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氣預(yù)報又在說，未來幾天，中等強度的冷空氣會繼續(xù)影響長江以南的大部分地區(qū)，局部地區(qū)還將有一次凍雨……

杜曉月聽后，摸著長了凍瘡的手，眉頭緊蹙，這鬼天氣都冷成這樣了，還只是中等強度？還將繼續(xù)？什么時候才能放晴呀！

杜曉月怕冷，特別怕陰陰沉沉的冬日里沒有暖陽，凈是呼嘯的冷風。如果遇上綿綿冬雨，那更是雪上加霜。這個冬天特別冷，用杜曉月的話說，這就是她生命中的寒冬。她的手早早生了凍瘡，護手霜天天抹也沒用。讓她特別心寒的還有她和好姐妹徐娟娟的友情，不就是一丁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徐娟娟硬是不讓她，兩人針尖對麥芒，吵得不可開交。

徐娟娟從來不曾這樣，這次不知哪根神經(jīng)搭錯了，杜曉月想不通。她們從小一起長大，住在一個單位的家屬樓，樓上樓下，天天形影不離。大家都說她們比親姐妹還親。

杜曉月好勝心強，個頭也比徐娟娟高，還在幼兒園時，她就是徐娟娟的保護神，哪個小朋友敢欺負徐娟娟，杜曉月定會大義凜然地為她“報仇雪恨”。上小學(xué)時，兩人本來沒分在一個班里，杜曉月不依了，哭哭鬧鬧，還扮可憐乞求爸爸讓老師把她轉(zhuǎn)到徐娟娟班上。爸爸問她為什么非得和徐娟娟一起時，她認真地說：“我不在徐娟娟身邊，她會被欺負，會活不了?！甭犞畠褐蓺饪蓯鄣脑挘职中Φ枚亲犹?，最后還是為她們的友情感動，滿足了她的要求。

徐娟娟是個柔弱的女孩，她知道杜曉月對自己好，向來對她都言聽計從。跟杜曉月在一起，她很安心，知道沒有人敢欺負她?？墒菨u漸長大后，她再也不喜歡聽別人說她是杜曉月的影子。雖然兩人是好姐妹，但徐娟娟也有自尊，她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只是影子這樣的說法。小時候，徐娟娟習(xí)慣依附于杜曉月，什么事都由她說了算，但現(xiàn)在不行，自己長大了，有個性，也有自己的想法，她不想永遠被人忽視。以前兩人在一起時，都是杜曉月口若懸河說個不停，她的事情也是杜曉月幫她做主，她在杜曉月身邊就像個跟班。所以當她聽見幾個男生一起逗樂說她是杜曉月的貼身丫環(huán)時，她氣壞了，下定決心要脫離杜曉月。“至少也要和她平起平坐，憑什么事事都要聽她的，我也是有思想的人。”她憤憤地想。

那天的事情，在以前完全是可以避免的，但徐娟娟聽到杜曉月一如從前般用教導(dǎo)的口吻說她時，她就心生怒氣，把一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當成導(dǎo)火索，硬要和杜曉月爭個輸贏。徐娟娟口齒伶俐，生生把能言善辯還當過學(xué)校廣播站主持人的杜曉月說得啞口無言。望著杜曉月迷惑而驚訝的表情，徐娟娟好像出了口惡氣，瞪了一眼還待在一邊的杜曉月轉(zhuǎn)身走了。

杜曉月確實是目瞪口呆，她被震驚了，她從來沒見過徐娟娟如此能說，自己連反駁的余地都沒有。瘋了，徐娟娟瘋了。杜曉月想。她不明白，好好的徐娟娟怎么突然像變了一個人，讓她覺得如此陌生。

二

第二天早上去學(xué)校時，杜曉月剛下樓，就看見徐娟娟推門出來。她以為徐娟娟還是和往常一樣等著她一起去學(xué)校，剛想開口打聲招呼，卻見徐娟娟連瞥都沒瞥她一眼就急匆匆跑下樓。杜曉月愣住了，張開的嘴半天沒合攏，心里氣壞了：徐娟娟，你算什么東西呀？居然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跑了。

以前去學(xué)校，都是杜曉月載徐娟娟，兩人共騎一輛單車，一路談笑風生。而那天，等杜曉月走下樓，徐娟娟已經(jīng)騎著自己的單車先走了?！靶獍⌒难?，不就吵了一架而已?！笨粗h遠離去的徐娟娟，杜曉月也發(fā)了狠，“我要和你絕交，有什么了不起！”

在路上，寒風凜冽，吹到臉上刀割一般疼，但是更疼的是內(nèi)心。杜曉月不明白徐娟娟到底是吃錯了哪門子藥，不就吵了一次架，有必要這么大動干戈不理自己嗎？想著自己對徐娟娟的好，想著以前兩人姐妹情深的往事，杜曉月越來越氣憤。

在她分神回首往事時，一陣急促的汽車喇叭聲突然響起。杜曉月一個急剎車，差點摔下車來，她驚出一身冷汗?！案闶裁囱?？你怎么騎車的！”司機搖下車窗，探出頭罵人。杜曉月垂下頭沒應(yīng)聲，但眼中卻涌出委屈的淚水。汽車開走后，杜曉月還愣在原地，她抬起頭看了一眼陰沉的天空，真希望春天趕緊到來，那時就有燦爛的陽光，這鬼天氣真是受夠了。

走進教室，杜曉月看見徐娟娟正和同桌聊得眉飛色舞，她氣鼓鼓地走過去，故意用書包撞了徐娟娟一下。她就是想激怒徐娟娟，這一早上，她氣得要爆炸了，想找個人吵架。徐娟娟扭頭瞟了她一眼，沒吭聲?！翱词裁纯矗俊倍艜栽虏粣偟卣f。徐娟娟明白杜曉月是故意找茬，沒搭理她，又繼續(xù)和同桌說笑。杜曉月被徹底無視，氣得把書包狠狠地摔到桌上，把同桌周子玲嚇了一跳。她轉(zhuǎn)過身對杜曉月嚷道：“干嗎呢？大清早的，玩驚嚇呀？”“玩什么玩？我都要氣炸了！”杜曉月說，目光直直地盯著徐娟娟，仿佛要將她燃燒?！罢l惹你了，在這么一個美妙的清晨？”周子玲故意逗杜曉月，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安慰根本不起作用，只能讓她笑起來?！罢l？不就是那個忘恩負義的人，什么好姐妹？狗屁！”杜曉月惱怒地說，目光一直停留在徐娟娟身上。

周子玲聽后，善解人意地勸杜曉月說：“好姐妹沒有隔夜仇，把事情說清楚不就好了?！薄罢l和她是好姐妹呀？”杜曉月念叨著?！罢l愛和你成為好姐妹呀？我不稀罕?！币恢辈焕矶艜栽碌男炀昃暌娝秸f越來勁，也生氣地回應(yīng)。這一下，兩個人又吵起來了。直到上課鈴響，老師進來后，杜曉月還氣呼呼地繃著臉。

窗外寒風呼嘯，卷起滿地的落葉漫天飛舞，那些在夏日里蒼翠繁茂的葉子枯黃了，兀自在枝丫間擺動。杜曉月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枝葉，心里憂傷泛濫。

心里的寒，在瞬間延及周身，杜曉月不由得縮緊了身子。

三

周子玲不明白杜曉月和徐娟娟怎么了，她們曾經(jīng)是最好的姐妹，彼此之間能有多大的仇呢？她找杜曉月聊，想知道原因，熱心的她想幫她們重新和好。但杜曉月一聽她提到徐娟娟的名字就怒目圓睜：“不要在我面前提那個人的名字，我現(xiàn)在最煩的就是她。”

周子玲只好去找徐娟娟，她覺得徐娟娟性格溫柔敦厚，不是那種把友情看得很淡的人。在班上，誰不知道她們是最好的姐妹呢？以前大家開玩笑說徐娟娟是杜曉月的影子，其實并沒有惡意。

熱情開朗的杜曉月變了，整天不說一句話，時常凝望著窗外飄零的枯葉一動不動。反倒是以前話不多的徐娟娟現(xiàn)在整天嘰嘰喳喳，和誰都能說上一陣話。但細心的周子玲注意到，徐娟娟并不是真的開心，同學(xué)間總有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她疲于應(yīng)付。

“娟娟，你和杜曉月怎么了？有什么解不開的仇嗎？”周子玲開門見山地問。

徐娟娟不吭聲，看了周子玲一眼，就把頭垂下了。

“都說你們倆是好姐妹，形影不離的。”周子玲繼續(xù)勸說。

“我最煩的就是這個，什么形影不離！誰是形？誰是影呀？”徐娟娟賭氣地質(zhì)問。

周子玲反倒窘迫了，她一時不知說什么好。這兩個人都怎么啦？吃火藥了？她不明白。

徐娟娟看著周子玲尷尬的表情，扭頭走開了。她知道周子玲的良苦用心，也知道杜曉月對自己的好，可是有誰明白，自己只是不想成為杜曉月的影子，更不喜歡聽見別人說她是杜曉月的丫環(huán)這樣的話，自己所需要的平等的友誼就那么難嗎？小時候以杜曉月為首，事事聽她的，但現(xiàn)在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是大人了，能獨立思考。徐娟娟心里亂亂的，莫名的哀傷蔓藤般密布叢生。她希望杜曉月能明白她的想法，尊重她的想法，不要總在她面前擺出一副“大姐大”的架勢，讓她吃不消，讓她在其面前不自覺地矮了三分。

看著活潑愛說笑的杜曉月變得沉默寡言，整日里憑窗遠眺，神情落寞，徐娟娟心里也不好受，她雖然故作歡騰，和其他同學(xué)聊得熱鬧，但心底里還是慌慌的，說不出什么滋味?？墒牵植幌胫鲃雍投艜栽潞秃?。那天，她借著一丁點的事和杜曉月爭了個天翻地覆，只是希望杜曉月也能讓讓她，為什么每一次爭論，讓的那個人一定得是自己呢？杜曉月就不能讓一次？

徐娟娟就這樣和杜曉月較上了勁，兩人幾個星期都不說話。雖然她們表面上都不理對方，但內(nèi)心都不習(xí)慣，畢竟以前天天在一起有許多秘密分享，現(xiàn)在一肚子心事無處訴說。有時在走廊上相遇，也是互相一扭頭，揚長而去。杜曉月身邊少了徐娟娟，就像失了魂，她好幾次故意找徐娟娟的茬，但徐娟娟不接。

“杜曉月，看你整天愁眉不展的，是不是你的貼身丫環(huán)不再跟隨你啦？”一天自習(xí)課上，一個男生見杜曉月對著窗外發(fā)呆，開了句玩笑。

杜曉月還沒開口，那邊徐娟娟卻先發(fā)火了，她神情激動地指著那個男生說他狗眼看人低，憑什么說她是丫環(huán)。所有人都看呆了，他們從來沒看見柔弱的徐娟娟如此激動過。徐娟娟罵完了那個多嘴的男生后就趴在桌子上“嚶嚶”地哭泣起來。

杜曉月愣住了，徐娟娟罵人的氣勢和那次與她爭論時一樣，激動而且悲傷。她怎么會這樣呢？杜曉月不明白。同桌周子玲卻看明白了，自上次勸說被徐娟娟質(zhì)問得啞口無言后，她細心觀察了徐娟娟很久。她發(fā)現(xiàn)，徐娟娟一直想表現(xiàn)自己。

徐娟娟不喜歡別人說她是杜曉月的影子，更不喜歡別人說她是杜曉月的丫環(huán)，雖然只是玩笑話，但對于一個正在成長中的自我意識愈來愈強的女生來說，這種玩笑話卻是很深的傷害。個性張揚的年紀，誰不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可？誰會愿意成為另一個人的影子？

周子玲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杜曉月，她知道解鈴還需系鈴人，只有杜曉月自己才能挽回她們的友誼。聽完周子玲的話，杜曉月驚呆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竟在無意中一直傷害著徐娟娟。

四

幽暗的冬夜，杜曉月蜷縮在被窩里，她回憶著自己和徐娟娟的友情，從小到大，點點滴滴，一幕幕放電影般在腦海中浮現(xiàn)。

一直以來，在她和徐娟娟之間，都是她說了算，徐娟娟只有服從。有分歧時，她也霸道地一意孤行，從不曾考慮過徐娟娟的感受。想著自己對徐娟娟的種種不公，雖然沒有惡意，但都是打著為她著想的幌子，可徐娟娟心里的想法自己一直不知道……杜曉月想了很久，愈加覺得自己對不住徐娟娟，那種敵對的情緒悄然消退了。

第二天一大早，杜曉月就起床了。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徐娟娟發(fā)了一條道歉短信，并讓她在家里等她，她會邀她一起去學(xué)校。杜曉月想明白了，想挽回和徐娟娟的友誼，只能主動示好。以前都是徐娟娟讓她，這一次，自己為什么不能主動呢？好朋友之間鬧別扭，總要有一個人主動。雖然有些難為情，但面子比得上多年的友情嗎？還是周子玲說得對，只有彼此尊重的友誼才能長久。以前她確實忽略了徐娟娟的感受，她決定以后再不那樣了。

看著窗外初升的太陽，璀璨的霞光把天邊浸染得一片絢爛，好一個艷陽天。天氣預(yù)報說了，冷空氣已過，未來幾天都會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杜曉月心里也暖暖的，這個冬季，好久都沒看見太陽的影子了。她打開窗戶，任清新的晨風吹進來拂動發(fā)梢。她瞇上眼陶醉起來，腦海中想的卻全是徐娟娟的身影和她微笑的臉，好久沒和她說話了，真是憋悶呀。

杜曉月知道，冬天很寒冷，可是穿越了冬季，就能迎來春暖花開。她和徐娟娟的友情也一樣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