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新

（東莞理工學院 外語系，廣東 東莞 523808）

價值理論是索緒爾語言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價值和意義的關系問題是理解價值理論的鑰匙，搞清二者的關系，有助于把索緒爾語言價值理論的研究推向深入。價值和意義到底是什么關系呢？索緒爾舉了下面的例子。“法語的mouton（羊肉，羊）跟英語的sheep（羊）可以有相同的意義，但沒有相同的價值。這里有幾個原因，特別是當我們談到一塊燒好并端在桌子上的羊肉的時候，英語說mutton（羊肉），而不是sheep。英語的sheep和法語的mouton的價值不同，就在于英語除sheep之外還有另一個要素，而法語的詞卻不是這樣?！保?］（P161）從例子中我們看到，索緒爾把詞（符號）的意義界定在符號之外，指外部世界的實物，跟符號內部作為音響形象對立面而存在的概念是不同的；意義／價值的區(qū)分對應于言語／語言的區(qū)分［2］（P66），“符號的價值與具體的言語環(huán)境無關，而意義卻與廣義的語境緊密相關”［3］。

一、經(jīng)濟學的價值概念與語言學的價值概念

很多學者研究符號價值理論時，往往用經(jīng)濟學的兩條原則來闡釋能指跟所指的交換以及符號跟符號的對比。［4～6］但語言學畢竟不是經(jīng)濟學，經(jīng)濟學的價值概念與語言學的價值概念顯然屬于不同的范疇，它們之間只是具有某種程度的相似性而已。［7］因此，筆者認為，不應該拘泥于對比和交換的瑣碎細節(jié)，而應著眼于經(jīng)濟學的價值概念與索緒爾的語言價值概念的關聯(lián)性，這樣才能發(fā)現(xiàn)索氏價值理論的貢獻和缺陷，真正理解價值和意義的關系。索緒爾指出，語言學和經(jīng)濟學都是研究價值的科學，人們都面臨價值概念。［1］（P118）那么，經(jīng)濟學的價值和語言學的價值之間的相似性到底在哪里呢？

根據(jù)馬克思主義經(jīng)濟學，商品是用來交換的勞動產品，具有兩個不可或缺的因素：使用價值和價值。使用價值指商品的用途，由商品的物質形態(tài)構成。具有使用價值的產品并不一定是商品，如人們自產自用的東西，只能叫做產品。產品只有用于交換時，才成為商品。但怎樣才能順利實現(xiàn)商品交換呢？構成使用價值的物質形態(tài)千差萬別，沒有可比性，顯然不能作為交換的根據(jù)。因此，要順利實現(xiàn)不同物質形態(tài)的商品之間的交換，必須依據(jù)商品內在的某種同質的東西。這個同質的東西就是凝結在商品中的無差別的社會勞動，即價值。

索緒爾認為，語言交流和商品交換具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語言交流過程中，人們的發(fā)音、語調等都是千差萬別的，類似于商品千差萬別的物質形態(tài)。因此，語言交流跟商品交換一樣，需要一個同質性的東西，保證交流得以順利進行。索緒爾從經(jīng)濟學中借用“價值”概念來指代這個同質的東西（他在其他地方將其稱為“語言”）。所以，語言就是價值或價值系統(tǒng)。但索緒爾沒有把經(jīng)濟學的價值全盤引入語言學，如商品的價值依賴于使用價值，沒有使用價值這個物質性基礎，價值不可能存在。但索緒爾語言學的價值是形式，不關涉實質。語言是一個自足的價值系統(tǒng)，即價值產生于符號系統(tǒng)內部，不需要外部世界的物質性基礎。索緒爾在價值問題上的這些觀點，實際上讓他陷入兩難的境地。［7］

語言作為一個價值整體，是如何產生的呢？索緒爾看到了語言學領域的二元性需要，認為共時態(tài)和歷時態(tài)必須區(qū)分開來，但每次談到共時態(tài)的獨立性時，他又把共時態(tài)和歷時態(tài)混在一起。［8］（P225～226）語言是一個價值系統(tǒng)，但這個共時的系統(tǒng)本身是歷史過程的產物。索緒爾指出：“為了表明共時態(tài)和歷時態(tài)的獨立性及其相互依存的關系，我們可以把前者比之于物體在平面上的投影。在語言學里，歷史現(xiàn)實性和語言狀態(tài)之間也有同樣的關系，語言狀態(tài)無異就是歷史現(xiàn)實性在某一時期的投影?！保?］（P127）我們可以這樣理解，語言的歷時態(tài)投影于共時平面，即形成語言或價值系統(tǒng)；符號內部的音響形象和概念，是歷史上語言交流在共時平面上的晶化。在語言交流過程中，人們使用某個具體的發(fā)音來表達一定的意義，久而久之，聲音和意義的搭配相對穩(wěn)定而形成晶化，即聲音和意義當中的語境成分被剝離，留下音響形象和概念結合成為符號。所以，語言價值作為一個整體，來源于歷史上的語言交流，即語言是約定俗成的社會規(guī)范。

索緒爾在討論語言符號的價值時，提出了價值的另一個來源。索緒爾指出，語言是一個由相互依賴的要素組成的系統(tǒng)，在這里，每一個要素的價值只能來自其他同時出現(xiàn)的要素。［1］（P114）換句話說，語言狀態(tài)中的一切都建立在組合與聚合兩種關系之上，語言的價值也體現(xiàn)在這兩種關系之中，甚至可以說就是在這兩種關系中產生的?？傊?，索緒爾認為，語言符號的價值產生于符號系統(tǒng)，是系統(tǒng)內部符號間的對比和差別賦予的。但索緒爾始終在價值的來源問題上左右搖擺，一方面，他認為，價值來源于歷史上語言交流的晶化，符號的價值是從具體的使用中抽象出來的；［9］（P165）另一方面，他又把語言看作一個整體，符號的價值產生于系統(tǒng)內部的差別和對比。

二、索緒爾語言符號價值和意義的關系

索緒爾強調共時語言學的獨立性時，總是把共時態(tài)跟歷時態(tài)混雜在一起，其結果是，闡釋語言符號價值時，試圖通過區(qū)別意義和價值的關系來闡釋符號的價值，但意義項的引入，不僅沒有把二者的關系說清楚，而且讓價值、意義和概念三者陷入矛盾之中。索緒爾舉過這樣一個例子。在一次演講中，人們聽到演講者多次重復法語詞“Messieurs”，每次說這個詞的語氣和語調有明顯的差別，從詞的意義方面看，一個“Messieurs”和另一個“Messieurs”之間沒有絕對的同一性，并不完全相同，可聽眾還是感覺是同一個詞，即兩個“Messieurs”具有相同的價值。［1］（P152～153）這個例子告訴我們，Messieurs的意義是說話者在話語過程中將其價值語境化而形成的。因此，“價值是構建意義的潛勢”［3］，“價值是意義的潛能”［7］，離開價值，意義將無法實現(xiàn)。所以，索緒爾說，“價值無疑是意義的一個要素”，同時，“意義既依存于價值，又跟它有所不同”［1］（P160）。在這里，他明確了意義對價值的依賴性，意義是符號之外的，而價值是符號內部的，跟概念沒有區(qū)別［1］（P155），是由系統(tǒng)決定的。也就是說，符號內部的概念來源于系統(tǒng)。

當我們探討現(xiàn)實中有實體指稱的詞時，意義、價值和概念又呈現(xiàn)出另外一種關系。我們沿用索緒爾舉的英語和法語的例子。英語中跟mutton這個音響形象相結合的應該是羊肉的概念，而不是實物羊肉。那么，羊肉的概念是價值，而實物羊肉就是意義。根據(jù)索緒爾的語言系統(tǒng)整體觀，價值系統(tǒng)決定了羊肉的價值（即概念），該概念的語境化就成為實物羊肉。這告訴我們，現(xiàn)實世界中的羊肉是由概念的物質化形成的，沒有羊肉的概念，就沒有羊肉的實物。這顯然不符合常識。一般認為，先有實物羊肉，然后才有羊肉的概念，即概念來源于實物或意義。很顯然，不是意義依賴于價值，而是價值依賴于意義。因此，概念有了兩個來源，索緒爾由此陷入了兩難。為了擺脫困境，他一方面認為意義跟概念不同，另一方面又把意義和概念等同起來。［1］（P160）

筆者認為，意義是符號外的，屬于“言語”，是詞的意義，跟命名論、歷時語言學和外部語言學相對應；而價值則是符號系統(tǒng)內的，屬于“語言”，是符號的價值，跟共時語言學和內部語言學相對應。但索緒爾在闡釋語言符號價值的時候，沒有把意義排除出去，甚至試圖通過引入意義來擺脫他在價值問題上的困境，歸根結底是因為他沒有把歷時態(tài)和共時態(tài)真正區(qū)別開來。價值和意義的矛盾反映了這樣一個事實：索緒爾的語言價值觀還不夠徹底，沒有真正建立起來。［10］

［1］（瑞士）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M］．高名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2］Joseph，J．E．The Linguistic Sign［A］．C．Sanders．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Saussure［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

［3］鮑貴．再論語言的價值［J］．外語教學，2003（2）．

［4］向明友．索緒爾語言理論的經(jīng)濟學背景［J］．外國語，2000（2）．

［5］鮑貴．語言符號、商品和貨幣［J］．河北理工大學學報，2005（4）．

［6］袁俏玲．論索緒爾語言觀中的經(jīng)濟學思想［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7（5）．

［7］馬壯寰．索緒爾的語言價值觀［J］．當代語言學，2004（4）．

［8］Norris C．Saussure．Linguistic Theor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A］．C．Sanders．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Saussure［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

［9］Thibault，P．J．Re－reading Saussure：The Dynamics of Signs in Social Life［M］．London，New York：Routledge，1997．

［10］肖婭曼．完成索緒爾未完成的革命——21世紀語言學的歷史使命［J］．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