小麗總會在我沖澡的時候打來電話。我在水流聲中聽到外面的手機(jī)響，心里一驚。我光著腚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來到外面，開始和小麗說話。我身上全是水，不一會兒就打濕了地面。我關(guān)上燈，怕被對面樓的人看到。有時候，我接電話不及時，小麗心里便疑竇叢生，她問道，你在干什么？我說，我在沖澡。她說，你怎么老沖澡？你肯定在干別的，你旁邊還有別人嗎？我怎么感覺你不是一個人。我四下看看，黑洞洞的房間，和平常別無二致，我說，怎么會有別人，就我自己。她說，你遲疑了，你在說謊。我說，你嚇?biāo)牢伊耍氉栽谝粋€黑暗的房子里，你卻說還有另外一個人。她說，我對你放心不下。

小麗總是對我放心不下?，F(xiàn)在我在北京，她在石家莊，她的這種感覺與日俱增。她知道，我的初戀女友就在北京。在我來北京之前，她總是開玩笑地說，你終于可以去找她了。開始我會信誓旦旦地說，我絕對不會去找那個女人?？墒撬偸钦f，你終于可以去找她了。我的反應(yīng)變得不置可否，充滿憧憬地笑一下。她假裝生氣，撲到我身上，用力揪我的耳朵。這都是她們女人善用的把戲。

事實上，我根本沒想過去找小娜。我和她分手四年了。當(dāng)年我打了一個電話，結(jié)束了我們的關(guān)系。她的反應(yīng)平靜如水，坐在操場的秋千上，幽幽地蕩了一晚上。小娜是我所知道的蕩秋千時間最長的人。這些都是她宿舍的姐妹告訴我的。現(xiàn)在我在北京，想起這些往事，覺得挺沒勁的。我又想起當(dāng)年瘋狂暗戀的那個姑娘，她瘋狂地學(xué)習(xí)，對我置之不理，如今她在電視臺上班，做幕后，剪片子，和離了婚的主任結(jié)了婚。當(dāng)年她瘋狂地學(xué)習(xí)就是為了剪片子，然后和離了婚的主任結(jié)婚，過他媽的幸福生活。她更讓我覺得沒勁。在北京的那些日子，女人都讓我覺得很沒勁。

白天的時候，我不想女人，晚上也基本不想，只有早起，賈兵破門而入，我被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雞巴是硬的。北京沒有讓我完全失去性欲。很好。我問賈兵，你有女朋友嗎？他說，沒有。我說，很好。他說，我也覺得挺不錯的。哈哈，我們都為這操蛋的生活沾沾自喜。

結(jié)果那天晚上就出事了。我從外面回來，掏鑰匙開門，卻怎么也找不到鑰匙的蹤影。整整一天，我都沒有發(fā)現(xiàn)鑰匙不在我的身上。我心突然一沉，有些緊張。早上出去的時候，我到底有沒有把鑰匙裝進(jìn)口袋？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客廳里的那張桌子，是我習(xí)慣放鑰匙的地方。趴在貓眼上，就能看到那張桌子。我看了半天，結(jié)果什么也沒有看到。房間里沒有燈，僅有窗戶投進(jìn)的殘光，桌面上漆黑一片，如果那里放著一把鑰匙，我肯定看不到。

大樓里很安靜，我來到樓道盡頭的陽臺。小風(fēng)吹在我臉上，怪舒服的。我就著風(fēng)吃包子。遠(yuǎn)處是萬家燈火，樓下的花園里還有嬉鬧的孩子。我四下張望，考慮這個晚上怎么打發(fā)。我只能等到明天早上，賈兵開門，再把鑰匙找到。我確定鑰匙就在房間里。我不可能把鑰匙丟在大街上。

我坐電梯來到樓下，掏出手機(jī)，給小娜發(fā)了一條短信。我只打了四個字，你在干嗎？一分鐘的時間，我收到了一條短信，小娜說，我正在加班，你在哪里？我告訴她，我正在大屯，鑰匙丟了，無家可歸了。小娜轉(zhuǎn)眼間就回了短信，你來我這里吧，去我家休息。隨后她又來了短信，告訴我怎么坐車。我義無反顧地回了個好的。

一切都是鬼使神差。我坐上公交車，轟隆隆地向小娜靠近。實際上，我倆的恩怨早已灰飛煙滅。分手之后，我們不止一次在網(wǎng)上聊過，小娜原諒了我，把我當(dāng)成了一個親人。她說，從此以后，我們就是親人。我不置可否，心想有這么一個親人也不是什么壞事。而且我心里也挺感動的。來北京之前，我對她說過，我要去北京了。她說，那你一定要來看我。我說，一定的?？傻搅吮本┖螅颐刻烀τ谡夜ぷ?，猶如喪家之犬，根本沒臉面去見她。今天晚上我坐著公交車去見她，只能說是命運的安排。

小娜加班的地方叫“陽光100”。這個名字比天創(chuàng)世緣洋氣不少。公交車在陽光100的旁邊停下，我跳下來，看見了小娜。我都等你半天了，小娜說，你到北京那么長時間，今天才想起我，真不夠意思。我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什么，遲疑了一會兒，我終于說，你還是老樣子。她說，我老了，你也老了，咱們都老了。我說，你沒老，老的是我。她說，屁，別扯淡了，走吧。

我們走在北京的街上。小娜抱怨我走得太快，她跟不上。當(dāng)年我們好的時候，她經(jīng)常如此抱怨。我只好走得慢一點。我低頭看見她的高跟鞋，高不可攀，影響著她走路的速度。我說，你的鞋真高！她說，是不是像踩在高蹺上？我說，是的，看上去險象環(huán)生，你可得小心一點。她說，我早就練出來了。

走到地鐵口，下起了雨。小娜說，下雨了，但你不用擔(dān)心。我說，淋雨也挺爽的。小娜說，你要知道，我家離地鐵站很近，咱們下了車，走兩步，就到我家了。我說，你是不是覺得地鐵就是自己家的？她說，是的，就跟自己家的一樣。這時地鐵列車呼嘯著開來，乖乖地停下。我和小娜站到車廂里，找不到座位。列車開起來，離開地鐵站，窗外變黑，玻璃上出現(xiàn)我們的影子。

小娜的腦袋一歪，靠在我的胸口上。她看著車窗，說，多年前，咱們也是這樣坐地鐵的。我說，好像有那么一次，我來北京看你，那是本人平生第一次坐地鐵。她說，感覺怎么樣？我說，操蛋極了，感覺自己特像一塊見不得光的行尸走肉。小娜說，你還是那么有思想。我說，思想有個屁用。

小娜的家在回龍觀。我們倒了一次地鐵，總算到了。雨下得不大，地鐵站外十分熱鬧，穿著雨衣的人在昏暗的燈光下站成一排，好像東廠的錦衣衛(wèi)。他們問，要不要坐車。他們的車就在身后，黑乎乎的三輪車。這樣的車，我也會騎。我突然想到，如果找不到工作，就做一個三輪車司機(jī)。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小娜。她說到時候肯定會照顧我的生意。

小娜的家是七十多平的兩居室。她先去臥室，過了一會兒，穿著寬大的睡衣走出來。我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心想，她穿了睡衣，我該怎么辦呢？我只能繼續(xù)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她在我的面前坐下來。她沒有坐在沙發(fā)上，而是坐在地板上，倚著我的腿。我低頭看見她的乳房，還是老樣子，不大，卻又讓我覺得難以把握。我說，你的睡衣太寬松，我都看見你的乳房了。她扭頭罵了一聲流氓，整理了一下領(lǐng)子的部位，但無濟(jì)于事。

電視里正在講有沒有外星人的事。中央十套，經(jīng)常播這種節(jié)目。那么到底有沒有外星人呢？根本不會給你一個明確的答案。小娜扭頭問我，你說，到底有沒有外星人？我遲疑了一下，思考了一會兒，回答，我就是一個外星人。小娜笑了，那你來地球干什么？我說，強(qiáng)奸幾個地球女人，就回去。小娜說，為什么要強(qiáng)奸地球女人？我說，如果連個女人都不強(qiáng)奸，那來地球還有什么意思？

說完這些無聊的話，我的手抓住了小娜的睡衣領(lǐng)子，往上提。她輕微地抬了抬屁股。我讓小娜的睡衣來到了空中，又落到沙發(fā)上。她光著身子，倚著我的腿。她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又把睡衣給她套上。我疲憊地躺在沙發(fā)上，打了個哈欠。小娜站起來，走進(jìn)衛(wèi)生間，她說她要洗澡。我起來，拉開冰箱，找到一罐啤酒，一口氣灌了下去。

喝了啤酒，我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醒來后看見小娜直勾勾地盯著我，她還穿著那件睡衣，頭發(fā)上滴著水。我抱歉了笑了笑。小娜說，你要不要去洗一下？我說，不用了，懶得動。她說，你幾天洗一次澡？我說，幾乎不洗。她說，那你真臟。我說，是啊，身上都有味兒了。她拉我的手，再次要求我去洗。我說，你快去睡覺吧，明天還要上班。

小娜把我領(lǐng)進(jìn)一間小屋，指著一張單人床說，你在這里睡吧。我躺了上去，說了聲晚安。她趴下來，在我的臉蛋上親了一口，就離開了。我想馬上睡去。真累啊。今天沒干什么，但就是感覺累。這時我的手機(jī)響了，是小麗打來的。我說，喂。聲音懶洋洋的。她說，你在睡覺？我說，是啊，剛要睡著。她說，你今天睡得真早，平?？刹皇沁@樣。我說，今天感覺特別困。

門突然開了，小娜闖了進(jìn)來，抬手扇了我一個耳光，她說，混蛋，都把人家扒了，還不干人家！與此同時，她意識到我正在和別人通話。我的臉上肯定布滿了驚愕的神情。小娜做了個抱歉的聳肩動作，退出了房間。門剛關(guān)上，小麗就爆發(fā)了。那是誰？你要說清楚！你要說清楚！她驚聲尖叫，歇斯底里。

我的困意蕩然無存。我只能實話實說，我說，那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此刻我就在她的家里，但我們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她說，放屁，你都把她扒光了。我說，但我沒上。她說，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你絕對不會半途而廢的。我說，不騙你，我發(fā)誓，要不然她也不會突然闖進(jìn)來扇我一巴掌了。她說，你是不是一直住在她家里？我說，第一次來，因為明哥公司的鑰匙找不到了。她說，我明天就去北京，你要當(dāng)面解釋清楚。

一晚上沒有睡好。小娜那邊也沒有動靜。天亮了，她起床，進(jìn)進(jìn)出出。我繼續(xù)躺在床上，想小麗會在幾點到達(dá)北京。小娜敲門問我醒了沒有。我說，醒了。她說，我可以進(jìn)來嗎？我說，別客氣。她已經(jīng)披掛整齊，還化了妝。她說，我去上班了，你繼續(xù)休息吧，昨天晚上的事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我說，麻煩了。她說，會解決的，但有個問題我想了一夜都沒想明白，你為什么不干我？我坦誠地說，我沒硬起來，一直軟著。她過來摸了一把，關(guān)切地說，你終于把自己搞陽痿了。我說，不是我搞的，是北京搞的。

小娜轉(zhuǎn)身要走，我又叫住了她。我說，你得替我作證。她說，怎么作證？我說，你要向小麗證明咱們什么都沒干。她說，行，咱們是親人，能干什么呢。她這么說，讓我非常感動，生在世上，難得有一位這么好的親人。她把鑰匙留給我。我說，你不怕我偷你東西？她說，你連偷情都不敢，還敢偷東西？我說，你快去上班吧，要遲到了，我和小麗等你下班。她說，好，我要看看她長什么樣兒。

我打電話給小麗，問她幾點到北京。她氣呼呼地說，十點，你還有足夠的時間編造謊言。我說，屁謊言，咱們之間連那點信任都沒有嗎？她說，我信任你，但我不信任你的雞巴。說完這句狠話，她就掛了。我想象不到，小麗如何在火車上說出這句話，聲調(diào)還挺高。憤怒讓她喪失了理智。以前我們逛街，前面走過一個美女，我多看一眼，小麗就會發(fā)怒。這次她肯定對我所犯的錯誤做了最壞的估量。她是來分手的。到達(dá)北京后，她會對準(zhǔn)我的下體，狠踢一腳，然后揚長而去。這是我所做的最壞的估量。

這一晚盡管是在正經(jīng)的臥室里睡的，卻不怎么舒服。我很懷念明哥公司的走廊，還有那張小小的鋼絲床。腦袋昏沉沉的。我跑到衛(wèi)生間，沖了個涼水澡。早上的水比晚上的水冷得多。我毫不在乎。我著重沖了沖疲軟的雞巴，依然毫無起色。它比我還垂頭喪氣。

回龍觀到北京西站挺遠(yuǎn)的。我先坐地鐵，再轉(zhuǎn)公交。盡管馬不停蹄，還是晚了。小麗等了我二十分鐘。她坐的那輛火車，居然沒有晚點。在人潮洶涌的廣場上，我終于找到了她。我跑過去拉她的手，她說，滾。我說，咱們找個地方坐坐吧。她說，坐個屁，先陪我到西單逛逛。于是我們打車去西單。這是我在北京第一次打車，打得心驚肉跳。小麗坐在我的旁邊，怡然自得的樣子。她好像并沒有那么生氣。我的心稍微平靜了一點。

我陪小麗逛完了西單，又去逛王府井。最后我們都累得不行，找了個肯德基，扎進(jìn)去歇腳。在逛街的過程中，小麗沒有提昨天晚上的事。她似乎忘了。她只是不停地試衣服，再問我好看不好看。我一直說，好看，好看死了。她并不要求我買下她喜歡的衣服。她知道我買不起。她還是那么懂事。我們坐在肯德基店里，喝著可樂，望著外面的大街。這時，總要說點什么，她就說，咱們分手吧。

該來的終于來了。我說，分手可以，但我必須向你澄清一件事，昨天晚上我絕對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她說，你把她的衣服都扒了。我說，雖然如此，但我保證我們之間沒有身體接觸，你可以找到她，當(dāng)面對質(zhì)。她說，行，反正我也不想馬上回石家莊。我說，如果證實了我說的話，咱們是不是就不用分手了？她說，不行，手一定要分，因為我覺得你很惡心，你在石家莊的時候，我覺得你挺干凈的，但自從你來了北京，我就覺得你惡心了。

我們坐地鐵到回龍觀。小娜還沒下班，但愿她今天不再加班。我們找到菜市場，買了一些菜。我掏鑰匙開門的那一剎那，小麗說，我果然沒猜錯。我說，你猜什么了？她說，你們果然一直住在一起，你手里的鑰匙就是證據(jù)。我說，你真是個多疑的女人。她推門走進(jìn)小娜的家里，贊嘆了一聲，不錯。然后她轉(zhuǎn)身拍著我的肩膀說，你在北京也算有房一族了。我說，你說什么呢？她說，我在祝賀你呀。我們坐在沙發(fā)上，開始看電視。我給小娜發(fā)了條短信，問她什么時候下班。她回信息說，兩個小時以后。

我鄭重其事地對小麗說，兩個小時以后，一切都會解釋清楚的。沉默中過了一個小時，外面已經(jīng)黑了，小麗站起來說，咱們?nèi)プ鲲埌?，這最后的晚餐。我說，好，我就是那個倒霉的耶穌啊。

在做飯的過程中，小麗突然問我，既然都已經(jīng)扒了，為什么沒有上？我正在切黃瓜，狠落幾刀，斬釘截鐵地說，我沒硬起來。她說，不會吧，你平常不是挺硬的嘛。我說，我跟你是挺硬的，但跟別的女的就不行了。她說，那我要試試。說完，她就抱住了我，解開了我的腰帶，掏出了我的雞巴。小麗和我做這件事，早已輕車熟路。她像往常那樣搞了幾下，但徒勞無功。她說，跟我搞都不行啊。我說，我終于被北京搞陽痿了。

門響了。小娜回來了，比她說的時間早了一些，她和小麗打招呼，你好啊。小麗說，你好。小娜也加入了做飯的行列。我們?nèi)齻€人七手八腳地做著飯，干得熱火朝天，真像一家人。炒了五個菜，擺在茶幾上，她倆坐沙發(fā)，我坐小板凳，在她們對面。開了兩瓶啤酒，她倆喝一瓶，我自己喝一瓶。

小娜和小麗親切地交談著，聊著北京的空氣、房價、人流以及商場。小麗的大學(xué)時代，是在廊坊度過的。不上課的時候，經(jīng)常坐車到北京玩。我發(fā)現(xiàn)她倆對北京的了解程度，都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我。我有些慚愧，默默地喝酒吃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覺得該談一下正經(jīng)事了。于是我對小娜說，你向小麗證明一下吧，咱們什么也沒干。小娜有些不好意思，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說了，小麗，昨天晚上我們確實什么都沒干。小麗哼了一聲，白了我一眼，說，他有心無力啊。小娜哈哈地笑起來。話題又轉(zhuǎn)到別處。我郁悶至極，好像受了胯下之辱。

吃罷了飯，又看了一會兒電視。期間小麗和小娜不停地說話。她們就像兩個多年未見的姐妹。到了該睡覺的時候，小娜說，你倆去睡主臥吧，我睡客房。小麗說，不，不，咱倆睡主臥，他去睡客房。我說，為什么呢？她說，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再說，現(xiàn)在你又不行，我跟你睡也沒什么用。

她們走進(jìn)臥室，在門的那邊說著話。我聽起來就像竊竊私語。她們在預(yù)謀什么嗎？我在小臥室的床上躺下，閉上眼睛，想努力睡著。腦子里亂七八糟，陽痿和分手的事糾纏在一起，讓我無法安靜。就這樣躺著，感受北京的黑夜。我仿佛能聽見地鐵的聲音，轟隆隆地開過來，又開過去。更多的是汽車?yán)嚷?，總會出其不意地響一下。我聽到一聲，期待下一聲，一聲聲聽下去?/p>

聽了幾百聲汽車?yán)鹊慕泻?，我想，該走了。我鬼使神差地坐起來，穿好衣服，打開臺燈，寫了一張便條。我是這樣寫的：小麗，你自己回石家莊吧，保重。小娜，謝謝你的幫助。我把紙條放到客廳的茶幾上，確保她們早起能看到。我悄悄地開門，輕手輕腳地來到門外，再慢慢地帶上門。

走到樓下，我辨別方向，確定該往右走。走到小區(qū)門口，站在大馬路上，我再次辨別方向，卻無能為力了。陰沉的夜空，看不到北斗星，我找不著北，也找不到南。我知道，大屯在回龍觀的南方，再偏東一點。我要往南走。門口有一個打瞌睡的保安。我走過去，叫醒了他。我說，請問，哪邊是南？他睜著惺忪的睡眼，笑了笑，抬手指給我一個方向。我就順著保安的手指走了下去。

雖說是半夜，并不涼爽，空氣中聚集著悶熱的潮氣，走了一陣兒，出汗了，襯衣貼在背上。街上車輛稀疏，行人更是寥寥無幾。我剛發(fā)現(xiàn)，原來北京也有如此安靜的一面。此刻，那些人都在睡覺，高臥于各自的巢穴。一輛出租車停在我身邊，問我要不要坐，我擺擺手。我要走回大屯，天亮后到達(dá)。即使我現(xiàn)在走到目的地，也進(jìn)不了明哥的公司。我希望我到達(dá)公司的時間，也就是賈兵出現(xiàn)的時間。我真想念這個小子。手機(jī)里有他的號碼，真想撥通，聊上幾句。

每當(dāng)走到一個路口，我都要湊到路燈下，展開地圖，確認(rèn)一下路線。自從來了北京，我看地圖的能力大大提高。我默念著那些陌生的地名，要把它們?nèi)坑浽谀X子里，以后和別人談?wù)撈鸨本?，好言之有物。北京的路真長啊。在地圖上看起來挺短的，走起來真他媽的長，一條小小的街道，其長度勝過了我們村任何一條街道。無論怎樣，我也要一直走下去。從一盞路燈，走向另一盞路燈，在兩盞路燈的陰暗部分，就感覺自己好像一個鬼。孤魂野鬼就是我這個樣子吧。

街邊那些大樓，收斂著燈光，陰沉著臉，不懷好意。偶爾有一個半個的保安，在樓外游蕩，腰上別著對講機(jī)，發(fā)出刺啦刺啦的聲音，猶如鬼叫。他們總是向我投來警惕的目光，仿佛我就是一個懷揣炸彈的恐怖分子。我所看到的更多的人，還是那些躺在屋檐下的民工，他們頭對頭，腳對腳，睡得泰然自若，渾然忘我。我把腳步放輕，不忍心驚醒他們。還有那些乞丐，總是躺在垃圾箱附近，身下墊著破爛的棉大衣。如果我也有一件這樣的大衣，就能像他們一樣隨心所欲地睡在街上了。

一走起來，我的腳步就會不由自主地加快。我不住地提醒自己，慢一些吧，別走得太快，時間有的是。兩點多了，穿越了四條街道，地圖上是兩截手指的長度。找了個臺階，坐下，休息片刻。想抽支煙，卻沒有。我沒有抽煙的習(xí)慣。我只是覺得現(xiàn)在這種情況，特別適合抽支煙?？粗車母邩牵蝗幌氲搅怂嗌诌@個詞。我不就是一只走在森林深處的螞蟻嗎？張楚有一首歌，就叫《螞蟻》，我還會唱幾句。我唱起來，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蝗蟲的大腿，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蜻蜓的眼睛……

這天晚上，我走得特別有勁兒，也不覺得困倦。六點多鐘，我看見了天創(chuàng)世緣的大樓。如果不是中途走錯了路，我會提前到達(dá)的。天已經(jīng)亮了，車多起來。整個大街像突然掉進(jìn)了沸水中。天創(chuàng)世緣，好親切的一座大樓。

我乘電梯上樓。賈兵還沒有來，但也快了。我趴在門上，從貓眼往里看。新鮮的光線，空空的走廊，突然飄過一個女子的身影。我大吃一驚，差點叫出來。閉上眼睛，定定神，又趴在上面看了看，卻看不到任何異常。剛才是幻覺嗎？我笑了笑，慶幸自己總算遇到一件有意思的事。突然，女子的身影又出現(xiàn)了，從走廊移動到衛(wèi)生間里，這次的速度比較慢，我看得很清楚。我不認(rèn)識她。她絕對不是小麗，或者小娜。她倆的背影，我了如指掌。我一直扒著門，期盼她從衛(wèi)生間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