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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成為一名好老師，僅僅心中有愛是不夠的，最重要的是要學會怎樣愛。

W老師坐在我對面，向我講述他的困惑和無奈，希望得到我的幫助。

W老師的班里有一個孩子，孩子的父親正在獄中服刑，母親常年在外打工，孩子自小由爺爺奶奶養(yǎng)大，生性孤僻，不善言談。W老師接班后了解到孩子的情況，特別同情這個孩子。為了幫助這個孩子，W老師平日里盡量多輔導這個孩子學習，多提問他，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與他一起分享。假日里，W老師還會帶著這個孩子到市里去游玩，只是為了讓這個孩子多一些快樂，讓他可以更信任老師，可以走出自己狹隘的小圈子。

可是，在最初的“蜜月期”之后，W老師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依然不完成作業(yè)，更可氣的是他學會了撒謊，不是說作業(yè)丟了，就是說忘到家里了，弄得各科教師焦頭爛額。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W老師有時甚至覺得這個孩子實在是“無藥可救”了，想放棄。在尋求家長幫助的過程中，W老師也遇到了障礙：孩子的媽媽不肯直面自己孩子的問題，甚至干脆玩起了“捉迷藏”，根本沒有正面交談的機會?！捌扔跓o奈”，W老師采取了一些“迫不得已”的手段，如“罰站”等。孩子自尊心受到傷害，對學習有了厭倦情緒。

我坐在W老師的對面傾聽著，也在思考著我們該以怎樣的心態(tài)來面對這個需要幫助的孩子。

這個孩子是無辜的，他也是家庭生活中的受害者。他的父親入監(jiān)服刑本身對他就是一種毀滅性的打擊。父親在男孩的成長過程中是尤其重要的，力量感、正義感、責任心都需要父親示范，當別的伙伴以父親為傲的時候，這個孩子只能把這塊傷疤遮掩起來，獨自傷悲——少言寡語，并不意味他情感出現(xiàn)了盲區(qū)，恰恰可能是敏感的表現(xiàn)。沒有父親的童年，是灰色的童年。在缺少父愛的家庭環(huán)境中，這個孩子所受的隔代教養(yǎng)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他習慣的形成。我曾經(jīng)問孩子的爺爺：孩子在家里主要做什么？爺爺告訴我：自己和老伴都特別疼愛他，回到家，孩子總是喜歡窩在沙發(fā)里看電視。沉迷于網(wǎng)絡或者電視中的孩子，會對書本中的文字不感興趣，精力也會分散，聽課質量下降。在現(xiàn)在社會物質條件相對充足的情況下，養(yǎng)孩子容易，育孩子難——更多的家庭把熱情投入到養(yǎng)上，關注孩子的吃喝拉撒，而忽略了孩子的精神與心理層面。這個孩子是不幸的，我們要理解他在課堂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一些不良行為，并用最大的耐心來幫助他獲得學習的愉悅和對自身的認同。

我理解W老師的心情，為改變這個孩子，自己默默做了那么多事情，付出了那么多辛苦，卻得不到積極的回應。愛孩子，并竭盡所能，這是多么令人欽佩的姿態(tài)。不過，教師對學生的關懷與愛，如果沒有得到學生積極的回應，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為：關懷與愛并不成立。最美的愛，絕不是單向的付出和感覺，需要雙方心靈的呼應與共鳴。一廂情愿的關愛，并不能開啟真正的教育之門。那么，問題到底出在哪里呢？

我留意到W老師在講述的過程中，一直強調自己對孩子的諸多付出，甚至到了委屈的地步。陪著做題，陪著游玩，從學習到生活，就想無微不至地關心他?？墒牵琖老師沒有意識到，在給予孩子無限關愛的同時，他也把強烈的高期待寄托在了孩子的身上——必須要變得聽話，必須要完成作業(yè)，必須要考出好成績，必須……可以坦白地說，W老師對孩子的愛是有目的的，是在有條件地來愛他。我想到這里的時候，竟然打了一個冷戰(zhàn)。成人的情感是瞞不住孩子的，孩子會很清晰地明白成人的意圖。如果這個孩子感覺到別人的愛是有目的，他會很自然地把自己再封閉起來，就像河蚌一樣。而且這一次，會比上一次更嚴重。

W老師在和這個孩子相處的過程中付出的確實很多，他在這份愛中所受的煎熬，可想而知。不斷地關注，盡心地幫助，孩子卻始終不能達到自己所期待的水平。在孩子一旦出現(xiàn)不良行為的時候，因“愛之深”導致“恨之切”，教師的言行往往會出現(xiàn)不能自控的情況。原本的“糖”就變成了“棒”。而情緒化的處理，勢必會讓師生關系走向另一個極端。教育是慢的藝術，人的改變也是反復曲折的過程，若以愛的名義來行“拔苗助長”之事，學生在這份愛中將更會惶誠惶恐，壓力重重。當被一個有愛心的老師關注的時候，孩子最初會是幸福的，但當洞悉其中條件的時候，他就變得有了壓力。老師越對自己好，自己就越緊張，越怕給老師丟臉——恐懼失敗是學困生常常存在的心理問題。在教室里最安全的事情是不舉手、不回答、不討論，這樣就不會出錯——殊不知，老師會因此更生氣。“我對你這么好，我對你這么負責任，你怎么會如此……”面對老師的這般批評，相信任何一個學生都不會無動于衷，直接的結果是內心深陷在負罪感的漩渦里不能自拔，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回到當初的狀態(tài)。因此，教師決不能以“回報”來要挾孩子，否則會把自己對孩子的付出嚴重貶值，更會傷害到孩子脆弱的心靈。當愛成了負擔，就會如繩索般將教師和學生捆綁在一起，教師迷失了職業(yè)的角色定位，學生丟掉了前行的動力。

教師不是孩子的父母，更不能任意去客串一番，讓學生不能確認你的職業(yè)身份。一個學生之所以會跟隨老師求學，一個必要的條件是：教師和學生的身份明確。學生對老師尊重，才會對知識虔誠。導師帶研究生，以及過去的私塾教育，常見學生以“我是某某的學生”為榮，師生之間的距離美是教育過程中的一泓清泉?；氐竭@件事情上來，W老師在關愛這個孩子的過程中，其實也在給孩子一種假象，使得孩子對W教師的身份產(chǎn)生了模糊的認識。當W老師以嚴厲的姿態(tài)面對他的時候，這個孩子或許還沉浸在之前W老師對他的無限愛意中，并沒有懂得W老師內心“遠大的期待”。因此，W老師應當嘗試著在孩子面前保持必要的“風范”，讓他明白，W是他的老師，是可以提供專業(yè)幫助和支持的老師。

教育不是一種交易，以此換彼的意愿只能將教育異化。愛你，不需要什么理由。用心靈贏得心靈才是教育追求的境界，不論我們?yōu)楹⒆幼隽耸裁?，都不要期待讓孩子立刻拿出看得見的所謂“成績”，藏在他心里的才更有意義。教育需要浸潤熏陶，師者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承載著這樣的意蘊。教師要在平淡中堅守職業(yè)的良知，只管耕耘，不問收獲。面對這個孩子，老師需要摒棄一些要求，從暖心開始，與他建立良好的信任關系——要記得，信任是教育的基礎?？梢园阉氲脚谌诘陌嗉壣钪?，喚醒他的歸屬感；可以給他創(chuàng)造一些展示的機會，激發(fā)他的成就感……作為老師，我們要始終堅定這樣的信念：我們所做的事情是在幫學生獲得成長的動力，而不是意在眼前的功利。

我曾經(jīng)寫過一篇頗為得意的教育敘事，在被某前輩點評的時候，他寫道：一個孩子的轉變真的如此迅速嗎？道德抑或心靈的改變都是艱難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我當時不太服氣，靜下來之后，回憶自己的從教故事，深感言之有理。教育是一項需要智慧、需要耐心、需要勇氣的事業(yè)。問題學生的形成原因往往是很復雜的，可能是家庭與社會的原因，也可能是教師的原因，還可能是孩子自身的個性使然。作為教師的我們要有足夠的智慧和耐心來幫助他們才行。這是一個頗有挑戰(zhàn)意味的過程，學生的問題會不斷反復，并不是一錘定音的。教育者的可敬就在于適應這種反復，并始終對孩子的未來抱有期待。當問題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也是考驗教師智慧和耐心的時候，教師要保有專業(yè)的從容與理性。用研究者的眼光去審視問題的所在，就會減少焦慮與煩躁，就會認同人性中的諸多可能。作為這個孩子的老師，W老師還要繼續(xù)思考怎樣引導這個孩子的問題，如果他能夠滿懷悲憫之情，將幫助這個孩子當作一個專題來探討實踐，相信他會有新的感悟。

教師要愛每一個孩子，還要學會愛，學會愛每一個孩子。事實上，會愛比愛的多少更重要?！?/p>

□ 編輯 江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