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紫藤花園》是上海著名女作家王曉玉的代表作，同名電視劇《紫藤花園》更是一代人共同的青春記憶。作者以銳利的筆觸塑造了一個與紫藤相對應(yīng)的反面角色——李可心，堪稱是作者刻畫的最好的人物形象之一。李可心像一只黑天鵝，冷艷，自私，具有攻擊性，深藏于愛欲之下的是一個扭曲的靈魂。她作為一個圓型人物，具有自身與時代的復雜性，剔撥出這只黑天鵝短短四十年的人生，余下的是破碎的欲與絕望的愛。

關(guān)鍵詞：李可心 黑天鵝 女性命運 兩性關(guān)系

《紫藤花園》是當代著名女作家王曉玉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她的代表作之一。這部小說創(chuàng)作于1994年，洋洋灑灑42萬字，生動地再現(xiàn)了一幅上世紀以水泥廠為代表的資產(chǎn)階級生活與心靈史圖卷，《紫藤花園》也是繼茅盾的《子夜》和周而復的《上海的早晨》之后又一部反映民族資產(chǎn)階級命運的扛鼎之作。作品橫跨一個甲子年，輻射兩岸三地，語言親切有趣，閱讀感流暢，倒敘和插敘的時空交錯，將起伏跌宕的女性命運與宏大而深邃的歷史滄桑感完美地融合。此文一出，一時洛陽紙貴。上海作家協(xié)會于1993年8月4日舉行了王曉玉長篇小說《紫藤花園》討論會。來自北京、上海、河北的作家、評論家探討了她的創(chuàng)作得失，對于生動的人物形象也引起了學界的廣泛討論。

毋庸置疑，紫藤是作品的靈魂人物，作為善的化身，她集中了所有對女性美好品德的想象。在風雨如晦的六十年里，由個人智慧和原始母性混合釀成的生存能力，讓她如同紫藤花一樣覆蓋住了整個紫藤花園，支撐起了整座沈宅。那亙古不變的美好人性是作者著力歌頌的對象。同時，對于完全相反的李可心，作者批判的態(tài)度也是顯而易見的。縱觀引言和全八章，李可心的部分到第七章就結(jié)束了。然而李可心卻是全文最出彩的人物之一。本文著重分析“黑天鵝”李可心的形象。

李可心像一只黑天鵝，冷艷，自私，具有攻擊性，深藏于愛欲之下的是一個扭曲的靈魂。她作為一個圓型人物，具有自身與時代的復雜性，剔撥出這只黑天鵝短短四十年的人生，余下的是破碎的欲與絕望的愛。

一、上海小資產(chǎn)階級的符號

王曉玉說：“寫上海人的上海人很多，每一個都想寫出自己的特點。我首先強調(diào)的是真實和歷史感。上海人的地域性格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其性格的內(nèi)核究竟是什么？ 我寫上海人，寫上海女性，就是想以一個真實的文學故事，盡量多方位地描繪出上海和上海人的總貌來。我相信好的小說，會勝過某些歷史書，甚至理論書?！盵1]上海素以“東方巴黎”傲然立于中國城市的前沿，上海人更加以此為榮，因此它不可避免的有排外心理。李可心是大祥綢布店老板的女兒，屬于小資產(chǎn)階級之列，因此她從小就樹立了森嚴的等級觀念和身份意識。首先，這種觀念來源于她的父母?！靶羧思覌蓱T起女兒來，絕不亞于王公貴族”[2]，“李可心由紫藤攙扶著，由老父老母恰如跟班似的口口聲聲“當心了”、“走好了”念叨著陪伴著，軟酥酥地邁進了她得后廂房臥室?！盵3]活脫脫皇太后出宮模樣。女兒的說一不二，父母的百依百順，形成了李可心的“嬌”和“驕”。其次，李可心自身設(shè)置了嚴格的身份壁壘。李可心自己很清楚她可是才貌雙全待價而聘的上海小姐。。而這一態(tài)度明顯表現(xiàn)在對紫藤的態(tài)度上。紫藤8歲第一次進李家時，李可心坐在香氣四溢的屋里制止紫藤靠近她，逼迫已經(jīng)懂得愛美的紫藤把頭發(fā)剃光了，免得有虱子。李可心決定和張宗元私奔的時候，他決定帶紫藤一起去，把她嫁掉滅口，在她看來，紫藤“算什么東西”，也值得同她商量么？ ”[4]，在得知紫藤和沈源有了感情之后更是怒不可遏，丫頭騎到小姐頭上了，趁機讓懷有身孕的紫藤嫁給了田大勤。對沈家忠心耿耿、在香港為保護沈家的財產(chǎn)出生入死、被日軍打成重傷、一路要飯回到上海來的司機田大勤，李可心拒不接納。對于終日只干活少開口的老金頭，李可心很稱心，讓老金頭一起看曇花，忙擺手說不敢，老司機的身份觀念，讓李可心聽了心里很舒服。對于沈源在花園里的親自勞動栽花，李可心棄之鄙夷。勞動是低賤的工作，也讓李可心更加看不起沈源。作為兒子的沈澤鵬恰恰遺傳了母親的自私孤傲。澤鵬在幫助紫藤做工的時候包緊了臉，生怕他的同學認出。這也為后來他因為財產(chǎn)與紫藤對簿公堂埋下了伏筆。

馬克思說過，人的本質(zhì)“在其現(xiàn)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小業(yè)主的家庭教養(yǎng)與社會地位毀了她。她直接繼承這一社會階層的見利忘義和拜金主義?；榍耙蜇澞綐s華而放棄私奔，以待產(chǎn)之身嫁入沈家，婚后，熱衷于清查沈氏一應(yīng)帳務(wù)、控制沈府財政大權(quán)，更是為了財富的占有欲。至于后來發(fā)現(xiàn)紫藤和沈源的感情后，她毅然發(fā)出凌厲的吶喊“可是我在乎沈太太這位置！我在乎沈家花園！我在乎沈氏的偌大財產(chǎn)！我作了如此犧牲而得到的一切，我豈能拱手輕舍于它人！”[5]外在力量的牽制和內(nèi)在欲望的訴求，導致了人物不可避免的向悲劇的深淵滑落。

二、未完成的新女性

李可心是一個知識女性，而且她天資聰慧，博覽群書且富有才情，“她在宣紙上很用心的畫著一株玉蘭樹……正在用工筆勾勒出樹上的花蕾”[6]上學對她來說只是為了消遣。她也受民主精神的熏陶。讀過十來年前風行一時的“鼓吹新女性”的作品，傾心于那新女性的自由戀愛大膽私奔非法同居，卻并不向往獨立謀生投身革命改造社會。她們能行，她李可心不行。紫藤在整理李可心的書桌的時候，有一本書名引起了注意?！靶屡缘某雎吩诤畏健薄Ｔ诤畏剑空l是新女性？這兩個問題對于紫藤來說，未免太遙遠太不著邊際太于己無涉了。紫藤當然不能算作是新女性，顯然李可心是看過的，看過《隔膜》、《莎菲女士的日記》等，但李可心顯然并不是真正的新女性。她寄生在舊式傳統(tǒng)大家族中，享受東食西宿的心靈歸宿。

李可心的“新”表現(xiàn)在了她的兩性關(guān)系上。

在學堂里李可心邂逅了張宗元。對于意氣風發(fā)卻住亭子間的老師，她沒有門第觀念，有新青年的姿態(tài)。她不在乎張宗元的貧困，也不在乎他已有妻兒。只是費盡心機地去愛他。出嫁前，她像崔鶯鶯。追求愛情并無所顧忌。她崇拜張宗元，并找到他做自己的家庭教師，懷了他的孩子，想要與其私奔。出嫁后，更像繁漪，執(zhí)著的愛。她極盡所能的制造約會機會，每次約會都認真打扮，每次分離都失魂落魄。甚至為對情夫張宗元的一切都關(guān)心備至、布置與張宗元幽會的“新房”時的高漲熱情，新婚時都沒有如此。她利用沈源為其找高薪工作，把張宗元的文章收集整理仔細保管，張宗元入獄，她親自到南京巨額行賄，拼命相救。臨去臺灣前，她不肯告訴張宗元真實的考慮，怕影響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然而，李可心的“新”卻不是健康的，嚴格來講近乎蕩婦的性質(zhì)。無論是沈源在美國時的女友瑪麗，還是沈源在高雄時的性伴侶阿焱，都代表著獨立與自由。而李可心，與慧珠共享張宗元，又和紫藤分享沈源。對于單純的慧珠來說，尚能厚顏茍且，而對于全知的紫藤來說，李可心實在是可鄙。她在同時傷害兩個傳統(tǒng)的女人，也在欺侮著兩個愛她的男人。李可心對張宗元是全身心的愛，但這種愛并不平等，無論是以一個富家小姐的身份還是富家太太的立場，張宗元對李可心只有服從與接受，從未有過抗拒和不滿。而沈源，李可心對他是利用的成分更多，內(nèi)疚的成分少。她一而再背叛沈源，讓他養(yǎng)張宗元的孩子。所有對沈源的示好，也是為了保住沈太太的身份。在離開上海后，李可心對沈源這個生活了16年的丈夫的感情徹底轉(zhuǎn)化成了恨。李可心她一面在做婊子，另一面還想立貞節(jié)牌坊。

三、病態(tài)的黑天鵝

吳益群在《天使與妖婦—<紫藤花園>女性形象批評話語》一文中，談到：“‘天使與‘妖婦是西方女性主義文學‘婦女形象批評中的兩種不真實的女性形象，這兩種形象的實質(zhì)是男性世界用以壓制婦女的話語形式。女作家王曉玉的《紫藤花園》里的兩個婦女形象恰好是‘天使與‘妖婦的鮮明對照，可見作者對男權(quán)意識的自覺不自覺地維護?！盵7]作者用紫藤對應(yīng)“天使”，李可心對應(yīng)于“妖婦”，分析嚴密，但是仔細推敲，不免有失偏頗。

李可心作為一個小戶人家的女兒，能夠?qū)ω敻缓蛺矍檫\籌帷幄，源于她有著驚人的冷艷。文中多次提到李可心的相貌。開頭寫田大勤對李可心的印象“冷著一張那如玉蘭花般玲瓏細潔卻毫無血色的蒼白的臉”克制不住地打了一個寒噤。父親眼中的形象“生性孤傲，才貌雙全的女兒”，張宗元眼中是“柔弱姣好的女子”沈源的印象則是“對這位年長二歲的表姐……她只是有那么一種氣質(zhì)，令人不能不生愛慕之心，卻又不敢輕侮。表姐屬于那種穩(wěn)重高雅淡泊寧靜的冷美人”，就連沈源在國外意欲輕生之時也想到了表姐眉清目楚柔和的面容。

就是這樣一個美麗優(yōu)雅的淑女竟然是一只黑天鵝。（紫藤的外貌描寫較少是一個缺陷）嬌弱多病的體質(zhì)卻有桀驁不馴強烈的攻擊性，高貴寧靜的氣質(zhì)蘊含黑天鵝專橫跋扈破壞的力量，美麗的羽翼下顛撲著黑天鵝的黑色的靈魂。在沈家，李可心扮演著沈源與紫藤愛情的劊子手，沈家主仆的壓迫者奴役者的角色；她的以自我為中心，利己損人，只顧眼前不顧大局的狹隘心理，養(yǎng)成的尖酸、刻薄、狠毒的個性。為了再度生私生子，她不顧大局急昭沈源回滬不幸被捕，對關(guān)系到丈夫身家性命和民族氣節(jié)的官司，卻不聞不問，甚至公然宣稱：“我最討厭政治”，沈源不愿把工廠“租”給日軍落下“漢奸”的罪名，李可心同樣譏諷丈夫“要錢不要命”，在沈源決定去香港逃避日本人的迫害，可心突然對沈源的發(fā)問“去幾天”，只是怕沒人給自己開車。對于母親的死亡，她無動于衷冷漠地說出“還是早點讓位的好”。

而這一切冷漠與她對情人張宗元的熱情形成鮮明對比。如若說紫藤符合男性對女性“天使”的想象，那么李可心更有資格。她不僅愛張宗元的一切，而且對慧珠小魯一并接受，并促成其團圓。若不是李可心的極力促成，也許二人早已勞燕分飛?？梢哉f李可心愛屋及烏，但張宗元因得了這李可心，而娥皇女英和諧共存，豈不是男性夢寐以求的么？李可心并非是“妖婦”，也不是冷酷無情之輩，看到沈源造了和自己閨房一模一樣的臥室后，她也感動，對于沈源的付出被捕，她也懷有深深的內(nèi)疚。

在李可心的一生中，無時無刻不在煎熬和糾結(jié)中度過。高度緊張的神經(jīng)，使她經(jīng)歷過四次精神病發(fā)作。而病理本身的隱喻性質(zhì)就預示著李可心的悲劇命運。每次發(fā)瘋都與感情受到重大挫折有直接的關(guān)系。而每次蘇醒，無疑不是親情與愛情的召喚。她是被愛情和金錢所扎傷的女人?？尚母募奚蛟闯惺芫薮蟮恼勰ザ炉偅彩菑堊谠敢庠徖羁尚?，并決心扮演既是君子又是小人的痛苦角色的原因。

黑天鵝需要愛，但是她自私貪婪的本性，只求索取不懂犧牲的方式，虛偽陰鷙的個性，使她一步步滑向悲劇的絕境，自己終結(jié)了自己。欲火燃燒地越熾烈，自我毀滅地越迅速。臨終前她對沈源流露的哀憐報之以一口惡痰，那是黑天鵝最后歇斯底里的呼喊。這個在華美袍子下扭曲異化的靈魂終于平靜了。

黑天鵝的背后，充滿著美麗的誘惑和邪惡的力量。黑色的翅膀下小心翼翼的保護著那顆苦苦掙扎呻吟而渴望愛與被愛的靈魂。李可心的形象集中體現(xiàn)了人性中極其隱秘的金錢與愛欲的糾結(jié)撕裂。《紫藤花園》為當代文學人物形象畫廊增添了一個成功的新的女性形象。

注釋：

[1]《紫藤花國紫藤長一介紹上海作家王曉玉和她的作品》，《秋水與火焰 作家訪談錄》上海遠東出版社， 1995第48頁

[2]王曉玉：《紫藤花園》，花山文藝出版社，1993年，第21頁

[3]王曉玉：《紫藤花園》，花山文藝出版社，1993年，第22頁

[4]王曉玉：《紫藤花園》，花山文藝出版社，1993年，第61頁

[5]王曉玉：《紫藤花園》，花山文藝出版社，1993年，第272頁

[6]王曉玉：《紫藤花園》，花山文藝出版社，1993年，第159頁。

[7]吳益群：《天使與妖婦—《紫藤花園》女性形象批評話語》，《南通航運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2005年3月第4卷第1期。

參考文獻：

[1]王曉玉：《紫藤花園》，花山文藝出版社，1993年

[2]吳益群：《天使與妖婦——<紫藤花園>女性形象批評話語》[J]南通航運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2005年01期

[3]闞鴻鷹 李福祥：《天使與妖婦—男性文本中的女性形象解讀》[J] 西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12月第6期

[4]費杰：《關(guān)于<紫藤花園>的創(chuàng)作答問》，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1995年04期

[5]戴翊：《穿透人生的黑洞-評長篇小說<紫藤花園>》，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4期

[6]張德林：《性格·場面·敘述語言—長篇小說<紫藤花園>的藝術(shù)特色》， 《文藝理論研究》1993年第4期

[7]戴翊：《穿透人生的黑洞-評長篇小說<紫藤花園>》，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4期

[8]李正西：《反映民族資產(chǎn)階級生活史和心靈史變遷的巨著——評長篇小說<紫藤花園>》安徽教育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1993年04期

[9]羅婷：《中國當代女性文學中女性意識的嬗變──從<方舟>、<玫瑰門>到<紫藤花園>》湘潭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 ，1998年02期

[10]李艷：《女性文學的新視覺——從長篇小說<紫藤花園>女主人公形象看王曉玉的女性意識》， 《教海泛舟》 -鄒循東，鄒勇主編 ，廣西人民出版社，2009

[11]郭在精：《紫藤花園紫藤長——介紹上海作家王曉玉和她的作品》《秋水與火焰 作家訪談錄》上海遠東出版社， 1995

[12]王曉玉、謝曉紅：《漫論上海女作家群的90年代創(chuàng)作》，《世紀末的中國文壇 90年代最有影響的十位作家十部作品審美評估》 徐俊西主編 ，上海文藝出版社，2002

作者簡介：韓慶芳，華東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系，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2009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