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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城

        2013-05-30 17:20:55哲野
        參花(上) 2013年6期
        關(guān)鍵詞:王明歐陽

        哲野

        瀟然來到清城的時候,正值七月。七月是這座江南小鎮(zhèn)最美麗的時刻。云兒悠悠在蔚藍(lán)的天空中飄著,清清的湖面閃著粼粼的波光,風(fēng)兒拂過,蓮兒萬頭攢頭,蓮花那微微的清香便裊裊地升起。

        瀟然剛剛支起畫板,就聽到一陣美妙的聲音飄來。

        “吹啊,風(fēng)兒輕吹

        飄呀,小船輕飄

        搖啊,蓮兒輕搖

        采蓮喲,采蓮

        姑娘家的心喲,

        如蓮花一樣,嬌嬈,嬌嬈……”

        被這首美麗婉約的民謠深深吸引,被這婉約動人的歌喉所打動。他不由自主停住了飛舞的畫筆,循聲望去,紛飛的思緒便隨風(fēng)向那亭亭的蓮花叢飄去。

        哦,看見了,看見了!那千叢萬叢的荷群深處,有支長長的篙在舞動。慢慢地,在荷群稀疏處,露出了小船彎彎的一角,一位身材纖細(xì)的姑娘頭戴笠帽,舞動長篙,亭亭玉立于船頭。

        啊,姑娘取下笠帽,長辮一甩,篙用力一點,纖細(xì)的身影隨歌聲又沒入了蓮群深處。

        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圖畫呀,觸動了瀟然的靈感,他立刻舞動起了畫筆……

        斜陽西下,瀟然才發(fā)覺天色已晚。于是,他匆匆收拾好畫具,急沖沖趕回鎮(zhèn)上,尋找旅舍。

        趕到小鎮(zhèn),已暮色沉沉了。瀟然找了半天,也沒有瞧見旅舍的影子。他急了,直怪自己大意,沉醉于湖光山色,而忘了住宿的大事。尋到小鎮(zhèn)漁港處,瀟然正好瞧見一位背著魚簍、頭頂笠帽的姑娘上石梯,他急忙一揮手:“姑娘!”

        姑娘聞聲一回頭,露出了一張俊俏的臉。瀟然“咦”一聲,滿臉驚喜,嘴唇嚅動幾下:“你是,你是……”

        姑娘望著瀟然發(fā)窘的模樣,覺得挺好玩的,“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這下,瀟然羞得滿臉通紅了,他連忙給自己打圓場:“對,我們好像見過?!?/p>

        姑娘莞爾一笑,奇怪地問:“見過,哪兒見過?”。

        瀟然打開畫夾,取出那幅寫生畫,挺自信地一指:“在畫上見過?!?/p>

        姑娘一瞧:喲,多美的一幅畫呀,藍(lán)藍(lán)的天,清清的水,一葉小舟在一望無際的蓮荷叢中穿行。對呀,那舟上撐篙的姑娘不是自己么?自己怎么就不知不覺地到畫上去了呢!

        “畫得真好!”姑娘不由得紅了臉,用小手捂著嘴唇,害羞地笑了。

        “那就送給你了!”瀟然挺大方。

        多么清純的姑娘啊,像一朵淡雅的蓮花,富有靈氣,只有在這清新純樸的鄉(xiāng)土之地才能見到。

        “對了,你叫我有什么事呢?”姑娘撲閃著長長的睫毛問。

        瀟然笑了一下:“哎,對不起,我想問一下,鎮(zhèn)上有旅舍嗎?”

        姑娘嫵媚一笑:“有,清城客棧,就在我家隔壁,跟我走吧?!?/p>

        于是,瀟然便隨著姑娘前行。不一會兒,姑娘停住了腳步,指著一幢二層樓的建筑物:“這就是清城客棧,我家就在右邊那排房子里?!闭f完,甩了甩長辮,嫻娜的身姿一閃,便隱在夜色中了。

        “哎,姑娘,還沒請問芳名呢!”瀟然急忙喊道。

        “我叫金秀秀——”夜色氤氳中,傳出姑娘縹緲動人的嗓音……

        瀟然住進了清城客棧。入夜,瀟然躺在床上,外面隱隱約約傳來槳聲與漁歌互答聲,原來是辛勞的漁民在夜捕。

        瀟然起身拉開窗簾向外看去。只見子夜時分,浩瀚的夜空下,薄霧輕輕地飄動著,慢慢彌漫開來,繼而籠罩了半個湖面。這時,有幾盞燈火在水天相交處升起,似飛舞的螢火蟲一下子劃破夜幕似的,給沉沉黑夜帶來了幾許生機。

        瀟然靜靜地欣賞,默默地陶醉。清城是個典型的江南水鄉(xiāng),三面環(huán)水,一面環(huán)山。小鎮(zhèn)內(nèi)青磚碧瓦,河渠縱橫,橋與橋相連。瀟然一到清城,便許久徘徊在小鎮(zhèn)的青石板路,沉迷于小橋流水人家,陶醉于小鎮(zhèn)古樸的民風(fēng)。

        瀟然生長在大都市。白讀大學(xué)以來,他就想有一天走出都市的鋼筋叢林。都市的喧囂,特別是都市人的虛偽,使他感到壓抑窒息。他感覺現(xiàn)代都市,聚集蕓蕓眾生,物欲橫流,競爭太激烈,缺乏一種自然的靈氣。山村雖然秀美,但空曠、寂靜,缺乏生機。如果都市能與山村調(diào)和一下,讓都市的勃勃生機與大自然的恬淡悠閑成為和諧的整體,讓人們享受現(xiàn)代文明的同時,也與清風(fēng)為伍、與山泉為伴、與小鳥為友,那該多好?。?/p>

        人類繁衍生息幾千年,造就了現(xiàn)代文明,也破壞了地球自身生存的環(huán)境。如果人們迷途知返,再營造出片片生機盎然的綠色世界的話,也非一朝一夕的事了。唯有美術(shù),才能在飽含創(chuàng)作沖動的激情問,一揮而就,在畫面上,把人類與自然融為一體……

        瀟然在美院是專攻水粉畫的。同時,他又接受了中國的水墨山水畫,他臨摹過張大干、黃賓虹等大師的山水畫,深深被其磅礴的氣勢所震撼。他認(rèn)為,這些山水畫多為傳統(tǒng)意義上的水墨畫。如果中西合璧,用水墨畫作基礎(chǔ),加以水粉畫的技法,創(chuàng)作出一幅具有現(xiàn)代風(fēng)格的山水畫,則蒼勁中見細(xì)膩,古樸中見典雅,奔放中見舒緩,更能體現(xiàn)山水畫的藝術(shù)感染力!

        他這次利用暑假,一路尋覓山山水水,就想創(chuàng)作一幅融入現(xiàn)代風(fēng)格的風(fēng)景畫。一是給學(xué)校交上一份假期作業(yè);二則檢驗一下自己的水平,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然而,沒有想到來清城后,他被清城秀麗的山水所陶醉的同時,又遇到了一位純樸秀麗的少女,怎不叫他興奮呢?

        “清晨織漁網(wǎng),把姑娘的心兒織進漁網(wǎng),送給阿哥,辛勤撒網(wǎng)……”

        清雅曼妙的歌聲把瀟然從夢中喚醒。他出門一看,瞧見隔壁樓下竹籬笆圍著的庭園里,金秀秀在織網(wǎng)哼唱。

        “早晨好,秀秀姑娘!”瀟然扶著木欄大聲地喊道。

        秀秀聞聲抬起頭,驚喜地喊道:“哎,早晨好,畫家。”

        “秀秀,你跟誰說話呢?”一位結(jié)實的老漢叼著大煙袋從屋內(nèi)走出來。

        “爹,是畫家,就是昨天在清湖上給我畫畫的那位呀?!毙阈阌松先?,挽起父親的胳膊,撒起嬌來。

        老漢愛撫地拍拍女兒的頭,責(zé)怪道:“既然是客人,為什么不請到家來坐坐?”

        “哎?!毙阈闼斓卮饝?yīng)一聲,就對著瀟然喊道:“喂,畫家,我爹請你到我家來玩。”

        瀟然高興地回應(yīng)一聲,便樂顛顛地跑下樓,走進了秀秀家。

        中午,秀秀一家盛情地款待了瀟然。瀟然嘗過了秀秀爹白釀的老酒,直贊嘆道:“好酒,口味醇厚?!?/p>

        秀秀爹“叭嗒、叭嗒”地吸著旱煙,笑瞇瞇地看著瀟然:“小伙子,你是畫畫的?”

        瀟然答道:“我叫凌瀟然,是省城美術(shù)學(xué)院三年級的學(xué)生,是利用暑假來清城寫生的?!?/p>

        秀秀娘自豪地說:“我兒子也是畫畫的?!?/p>

        瀟然好奇地問:“他在哪兒畫畫?”

        秀秀說:“哥哥在沿海的美院學(xué)習(xí),不過,已經(jīng)畢業(yè)了?!?/p>

        “每次看你哥哥回家就到處畫的,這不就是平時天天見的景嘛,有什么好畫的?”秀秀娘突然問道。

        “大娘,這你就不懂了。畫畫,可不是隨便畫的,主要是通過畫,傳遞一種感覺?!睘t然認(rèn)真地說。

        “感覺?什么感覺?”

        “感覺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但是能發(fā)人深思的東西。比如這個,”瀟然拿起一只邊緣有殘缺的茶碗,“在你們看來只是一只普通的茶碗,可是如果把它搬到畫上,經(jīng)過畫家的改造、二度創(chuàng)作,可能就會給欣賞者帶來感覺諸如生活的歷練、歲月的無情……”

        “撲哧”一聲,秀秀忍不住笑出聲來:“照你說得這么神奇,那清山上那種有雨有霧有太陽的風(fēng)景的感覺豈不是仙境啦?”

        瀟然腦中靈光一閃,立時敏感地問:“什么風(fēng)景這么奇怪,有雨有霧有太陽?”

        “秀秀!”秀秀爹厲聲制止,“別跟客人瞎說!哪有這樣的風(fēng)景?”

        瀟然看見秀秀爹神色有些不自然,只好強壓好奇心,不再追問下去了。

        回到旅店,瀟然這一夜都沒有睡好,他猜測著那是一道什么樣的風(fēng)景,能否用創(chuàng)作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他輾轉(zhuǎn)反側(cè),想擺脫思緒的困擾。朦朦朧朧中,秀秀曼妙的歌聲,又似在蒼穹中,清湖上,幽幽地響起……

        第二天清晨,瀟然終于忍不住去找秀秀。

        “我聽我爹說過,那道風(fēng)景就在清山上,但……家里只有我爹見過,可是他從來不讓我告訴別人,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毙阈阏f。

        雖是如此,他卻更好奇了:究竟是什么風(fēng)景這么神秘?越這么想,瀟然越是有種占有欲,讓他要牢牢地抓住那道風(fēng)景,親臨其境,大筆揮毫,把風(fēng)景創(chuàng)作成一幅絕世佳作,讓自己的才能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

        隱隱約約地,瀟然似乎覺得有個飄渺的聲音在呼喚,令他有種情不白禁地在原野上馳騁,在蒼穹中展翅高飛,在萬傾碧波里游弋的欲望。瀟然終于捺不住了,他一把拉住秀秀的手,走,找那道有雨有霧有太陽的風(fēng)景!

        秀秀陪著瀟然在清山上找了半個月,仍沒有尋得那道風(fēng)景。但在清城的茶館里,瀟然與秀秀聽到了一段夢幻般的傳說,令瀟然高興了大半天,他推測這段傳說一定跟那道奇妙的風(fēng)景有關(guān)。

        傳說,龍?zhí)友稳碎g時,在美麗的清城愛上了一位純樸的漁家姑娘,龍王極力反對這段戀情,把太子囚禁在龍宮,龍?zhí)訖C智地逃離了龍宮,與漁家姑娘重逢在清城。后來,兩人結(jié)了婚,生下了霧、雨、風(fēng)三個天姿國色的女兒,使清城的風(fēng)景更加如詩如畫……

        暑假快要結(jié)束了,盡管瀟然想繼續(xù)留在清城尋找那道奇異的風(fēng)景,但母親三番兩次在電話里催他返程,他只得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秀秀也快上學(xué)了。她今年17歲,開學(xué)就念高中三年級了。

        瀟然回省城的前一天,他特意到秀秀家向大家辭行。

        秀秀爹“叭嗒、叭嗒”抽著煙,對瀟然說了一句:“小伙子,回去了就不要再來了?!本娃D(zhuǎn)身走進了內(nèi)屋。

        在瀟然與秀秀尋找那道風(fēng)景的日子里,秀秀爹也看出了什么,多次阻攔未果后,他也不再說什么了,只是變得很沉默,常常抽著悶煙,似乎在思索著什么,吐著的煙霧彌漫著,罩住了他緊鎖眉頭的臉龐……

        瀟然覺得奇怪,可是也不好多問什么。

        帶著對清城美好的回憶,瀟然回到了省城。

        瀟然推開家門的時候,母親正坐在鋼琴旁譜曲,見是瀟然,驚喜地摘下老花眼鏡,迎了上去。瀟然陪著母親樂呵呵地坐在了沙發(fā)上。

        瀟然的母親叫做歐陽貞,是音樂學(xué)院的教授。瀟然父親凌亞明也是畫家,早年外出寫生不幸墜崖而亡,瀟然是母親含辛茹苦一手撫養(yǎng)大的。

        歐陽貞瞇著眼睛端詳著相依為命的兒子。啊,彈指一揮間,瀟然也長成才華橫溢的大小伙子了。這給她早年喪夫而孤寂的心莫大的慰藉。

        當(dāng)年,歐陽貞堅決反對瀟然學(xué)畫,她神經(jīng)質(zhì)似的害怕瀟然重蹈其父之路。瀟然天資聰穎,小時候便表現(xiàn)出對美較強的感悟力。歐陽貞千方百計想把瀟然這種藝術(shù)天賦扼殺在搖籃中??墒牵煨允遣荒茌p易抹殺的,瀟然還是對繪畫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繪畫很快變成了瀟然生活的一部分。逐漸,瀟然對繪畫藝術(shù)方面的才能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其對藝術(shù)的洞察力令人贊嘆。

        高考時,瀟然瞞著母親報考了美術(shù)學(xué)院。當(dāng)歐陽貞看到瀟然的美院錄取通知書后,悲喜交加,卻也只能認(rèn)可。畢竟瀟然己長大成人,未來的天空只能任由他自己去翱翔。

        進美院以后,瀟然的導(dǎo)師王明仁教授正好是凌亞明的同學(xué)。王明仁親自來瀟然家,要歐陽貞支持瀟然畫畫。不要讓上輩人的陰影罩在下代人的身上,影響下代人的發(fā)育成長。歐陽貞很感動,只得暗自祈禱,讓蒼天保佑瀟然歲歲平安。

        瀟然學(xué)習(xí)很刻苦,成績優(yōu)秀,系里很器重他。歐陽貞苦寂的心仿佛看到了希望。

        眼下,分別一個月,瀟然一路風(fēng)塵平安地趕回來,歐陽貞能不高興嗎?

        瀟然高興地說:“媽,這次,我去了清城,聽說那兒有道有雨有霧有太陽的風(fēng)景,可是沒看到,挺遺憾的?!?/p>

        “哦,”歐陽貞有點心不在焉,片刻后突然一怔,“你說,你假期去了哪?”

        “清城啊。那里很美,遠(yuǎn)離都市的喧囂,是一塊沒有被世俗污染的凈地?!睘t然興致勃勃道。

        清城……這個地名勾起了歐陽貞遙遠(yuǎn)的記憶。當(dāng)年,凌亞明墜崖的地方,不就叫清城嗎?歐陽貞陷入回憶中,不禁渾身發(fā)抖。

        “媽,媽?你怎么啦?”瀟然奇怪地問。

        “沒事,”歐陽貞強白回神,轉(zhuǎn)移話題道:“給碧馨打個電話吧,她還不知道你回來了。你一走一個月,她這段時間可沒少問你。”

        “哎!”瀟然高興地應(yīng)道。

        碧馨是瀟然的女朋友,是音樂學(xué)院的學(xué)生,父親是一個富有的建筑商。在碧馨半歲時候,母親因病去世,父親再婚。繼母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十分疼愛碧馨。后來,父親又?jǐn)y著繼母飛往英國定居。那時,碧馨太小,無法適應(yīng)奔波的生活,從小便在奶奶家生活。

        瀟然與碧馨是在音院的一次周末舞會上相識的。兩人都是學(xué)藝術(shù)的,一見鐘情。瀟然喜歡碧馨的俏麗活潑,碧馨喜歡瀟然的俊雅飄逸。他們初戀的日子是甜蜜溫馨的,常相約于“星座咖啡屋”。

        夜晚,薩克斯幽幽婉婉地在空中回蕩著,使咖啡屋籠罩在浪漫、纏綿的氛圍里。臺上,搖曳的燭火朦朦朧朧,映出瀟然、碧馨幸福的笑容……

        瀟然懶洋洋靠在軟軟的沙發(fā)椅上,向碧馨訴說著清城美麗的風(fēng)景與寫生的收獲。碧馨向來是瀟然最好的聽眾,她眨著一雙大眼睛,微笑著聆聽。當(dāng)談到秀秀時,碧馨柳眉一挑,不高興了。

        看到碧馨的“酸”樣,瀟然呵呵笑了,趕忙把話題岔開:“對了,我托你辦的那件事怎么樣啦?”

        碧馨得意地說:“正要跟你說呢,你那幅作品獲了二等獎呢!”

        最近畫壇舉辦作品大賽,碧馨父親有個朋友是知名畫家評論家,瀟然托碧馨把自己的作品也拿去參賽了。

        沒想到拿了個二等獎,這讓瀟然對自己更有信心了。

        開學(xué)了,瀟然又回到課堂。闊別一個假期,同學(xué)們見面分外興奮。梁興是瀟然關(guān)系最好的同學(xué),他家在并不富裕的農(nóng)村,為人質(zhì)樸,好學(xué)上進。好朋友見面,倆人免不了長敘一番。

        梁興告訴瀟然,他暑假去了沿海。那里的大學(xué)生有超前的意識,大多還沒出校門,已經(jīng)在外面工作了,有的還開了公司,賺了大錢。

        梁興直感嘆:“傳統(tǒng)的教育模式塑造出的是勤奮、刻苦,但又墨守成規(guī)的一代。面對當(dāng)今市場經(jīng)濟的大潮,這一代顯然是缺乏競爭力。要改變這一切,首先要摒棄‘死讀書的方式,積極參加社會實踐,與社會融為一體,才能擁有生命力?!?/p>

        瀟然表示贊同:“的確,提錢雖然俗,但是卻是證明個人價值的一個重要指標(biāo)。咱們可不能故作清高,‘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啊?!?/p>

        梁興撫掌大笑:“然子,你說得對!誰說藝術(shù)家就一定要窮?咱們就要做個富人,不僅精神富有,物質(zhì)上也要富有!”

        瀟然突發(fā)奇想:“梁興,咱們也開個公司吧!集畫廊與裝修設(shè)計于一體!”

        梁興一聽,當(dāng)即拍板同意。

        話說得容易,做起來卻難。處在內(nèi)地,九十年代初的大學(xué)生下海經(jīng)商,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得付出極大的勇氣!

        兩人四處奔波,借著碧馨父親廣泛的社會關(guān)系,找熟人、跑工商、跑稅務(wù)、跑公安局、找門面,公司終于順利辦起來了。瀟然為公司取名為“大鵬裝飾部”,取一展鴻圖之意。

        公司逐漸走上了軌道,瀟然也漸漸忙了起來。清城以及清城那道神奇的風(fēng)景,也漸漸遠(yuǎn)離了瀟然的生活。

        一天,瀟然正在畫室搞創(chuàng)作,梁興帶著一個人走進來,興致勃勃地說:“瀟然,我們公司又要加入新力量啦!”

        瀟然打量這位打扮奇特的人:他蓄著濃濃的絡(luò)腮大胡子,長發(fā)飄飄,身著一套附滿花花綠綠油畫顏料的牛仔裝。

        來人接收到瀟然好奇的眼神,笑了笑,主動伸出手與瀟然握手:“你好,我叫金振。”

        梁興介紹說:“金振是港城美院的學(xué)生,是個大才子,我以前就認(rèn)識他,現(xiàn)在他也打算和我們一起創(chuàng)業(yè)呢!”

        金振打扮雖桀驁不馴,可是身上卻帶有一股隨和親切的氣質(zhì)。瀟然與金振一見如故,談得頗投機。

        瀟然問:“你是哪兒人呢?”

        金振滿不在乎地笑笑:“一個貧窮的江南小鎮(zhèn)而已。我畢業(yè)之后在外面闖蕩,可以說是四海為家?!?/p>

        江南小鎮(zhèn)啊……瀟然不知不覺又想起了清城,那個地方的山山水水雖然現(xiàn)在己遠(yuǎn)離他了,卻一直深深印在他的心里,像一個磁場,吸引著他。

        金振很快融入到公司里,他才華橫溢、踏實肯干,很快成了公司不可或缺的骨干。

        兩個月后,三人一核算,凈賺了2萬多元。小試牛刀就有這樣的成果,三人別提多高興了,摩拳擦掌想大干一番事業(yè)。

        不久后的某一天,瀟然、梁興有事情去了學(xué)校,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金振不在公司,而辦公桌上放著一封信。瀟然撕開信一瞧,見是金振寫的。瀟然、梁興:

        實在對不起!前幾天,我得到家信,得知家里遇到了洪災(zāi),急需用錢,我已攜2萬元錢離開省城。待我有錢時,再把這錢還給你們。

        梁興一摔信紙,“報警!”

        瀟然說:“報警?你除了知道他叫金振之外,還知道什么?連他家鄉(xiāng)都不知道。他完全沒有透露任何自己的情況?!?/p>

        梁興愣怔片刻,破口大罵:“簡直不是人!虧我們這么相信他!這事怪我,是我有眼無珠,引狼入室了!”

        瀟然苦笑道:“算了,這事不怪你。事已至此,還不如看開一點,也許金振家真的被水淹了,我們就算做好事了吧!”

        這兩萬元的損失,給“大鵬裝飾部”帶來了致命的打擊,沒有流動資金,公司關(guān)門大吉了。這無疑對瀟然的事業(yè)心也是一個打擊。

        就在這個時候,碧馨來宿舍找瀟然了。碧馨本來就不同意瀟然創(chuàng)業(yè),打算畢業(yè)之后和瀟然一同前往英國,因為她的父母都在英國,已經(jīng)三番兩次催碧馨和瀟然過去了。瀟然在國內(nèi)創(chuàng)業(yè),碧馨跟父親費盡口舌解釋?,F(xiàn)在看到瀟然賠本了,碧馨心中也有隱隱的失望。

        碧馨坐下來,低著頭說:“我爸來信了,他要我們?nèi)ビ??!?/p>

        瀟然說:“不是說,白個兒賺錢,去英國么?”

        碧馨說:“老本都賠光了,賺什么錢?像這樣賺,要賺到什么時候?”

        碧馨的話毫不留情,瀟然感到自尊心受到了傷害,頭一昂道:“要去你自己去,我不花你家的錢。雖然本賠了,窮一點,但志氣在?!?/p>

        “你!”碧馨氣得瞪了瀟然一眼,扭頭就走了。

        瀟然屢次去找碧馨,碧馨都閉門不見。兩個月后的一天晚上,碧馨突然打來電話,約瀟然去星座咖啡屋。

        碧馨捧著一杯咖啡,低著頭說:“我爸給我下了最后通牒:要么隨父親,要么隨男友。我的出國手續(xù)已經(jīng)辦好了,現(xiàn)在我問你,你到底跟不跟我去英國?”

        瀟然看著碧馨,緩慢但堅定地?fù)u了搖頭。

        碧馨眼圈紅了: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這樣的話我們只能分手。”

        聲音很小很小,但瀟然聽得清清楚楚,他沒有話語,沉默許久。

        碧馨聲音有些顫抖,“瀟然,我們一同去歐洲吧……”

        “我沒有辦法跟你去??傊磺械囊磺?,謝謝你?!睘t然說完,便靜靜地走出咖啡屋。

        碧馨呆呆地坐著,只覺得淚水悄然滑落,模糊了雙眼。薩克斯曲調(diào)越來越低沉。臺上,燭火可憐巴巴地燃著,隨著吹來的夜風(fēng),掙扎幾下,便熄滅了……

        碧馨淚眼婆娑地走出咖啡廳。一輛銀灰色的奔馳轎車靜靜地停在門外。一位衣著華麗、氣質(zhì)高貴的婦人擁住跌跌撞撞的碧馨,輕輕安慰了幾句,便扶她上了車,奔馳車漸漸消失在燈火闌珊中……

        瀟然躲在咖啡屋一側(cè)的角落,呆呆地站著,影子被街燈拉得很長很長……

        當(dāng)看到碧馨凄凄地獨自走出咖啡廳的時候,他真想走上前,扶碧馨一把,可是不行,他不能跟碧馨去英國,這不僅僅是自尊心的問題,更是自身事業(yè)的要求,他如果跟碧馨走了,那這一輩子他就只能依靠碧馨家的財勢,永遠(yuǎn)不能闖出自己的天地了。

        碧馨走前給瀟然留下了一封信。信中說:“雖然我們分手了,我也會一直記著你,記住我們共同擁有的美好日子和快樂的回憶。我期待著再次相遇的日子——不要忘了我,瀟然?!?/p>

        瀟然拿著信,久久地站立在陽臺。他恍惚問看見了,月光下,碧馨飄拂的長發(fā),一雙幽深的眼睛,仿佛觸摸到了他曾牽過的小手……

        公司關(guān)了,碧馨走了,事業(yè)、愛情都遠(yuǎn)去了,難免有幾分“鳳去臺空江自流”的悲涼,可經(jīng)過波瀾后,日子還是平平淡淡地過著。瀟然心中酸楚,可又想得很開,畢竟人生聚聚散散,緣無定數(shù),每人都有各自應(yīng)走的路。平平淡淡才是真,也許這是生活的真諦。

        就在這時,秀秀來信了。秀秀在信中說,本來想早點給瀟然寫信,可是前些日子清城發(fā)了水災(zāi),家里房子都淹了,幸好在省城工作的哥哥寄了一些錢回來,才解了燃眉之急。她問瀟然什么時候再去清城玩玩兒,她好再帶他去找找那道神奇的風(fēng)景。

        前些時間,他幾乎無暇顧及美麗如畫的清城,可那向往,卻在他心底默默醞釀。秀秀的來信,悄然地鑿開了瀟然心靈深處對清城思念的潛流,不鑿則已,一鑿便汩汩而涌,不可堵流。心底油然而生的感情如白釀的老酒,香味越釀越濃,一揭開蓋,便彌漫了瀟然的整個心扉。整個晚上,他都在想著清湖上一望無際的荷群,撐著小舟漂游的秀秀,那道有雨有霧的風(fēng)景……

        正巧這時,系里叫每位同學(xué)根據(jù)寫生素材,創(chuàng)作一幅畫,用來參加校美展。瀟然又想起了清城那道奇異的風(fēng)景,他想作為題材進行創(chuàng)作。

        但清城一住便是一個暑假,不用說是畫,就是連見也沒有見過。這是一種遺憾,更是一種折磨,使他創(chuàng)作的念頭愈加堅定。正好秀秀來信,他又打算再去清城一次。

        瀟然找到正在廚房里忙碌的母親,興高采烈地喊道:“媽,我要再去一次清城!”只聽“砰”一聲,歐陽貞手一松,手里的碗便重重地跌碎了……

        歐陽貞病了,住進了醫(yī)院,唯一的要求就是不準(zhǔn)瀟然去清城。瀟然當(dāng)然沒辦法去了,因為他要整日在醫(yī)院守護母親。對于母親的病,醫(yī)生說是神經(jīng)衰弱所致,并囑咐他,千萬別再用敏感的東西來刺激她。瀟然奇怪,為什么母親對清城那么敏感呢?還要他保證無論如何也不再踏進那里一步。瀟然滿腹狐疑。但連日來,歐陽貞茶飯不思,神情恍惚,瀟然整日忙忙碌碌地護理著母親,也容不得他細(xì)想這些問題了。

        美院畫展的日期一天天逼近了。瀟然很著急,對于清城那道奇異的風(fēng)景,他連最基本的素材都沒有,在這節(jié)骨眼上,母親又病了,他不能再去清城了。

        晚上,瀟然畫不進畫,干脆把畫筆一扔,整理畫稿去了。整理中,一幅畫稿跳入瀟然視線:“咦,這不是在清湖上給秀秀畫的那畫么?”

        畫面上,清峽大瀑布激流飛濺、雨霧交乳、陽光疊射,右上角,清城靜靜依偎在蓮花盛開的湖邊,一位纖麗的姑娘在蓮叢中撐著小舟。整幅畫清新淡雅,充滿著朦朧迷離的情調(diào)。

        瀟然把作品起名為《秀秀》,交到了參賽辦。不久傳來消息,作品被評為二等獎。

        這是瀟然入校后獲得的最高榮譽。瀟然把好消息告訴剛剛病愈出院的母親。歐陽貞躺在床上,漠然地望了瀟然一下,便無力地閉上了雙眼。

        瀟然給秀秀去了信,表示感謝,告訴她,以她為創(chuàng)作原型的《秀秀》獲得了二等獎,并邀請秀秀到省城來玩。信寄出去的那天晚上,瀟然甜甜地做了一個美夢:秀秀哼著歌,乘一葉小舟穿梭在萬頭攢動的蓮花叢中……

        十月的水鄉(xiāng),已是蘆葦成片的時候了。

        如果說夏日的清湖像一個情竇初開的處子,活潑可人,那么冬日的清湖則像一位情感含蓄的青年女子,端莊動人。在南方并不寒冷,似乎還有些暖意的陽光烘托下,清湖水碧藍(lán)透明,即使,偶爾一兩只不知名的小鳥飛來,掠過白茫茫的湖面,也攪不動她的那份寧靜。

        秀秀斜靠在湖邊的槐樹下,興高采烈地看著瀟然寄來的信。合上信紙后,秀秀跑回家對母親喊道:“媽,我要去省城!”

        秀秀媽看到女兒嬌羞的樣子,笑問道:“省城有什么勾著你啦,看把你的魂兒都勾走了?!?/p>

        秀秀嬌嗔地一扭頭,“才不是呢!”轉(zhuǎn)身就跑進屋里去了。

        秀秀躲在屋里咬著長辮子,臉上發(fā)燒,心里怦怦亂跳。自從瀟然出現(xiàn)在清湖邊,輕舞畫筆,描繪亭亭云荷時,秀秀便對瀟然有了一種道不清、說不明的情結(jié)。只要一想到或見到他,心里便像有一只小兔一樣直竄,這種感覺是以前從來都沒有過的。

        秀秀從來沒有出過遠(yuǎn)門,父母自然是千叮嚀萬囑咐。終于,列車載著父母的祝愿、瀟然的期盼以及秀秀的夢幻,呼嘯著到了省城。

        瀟然早早來到了車站,心里嘀咕著:已差不多半年沒有看見秀秀了,秀秀變了嗎?在腦海中,秀秀依然是梳著長辮,戴著笠帽,哼著歌兒,劃上小舟,飄蕩在一望無際的荷花叢由……

        秀秀一下火車,走上站臺,一抬頭,就看見了在人群中鶴立雞群的瀟然。她立刻大聲呼道:“哎,畫家!”

        秀秀的嗓音很好,極富有穿透力,震住了周圍喧囂的人群,人們納悶了:“這是什么地方來的女高音?”

        瀟然應(yīng)聲一瞧,那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可不就是秀秀么?半年過去了,她仍是清新可人的模樣!

        瀟然小跑過去,接過秀秀的背包,兩人有說有笑地并排走出了車站。

        一路上,瀟然給秀秀介紹著省城的風(fēng)土人情。望著車窗外喧嘩的景象,聯(lián)想到人生悲歡、得失、榮辱,不禁也迷惑了:人生究竟該怎么過呢?

        都市永遠(yuǎn)是車水馬龍的。透過車水馬龍的都市景象,自然可以看見都市人那顆浮躁的心。但僅僅是那份不安于世的浮躁,給了人追求,又給了人失落……

        回到家,歐陽貞早己做好飯,迎了上來。瀟然把秀秀帶回了家中,見著歐陽貞,立刻躬了躬腰,甜甜地喊了一聲:“阿姨,你好!”

        歐陽貞立即就喜歡上了這位俏麗大方的漁家姑娘。她抽空暗示兒子要抓緊把握,瀟然臉紅了,急忙解釋不是母親想的那樣。歐陽貞但笑不語。

        秀秀在省城的這段日子,瀟然天天帶她出去玩兒。

        歐陽貞偶然發(fā)現(xiàn)秀秀音色較純正,嗓音條件還不錯,于是抽空教秀秀練聲,時不時還帶她到音院參觀學(xué)習(xí)。沒想到秀秀天資聰穎,對于歐陽貞的傳授很快就能掌握。

        瀟然不斷地勉勵秀秀:“你要努力喲,考上音樂學(xué)院,到省城來?!?/p>

        歐陽貞越來越喜歡秀秀這個聰明靈秀的姑娘,秀秀也覺得歐陽貞慈祥和善,兩人感情越來越好。

        這天三個人去逛街。逛了一個上午,瀟然感覺累了,歐陽貞、秀秀卻游興未解,繼續(xù)一個商場一個商場地鉆……瀟然實在支持不住了,打了一聲招呼,便獨自乘公交車回到了家。

        瀟然正準(zhǔn)備掏鑰匙開大門,突然,身后傳出一個柔柔的聲音:“瀟然?!?/p>

        “咦,碧馨?”瀟然眨了眨眼睛,不相信站在面前這位漂亮洋氣的少女真是碧馨。

        碧馨身著咖啡色的高翻領(lǐng)連衣絨裙,別著一枚亮晶晶的紅寶石胸針,束著一根大紅色的腰帶,腳穿一雙大紅色的靴子,特別是再配以她那一頭卷卷的略帶棕色的長發(fā),在冬日陽光的襯托下,整個人愈發(fā)顯得華貴高雅。

        碧馨靜靜地凝視著瀟然,臉上似乎有一團抹不開、揮不去的淡淡的愁云……

        見著初戀情人,瀟然的心急速地跳動起來。是啊,兩人曾心與心相貼、手與手相牽、情與情相投,走過一段浪漫而璀璨的歲月。雖然那段歲月已成往日云煙,但深藏心靈深處的那份初戀情感,也會在某時因為某種天定的巧合,在剎那間爆發(fā),猶如地下泉水遇到縫口便汩汩流出似的……

        瀟然囁嚅著嘴唇,不知說什么才好,“你好!哦,你怎么回來了呢?”

        碧馨低低地說道:“我是利用寒假回國省親的。”

        進屋后,瀟然給碧馨沏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

        兩人坐在沙發(fā)上,碧馨問瀟然:“你還好么?”

        瀟然道:“還是老樣子。你呢?”

        “還能怎么樣?剛?cè)ビ妊a習(xí)英語,后主修鋼琴。在異國他鄉(xiāng),一切都重新開始,好在有父親和繼母照顧我的生活。每當(dāng)孤寂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你。你呢?”碧馨捧著咖啡杯,清亮的眼睛直視瀟然。

        瀟然低下了頭。感動未嘗沒有,因為碧馨是一個好女孩,雖然已經(jīng)分了手,但是她教會了他怎么去愛一個人,給了他甜蜜的初戀,她的溫柔可愛在他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記。即使成不了戀人,倆人未嘗不可成為好朋友。

        碧馨幽幽地說:“今天上午在街口,與你在一起的女孩兒是誰?”

        瀟然看了看碧馨,不知說什么才好,他與秀秀親熱的舉動,竟被碧馨撞見了,他一時沒有話說。

        “瀟然,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瀟然臉上發(fā)燒,連忙搪塞道:“你不要誤會,那是一個鄉(xiāng)下來的朋友。”

        “朋友?”碧馨看著瀟然的臉,女孩兒的敏銳讓她感覺到了一些什么,“我哪點比不上那個鄉(xiāng)下姑娘?我家庭比她好吧?我沒有她漂亮嗎?”

        碧馨說著說著有些激動:“可那個鄉(xiāng)下姑娘,只是人纖麗一些,但也改不了那骨子里的土氣?!?/p>

        瀟然最看不慣的就是碧馨的傲氣,碧馨這話一出,一切柔情回憶立時煙消云散,他帶著嘲諷的口氣說道:“我也土呀,我沒有出過國呀!”

        “你!”碧馨氣得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剛一見面,倆人就搞得不歡而散。瀟然站在窗前,看見碧馨掩面哭泣而去的背影,心里悵然如水,他想,與碧馨再也不可能了……

        第二天晚上,瀟然接到碧馨繼母的電話,說要請瀟然出來談一下。瀟然沒有拒絕。他做好了被碧馨繼母質(zhì)問責(zé)罵的準(zhǔn)備,總歸到底,是自己辜負(fù)了碧馨。

        可瀟然怎么也沒有想到,碧馨的繼母卻很通情達理。

        在瀟然的印象中,碧馨繼母是那種華麗高雅的貴婦人。那天晚上,碧馨繼母挽著高高的發(fā)髻,系著乳白色的印度綢紗,披著深紫色鑲里邊的呢絨大衣,在“星座”咖啡屋與瀟然相對而坐——與印象完全吻合,且溫柔和善。

        “你好,我叫丁楠,是碧馨的繼母。”丁楠白報家門。

        “您好,伯母?!睘t然彬彬有禮。

        丁楠端詳著瀟然的面龐,突然心里微微一動——這面容酷似一個人,那個她以為已經(jīng)被埋葬在記憶深處,卻仍會在某個午夜夢回記起的人。這想法令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她趕快喝了一大口熱咖啡暖暖身,定定神。

        丁楠不敢再想那熟悉的身影,趕忙收回思緒,把精力集中在瀟然身上。她說:“瀟然,你與碧馨的事,我也聽說了。我知道你們倆性格不合,但碧馨是很愛你的,相信你也知道,她是一個很不錯的女孩兒,你能不能再給她一個機會呢?”

        瀟然說:“阿姨,我與碧馨的緣分已經(jīng)盡了。我與她人生觀不同,是兩根平行的軌道,是永遠(yuǎn)不會交叉的?!?/p>

        丁楠繼續(xù)勸著瀟然,瀟然默默聽著,對方是長輩,他不好與之爭執(zhí)。

        丁楠看見瀟然無可奈何的樣子,苦笑了一下:“這樣吧,如果過一段時間后,你不再想碧馨了,就證明你對碧馨沒感情了。我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我們做長輩的,也只是建議。”

        瀟然很感動。丁楠的通情達理博得了瀟然的好感。

        回到家后,瀟然乘秀秀在里屋學(xué)習(xí)樂譜的時候,把碧馨回來的事說給了母親聽。當(dāng)說到碧馨繼母丁楠時,歐陽貞自言自語地說:“叫丁楠?怎么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這么多?”

        瀟然奇怪地盯著母親:“你認(rèn)識?”

        歐陽貞搖了搖頭。

        針對碧馨的事,歐陽貞特別叮囑瀟然:“我不管你與碧馨好,還是與秀秀好,總之,只要是你自己的選擇,我都支持。不過,目前你還是要以學(xué)業(yè)為主,不宜陷入太多的兒女情長?!?/p>

        日子過得真快,一轉(zhuǎn)眼秀秀就要離開省城了。

        歐陽貞慈母般地拍拍秀秀的小手說:“秀秀呀,回家后,向我代你父母問好。每天要多練練聲,有不懂的地方,多來信問問?!?/p>

        歐陽貞真舍不得秀秀離開。半個多月來的相處,秀秀聰穎、好學(xué)、乖巧,給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歐陽貞把秀秀當(dāng)成了自己的女兒。歐陽貞感覺,秀秀與她家真的是有一種緣分……

        秀秀上了列車,在車窗口與瀟然兩人話別。秀秀說:“瀟然哥,暑假你和阿姨來清城玩兒好么?”

        瀟然點了點頭,掏出一樣?xùn)|西遞給秀秀,說留作紀(jì)念。

        秀秀一看,是一幅《清城小鎮(zhèn)》的畫。秀秀輕揣在懷里,一雙大大的眼睛凝視著瀟然,乖巧地說:“瀟然哥,我知道你還沒忘了那道風(fēng)景,等暑假了我再陪你去畫,好嗎?”

        瀟然內(nèi)心微微一震,秀秀的眼神雖溫柔,卻似犀利的劍,刺進了他的心,像釋放出一種超然的能量,滋潤他的五臟六腑。他內(nèi)心深處那份渴望,從而被喚起,托起了他整個身軀,像一只鳥在天空中飛翔……

        秀秀終于走了,幾天來,瀟然心里空空的,像失去什么似的。也許,是那份對清城的牽掛和惦念隨著秀秀乘風(fēng)而去吧……

        王明仁教授出國游歷回來,便給瀟然打了電話,想要看看他這段時間的創(chuàng)作如何。

        當(dāng)年,王明仁與瀟然的父親凌亞明是美院的同窗好友,兩人都是藝術(shù)的狂熱追求者。凌亞明性格細(xì)膩,崇尚的是一種清新淡雅的藝術(shù)風(fēng)格。王明仁生性豪放,追求的是一種奔放豪邁的藝術(shù)主流。拿導(dǎo)師的話來說,王明仁藝術(shù)感覺比凌亞明好些,但王明仁常恃才自傲,貪玩兒,不怎么勤奮。凌亞明謙虛謹(jǐn)慎,對藝術(shù)有股執(zhí)著的追求精神,自然在成就上比王明仁略勝一籌,常引得王明仁不服氣,但仍不妨礙兩人成為至交好友。

        后來,凌亞明遇難后,王明仁給予了瀟然極大的關(guān)懷,幾乎充當(dāng)了一個父親的角色。小時候,歐陽貞反對瀟然習(xí)畫,王明仁認(rèn)為凌亞明的藝術(shù)細(xì)胞已遺傳到其子身上,一脈相承,扼殺是無濟于事的,只有用心呵護,才能使瀟然健康地成長。瀟然天資聰穎,加之勤奮好學(xué),成績在美院名列前茅,王明仁一度欣慰不已。

        王明仁剛整理完國外帶回來的美術(shù)資料,就聽到瀟然富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

        瀟然進門,寒暄了幾句,見王明仁還沒有泡茶,瀟然把畫框一放,便興沖沖地走進廚房,幫其沏上一杯熱氣騰騰的香茶——走進王教授的家,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樣。多年來,王教授給了瀟然諄諄的教誨與無微的關(guān)懷,瀟然把其當(dāng)成了慈父與益友,格外地尊重王教授。

        王明仁端起茶杯遞給了瀟然,自己則倒了一杯白酒,在小盞里放了幾顆花生米,嚼起花生米,品起酒來——這是他多年來的習(xí)慣。興致來時,則來幾杯酒。不過,隨著年齡的增大,“喝”酒變成“品”酒了,也算是享受吧。畢竟,人生有太多的煩惱與憂愁,難得一回醉啊!

        王明仁瞇起眼睛,問瀟然:“聽說,你去寫生了,收獲不少吧?!?/p>

        提起這個話題,瀟然興趣就來了:“對,我去了清城,那里可美啦,小鎮(zhèn)民風(fēng)淳樸,三面環(huán)水,湖內(nèi)荷花一望無際。而且,清城附近的清山上有一道奇異的風(fēng)景呢。對了,您先看看我的寫生作品?!?/p>

        凝視畫作,王明仁不得不承認(rèn)瀟然扎實的藝術(shù)功能。整幅作品色彩淡雅,氣勢宏博、刻畫逼真……隱隱約約地,王明仁感覺這些畫似曾相識。

        “老師,我打算再去清城一次,這次一定要畫出那道奇異的風(fēng)景?!睘t然還在絮絮叨叨。

        對了!王明仁突然醒悟,凌亞明出事的那個地方,不就叫清城嗎?當(dāng)年老友凌亞明——瀟然的父親,為執(zhí)著追求藝術(shù)而墜落山崖,悠然融入清山懷抱,到如今已經(jīng)20年了。

        望著風(fēng)華正茂的瀟然,王明仁嘆了一口氣,說:“你是搞創(chuàng)作,在提煉和概括生活中的美,作為藝術(shù)必須扎根于生活,取材于生活。我不反對你出去尋找風(fēng)景,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p>

        幾天來,瀟然都在思索王明仁教授的話,是啊,藝術(shù)是與生活緊緊相連的,二者不能相脫離,否則,是沒有生命力的。

        于是,去清城實地寫生的念頭,再次在瀟然腦海里強烈起來。但母親反對他去,又怎么辦呢?偷著去,母親才出院,身體不太好,不能再讓她受驚嚇了。瀟然陷入了矛盾之中。

        這天放學(xué)后,瀟然騎著自行車匆匆忙忙往家趕??稍氚滋爝€是晴朗天氣,走到半路卻下起了大雨。

        瀟然冒雨回到家,已成了落湯雞。第二天瀟然就發(fā)起了高燒,吃了降溫藥,仍無效。歐陽貞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趕緊送瀟然去了省醫(yī)院。

        值班醫(yī)生量了瀟然的體溫:喲,39.5℃,讓瀟然住進觀察室,又是打針,又是輸液,一天過去了,瀟然的體溫仍未降下來。

        值班醫(yī)生納悶了,覺得這不像一般的感冒,囑咐護士抽血化驗血常規(guī)。化驗結(jié)果一出來,把值班醫(yī)生嚇了一跳:白細(xì)胞總數(shù)達30萬,血紅蛋白、紅細(xì)胞、血小板等明顯低于正常值。值班醫(yī)生預(yù)感到不妙,但他對歐陽貞說:“需要住院治療觀看?!睔W陽貞急得沒有主見,連連點頭答應(yīng)。

        值班醫(yī)生給內(nèi)科主任馬俊取得聯(lián)系,說有位病例特殊的病員入院了,請留意。

        瀟然住進了內(nèi)科16床,他昏沉沉的,一會兒是清湖上秀秀縹緲的歌聲,一會兒是王明仁教授語重心長的話語,一會兒是母親酸楚的淚……

        瀟然住院的第三天,瀟然的老師同學(xué)得知情況后,陸陸續(xù)續(xù)趕到了醫(yī)院看望瀟然。王明仁也來了,他找到老同學(xué)——內(nèi)科主任馬俊詢問情況。馬俊神色嚴(yán)峻地對王明仁說:“這個孩子病得不輕??!”

        王明仁眉頭一皺:“什么病?”

        “根據(jù)化驗報告來看,初步診斷為急性白血病。”馬俊說。

        馬俊把幾張化驗單遞給了王明仁,只見病例診斷欄上寫著:急性淋巴型白血病。

        王明仁倒吸一口涼氣,心猛地繃緊了。

        馬俊對王明仁說:“最好不要告訴病人及家屬?!?/p>

        經(jīng)過幾天的急救,瀟然終于退了燒,歐陽貞問護士:“這孩子得了什么病呀?”護士眼睛一眨道:“肺炎?!?/p>

        歐陽貞松了口氣,她哪知道,馬俊主任已囑咐科內(nèi)人士,不準(zhǔn)泄露瀟然的真實病情。

        王明仁又來探望瀟然了。瀟然悠悠醒來,看見了母親、王教授。

        王明仁和藹地問:“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頭不沉了,只是全身有點乏力?!睘t然說。

        瀟然問:“王教授,學(xué)校最近有什么事嗎?”

        王明仁拍拍瀟然的肩:“你們現(xiàn)在大四了,系里正忙于學(xué)生畢業(yè)檔案的事。對了,前兩天,系里已經(jīng)安排畢業(yè)創(chuàng)作了,不過,你放心,我已請示了系里,你可以緩交。”

        瀟然還在惦念著那幅風(fēng)景,想作為畢業(yè)創(chuàng)作。而且,這次非得去清城實地寫生不可。上次參賽的那幅作品太沒感覺了……想到這兒,瀟然的臉微微有點發(fā)燙,對啊,藝術(shù)千萬不能脫離生活,鉆牛角尖啊。瀟然感慨了。

        “我病好了就著手畢業(yè)創(chuàng)作。”瀟然對王明仁說。

        瀟然住院的日子里,歐陽貞發(fā)現(xiàn)護士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抽瀟然的骨髓來化驗。歐陽貞奇怪地問護士:“怎么肺炎也要抽骨髓來化驗?”

        “嗯,是主治醫(yī)生吩咐的……”護士小姐帶著大口罩,但仍掩不住措手不及。

        歐陽貞不禁疑惑起來。

        第二天,歐陽貞來到了馬俊主任辦公室,想詢問瀟然的病情,剛到門前,就聽見馬俊正和瀟然的主治醫(yī)師談?wù)撝裁础?/p>

        “從化驗來看,瀟然的病情基本穩(wěn)定了?!?/p>

        “瀟然患的是急性淋巴型白血病,反復(fù)性很大,需要繼續(xù)觀察,以防逆轉(zhuǎn)……”

        霎時,歐陽貞覺得自己似乎一下子掉進了深淵,眼前天昏地暗起來。

        歐陽貞不知道自己怎樣踉踉蹌蹌地走出醫(yī)院的,但她清楚,自己不能倒下——瀟然還躺在病床上,相依為命的兒子正需要自己……

        歐陽貞顫抖著撥通了王明仁的電話。

        王明仁把事情處理完畢后,便急匆匆趕到醫(yī)院。在走廊上,他遇到了哭成淚人的歐陽貞。王明仁把馬俊找來,馬俊知道怎么一回事后,帶著歉意說:“瀟然的白血病只是急性,還有希望康復(fù)?!?/p>

        歐陽貞淚眼婆娑地望著大家,卻堅強地說:“無論怎樣,我都要堅持下去。”

        王明仁老淚縱橫,他清楚地記得瀟然父親凌亞明墜落山崖身亡后,歐陽貞也是說了這句話,隨后就這樣堅強地走過了二十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

        經(jīng)過醫(yī)院的精心治療,半個月后,瀟然的病情終于趨于好轉(zhuǎn)。

        這天清晨,醫(yī)院綠化帶中啁啾的鳥叫聲,把瀟然從酣夢中喚醒。在病床上躺了這么久了,瀟然覺得全身的關(guān)節(jié)都在痛,他真想跑進大自然,大聲吶喊,把所有的煩惱與愁苦都拋向九霄云外……

        打完吊針沒事,瀟然就在病床上為病友和護士畫起肖像來,沒用多久,一幅幅逼真?zhèn)魃竦男は癞嫳阃瓿闪恕2∮褌冃蕾p著,連連贊嘆:真像!

        歐陽貞微笑著坐在一旁,神色自然多了。自從知曉瀟然得病的真相后,歐陽貞想了很多,很多。首先,自己要樹立信心與決心,幫助兒子戰(zhàn)勝病魔。生命本來就是一個抗?fàn)幍倪^程,只有不斷進取,生命才會有意義。哪怕生命是短暫的,像流星劃破夜空,瀟然的父親凌亞明為追求而殉難就證明了這一點。

        過了幾天,瀟然的病又出現(xiàn)了反復(fù)。

        前一天晚上,瀟然還是挺有精神的,與母親、小姨、姨夫、小表弟說說笑笑的。沒有想到,第二天早晨,瀟然就發(fā)燒了,胸骨出現(xiàn)了壓痛,手上的皮膚產(chǎn)生了暗紅色的瘀斑。主治大夫來查房,感覺不妙,當(dāng)即通知了馬俊主任等人。幾位大夫進行了會診,護士在一旁又是量體溫,又是測血壓,又是聽脈搏,忙個不停。

        第二天,馬俊緊急約見了歐陽貞、王明仁,說瀟然病情已逆轉(zhuǎn),挽救的唯一辦法是進行骨髓移植,否則無法根治。移植前,如果藥物、化療等手段再無效的話,瀟然的病情一再惡化,就會有生命危險。

        歐陽貞聽了便哭了起來,王明仁急得團團轉(zhuǎn),連忙詢問:“骨髓哪里尋找?”

        馬俊嘆了一口氣:“先從親屬中尋找相匹配的骨髓吧。為了謹(jǐn)慎起見,最好先查看各位親屬的醫(yī)療檔案,查一查家庭病史?!?/p>

        歐陽貞通知了其他親戚,又回到家,找到了凌亞明與自己的醫(yī)療檔案,急急忙忙送到了醫(yī)院。

        馬俊主任查閱醫(yī)療檔案后,決定再對瀟然進行一次體檢。

        查了瀟然的血型后,馬俊納悶了,打電話悄悄叫來了王明仁,他疑惑地說:“瀟然的血型是A型,其父凌亞明醫(yī)療檔案上記載的血型是0型,歐陽貞是B型。按照遺傳學(xué),子女的血型必從父或從母??蔀t然的血型不從父,也不從母。這只有一個可能,瀟然不是凌亞明、歐陽貞的親生子。”

        王明仁給馬俊講述了一段美麗而又凄涼的往事……

        凌亞明與王明仁是美院同窗好友。美院畢業(yè)后,兩人都分配到海城教書。凌亞明在一中任教,王明仁在三中任教。

        王明仁的姑父住在海城,姑父家境貧寒,姑母早逝,留下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高中畢業(yè)后,也待業(yè)在家。

        王明仁把凌亞明帶到姑父家玩,漸漸地,凌亞明與王明仁的表妹相熟了,兩人產(chǎn)生了感情,最終在云淡風(fēng)輕的秋天結(jié)為了夫妻。

        從這以后,一家三口人的生活便由凌亞明微薄的工資維持著。一年后,兒子曉曉又出世了,日子雖過得緊巴巴的,卻也其樂融融。

        好景不長,岳父因病去世,凌亞明為醫(yī)治岳父的病,欠下了三萬多元的債。在曉曉半歲的時候,妻子突然提出離婚。凌亞明驚愕地詢問為什么,妻子坦然地告訴凌亞明,說她另有所愛,對方是一個大老板,可以幫助她脫離貧困的生活。凌亞明憤怒地扇了妻子一個耳光,奪門而去。

        無論凌亞明、王明仁等人怎樣勸阻,凌妻還是拋夫棄子而去。為此,王明仁一怒之下與表妹斷絕了親戚關(guān)系。為了忘掉這段感情,凌亞明調(diào)往了省城美院工作,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他為兒子改了名,喚作瀟然,希望兒子長大后擁有一個瀟脫飄然的人生。

        就在小瀟然一歲的時候,一個善良賢惠的姑娘——歐陽貞闖進了凌亞明和王明仁的生活。那是在一次美院的聚會上,身為音樂學(xué)院學(xué)生的歐陽貞也應(yīng)邀參加了。

        同樣對于藝術(shù)的熱愛讓三人一見如故,談得意猶未盡。

        熟悉了之后,凌亞明有時拜托歐陽貞照看小瀟然。歐陽貞天生喜歡小孩,小瀟然的活潑可愛常常逗得她捧腹大笑,喜歡得不得了。

        歐陽貞時常來到凌家,幫助凌亞明料理家務(wù),并照看小瀟然。父子倆都喜歡上了歐陽貞。歐陽貞的到來,給這個男性家庭帶來了母性特有的柔情與溫馨。特別是歐陽貞的愛心深深打動了凌亞明,也打動了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的王明仁。

        王明仁和凌亞明都愛上了這位純樸善良的姑娘。但即使凌亞明帶著一個孩子,他的為人樸實,性格細(xì)膩,追求事業(yè)堅韌不拔的干勁也深深吸引了歐陽貞。歐陽貞最終選擇了他。

        王明仁忍痛表示全力支持。最終,歐陽貞頂住社會的壓力,毅然走進凌家,與亞明結(jié)為百年之好,共同擔(dān)起了撫養(yǎng)瀟然的重任。

        不料,凌亞明去清城寫生的時候,不慎失足跌下懸崖身亡。歐陽貞悲痛欲絕,在王明仁的扶持下,才走過了這么多年,把瀟然撫養(yǎng)成人。

        馬俊對歐陽貞、王明仁以及其他親戚的骨髓進行了抽檢,發(fā)現(xiàn)均不能與瀟然的骨髓相匹配。馬俊主任向院領(lǐng)導(dǎo)進行了匯報。院領(lǐng)導(dǎo)當(dāng)即批示向全市各大醫(yī)院求救,極力尋找骨髓。歐陽貞、王明仁等人焦急地等待著……

        陽春三月,風(fēng)和日麗、百鳥啾啾、花紅柳綠,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街頭,姑娘們悄悄褪去了厚厚的冬裝,穿起了飄逸的裙裝,彼此打鬧著,嘻嘻哈哈地走在隨風(fēng)飄曳的柳條問。公園里,湖水泛著青波,一群小朋友興高采烈地放著風(fēng)箏,不斷地比劃著,看誰的風(fēng)箏飛得最高。湖畔,一對戀人依偎著,正竊竊私語,姑娘嬌羞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明媚的春光灑滿了大地,也透過窗欞,映在瀟然蒼白的臉上。瀟然躺在病床上望著日漸憔悴的母親、王教授,他心痛著。他知道,自己這病不輕。為了不再讓親人們過多擔(dān)心,他沒有追究自己到底是什么病。人生恍然如夢,生老病死,雖是痛苦,但或許更多的是解脫吧。在這段時間里,瀟然想了許多。

        省醫(yī)院以及瀟然的親屬們都在尋找骨髓源??梢恢苓^去了,仍無音訊。醫(yī)院領(lǐng)導(dǎo)決定擴大尋找范圍,在鄰近的周邊縣市尋找。

        就在親屬們焦急的期盼中,一個特殊而陌生的女人闖進了眾人的視線。

        那是一個春風(fēng)拂動的夜晚,在住院部長長的走廊上,一雙高跟鞋清脆的腳步聲敲破了病區(qū)的寧靜。

        這個婦人挽著高高的發(fā)髻,頸上掛著一串珠光閃閃的鉆石鏈子,穿著銀灰色鑲花邊的旗袍,神態(tài)安詳、氣質(zhì)高雅,引得走廊上與她擦肩而過的人頻頻行注目禮。

        婦人走到“護士站”,有禮貌地向護士小姐詢問,隨后,徑直走進了瀟然病房。

        瀟然正與母親說著話,抬頭一眼瞧見了進門的婦人,沒等瀟然反應(yīng)過來時,婦人便笑盈盈地走到瀟然病榻前,關(guān)切地問:“好點了嗎?”

        瀟然想起來,這位婦人便是碧馨的繼母丁楠。

        丁楠告訴歐陽貞、瀟然,她是前幾天從英國回來辦理商務(wù)的,帶著碧馨的囑托,丁楠還特意來探望瀟然。在宿舍前,聽鄰居說,瀟然因病住院了,她又來到醫(yī)院探望。

        丁楠關(guān)切地問:“瀟然得了什么病?”

        歐陽貞用復(fù)雜的眼神望了望瀟然,苦笑一下:“只是貧血。”

        丁楠說:“碧馨學(xué)習(xí)很用功,她決定留在英國發(fā)展了。碧馨還挺掛念瀟然的,要我回國后問聲好。臨行前,我問她要不要留下片言只語,可她提起筆,老半天又寫不出什么。最后我就這么來了。無字勝有字,瀟然你說是吧?”

        瀟然沉默了一會兒,又笑了笑說:“其實,碧馨有靈氣,挺適合在藝術(shù)氛圍濃厚的英國發(fā)展,我祝福她?!?/p>

        丁楠在病室待了一個多小時,禮貌地向歐陽貞母子倆告了辭。臨行前,留下了一張卡片,與一個信封。

        歐陽貞、瀟然翻開卡片,一行飄逸的字體隨即跳入眼簾:瀟然,祝你早日康復(fù)。丁楠、碧馨。

        瀟然知道,這是丁阿姨寫的,碧馨的字體他是熟悉的。歐陽貞又打開信封,竟是一千元錢。她忙追出去,可來不及了,丁楠的身影己消失在門外。歐陽貞感動地握緊了手里的信封。

        第二天,王明仁樂顛顛地來到醫(yī)院,告訴歐陽貞,省城附近的某市發(fā)現(xiàn)了骨髓源,各類參數(shù)與瀟然的比較接近。

        歐陽貞聽了,高興極了。

        王明仁突然發(fā)現(xiàn)頭柜上放著的卡片與信封。王明仁拿起卡片,仔細(xì)地看了看,喃喃道:“這字體好熟悉呀,是誰寫的呀?”

        歐陽貞告訴王明仁:“這卡片是碧馨的繼母丁楠送來的,她祝瀟然早日康復(fù)。”

        王明仁知道碧馨曾是瀟然的女朋友。但丁楠這個名字對于王明仁來說,真是太熟悉了?!翱赡苁撬龁??”王明仁暗想。

        王明仁并沒有把此事掛在心上,為瀟然的骨髓移植,他忙碌著,漸漸把“丁楠”這個名字淡忘了。

        不料,幾天后,王明仁在醫(yī)院遇見了丁楠。丁楠是向歐陽貞、瀟然辭行的。她已在省城辦完事,準(zhǔn)備明天乘機返回英國。

        陽光下,丁楠的笑容格外燦爛,她祝瀟然早日重返課堂,并歡迎瀟然到英國來玩。歐陽貞、瀟然對丁楠的一片盛情表示感謝,并要丁楠傳達對碧馨的問候。

        丁楠走出房門的時候,差點撞上了進門的王明仁。兩人四目相對,“你?”兩人彼此驚呼著,差點跳了起來。

        還是丁楠先回過神來:“明仁表哥,是你嗎?”

        “啊,丁楠……真的是你?”王明仁訥訥地說。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王明仁突然說:“我有事,先走了?!闭f完,掉頭就向外走去。

        丁楠呆呆地看著,欲言又止。

        歐陽貞好奇地問:“你們認(rèn)識?”

        丁楠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王明仁心事重重地回到住所,晚飯也不想吃,便懶洋洋地躺在了沙發(fā)上。沒有想到,又見到了她。她就是瀟然的生母,凌亞明的前妻,王明仁的表妹——丁楠。

        當(dāng)年,王明仁促成了丁楠與凌亞明的婚姻,凌亞明與王明仁是好友,又是親戚,自然親上加親。然而,當(dāng)丁楠拋夫棄子,離凌亞明而去的時候,王明仁便覺得自己欠凌亞明,是他問接造成了凌亞明家庭的不幸。他恨丁楠,追求榮華富貴,拋夫棄子。一怒之下,他斷絕了與丁楠的表兄妹關(guān)系。20年來,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丁楠的音訊。他只依稀聽說,丁楠嫁給了一位富有的建筑商。

        命運多舛,就在凌亞明離去二十周年之際,王明仁又與丁楠相遇了。

        這一夜,丁楠沒有睡好,翻來覆去琢磨著,明仁表哥與瀟然是什么關(guān)系呢?他不是在海城嗎,是什么時候到省城來的昵?凌亞明與兒子曉曉又在哪里呢?恍惚中,在海城那些甜蜜而苦澀的歲月又浮現(xiàn)在了眼前……

        碧父打來電話,打斷了丁楠的思緒。碧父問返程是否準(zhǔn)備好了?丁楠挺感動的,碧父很細(xì)心,這么多年來,一直伴隨左右,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這點像凌亞明。

        二十年前,丁楠一咬牙,離開了那個溫馨而苦難的家庭,雖然依戀著,但她是有著苦衷的,不得不走此一步!人生如浮萍,二十年過去了,亞明與曉曉境況如何呢?

        丁楠真想留下來,詳細(xì)地問問明仁表哥,但礙于現(xiàn)在她已為人妻,很多事情也不能再回頭。

        第二天早晨,一陣急促的鬧鈴聲驚醒了丁楠,丁楠提起行李,沒精打采地乘上駛向機場的車。二十多年的往事飄浮在她的腦海里,一切都?xì)v歷在目,使她感慨人生如風(fēng),難以預(yù)料。她無奈、麻木、無助,只能機械地按著原定的軌道踽踽而行。

        上機的時間還有一會兒,丁楠安靜地坐在候機廳的座位上。這時,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個男子焦急的呼喊聲:“丁楠!”

        丁楠抬頭循聲望去,是明仁表哥。

        王明仁氣喘吁吁地擠到丁楠面前,一把拽過丁楠,氣憤地說:“二十年前你就一走了之,現(xiàn)在又想走?”

        丁楠呆呆地看著王明仁,不知說什么才好。

        “瀟然就是你親生兒子曉曉。他已經(jīng)得了白血病,沒有多少日子了,你難道不陪陪他?”王明仁一口氣把事情捅穿了。

        丁楠聽了,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在星座咖啡屋,第一次看見瀟然時,她就覺得瀟然有一種超然灑脫的氣質(zhì),而且為人質(zhì)樸,善解人意,對事業(yè)有著執(zhí)著的追求精神,像一個人——凌亞明。那時,觸景生情,丁楠想到了自己的兒子曉曉,細(xì)細(xì)算來,曉曉已經(jīng)二十一歲,到了瀟然這種風(fēng)華正茂的年齡了。他會是什么樣子呢?像瀟然一樣英俊,高大,彬彬有禮嗎?但不管怎么想,丁楠從來沒有把瀟然與曉曉的身世聯(lián)系起來。

        是瀟然也好,曉曉也好,誰得白血病,丁楠都不希望!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丁楠直搖頭,有點歇斯底里。

        王明仁雙手壓住丁楠的雙肩,大吼道:“丁楠,你冷靜些,瀟然還需要你呢!”

        丁楠突然醒悟似的,又連忙問:“表哥,亞明呢?”

        王明仁痛苦地說:“二十年前,已去了……”

        丁楠急切地問:“為什么,為什么?”

        王明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為畫一道美麗的風(fēng)景,墜崖了?!?/p>

        丁楠聽了,淚珠不住地滑落。

        王明仁直搖頭:“不幸的一家子?。《¢?,當(dāng)年你拋夫棄子而去,怎么對得起亞明與曉曉??!”

        丁楠強忍著淚水:“不,表哥,你不知道,我也是沒有辦法啊?!?/p>

        丁楠和凌亞明生活的那段日子,家里雖然拮據(jù),但夫妻倆相親相愛,生活倒也甜蜜。

        不料,一團陰云籠罩在這個家庭的上空。丁楠偶然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胃部有個硬結(jié),在無痛性地慢慢長大。她獨立去醫(yī)院檢查,被診斷為胃癌,這無疑給丁楠一個沉痛的打擊:如果要醫(yī)治疾病,得花好幾萬元。那時,丁楠的父親剛?cè)ナ啦痪?,家里為此欠了三萬元的債,再也承擔(dān)不起生活的重荷了。

        為了不再給這個家庭帶來負(fù)擔(dān),丁楠隱藏了真情,以不愿過窮日子為由,違心地與凌亞明鬧起了離婚——她了解亞明的脾氣,如果亞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是不同意離婚,會與她共渡難關(guān),千方百計地治好她的病的。

        丁楠與凌亞明離婚后,踏上了行程——她想一個人在旅途中找個安靜的地方一死了之。沒想到后來昏倒在街頭,被路過街頭的一位富商救起。這個人就是碧馨的父親。

        碧父知道丁楠的遭遇后,十分同情,決心治好丁楠的病。碧父把丁楠帶到英國檢查,發(fā)現(xiàn)她只是患了早期胃癌,碧父出于憐憫出手救助,手術(shù)后,經(jīng)過一年多的調(diào)養(yǎng),丁楠恢復(fù)了健康。

        回國后,丁楠興沖沖來到海城,尋找凌亞明、兒子與王明仁,但早已人去樓空,不知去向。面對茫茫人海,懷著一個破碎的夢,丁楠傷心著,像一只斷線的風(fēng)箏,已無家可歸。在她不知何去何從的時候,碧父向丁楠表達了愛意。丁楠嫁給了碧父,隨碧父去了英國。

        與碧父結(jié)婚那天,她大哭一場。只有她自己知道為什么哭: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丁楠是永遠(yuǎn)與凌家完全割離了。

        盡管婚后,她仍悄悄尋覓著親人,但她知道,即使在天涯海角找到他們,也再回不到過去,他們也不會原諒她了。

        沒有想到二十年后,瀟然與碧馨的兒女情長,又牽出上輩問的恩恩怨怨。巧合?續(xù)緣?贖罪?人世間自有許多道不清訴不明說不完的故事……

        王明仁聽完丁楠的訴說后,直嘆道:“丁楠啊,你好傻啊!”

        王明仁把丁楠離開凌家后,凌亞明外調(diào)省城,重建家庭,寫生不幸遇難,歐陽貞撫養(yǎng)曉曉成人,曉曉又得白血病住院等經(jīng)歷,講述給丁楠聽,丁楠禁不住大哭起來。

        丁楠對歐陽貞頗為感激,歐陽貞在凌家最需要親情的時候,走近凌亞明,毅然負(fù)擔(dān)起養(yǎng)育曉曉的重任。而且這么多年對瀟然視如己出,反倒是自己,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zé)任,老天還會給她機會補償嗎?

        突然丁楠靈機一動,拉著王明仁的手說:“我是瀟然的生母,或許我的骨髓能行!”

        在醫(yī)院,丁楠與歐陽貞相見了。王明仁把當(dāng)年丁楠離開凌亞明的真相告訴歐陽貞。歐陽貞感動不己,與丁楠親密擁抱,唏噓不已。

        王明仁又告訴歐陽貞,丁楠準(zhǔn)備把自己的骨髓移植給瀟然。歐陽貞激動地拉著丁楠的手說:“大姐,你生育了瀟然,如骨髓移植成功的話,又將給瀟然——哦,不!是曉曉,第二次生命。”

        丁楠淚流滿面地說:“是我對不起亞明他們父子。”

        歐陽貞說:“你也是沒有辦法呀!我想,如果了解內(nèi)情的話,亞明與瀟然會原諒你的。你放心,我一定把真相告訴瀟然,你就是他的生身母親。”

        丁楠急忙說:“不,我不想再給孩子的生活留下任何陰影。既然棋局已經(jīng)布好,那么,棋子就按照規(guī)則走下去吧?!?/p>

        丁楠留了下來,在醫(yī)院做了體檢,又抽了骨髓進行活檢。

        瀟然的白血病有了醫(yī)治的可能。一連幾天,歐陽貞都很高興,又買了許多補血的營養(yǎng)品讓瀟然吃。瀟然經(jīng)過治療,病情又有所緩和。

        一天下午,乘無他人在場的時候,瀟然悄悄給母親說了幾句話,把歐陽貞足足嚇了一跳。

        瀟然說:“母親,我已猜出自己得了什么病,或許,你們早已知道?!?/p>

        歐陽貞一驚,連忙掩飾自己的表情:“什么?。坎贿^是肺炎嘛。”

        “不,得病以來,醫(yī)生反復(fù)抽我的骨髓化驗,引起了我的疑惑。我根據(jù)自己的病況,查了醫(yī)書。根據(jù)醫(yī)書所述,我推斷,自己可能患上了與血有關(guān)的病,如白血病、再生障礙性貧血之類的比較難治的病?!睘t然挺認(rèn)真地說。

        歐陽貞慌忙說:“不,瀟兒,你聽我說……”

        瀟然搶道:“母親,你別著急,我會坦然面對這一切的!”

        “對,作為男子漢,應(yīng)該正視現(xiàn)實?!瘪R俊和王明仁走進了病房,馬俊正色地說道。

        歐陽貞詫異地望著馬俊:“馬主任,這……”

        馬俊神色嚴(yán)肅地說:“對不起,我和亞明剛好到病房,就無意聽到你們的談話。我想如今,應(yīng)該把真實情況告訴孩子,瞞是瞞不住的。在這種形勢下,大家都必須直面坎坷。大人應(yīng)該給孩子鼓鼓氣,戰(zhàn)勝困難,攻克疾病,重新走進新生活。”

        “啪啪啪!”王明仁與瀟然鼓起了掌。

        馬俊吩咐身旁的護士去辦公室,把瀟然的醫(yī)療檔案拿過來,遞給了瀟然。

        馬俊說:“患者應(yīng)享有疾病的知情權(quán)。瀟然,你患的是急性淋巴型白血病,你好好看看檔案。我們正想辦法采用骨髓移植的辦法,根治白血病。瀟然,你要樹立戰(zhàn)勝疾病的信心啊?!?/p>

        瀟然手捧著醫(yī)療檔案,堅定地說:“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搏擊,我會努力打好這場戰(zhàn)爭的?!?/p>

        王明仁緊握著瀟然的手:“我們會為你加勁的”。

        瀟然點了點頭。歐陽貞注視著,悲傷中有了一份欣慰——瀟然真的長大了!

        丁楠的骨髓經(jīng)過化驗,證實與瀟然的骨髓各項參數(shù)完全吻合,適合移植。丁楠、歐陽貞聽說后,分外高興。丁楠一再叮囑,這件事決不要讓瀟然知道。她想,自己的骨髓移植給兒子,這是一件天經(jīng)地義的事。再說,她欠凌亞明與曉曉太多,她得還債。只想悄悄地來,再悄悄地去……瀟然已完全擁有了自己的天空,她希望,兒子能像一只矯健的雄鷹一樣展翅高飛。丁楠深深地為瀟然祝福。

        移植骨髓工作準(zhǔn)備完畢。做移植手術(shù)前的那天晚上,王明仁、歐陽貞神情嚴(yán)肅地走到瀟然的病床邊,告訴瀟然。

        “孩子,適合你的骨髓已找到。明天,新的骨髓將移入你的體內(nèi)。”

        話音輕輕的,卻在靜寂的病房內(nèi)擲地有聲,顯得格外有分量。此時,瀟然蒼白的臉上泛起了希望的笑容,他急切地問:“移植骨髓的人是誰呢?”

        王明仁說:“孩子,你別管她是誰!這世上充滿了愛心,你得到了一份珍貴的愛,要學(xué)會用博大的胸懷去容納,去愛生命,愛別人。”

        瀟然點了點頭。

        移植手術(shù)很成功。馬俊與他的助手們?yōu)橹畾g呼雀躍——一個生命重獲新生。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丁楠將踏上返回英國的班機。

        省城機場坐落在省城10多公里處,是全省最大的空港。每天,形形色色的旅客,從這里聚集,返程,歸途,來來往往地繪成了現(xiàn)代都市特有的風(fēng)景線。

        丁楠孤單地走在候機大廳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關(guān)于離開的消息,她沒有通知別人。丁楠只想做一股清風(fēng),拂面而來,掠過湖水而去,波瀾不驚……

        丁楠注視著談笑間迎面而過的旅客,猜想他們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吧!雖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但只要永遠(yuǎn)保持著一顆堅定而自信的心,快樂定會常伴左右,生活最終會甜蜜的。

        曉曉,她親愛的兒子,從死神的手里掙脫,終于可以在人生的蒼穹中自由飛翔……想到這兒,丁楠不由得欣然一笑:雖然,對凌亞明、曉曉的歉意是永遠(yuǎn)也還不完的,但是,只要她能做到,她都會盡力去做。不要說是骨髓,就是用生命,她也會在所不惜。

        “媽媽!”一個聲音遠(yuǎn)遠(yuǎn)的,急切地在丁楠耳邊響起。她已二十年沒有聽過這個稱謂了。曾記得,曉曉呀呀學(xué)語時,學(xué)會的第一句話便是“媽媽”。那時,聽到曉曉奶聲奶氣的話語,丁楠突然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還為此興奮地哭出聲來。一個做過母親的女人,沒有嬌兒繞膝,親切在耳邊呼喚“媽媽”,這是何等悲哀的事??!丁楠曾多少次淚濕枕巾。

        這是誰家的大孩子在呼喚媽媽呀,難道與媽媽走散了?媽媽也許年邁,才引得孩子這么著急掛念?那位媽媽真幸福!

        丁楠不禁回頭望去,哦,那不是瀟然么,他在呼喚歐陽貞?但瀟然正望著丁楠微笑著,他臉色好看多了,微微泛起紅暈。

        瀟然小跑過去,拉住丁楠,說道:“我都已經(jīng)知道了。是你生育了我,你是我的媽媽。而且,你是為了我們的家才離開的,雖然你犯了錯,但是你是個善良勇敢的好妻子、好媽媽,相信爸爸也會原諒你的?!?/p>

        丁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么多年過去了,自己終于得到了救贖嗎?“曉曉,不,瀟然,你……你能再喊我一次嗎?”

        瀟然帶著微微羞澀叫道:“媽媽?!?/p>

        丁楠淚似泉涌,一把抱住瀟然,嚎啕大哭起來。兩代人的恩恩怨怨自此化解,無數(shù)的委屈、愧疚、思念,隨著淚水消逝……

        血緣,是割不斷的牽絆,而愛,又是博大的,能穿越時空與親情。有了兩個母親的疼愛與陪伴,瀟然感到自己很幸福。他想,如果父親凌亞明在世,也會感受到這份無私的愛的。二十年前,父親正是擁有了這份愛,才感覺到山水之靈性、之絢麗、之浩然,才毅然離家到清城創(chuàng)作,不幸墜崖而亡。為續(xù)父親的夢,待身體康復(fù)之后,他要全力投入《清城》的創(chuàng)作,完成父親的夙愿,真正做一件有價值的事。

        就在瀟然移植骨髓后不久,收到了秀秀的信。秀秀說,這段時間,她忙著應(yīng)付學(xué)校的畢業(yè)考試,所以信來遲了??墒菫t然怎么也不給她寫信呢?

        瀟然笑了,秀秀跺腳嬌嗔的樣子似乎就在眼前。之前病中情緒太亂,幾乎是徘徊在生死邊緣,怎么還能去打擾秀秀呢?不料就被秀秀姑娘怪罪了。好在一切已經(jīng)過去了,以后再把這一段慢慢講給秀秀聽。

        瀟然拿著秀秀的來信給歐陽貞、丁楠看。歐陽貞對丁楠解釋,秀秀是瀟然的那個“她”,是個挺不錯的姑娘。瀟然臉紅不語。

        這次,踏上去清城的旅途的是三個人。

        春天的江南,似有一顆藍(lán)寶石墜入清湖,水色愈發(fā)晶瑩剔透起來。偶爾,微風(fēng)拂過,湖面泛起淺淺的漣漪,也搖動岸邊垂柳的發(fā)梢兒。鳥兒于是也詩興大發(fā),“啾啾”地婉轉(zhuǎn)輕歌一番……

        清晨,秀秀早早起了床,按照歐陽阿姨的要求練聲。練完后,秀秀坐在小凳上,望著清山黛青色的山影發(fā)呆。她想:“瀟然怎么樣了呢?歐陽阿姨在忙些什么呢?”

        突然,一張熟悉的笑臉出現(xiàn)在秀秀面前。秀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凝神一瞧,真的是瀟然。

        “秀秀!”瀟然呼喚。親切的聲音,略帶疲憊,像從天際飄來。

        “哎呀,真的是你呀,瀟然哥!”秀秀從夢中醒悟似的,一下子驚呼起來。

        秀秀細(xì)細(xì)地看著瀟然,幾個月不見,瀟然消瘦了許多,俊秀的臉龐棱角分明,顯得更加堅毅執(zhí)著。

        互相介紹了之后,丁楠細(xì)細(xì)打量秀秀,贊嘆道:“不錯,瀟然有眼光?!?/p>

        秀秀不好意思起來,長辮子一甩,便跑進屋喊道:“爸,媽,來客了!”

        秀秀媽分外熱情,圍著客人們,忙這忙那的。秀秀爸望著客人傻笑,不知做什么才好。正忙碌著,一個男聲突然從門外冒出:“媽,來客了?”

        秀秀欣喜道:“是哥回來了?!?/p>

        “哥?”瀟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正疑惑問,一個長發(fā)披肩,留著絡(luò)腮胡子的漢子撞進了瀟然的視線。

        “啊,金振!”瀟然驚呼起來。

        金振剛跨進大門,也看見瀟然,目瞪口呆:“瀟然?”

        秀秀奇怪地問:“你們認(rèn)識?”

        瀟然鎮(zhèn)靜地說:“豈止認(rèn)識,我們在省城的時候,還是好朋友呢!”

        “啊,是……”金振表情挺復(fù)雜。

        秀秀似乎一下子恍然大悟似的:“對呀,哥哥在省城找工呀,我就怎么沒想到,你們認(rèn)識??!唉,這么巧!你們好朋友又相聚了?!?/p>

        大家笑了起來。

        中午,秀秀媽下廚,弄了一頓江南特有的“魚宴”給客人們洗塵,客人們咀嚼著顆顆白凈飽滿,散發(fā)著清香的稻米,嘖嘖稱贊道:“好吃,好吃!”

        秀秀問瀟然:“瀟然哥,這段日子,怎么信來得很少呢?”

        “我生病了,”瀟然挺認(rèn)真地說道:“是白血病?!?/p>

        恍如一聲驚雷,秀秀一家人都驚呆了。

        丁楠笑了:“不過,沒關(guān)系的,瀟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痊愈了。”

        歐陽貞把瀟然生病以后發(fā)生的故事娓娓地向大家道來……

        秀秀一家聚精會神地聽完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秀秀說:“瀟然哥,怪不得你有兩個媽媽呀,她們都疼你,真幸福!”

        秀秀爹說:“是的,二十年前,曾有個畫畫的青年來過清城,為畫那道奇異的風(fēng)景墜崖而死了?!?/p>

        “他初到清城時,遇到了我,我們成了好朋友。他是個好人,對畫畫很癡迷。在交談中,他無意問知道了那道奇異的風(fēng)景,非讓我?guī)啡懮豢?。不料,那天下著?xì)雨,山高路滑,他一不小心墜下了懸崖。二十年啦,我一直深深歉疚著,對那道風(fēng)景也不愿再提起。

        “二十年后,瀟然也背著畫夾,跟著秀秀來到我家,對那道風(fēng)景也癡迷著,我納悶著,覺得那位墜崖的青年,與瀟然有著某種關(guān)系,現(xiàn)在果真證實了,他就是瀟然的父親!”

        “自從瀟然到我家以后,秀秀也像迷上那道風(fēng)景似的,總是在我面前有意無意地提起,我越聽越心煩,似乎有人要討回20年前的債似的。”

        瀟然笑了,“伯父,我不是來討債的,我們父子只是對那道風(fēng)景感興趣,要想把它創(chuàng)作成一幅有價值的山水畫而已。”

        “這叫執(zhí)著的追求?!毙阈銚屩f,“那爹你還不幫幫忙,給瀟然哥帶路,畫那道風(fēng)景,瀟然哥今年要畢業(yè)了,他想做畢業(yè)創(chuàng)作。”

        秀秀爹爽朗地笑了起來,舉起酒杯:“好,也算是我們兩家有緣,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二十年一線牽,我作向?qū)В瓿赡愀赣H的夙愿,也算了卻我二十年來還債的心愿?!?/p>

        眾人站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一餐中,大家有說有笑,只有金振在一旁默默無語。

        晚餐以后,一輪皓月正在蒼穹之中高懸著,銀色的月光灑滿整整一個院落,清涼如水。

        瀟然悄悄把金振叫到庭院里,輕輕地拍了拍金振的肩膀,笑著說:“我已知道你攜款出走的原因,沒關(guān)系,我們并沒有責(zé)怪你?!?/p>

        金振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地說:“我家遭了災(zāi),正需要錢,那錢算我借你們的,我有錢后,一定還。”

        瀟然輕輕地點了點頭:“行?!眱扇怂实匦α?。

        霧從子夜便彌漫起來,逐漸越聚越濃,到了第二天早晨,便隱了清城、隱了清湖、隱了清山。這時候,早起的挑腳夫,已穿梭在清城的小巷,腳踏在青石板上,如觸動了鋼琴的琴鍵,發(fā)出“咚咚”的聲音。這下,卻不知驚動了深院里誰家熟睡的嬌兒,“哇”地一聲啼哭,一下子便扯破了清城寧靜的晨……

        秀秀爹領(lǐng)著大家穿過清城前往清山。一路上,秀秀像只歡快的小鳥,又唱又跳的。瀟然微笑著,喜悅之情盈滿心兒。秀秀爹不愧是名稱職的向?qū)В宦分更c著,介紹著清城的名勝。

        清山就在清城郊外,海拔九百多米,樹木蔥蘢,鳥語花香。眾人爬上一個小山崗,稍事歇息。細(xì)細(xì)傾聽,“轟,轟……”似有春雷般響動的聲音,或大或小、或遠(yuǎn)或近、或悲壯或激昂。瀟然明白,那是瀑布的聲音。

        隨著步伐的逼近,漸漸地,撲面而來的山嵐也變得濕潤起來。輕輕一撫,便貼在人的肌膚上,成顆顆小水珠,調(diào)皮地眨著眼睛,閃著光澤。

        一行人沿著羊腸小道,拐進了一條彎彎峽谷。想必是盤古開天辟地時的鬼斧神工,劈成了這道深深的峽谷,谷內(nèi)草木茂盛,遮天蔽日,怪石嶙峋,顯得極其幽深。一行人站在峽谷內(nèi),抬頭上望,兩邊的山崖雄峙著,頭頂上的天空只剩下一溜長線。

        秀秀說:“原來天空在這里只有這么點大啊?!?/p>

        這時候,瀑布聲越來越大了,似千軍萬馬在奔騰,似雄獅在咆哮,又似大軍在激烈廝殺。瀟然禁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到了么?”

        走著走著,一座山崖突然冒出來,擋住了去路——到山谷的盡頭了?

        眾人都望著秀秀爹:怎么沒有路了?瀑布還響著呢!

        秀秀拽著爹的袖子,撒起嬌來:“爹,瀑布呢?你怎么帶的路啊!”

        秀秀爹哈哈笑起來:“傻丫頭,別著急,你看。”

        順著秀秀爹所指的方向,行人朝前一看,啊,谷底有一條小路,繞著山崖而上。

        秀秀爹說:“只有這條路才能通瀑布,絕無其他道路?!?/p>

        眾人感嘆道:“真隱蔽!難怪這么多年來,沒有人發(fā)現(xiàn)呀!”

        一行人沿著谷底的小路,上了山崖。

        一行人登上山崖,便面臨一個深潭。只見一條巨大的白練驀然從山崖一側(cè)飛濺而下,墜入深潭,激起紛飛的浪花,經(jīng)山嵐一吹,便紛紛揚揚飄起了水霧,彌漫了整個空間。霎時,世界便變得霧蒙蒙一片。朦朧中,瀟然看到了山下的清城,清新淡雅,像個含情脈脈的水鄉(xiāng)姑娘。

        慢慢地,水霧越聚越多,陽光燦爛的天空變得陰暗起來。

        秀秀爹見此情景,連叫:“不好,雨要來了?!?/p>

        眾人莫名其妙地望著老漢:“不會變得這么快吧?”

        由不得細(xì)想,天空便噼里啪啦下起大雨。老漢連忙叫上眾人朝不遠(yuǎn)處的山巖下跑去。那塊山巖由內(nèi)向外突,巖下是片空地,人往里一站,正好能躲雨。

        老漢告訴眾人:“這叫地形雨,是山谷內(nèi)終年潮濕引起的,而谷外依然會是大晴天?!?/p>

        瀟然笑道:“這就叫一地兩洞天吧?!?/p>

        “快看,快看!”秀秀驚呼起來。

        大家望去,一道紅、黃、藍(lán)三色相間的彩虹,一端連在谷內(nèi),一端連向谷外,橫跨在瀑布上空。

        一霎那間,瀑布像被指揮家的指揮棒輕輕一點,激活了每一個水分子,它們隨著節(jié)奏,歡快地跳著、唱著、奔跑著,以壯士一去不復(fù)返的氣概,義無反顧地涌下懸崖,被突兀的怪石分散成晶瑩的小點,又墜入深潭,奏起了一曲悲壯激昂的樂章。

        彩虹似乎被這曲悲壯激昂的樂章所感染,在山嵐中,微微顫抖著,跨出風(fēng)雨交加的山谷,托起山谷外一片燦爛的天空。

        秀秀爹感嘆地說:“瀟然,二十年前,你爹墜落懸崖時,也是此番景象。也許,這就是緣吧!”

        瀟然默默地打開畫夾,拿起畫筆,緊鎖眉頭,凝視遠(yuǎn)方片刻,便在紙上飛舞起來。瀟然在心里默默地喊道:“父親,我來了。孩兒一定要畫好這道有雨有霧有太陽的風(fēng)景,來實現(xiàn)你的夙愿……”

        青山依舊,歲月長流,不變的是那份深深的情懷。

        傍晚時分,瀟然的畫已基本成型。

        這幅畫才是真正有生命力的,凝聚了情感,匯聚了心血,融聚了夢想與追求。畫中,清山縹緲、清湖秀麗、瀑布雄奇,而霧、雨、太陽,在畫中彼此交融,這些大自然的語言,賦予了整幅畫夢幻般夸張而神奇的色彩。

        眾人在一旁癡癡地看著,眼前的景色與畫中的景色似乎融為一體,生動的瀑布躍然紙上……

        九月,美院畢業(yè)生作品展如期舉行。一等獎獲得者是凌瀟然的《清城》。

        評委們認(rèn)為:瀟然作品功底深厚,筆法嫻熟,意味深遠(yuǎn)?!肚宄恰窂目傮w來說,表現(xiàn)了一種剛與柔、血與肉、靈與魂的融合,其藝術(shù)價值在于真實、自然、生動,特別是與作者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珠聯(lián)璧合,譜成了生命的絕唱。

        王明仁說,今天,他將與歐陽貞以《清城》為媒,正式結(jié)婚,攜手共度以后的人生。

        大家久久拍手歡呼,表示祝賀。

        秀秀在《清城》面前久久流連,一轉(zhuǎn)眼看見了瀟然,他背著畫夾,臉上洋溢著笑容,如同九月最溫暖的陽光,正向她走來,走進她的生命……

        (責(zé)任編輯 張曉光)

        作者簡介:陳剛,男,1970年5月生,中共黨員,大學(xué)文化,供職于宜賓電業(yè)局,從事行業(yè)新聞宣傳工作。愛好文學(xué),于業(yè)余時間從事文學(xué)創(chuàng)作,作品風(fēng)格清新淡雅,散見于報刊、網(wǎng)絡(luò),部分被選錄成書出版。新聞與文學(xué)作品多次獲全國、省、市與行業(yè)各類大獎,多次被行業(yè)、媒體評為優(yōu)秀宣傳工作者、通訊者,其創(chuàng)作事跡被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當(dāng)代寫作人才傳》收藏。

        作者系吉林大學(xué)文學(xué)院青年作家輔導(dǎo)中心第二批優(yōu)秀學(xué)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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