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漢字具有形、音、義三個要素，由此產(chǎn)生了三種傳統(tǒng)的訓詁方法：形訓、聲訓、義訓。孫雍長先生以清代學者王念孫先生的觀點為立論根據(jù)提出“訓詁之旨，本于聲音”。由于漢字是表意體系的文字，“因聲求義”的方法又有一定的時代的局限性，聲音是依附于形體的。所以孫先生的這一觀點過于絕對。

關鍵詞： 形訓 聲訓 義訓

按照傳統(tǒng)“小學”的說法，漢字具有形、音、義三個要素，由此產(chǎn)生了三種傳統(tǒng)的訓詁方法：形訓、聲訓、義訓。所謂“形訓”即通過漢字字形探求漢語詞義的訓詁方法。“聲訓”就是因聲求義，即通過語音尋求語義，它的表現(xiàn)形式是用音同、音近的字來訓釋。它可以用來說明通假，探求語源，論述旨歸，探究方言，因聲求義?！傲x訓”就是直陳語義而不借助于音和形。對于三種訓詁方法哪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學術界已有不少學者發(fā)表看法，下面我主要就孫雍長先生的《訓詁原理》談談自己的看法。

孫雍長先生是以清代王念孫的“訓詁之旨，本于聲音”（《廣雅疏證·敘》）為立論根據(jù)展開論述的。首先，孫氏認為義附于形是相對靈活的。他認為“通作”（采用王念孫之說）假借現(xiàn)象，是意義依附于形體的一種特殊關系，接下來又從意義、字形兩個角度說明此種情況若要執(zhí)著于形義結(jié)合的原有關系是會產(chǎn)生“望文生義”的錯誤的。這里我們有必要對假借的概念有一個清楚的認識。許慎：“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令長是也?！彼鶑娬{(diào)的是“聲”，即假借字借的是聲，而不是形。所謂“從意義角度而言，就是同一意義使用了不同的漢字來代表”和“從字形角度而言，則是同一個漢字代表了不同的意義”的論斷就是有問題的。例如：“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鳴?！本渲小膀恪蓖ā帮w”，但是我們不能就說“蜚”字本身代表飛翔的意義，該字在句中是通假字，它的形體在句中不起作用，它只是一個記音的符號，何況它用作假借字只是一種偶然現(xiàn)象，它的主要用法還是指一種蟲子。至于假借義能不能凝固成該字的一個義項，還要看它這種特殊用法在文獻中使用的頻率。不可否認，有許多字的意義就是這樣演變來的，例如“孰”字。孰，《說文》：食飪也。后來假借為疑問代詞表示“誰”，我們現(xiàn)在所熟知的都是它的假借義。然而“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中“蚤”通“早”，但是這種用法只是上古漢語中一種特殊的語言現(xiàn)象，“蚤”在現(xiàn)代指的就是一種蟲子，并不具有“早”的含義。

“一字可兼數(shù)義，即使其代表的諸意義之間缺乏明確的聯(lián)系，甚至‘各不相因’，也照樣可以通過同一字形來記錄?！睂O先生所列舉的諸多例子都是與通假有關的。我們認為，古代漢語以單音節(jié)詞為主，所以書寫的字與語言中的詞基本上是一一對應的，字義基本上指的就是詞義。比如：人，《說文解字》：“天地之性最貴者也”，指的既是“人”這個字的意思，又是指“人”這個詞的意思，因為“人”是獨立成詞的，所以字義和詞義達到了統(tǒng)一。古代漢語中這種情況是十分常見的，所以字義基本指的就是詞義。那么通過分析漢字的最初形體從而獲得字的本義，繼而掌握漢字意義引申發(fā)展變化的規(guī)律，那么以掌握漢字的本義為綱掌握整個詞義系統(tǒng)是有可能的。

其次，他認為義存于聲是相對穩(wěn)定的。他指出“或作”異體、“通作”假借，雖然是兩類不同性質(zhì)的文字現(xiàn)象，但是它們的意義都可以從某一形體移附于另一形體，這不同形體必須代表某一相同的聲音。我們認為，異體字是一個字的不同書寫方式，不同形體本身就具有該字所代表的意義，它們的意義不存在一個從某一形體移附于另一形體的過程。異體字，也叫“異形字”、“或體”、“重文”或“俗體”，是相對于常用的“正字”（即通用字）來說的。異體字的表意功能完全相同，在任何語言環(huán)境中都可以相互代替，不存在移附的過程。例如：“為”與“爲”、“回”與“囘”，它們都表示一個含義，不存在由“為”向“爲”抑或是由“回”向“囘”的意義遷移過程。與其說“聲義皆同”是其實質(zhì)，莫不如說它們的實質(zhì)是表示同一個字。至于“通作”假借這一文字現(xiàn)象，上面我們已經(jīng)舉過例子。聲音的相同、相近是兩個字構(gòu)成假借的基礎條件，這是沒有異議的?！皩W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論語十則》）只能說在特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中，“說”通“悅”，而不能簡單地說“說”就有表示愉快、高興的意義的義項，兩個字之間存在意義的移附過程。因為從今天來看，“說”依然表示說話、表達的意思并不具有愉快之義。

所謂義存于聲的相對穩(wěn)定性，在書中是指“聲同義同”“聲近義同”乃至“聲轉(zhuǎn)義同”的現(xiàn)象，當然，我們并不完全否認這一點。形聲字的聲符最早僅僅被當做標音符號，后來隨著人們思想認識的提高，才發(fā)現(xiàn)聲符也具有表音功能。同時，人們也逐漸認識到聲符在音義關聯(lián)上具有多元性的特點，即同一個聲符可以承載多個不同的詞義。例如：聲符“巴”，它可以表示圓長義（芭、把、靶、弝等），爬梳、爬行義（爬、杷、耙、鲃等），干巴粘附義（粑、疤等），以及大義（豝、夿、吧）。（參見殷寄明《漢語同源字詞叢考》，語文出版社，1997年12月第1版）這樣的例子并不在少數(shù)，殷先生共列271個同源詞條，所涉聲符126個，其中僅有49個聲符是只承載一個意義的，其中大多數(shù)聲符都承載多個詞義，可見義存于聲的穩(wěn)定性也是有條件的。

形聲字所占比重固然越來越大，但是由于漢字身為表意文字的特殊性，字形直接以它所記錄的詞的意義為依據(jù)，即便形聲字聲符的確定也要求諸漢字的形體，因此字形是考察意義的重要因素。王寧（1983）曾經(jīng)提出過訓詁方法系統(tǒng)：通過詞形探求詞義（以字形求義、以語音求義），從詞義本身規(guī)律中探求詞義。從這一系統(tǒng)中，我們可以看出王氏把“以語音求義”放到了第二層級，而它的上一層級是“通過詞形探求詞義”，“語音”是統(tǒng)攝在“詞形”之下的，也是在強調(diào)形體的重要性。

我們并不完全贊同孫先生把聲音看做訓詁的第一要義的觀點，我們認為，漢字既然是表意的，那么它的形體必然在訓詁中起著很大的作用：首先，漢字是表意體系的文字，最初我國只有象形文字和表意文字，那么這兩種漢字主要是以形表意，所以理所當然應采用形訓的方法去考釋詞義。到了后來由于按照這種方法造出的字不能滿足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使用，所以為了適應社會生活的發(fā)展，假借字、乃至形聲字才應運而生。從字形入手說解詞義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見于春秋戰(zhàn)國時代文獻中的“夫文，止戈為武”、“反正為乏”等。

其次，漢字形與義的統(tǒng)一是有條件的，因此“因聲求義”的方法在訓詁學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但是我們認為“因聲求義”的方法有一定的時代的局限。據(jù)陳紱《訓詁學基礎》所講，因聲求義的功用有三：解決同音替代問題，明方言，尋求語源。正如清代不少文字學家都明確指出的那樣，通假字的使用，從現(xiàn)存的文獻來看，基本集中在先秦兩漢時期，陳澧就曾在《東塾讀書記》中指出：“《說文》既出，而用通借字者少矣?！敝劣谖覀兘裉烊栽谑褂眠@種訓詁方法，也主要是為了解讀先秦兩漢文獻中的通假字，探求同源詞。還有一點我們必須引起注意的是，“同聲符者，或有意義上的聯(lián)系，它的內(nèi)在根據(jù)即在于它們是同源詞，但決不可言‘凡’。因為同聲符者未必全是同源詞，有些聲符是純粹作為音標來使用的，它與形聲字之間的聲音聯(lián)系僅僅是偶然的巧合?！保◤堄X《形訓、聲訓的方法論檢討》）所以有時候聲音也并不是探求詞義的科學依據(jù)。

最后，形體與聲音同為語言的形式，一個是外部形式，一個是內(nèi)部形式，那么二者何為第一性呢？我們認為聲音是依附于形體的?！肮湃酥獠粋鳎膭t古今不異，因文字而得古音，因古音而得古訓，此一貫三之道也，亦推一合十之道也”（錢大昕《潛研堂文集》卷二十四《小學考序》）。段玉裁《廣雅疏證序》云：“圣人之制字，有義而后有音，有音而后有形；學者之考字，因形以得其音，因音以得其義?！?/p>

因聲求義的訓詁方法在使用范圍上有著不可避免的局限，而且聲音的獲得是要求諸形體的，我們認為孫先生的“訓詁之旨，本于聲音”的觀點有些過于絕對。

參考文獻：

[1]殷寄明.漢語同源字詞叢考.語文出版社，1997.12，1.

[2]陸宗達，王寧.訓詁方法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