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珣以其詞特有的清雅之風(fēng),在花間詞人中占有特殊地位。其閨情題材所獨有的純情與閨情之外另有的抒懷、風(fēng)物之作所表現(xiàn)出來的清雅淡秀,使其作品在花間詞派中閃耀出獨特光芒。本文擬就據(jù)《花間集》中收錄的李珣作品,作一淺析。
【關(guān)鍵詞】李珣;《花間集》;清婉詞風(fēng)
被譽為“倚聲填詞之祖”的花間詞,留給世人的印象不乏“綺麗”“香艷”之屬,雖曾被視作艷情穢媒之作,不登大雅之堂,但亦有“《花間》之花,年年逞艷”的光輝歲月。李珣在花間詞人中算較特殊的一位,李若冰在《栩莊漫記》中曾道:“縷金錯彩,褥麗擅長,而意在鬧煒,語無寄托者,飛卿一派也;清綺明秀,婉約為高,而言情之外,兼書感興者,端己一派也;抱樸質(zhì)實,自然近俗,而詞亦疏朗,雜記風(fēng)土者,德潤一派也?!贝_實,李珣詞于花間的特殊之處,在于其作所表現(xiàn)出的清雅淡秀,意趣橫生,如于錦繡團簇的鶯燕之聲中,獨吟一曲幽蘭。
《花間集》中多數(shù)作品是“用助嬌嬈之態(tài)”的“清絕之詞”,而閨帷春情則是避不過的主題。作為花間詞人,李珣的《浣溪沙》《女冠子》《虞美人》《河傳》等21首詞,大抵都可以歸入這類。既是描寫閨閣春意的艷情詩,自是少不了“崇尚雕飾,追求婉媚,充滿著脂香膩粉的氣味?!薄扮U玉梳斜云鬢膩,縷金衣透雪肌香”(《浣溪沙》其二)、“對花情脈脈,望月步徐徐”(《女冠子》其二)“欲回嬌步入香閨,倚屏無語捻云篦”(《虞美人》)等都典型地帶著花間詞的作風(fēng),透出一股“侍兒扶起嬌無力”的媚態(tài),由此觀之,李珣花間詞人的名頭,來得名正言順。但值得注意的是,縱然有這些細細描摹的女子嬌憨之態(tài),縱觀李珣之詞,他作品中的香脂膩粉之味,其實較淡,比起“香腮”“金鈿”等活色生香的詞語,李珣更偏好用“閑庭”“芰荷”等詞眼,于小軒窗下落花流水的輕佻春意中,平添一份清雅之氣。而關(guān)于男女歡愛、關(guān)于戀慕,李珣的描寫都透著一種純情的感覺,雖有“雪肌”“嬌步”等描述,但出現(xiàn)概率較低,通體而言不會真的讓人產(chǎn)生香艷的聯(lián)想,比如《臨江仙》其二:
鶯報簾前暖紅日,玉爐殘麝猶濃。起來閨思尚疏慵。別愁春夢,誰解此情悰?
強整嬌姿臨寶鏡,小池一朵芙蓉。舊歡無處再尋蹤。更堪回顧,屏畫九疑峰。
這是首典型描寫閨情的詞,女子在婉轉(zhuǎn)的鶯啼中轉(zhuǎn)醒,玉爐中殘香未消,怔忪間思緒慵散,如此嬌懶的姿態(tài),李珣卻用女子眉間的愁情,消去了關(guān)于春夢的聯(lián)想,徒留一片深情相思。同樣是臨鏡而妝,比之溫庭筠“照花前后鏡,花面相交映”的艷麗,李珣一句“小池一朵芙蓉”,帶上了幾許幽情,耐人尋味,無怪乎況周頤評“強整”二句,云:“是人是花,一而二,二而一。句中絕無曲折,卻極形容之妙?!?/p>
其實李珣作品中涉及閨情題材的大多是表現(xiàn)離情而非艷情,其中的深深情切切意,被李珣勾勒得如泣如訴,入骨三分。以《河傳》其二為例:
春暮,微雨,送君南浦,愁斂雙蛾。落花深處,啼鳥似逐離歌,粉檀珠淚和。
臨流更把同心結(jié),情哽咽,后會何時節(jié)?不堪回首,相望已隔汀洲,櫓聲幽。
春暮愁人,微雨更幽,合歡花落鳥啼蛾眉糾。哭妝簌簌,奈何南浦多離憂?徒挽同心結(jié),卻系喉頭,哽聲咽淚問不及,歸期何時有?不見君影,但聞櫓幽。明明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才狠心轉(zhuǎn)頭,奈何那一槳一槳緩緩滑動的水聲卻更清晰的傳入耳中,殘忍地提醒著女子“遠了,更遠了”,如此情態(tài),是“長相思,摧心肝”的黯然銷魂、痛徹心胸。至情至性的女性形象躍然紙上。
此外李珣成長于蜀中,而巴蜀之地鬼道盛行,是道教的策源地之一,有濃厚的道教文化氛圍,花間詞派多蜀人,因此一些與道教有關(guān)的詞牌、意象,以及反映女冠生活題材的作品可頻繁地在花間詞人筆下得見,李珣亦然。
星高月午,丹桂青松深處。醮壇開,金磬敲清露,珠幢立翠苔。
步虛聲縹緲,想象思徘徊。曉天歸去路,指蓬萊。
(《女冠子》其一)
春山夜靜,愁聞洞天疏磬。玉堂虛,細霧垂珠佩,輕煙曳翠裙。
對花情脈脈,望月步徐徐。劉阮今何處?絕來書。
(《女冠子》其二)
兩首《女冠子》雖歸在閨帷題材下,卻無一不縹緲幽寂,充滿裊裊仙氣,繪出端坐于青松之下女冠的悠然自得,帶著含蓄婉曲的清韻,為女道士的形象減一分不近人情的冰冷,添一分脈脈含情的溫柔。
李珣在花間派中的特殊,還表現(xiàn)在他另外兩類題材創(chuàng)作中的,一是隱逸抒懷,一是描摹南方風(fēng)物。
表現(xiàn)淡泊閑適追求自在無拘的主題,在花間詞派中李珣雖不獨占,但確屬鰲頭,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質(zhì)量上李珣都稱得上是個中楚翹,其描寫隱逸之趣的《漁歌子》雖沒有“自家拍掌,唱徹千山響”的豁然曠達,但都帶著“松花釀酒,春水煎茶”的自在逍遙:
楚山青,湘水綠,春風(fēng)澹蕩看不足。草芋芋,花簇簇,漁艇模歌相續(xù)。
信浮沉,無管束,釣回乘月歸灣曲。酒盈蹲,云滿屋,不見人間榮辱。
(《漁歌子》其一)
整首詞淡秀可愛,花草、漁舟均以自然之姿呈于眼前,不減青山碧水、春風(fēng)舟曲的悠然,又增行至水窮,坐看云起的自得。
荻花秋,瀟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畫。碧煙中,明月下,小艇垂綸初罷。
水為鄉(xiāng),蓬作舍,魚羹稻飯常餐也。酒盈杯,書滿架,名利不將心掛。
(《漁歌子》其二)
這首描寫漁父自由愜意的生活,上片碧煙皓月小船,如畫美景。下片“水為鄉(xiāng),蓬作舍”,雖比不上“以天為蓋,以地為輿”的澹然無慮,但無礙超然閑雅之意滿盈。酒滿杯,恣意;書滿架,德馨。名利,什么東西?
統(tǒng)觀4首《漁歌子》,可以發(fā)現(xiàn)詞中貫徹著“酒”的意象,騷客謂詩為酒友,俗世稱酒作色媒,而在李珣眼中,酒不過是個道具,回歸了它酵自谷物的天然,僅僅是“生活”而已。
再說描摹南方風(fēng)物的10首《南鄉(xiāng)子》。這10首詞有寫人,有描景,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和民俗情調(diào)。其中最出彩的,應(yīng)該是其刻畫的南國女性形象?!盎靥辽钐庍b相見,邀同宴,綠酒一卮紅上面”(《南鄉(xiāng)子》其二)是不勝酒力的采蓮女,“歸路近,扣舷歌”(《南鄉(xiāng)子》其三)是不拘不羈的采珠女,“爭窈窕,競折團荷遮晚照”(《南鄉(xiāng)子》其四)是嬉笑歡樂的游女,她們身上散發(fā)著名為“生命力”的閃光,充滿了率真的風(fēng)采和健康清新的美感。她們是生活中所有美好歡喜的化身,在廣袤的自然、李珣的筆下自在的活著。
誠然,在璀璨的中國古代文化中,李珣只是被掩于浩如星海的文學(xué)大家光芒之下的小小一員,但如果單放在花間詞人之中來說,李珣是燦爛奪目的,這位帶著異域血統(tǒng)的詞人用筆尖幻化之花,于百妍眾芳中,清婉獨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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