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數(shù)政府官員、學者和民眾達成現(xiàn)行生育政策必須盡快調整共識的同時，當前“只開放雙單獨夫婦生二孩”似乎成了生育政策調整的主體方案。所謂“雙單獨夫婦生二孩”指夫妻雙方或一方是獨生子女的可以生二孩。

許多研究表明，只開放雙單獨生二孩方案雖比現(xiàn)行生育政策不變有所改善，但仍有許多嚴重弊端而極不可取。本文對此進行分析，并提出普遍允許二孩與提倡適當晚育政策建議。

人口老化和勞動力資源

基于2010年的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我和我的合作者們應用仿真模擬，對未來的人口發(fā)展趨勢進行了預測。結果表明，保持現(xiàn)行生育政策不變將造成人口老化大大加劇和勞力資源加速萎縮。

只開放雙單獨生二孩方案，2050年和2080年中國65歲以上老人占總人口比例雖比保持現(xiàn)行生育政策不變低一些，但仍然高達28%和33.8%，分別比普遍允許二孩與提倡適當晚育方案高出9.4%和19.1%。2050年和2080年最需照料的高齡老人比例高達9.3%和13.4%，分別比普遍允許二孩與提倡適當晚育方案高出9.8%和14.4%。

只開放雙單獨生二孩方案，18歲-64歲勞動年齡人口數(shù)雖比現(xiàn)行生育政策不變多一些，但仍從2010年的9.4億萎縮到2050年的7.6億，到2080年萎縮到5.2億；2030年以后，平均每十年減少勞力0.77億；從2010年平均每8.1個勞動者供養(yǎng)一位老人，快速下降到2030年、2050年、2080年平均每3.6個、2個與1.5個勞動者供養(yǎng)一位老人，老年撫養(yǎng)負擔分別等于2010年的2.2倍、3.9倍和5.3倍。而普遍允許二孩與提倡適當晚育方案下的勞動力資源和老年撫養(yǎng)比，相對只開放雙單獨生二孩方案要好得多。

出生性別比問題

因為農村地區(qū)現(xiàn)在和將來的雙單獨夫婦比例很低，只開放雙單獨夫婦生二孩政策在農村地區(qū)基本將維持現(xiàn)行的“一孩半”政策，即允許獨女非雙單獨夫婦生二孩，而不允許一孩為男孩的非雙單獨夫婦生二孩。

然而，“一孩半”政策客觀上產生“一男孩價值二女孩”的心理暗示導向作用，顯著助長了重男輕女、產前性別鑒定與流產女嬰，而造成出生性別比偏高；一孩半政策不允許一孩生了男孩、不會流女保男的夫婦生二孩，而導致二胎女孩數(shù)結構性減少，其影響占出生性別比超常部分35%以上。例如，20多年以來，一直實行普遍允許二孩加間隔政策的甘肅酒泉市、山西翼城縣、河北承德市與湖北恩施州的出生性別比多年來一直保持在正?；蚪咏７秶蟠蟮陀谄渲苓呉缓胝叩貐^(qū)。

基層計生干部告訴我們，那些不符合生二孩政策要求而千方百計想生二胎男孩者，很容易鉆計生法規(guī)的空子；B超查出二胎懷的是女孩后，以自己避孕失敗為借口找計生干部，要求人工流產，還向政府索要誤工費、營養(yǎng)費、醫(yī)藥費等。如果計生干部不理睬，就去上訪。更有甚者，查出懷的是女孩后，利用計生部門的舉報熱線，玩自己舉報自己的把戲。計生部門往往為了降低“違法”生育的數(shù)量和比例，只好心知肚明地配合這種人流產女嬰，事實上也成了性別比失衡的推手。

計生工作難度與腐敗問題

只開放雙獨夫婦生二孩政策將導致雙獨夫婦撫養(yǎng)四個老人與兩個小孩，單獨夫婦撫養(yǎng)三個老人與兩個小孩，而非雙單獨夫婦撫養(yǎng)兩個老人與一個小孩，勢必造成雙單獨夫婦老少撫養(yǎng)比遠比非雙單獨夫婦高的社會不公問題，而可能群起責問并要求政府予以補償。

同時，只被允許生一孩的非雙單獨夫婦對政府可能更不滿意，將導致這些夫婦以及他們家庭變成對立面，從而惡化黨群關系，使計生工作難上加難。

中國發(fā)達城市生育水平很低，符合雙單獨生二孩條件的育齡夫婦很多。很多農村地區(qū)，生育率仍然較高，符合雙單獨生二孩條件的育齡夫婦很少，人們耳聞目睹發(fā)達地區(qū)很多夫婦被新的政策允許生二孩，自然會躍躍欲試。

于是，各級計生委不得不大張旗鼓，甚至不惜以行政制裁手段制止計劃外生二孩，或干脆編假數(shù)；否則，“一票否決”政策環(huán)境下，為官者何以自保？毫無疑問，只開放雙單獨生二孩政策將造成老百姓“攀比”心理，加大計劃生育工作難度。我們?yōu)槭裁匆延媱澤愕媚敲措y？

現(xiàn)行生育政策不變或只開放雙單獨生二孩政策，只允許部分人而不允許另一部分人生二孩，將繼續(xù)滋生民眾超生造假、一些政府部門編假數(shù)和用超生罰款斂財、走后門甚至行賄受賄等諸多腐敗。與貪污盜竊、買官賣官、侵占國有和集體資產等腐敗遭民眾深惡痛絕截然不同，超生二孩產生的腐敗治理難度特別大，因為很多干部和民眾對它有同情姑息心態(tài)。

獨生子女高風險家庭

40歲-45歲母親的獨生子女因疾病、事故、地震海嘯等天災人禍先于父母死亡，則造成無后與孤寡老人；越來越多獨生子女高風險家庭應對疾病、事故、天災人禍的脆弱性，將嚴重危及社會和諧。

此外，獨生子女在家庭中的“唯一性”和“小皇帝”地位，可能形成他們中的一部分人難以適應艱苦環(huán)境和不善于與他人合作等心理缺陷，這也不利于國民素質的整體提高。

建議盡快實行普遍允許二孩與提倡適當晚育。全面無條件放開二孩可能因生育堆積而造成孩子入學難等一系列問題。因此，建議衛(wèi)生人口計生部門以基層社區(qū)為單位，通過調查摸底搞清楚：（a）已生一孩、希望生二孩以及近期可能生一孩的育齡婦女人數(shù)；（b）當?shù)厮行W合計每年最多可招收一年級新生人數(shù)。如（a）顯著大于（b），則確定適當?shù)漠斍皟?yōu)先生二孩年齡，然后，每隔一年優(yōu)先生二孩年齡下降1歲-2歲，條件成熟時，由民眾自行選擇生育年齡。對于（a）不顯著大于（b），少生晚生已成社會習俗的城市發(fā)達地區(qū)，則可以一步到位全面放開二孩。

建議政府鄭重地向群眾承諾， 無論在農村和不很發(fā)達的城鎮(zhèn)地區(qū)，還是在很發(fā)達的城市，城鄉(xiāng)普遍允許生二孩與提倡適當晚育的新政策決不會再變，給群眾一顆定心丸，徹底消除民眾害怕因適當推遲而丟失生二孩機會的擔心，以利于二孩政策平穩(wěn)過渡；對模范執(zhí)行適當晚育間隔生二孩者予以公開表揚獎勵；對不符合晚育要求而懷孕二胎者予以批評教育，但對他們生二孩決不視為違法，決不罰款，不但允許而且要求其生下二孩，防止以不滿間隔為由的性別選擇流產女嬰。

普遍允許二孩與提倡適當晚育絕不會造成人口失控。雖然也面臨人口老化嚴峻挑戰(zhàn)，但比現(xiàn)行生育政策不變或只開放雙單獨生育二孩方案能更有效減緩老齡化，并避免了其他弊端，有利于改善母嬰健康，何樂而不為？

作者為北京大學健康老齡與發(fā)展研究中心主任、國家發(fā)展研究院教授。本文研究受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資助（項目批準號：71110107025和71233001[L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