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東超 孫 驥
郭德綱:今天相聲的另一種說法
○ 劉東超 孫 驥
郭德綱久經坎坷、艱苦奮進,終于憑借自己的才智和勤奮成就了一個可以他的名字來命名的文化現(xiàn)象,成就了一個貫穿許多演藝領域的響當當文化品牌,同時也成就了一個可以從多方面解讀的時代寓言。觀察郭德綱現(xiàn)象具有多種視角,有人著眼于語言藝術,有人著眼于市場運營,有人著眼于社會熱點,有人著眼于草根文化,應該說都有其道理和價值。從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庸俗與高雅以及民族性與國際性三對范疇來觀察,也許可以獲得更深入的解讀。
郭德綱
作為起源于北方民間的一種曲藝形式,相聲也許在某些“國學學者”眼里不登大雅之堂,但它實際上也應該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是因為,從張三祿、朱紹文等人算起它也有百余年的歷史,而且形成了固定有效的表演系統(tǒng)和獨到的語言體系,具有豐富的思想內容和廣泛的社會影響。它本來是從民間生活和低層民眾中自然生長出的一種娛樂形式,但也逐漸融入了大量精英文化的內容。所以,如果較為嚴格地定位,它屬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近代民俗文化。實際上比較起數(shù)千年前的所謂“國學”,它對近現(xiàn)代社會生活尤其是草根百姓的作用更為直接一些。在這百余年的時間里它傳承不絕,但也有起有伏、有熱有冷。它在上個世紀90年代就曾迅速地衰落,但在新世紀又煥發(fā)出巨大的生機,毫無疑問的是,相聲的這次復興和發(fā)展在相當程度上和郭德綱的努力和成就有關。而郭氏之所以取得這樣大的成功,如果僅就藝術而論,應該和他對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取得的成績及達到的水平有關。
在繼承方面,郭德綱不僅跟從常寶豐等先生學習了大量傳統(tǒng)相聲段子,更主要的在于他還繼承了許多傳統(tǒng)民俗文化的其他技能。8歲時他已經拜評書前輩高慶海先生為師學習評書,也跟盲藝人王田雨先生學習西河大鼓。更值得關注的是,他在2006年12月拜我國“四門抱”曲藝大師金文聲先生為師學習多種曲藝。他學習過京劇、評劇、河北梆子等劇種,擅長文丑和銅錘的角色。在中國傳統(tǒng)曲藝的長期浸泡使他掌握了大量的藝術材料,具備了深厚的表演能力。還有,在曲藝之外郭德綱對于我國民俗文化中的其他內容甚感興趣并閱習不已。比如,對于民俗文化中的養(yǎng)鳴蟲他就情有獨鐘,在微博中他自己說:“葫蘆內養(yǎng)蟈蟈,罐內養(yǎng)油葫蘆,檀盒養(yǎng)竹蛉,撣瓶內養(yǎng)金鐘。今冬樂趣頗多。聞香品茗習字聽曲,觀窗外積雪,聞室內蟲鳴,人生之快無過于此?!彪m然這些話也許使人覺得有些“擺譜”,但也彰顯出其對鳴蟲的濃厚興趣,而這種民俗文化實際上是相當講究和需要功夫的。更為難得的是,他閱讀了許多古書。他自己在微博中說自己夜讀《王文成公全書》時感慨頗多:“王陽明先生真乃有明一代大賢也!心學四訣: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四訣之內,妙趣無窮。另,先生倡‘君子之學,唯求其是’,這求是二字,頗堪咀嚼?!斓仉m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皆可為圣賢’。先生大愛也!”應該說,作為一名曲藝演員能讀懂比較艱澀的古代哲學相當不易,因為無論是古代語言還是思想邏輯都是需要刻苦鉆研才可能掌握的。而從他點評的話來看他對陽明的思想也確有心得,這種心得應該和他自己的生活歷練有關。在其微博和相聲中還多次提到他讀《論語》《史記》《明史》之類的話。平心而論,在相聲演員中,他對傳統(tǒng)文化所下功夫之深是少見的,這從他微博的語言表達就可直觀感受到。這樣多的雅俗文化的繼承和積累,使郭德綱僅在文化功底上就超越了許多相聲演員,其不脫穎而出怎么可能呢?
在創(chuàng)新方面郭德綱至少在兩個方面取得了成就。一是將大量現(xiàn)實生活的時新內容融入了相聲。他的相聲語言中包含了許多時下最為流行的語言,比如“喜羊羊”、“熟女”、“元芳,你怎么看?”、“切糕”和“4S店”等,他的相聲名字叫《我是007》《元芳江南style》《傷不起的古惑仔》《小蘿莉》《我是不是泰囧了》《屌絲青年之男兒當自強》和《丫咩嗲是英國殖民地》等。他的相聲內容中也有許多新鮮的現(xiàn)實生活元素,比如,皮鞋很忙,又做膠囊又做果凍;當官的很忙,忙著擋著皮帶,捂著手(腕)。他還將《加勒比海盜》的電影、穿越小說、用中獎騙人、城管粗暴執(zhí)法、日本地震造成的核輻射等現(xiàn)實話題信手用作演出的材料。這些近年來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的熱點焦點問題,在他的相聲中得到藝術的改造和再現(xiàn),起到了很好的現(xiàn)場效果。二是創(chuàng)造了獨到的郭氏相聲特色。人們在聽郭氏相聲時確實覺得不同于其他相聲演員的表演,但如果總結郭氏逗樂手法似乎也沒有什么特殊之處,基本上還是相聲藝術的傳統(tǒng)模式。我們覺得這里的關鍵在于量上的差異:較之于其前輩演員,郭德綱將更為密集的包袱、更為迅捷的反應能力、更為快速的節(jié)奏、更為豐富夸張的語言、更大的繞圈子及極盡其能的鋪排推衍運用到其相聲中去,因此對觀眾形成了更大的刺激力和逗笑力。而其相聲的這種特色是和我們這個時代的特點相符合的。在這個時代,物質的豐富和欲望的放縱已經遠遠超越以前的時代,人們的神經和感官需要獲得更大更頻繁的刺激,才能獲得較好的滿足。而郭氏相聲正好符合這個時代相當一部分人這樣的需求結構。與之相對比,其前輩甚至同輩演員絕大多數(shù)不具備這樣強的刺激能力,所以無法更好地贏得市場和聽眾。而這正好彰顯出郭氏相聲的獨到之處。
可以說,繼承和創(chuàng)新是郭德綱相聲最為重要的動力因素,二者相反相成地在藝術方面推動郭德綱走向成功。也可以說,新舊融合是郭德綱現(xiàn)象的典型文化特征。
郭德綱現(xiàn)象中引起最大爭議的地方也許在于庸俗問題。就此對郭德綱持批評態(tài)度的力量甚多,最有影響的當然是央視的新聞直播間,直接稱他“庸俗、低俗、媚俗”和“丑陋”;而也有支持郭氏者,比如馮小剛導演就認為:“相聲,它就是一碗去火的酸梅湯,非得冒充御膳捧著金碗喝嗎?俗點也要不了人民的命?!睆倪@里可以看得出來,大家共同承認庸俗是郭氏現(xiàn)象的特點,但對此的價值判斷不同。
實事求是地說,按照今天社會一般的標準,郭德綱相聲確實具有庸俗主義的特征。
首先是大量使用倫理哏。倫理哏本來是相聲這一曲藝形式的一種傳統(tǒng)逗哏方式,其方法也就是“充大輩”、“占便宜”。應該說這在郭德綱相聲中相當多,他經常拐彎抹角地說“自己”是搭檔的“父親”或“爺爺”,有時也占對方妻子便宜。我們知道,倫理哏在我國舊時代也確能起到逗笑的作用。但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相聲界進行了一些改革,這些倫理哏連帶一些葷口相聲都被取消了。應該說,目前在公開演出的相聲中以郭德綱相聲的倫理哏最多,德云社的其他演員的相聲中也存在一些。這自然會被今天的社會主流視為庸俗甚至低俗。
其次是可以稱為“骯臟秀”的一種表演。其特點就是將一些骯臟的東西或行為在相聲中予以表現(xiàn),說得直白一些就是經常把大小便或者嘔吐、吐痰之類現(xiàn)象作為演出內容。
最后是罵人。郭德綱罵人之事較大的有兩次,一次是罵宋祖德,二次是罵娛樂記者和北京電視臺。在這兩個人所共知的事件中,我們不想在此討論其中的是非曲直(坦率地說,在這兩件事中挨罵者也可能有某種“該罵”之處),僅就郭氏來說,其用語可以說是相當尖酸刻薄,其行為屬于典型的“罵街”,總體看來是太過分了。其博客和微博中也有不少罵人的例子。比如,其弟子看了一條娛樂新聞非常生氣,他自己為此講了個孔子的故事:“一兇漢攔住大路,問圣人:一年有幾季?孔夫子笑道:一年有三季,春夏秋。兇漢滿意而退。孔門弟子顏回、子路不解,問師因何四季改三季?夫子曰:兇漢乃屎克郎成精,每年冬季入糞堆,其一生只見三季。所以對這種屎蛋變的,別跟它抬杠?!边@便是郭氏罵人的風格:即繞著彎子痛詆。
近年來郭德綱在罵人方面似乎變好了一些。庸俗主義在各種文藝領域長期廣泛地存在,從古代到現(xiàn)代、從國內到國外都非常普遍,而它的存在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和正面價值。這是因為庸俗內容畢竟也是人類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畢竟也有在文藝中得到表現(xiàn)的一定必要性。但另一方面,如果在表現(xiàn)形式和展示的度上控制不好,其負面價值也會很大,尤其是相聲這類由真人現(xiàn)場表演的藝術對于庸俗主義的擴散可能更明顯些。因此,如果郭德綱能適當對此予以過濾將是一件好事。當然,這可能會影響到郭氏相聲的表達能力和逗笑能力,而這就是需要郭德綱做出研究和判斷的事了。
由于庸俗問題,郭德綱曾遭到多方垢病,似乎他自己也成庸俗主義的典型了。但有趣的是,郭德綱實際上還有高雅的一面。比如其微博中也如下的語言:“正月十五,粉絲三千萬。小年今日,錦繡九重天。冬去易生歡喜草,春來多種大福田。卷簾花氣濺,高坐鳥聲喧。琴瑟音常潤,人天月能圓。風清楊柳,出交天下士。月淡海棠,入讀圣人言。功名富貴,豈如我這兩窗竹一池蓮?!庇迷~文雅、整潔,表達的意境也比較曠達勁健。而在郭氏的微博中,幾乎到處都是這種半文半白但也說得上是規(guī)整、雅潔的語言。當然,有必要時加一句的是,他的這種高雅具有一定的民俗味道,尚不同于學院派的高雅特征。
如果從總體上來觀察,就郭德綱呈現(xiàn)給大眾的內容和語言來說,應該說庸俗的部分要遠遠多于高雅的部分。如果我們從正面來理解這一現(xiàn)象,說明郭氏就語言技能來說是可俗可雅的,而其之所以這樣大規(guī)模地保持庸俗的成分,也許是出于市場效果的考慮。
相聲是具有相當?shù)湫托缘拿褡逦幕?。如果不懂漢民族的語言、沒有國人的生活基礎幾乎不可能欣賞這門藝術。那么,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作為相聲在新世紀最具代表性的成就,郭德綱相聲是當代民族文化的一個典型例證。這與其濃厚的民族特色有關聯(lián),其語言符號、逗笑形式、表演方式完全是從我國當代社會生活的提煉,而且主要材料還是來自民間的底層。其中包含著大量普通人生活中的俗語、趣事,也利用大量當前的網絡內容和語言。有必要說明的是,郭德綱相聲對于當代民族特征的表達當然并不具有多大的深度,只是現(xiàn)實生活較為表面的成分,其中大部分可能是轉瞬而逝的事情。而且,郭氏相聲的表達內容也過于龐雜,缺乏必要的洗淘,因此顯得良莠不齊、泥沙俱下。但仍然會透過這些內容可以看到我們民族生活的某些當代特征。
比較有趣的是,作為純粹的民族藝術的郭德綱相聲卻走上了國際化發(fā)展的道路。近兩年來重要的事情就有:2011年10月中旬,郭德綱率領德云社部分演員赴澳大利亞演出,分別在悉尼和墨爾本演出兩場。這是中國民間相聲團體第一次在國際上正式商演。2012年6月郭德綱赴加拿大進行商演,29日在溫哥華演出,7月1日在多倫多演出。2012年9月28日在悉尼市政廳舉行商演。自2012年10月27日起,郭德綱和德云社部分演員在美國洛杉磯、舊金山、波士頓、紐約四大城市進行巡演。洛杉磯演出之后發(fā)生了一件讓感動的事,一位7年前得了癌癥的大姐向郭德綱跪謝,因為她通過聽郭氏相聲減輕了痛苦,并產生了活下來的勇氣。而這也充分說明郭氏相聲在海外得到不少的流行。2013年2月,德云社赴英、美、德、法、澳等各國巡演的合同均已簽訂。當然我們完全可以想象,郭氏相聲的聽眾和觀眾只能是華人華僑。但不管怎么說,作為純粹民族曲藝的郭氏相聲畢竟多次走出了國門,其對民族文化的國際化具有啟發(fā)意義。
作為當代中國引起巨大關注的文化現(xiàn)象,郭德綱身上集中了多種多樣的因素和成分,也是多種力量碰撞糾結到一起而形成的一種矛盾狀態(tài)。也正因此,我們愿意用辯證的眼光來對他做出觀察,以期更深入地了解他,并獲得在他身上折射出的當代文化的某些特征。其中最為值得關注的特征也許在于新舊之間、雅俗之間、內外之間的折中和會通。這些特征則根源于我們民族所處的時空結構和內在的群體結構。也正因此,這些特征的存在具有某種宿命性。
國家行政學院社會和文化教研部;北京工商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本文編輯 宋文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